風塵俠隱鷹爪王16

第一百一十六回 頒旗令執堂迎駕會群雄

且說鷹爪王又向本門一班少年弟子等說道:“我們一班小師兄弟,或是已經出藝,或是仍在師門習武,此次令你們隨來十二連環塢,隻是為你們增長閱曆,多見識些高人。你們多半是初生的犢兒不怕虎,在江湖道上,沒經過多少風波險阻,難免恃勇自驕。殊不知草野中盡多異人,風塵中更多奇士。

十二連環塢為鳳尾幫主壇重地,藏龍臥虎;你們隻有一切事秉命而行,不得逞少年意氣,徒貽門戶之羞。如有妄自行動,回清風堡綠竹塘定按門規處罰,絕不寬恕。話已交代明白,我隻盼你們謹慎從事吧!”掌門大弟子華雲峰,忙替一班師弟們躬身答道:“弟子們謹遵老師教誨,絕不能給師門丟臉。”

鷹爪王點點頭,這時聽得賓館外邊,履聲遝遝,似有一二百人從賓館外經過,先前足音還整齊,後來聲音也淩亂了,不時隱隱聽到一陣陣蘆笛的聲音,傳遍四方。

慈雲庵主抬頭向鷹爪王說道:“我看告訴大家趕緊收拾俐落,這正是他們調集各舵主力的時候,大約還想亮亮他鳳尾幫的家私,給我們看看吧。”

俠尼才說到這裏,小龍王江傑和小俠祝龍驤,不知什麽時候溜出去的,這時相繼從外麵進來。

祝龍驤卻走到二俠矮金剛藍和麵前,低低說道:“外麵幫匪來去,好似穿梭,一個個疾裝勁服,各佩兵刃。先前全是從賓館這裏經過,現在連這一帶全布滿了卡子,師爺你老不看看去麽?”

二俠矮金剛藍和瞪了祝龍驤一眼道:“這也值得大驚小怪麽,叫你王師祖聽見,定要說你少見多怪。我們既敢深入鳳尾幫腹地,任憑他再擺上刀山劍樹,我們也不值得放在眼內。若是稍有懼敵之意,我們還敢來麽?”

小俠祝龍驤趕緊退向一旁,鷹爪王卻向藍二俠問是什麽事,矮金剛藍和道:“沒什麽要緊事,不過是狐群狗黨們狗仗人勢的,要在我們麵前耀武揚威就是了。”

跟著門開處,那伺候賓館的匪黨進了上房道:“報告淮陽、西嶽兩派掌門人及眾位老師,敝幫執堂師請諸位到天鳳堂一會。”

跟著院中一陣靴底擦地聲,似乎進來不少人。鷹爪王和西嶽掌門人慈雲庵主,全知道這執堂是香主以下最掌權的,遂和俠尼忙站起道:“有勞執堂老師迎接。”

忙往外走時,來人已走上階石。隻見這三位執堂的武師,頭兩位全是三十多歲的壯年,後麵一位卻有五旬以上,全是長衫緞履,每人左手持一杆三角綠旗。隨行的卻是六名小童,全是不過十五歲,全是藍綢子短衫褲,白襪青鞋,頭挽雙髻,全是十分靈秀。

每一位執堂老師是兩名小童侍在身旁,一名挾著名帖夾子,另一名徒手跟隨。鷹瓜王忙的抱拳拱手道:“王某下榻貴塢,粗率性成,一切放肆。能邀龍頭幫主的原諒,及各堂香主優容,已經感激不盡。今又蒙三堂執堂老師傅們接引,這一來越發使王某不安了。”

西嶽俠尼慈雲庵主也合十為禮道:“貧尼等有何德能,有勞貴執堂來接引?貧尼這正擬與淮陽掌門人王老師,具帖求見龍頭幫主,現在既已由幫主的體諒,我們隻有一總請幫主的原諒吧!”說到這裏深深一禮。

這時那年長的執堂師,首先把左手執的三角繡旗向兩位掌門人一舉道:“敝執堂彭壽山奉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之命,偕同幫兩師弟代青鸞堂、金雕堂香主,恭具名帖,向掌門老師致意。今日本應由龍頭幫主親率三堂香主恭迎二位掌門人,才能稍示敬意。無奈今日適值敝幫武幫主重建鳳尾幫,再立內三堂的日子,十年間慘淡經營,始有今日這點成就。

所以祭祖師開主壇的大典為幫規所限,三堂香主不能擅離神壇,必須過辰時才算是閉壇,各舵主拈香訓終了。若是盡自令二位掌門人過於久候,恐生誤會,這才由敝幫主諭令敝執堂各領本堂旗令,恭迎二位掌門人及眾位老師到天鳳堂一會。時日趕的太以湊巧,好在掌門人全是久曆江湖的豪俠義士,定能原諒因幫規所限,簡慢佳賓之罪。”

西嶽俠尼忽的冷笑一聲道:“幫有幫規,家有家法。不過貧尼有一事不明,向三位執堂領教。貧尼等前夜因開罪貴幫同門,致有午夜邀劫,火攻泗水船隊,致令貧尼和王師兄及一班同道,未遂拜山之願,先嚐火煉水浸之慘。蒙貴幫三堂香主,以三堂旗令製止一班凶徒,貧尼等才得安抵十二連環塢,以此知三堂旗令有無上權威。隻是今日有貴執堂接引,何以又拿出三堂旗令?難道又有什麽人想不利於貧尼及王師兄之處麽?心有所疑,身居客位,庸敢直詢,還望明示為是。”

執堂彭壽山忙答道:“這倒不算庵主多疑,本來敝堂既來迎駕,無須再用旗令。隻是此時正在開壇時間,備有主壇各香主各值壇,全在壇下各有職司,不能擅離。各處防守,全是極厲害的連環藥弩、諸葛弩埋伏;無論走向何處,隻要沒有主壇的命令,就有利箭阻路,不容你任意走動。就是本執堂,在這種時候也不能空言阻止各處伏樁暗卡。

非有三堂旗令、竹符,不能隨意通行。敝香主因為恭迎貴賓,禮貌欠周,已經十分抱歉,倘若再有冒犯,豈不容令二位掌門人疑心敝幫故意侮辱?所以賜以三堂旗令,以便通行。掌門老師又哪知道這種原故,哪會不起猜疑呢?”

天鳳堂執堂師彭壽山說明領用三堂旗令原因,俠尼慈雲庵主忙合十道:“貧尼見聞淺陋,褻瀆貴執堂,尚望不要見怪。”

執堂彭壽山道:“庵主太客氣了。掌門老師如若沒有什麽事吩咐,敝執堂請老師們起身吧!”

鷹爪王和西嶽俠尼相率答了聲:“遵命!”立刻召集本門弟子,齊集庭前,分兩行侍立在兩旁。這時由金刀叟邱銘監視著點了名,凡是和鷹爪王平輩的同門師友,全不待掌門人吩咐,隻要不屬淮陽西嶽兩派門下的,一些因為應援而來的這班好朋友,全以極恭敬的禮貌,請大家隨同起身。

來到院中,淮陽西嶽門弟子分立兩旁,全是一例長衣,赤著手。老少群雄的兵刃,在登岸呈遞名單時獻與幫匪,以示坦白。雖是入分水關沿途動過手,不過那時,總算沒跟十二連環塢的領袖人物正式對麵,算不得拜山。

可是別人的兵刃雖全交出,隻有俠尼的鎮海伏波劍,和續命神醫萬柳堂的地煞潛龍劍,不肯離開自己。這種寶刃最是難得,掌有這種寶刃的人,時時得提防著敵人生心覬覦,焉肯大意?這種情形敵黨也不能以江湖拜山的規矩來責難。這時萬柳堂的地煞潛龍劍,卻令司徒謙代捧著,慈雲庵主的鎮海伏波劍,由女弟子修性捧著,兩邊侍立。

這兩位掌門人,一位是骨骼清奇,精神矍爍,一位是寄身佛門,修持有素,慈眉善目中隱含著一股子懾人的威棱。貼身兩旁這一群小弟子計華雲峰、司徒謙、祝民瞻、左恒、小龍王江傑、小俠祝龍驤、馮毓文、馮毓秀、甘忠、甘孝、夏侯英、賈斌,一個個全是英氣勃勃,全是衣著鮮明,肅然侍立在側。再往左右,就是一班仗義應援來的好友,老鏢師侯泰、盧建堂、太極柳逢春等。

燕趙雙俠,中州劍客鍾岩,泗水漁家簡雲彤等,卻另作一起,這時三位執堂分掌三堂旗令向二位掌門一拱手道:“我們代老師傅們引路吧!”鷹爪王和西嶽俠尼齊答應了聲:“有勞老師傅接引。”

這三位執堂師頭前走出賓館跨院。方才外麵那麽步履雜遝,往來如穿梭,此時複歸寂靜,外麵靜悄悄的。朝陽甫上,晴空萬裏,隻有那簷角枝頭的小鳥舒翎展翼的叫著,被這一行人聲驚起,飛翔空際。

這種寂寞院庭,哪象是獨霸江湖的鳳尾幫主壇總舵重地。出賓館是一條長箭道,趕到走到箭道盡頭,那執堂領袖彭壽山卻緊行了兩步,把掌中的旗令向前麵連晃了三次。趕到鷹爪王前仔細一察看,隻見沿著轉角兩旁隱伏匪黨,全是諸葛弩、排弩,連兩轉角的牆頭,全隱伏著強弩硬弩;這時被旗令阻止的,才悄然退去。

鷹爪王和西嶽俠尼彼此相視一笑,隨著走出這條箭道。前麵地勢開敞,南北一條通路,往西去是一條鬆林夾峙的道路,正通著入青鸞堂的那道石牆。

鷹爪王向西嶽俠尼看了一眼,慈雲庵主明白鷹爪王是說前麵石牆內,已是那片浮沙陣的所在。現在他若仍然得讓來人用輕功提縱術過去,那麽所有來的人,已經呈遞名單,已告訴他們這班人有許多是兩派門徒,武功強弱不同,要令來人全得運用輕功絕技,豈不是強人所難?西嶽俠尼是不令鷹爪王開口,隻給他個無論什麽事淡然處之,全不把他這裏的一切布置放在眼內。

西嶽俠尼也合十施禮道:“貧尼追隨淮上大俠左右,得瞻仰十二連環塢勝境,又蒙貴幫格外推誠款待,足感盛情!貧尼這裏先聊申謝意吧。”邊說著,邊向內三堂香主合十一拜。

這時,內三堂香主向旁一閃身,由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抱拳拱手向這裏相讓道:“繁文縟節非我輩所宜,我們還是以我們江湖道本來麵目相見,倒顯得彼此推誠相與了。”

鷹爪王遂向慈雲庵主說道:“我們恭敬不如從命吧!”

說到這裏,遂向這邊三堂香主一抱拳道:“還得有勞香主們指引攜帶,以便拜謁武幫主的風儀,遂瞻拜之願。”

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慨然答道:“王老師說哪裏話來?敝幫主正在主持祖師聖壇大典,未能遠離,失禮之處,尚望二位掌門人多加原諒,敝幫主以及愚弟兄全承情不盡。王老師,庵主,裏麵請吧!”這時鷹爪王和西嶽俠尼全走過來,一班同門師友及兩派的門弟子,隨著魚貫的走上了月台。

鷹爪王等疑心要在這裏和武維揚相會,哪知才走到月台中央,歐陽尚毅和天罡手閔智、八步淩波胡玉笙,齊把身軀往旁一閃。歐陽尚毅往廳房的左側一伸手,讓道:“還得屈尊老師傅們,敝幫主在天鳳堂下候教,老師傅們隨我來,從這邊走。”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手向月台的西北角作勢,讓大家從西北角轉向青鸞堂後麵。

這一班俠義道全是坦然不疑,誰也不肯在三堂香主眼底輸了麵子。轉過了青鸞堂的巨門後,出了很長的一條長弄,這條長弄兩旁是一色的五間一通連的平房,正是所部匪黨的宿舍。越過守主壇的匪黨宿舍,再穿過一道柵門,正是鷹爪王等夜闖天鳳堂所經過的那條杉鬆夾道的秘徑。

這裏形勢與前麵完全不同:從一入這股道路起,兩邊樹影鬆蔭裏,到處有巡邏的幫匪潛伏把守著,若非有內三堂香主相隨,隻怕這一帶更是寸步難行。沿著這條幽靜的大道,直到天鳳堂的圓形巨廳前,隻見正門兩旁站著兩行健男,全是一色的青色短裝,青絹包頭,下麵是山東大掖巴灑鞋,全行打著黑白兩色的裹腿,起千層浪,每人是一口厚背鬼頭刀,刃薄背厚,鋒利非常;刀鑽上係著二尺四長的鮮紅刀衣,全是用左手倒提著,肅然起立,鴉雀無聲。那正門以外這座圓形廳房的四周,全各開著便門,所有四外的便門,每座門前全有兩名健男侍立。

這時走到了離著天鳳堂的朱門還有丈餘遠,朱門原是敞著,可是朱門內比較昨夜多了一架軟屏,把裏麵遮蔽住,從洞敞的門外往裏任什麽也看不見。一班俠義道再往前走時,隻見守護天鳳堂的健男,各把左手倒提著刀鑽往上一提,右手往刀鑽上一搭,往前一俯身,向來人及他們三堂香主致敬禮。

歐陽尚毅等略點了點頭,鷹爪王等身為客禮,也向這班健男一拱手,歐陽尚毅才待轉身向鷹爪王等相讓入天鳳堂,此時忽的從裏麵健步走出一名匪黨,當門而立,向這邊朗然發話道:“福壽堂退隱眾香主,恭迎淮陽西嶽掌門人及眾位老師的大駕。”這名匪黨說完這話,立刻往旁一閃身,隻見從天鳳堂中走出這一隊老者,全是六旬以上年紀。

有的穿夾布長衫,有的穿著二藍縐綢,有的穿著土黃色川綢道家裝束;衣著大致相同,下麵全是白布高腰襪子福字履。鷹爪王看到這種情形,頗象在淮上清風堡綠竹塘,召集的淮上十一村父老的情形。今日這種情形盡多意外,不禁暗暗吃驚!深知這福壽堂退隱的各香主,全是曾在本幫效力夠了年限,為本幫出大力,建奇功,才得撥入福壽堂受本幫極隆重的供養。不論本幫發生什麽重大的事,連幫主全不得隨意調遣。每年隻有幾天,福壽堂諸老來總壇朝參。所以除非本幫大典,不得隨意驚動福壽堂退隱諸老。

這次淮陽西嶽兩派和鳳尾幫結怨,兩派來十二連環塢踐約赴會,不想竟連福壽堂退隱的諸老,也全召集到總壇。這倒是難得的事,我們先可以多會些高人,可也是我淮陽西嶽兩派生死關頭。福壽堂退隱的諸老,全是鳳尾幫中傑出的人才,沒有一個弱者。

更兼與我王道隆結一梭之仇的鮑香主必定在內,這倒用不著他壇下門弟子,或是接替他的職司的人來擔承他一切未了之事。我們冤有頭,債有主,新仇舊怨,一筆勾銷,倒也是樁快心事!鷹爪王正在暗中思索著,隻見這班退隱老人中走出一位銀發白髯的老英雄。雖年逾古稀,依然精神飽滿,如鶴立雞群,迎麵走來。

三堂香主率領手下教堂武師,閃向一旁,遙向這位老英雄躬身致敬。鷹爪王驀的想起來此人正是福壽堂的雙掌翻天崔豐崔香主,自己在夜入福壽堂時,救本門弟子華雲峰和西嶽門下女弟子鳳梅姑娘時,曾見過此老。想不到今日與武維揚相會,此老竟自率領福壽堂一班退隱諸老,親自迎迓,分明是有所為而來。

自己對於這種地方,焉敢漠視。遂向西嶽俠尼慈雲庵主打了招呼,搶步向前。慈雲庵主也到過福壽堂,哪會不認識此人,當時又驚又忿。默思此次自己和淮陽掌門人全有輕敵之失,絕沒想到他把鳳尾幫退隱的人全搬動出了。內中有幾個身負絕技、江湖聞名的幫匪,這次竟全出來合力對付我兩派。自己這邊比較起,頗有相形見絀,說不定就許全毀在這裏。事已失計,悔亦無益,隻有拚著看了。

庵主雖是暗中著急,但是麵上一點神色不帶,隨著鷹爪王往前緊行了兩步,向這位掌福壽堂香主雙掌翻天崔豐迎來。不過兩位掌門人全因為入福壽堂追蹤女屠戶陸七娘,始終沒和福壽堂的一班退隱的人正式對麵。彼時依俠尼以及燕趙雙俠的意思,全是想著隻處處暗中憑武功本領,守著江湖道義,給幫匪們個警戒,叫他們先存了淮陽西嶽兩派不可輕侮之心,所以處處全留著退步。

此時對於掌福壽堂崔香主,還是得故作不認識,這時搶步上前,對來人隻是尊敬他是退隱的鳳尾幫最高人物,可是並不先開口。那掌福壽堂崔香主卻抱腕當胸,向鷹爪王和西嶽俠尼道:“淮上大俠,西嶽俠尼慈雲庵主,俠駕遠道光臨十二連環塢,足使闔塢增耀,湖山生色。

老朽崔豐,蒙敝幫祖師的嘉惠,許我退隱福壽堂。雖是受祖師的嘉惠得終老天年,隻是對於夙來景仰未獲一瞻顏色的大俠們,算是徒勞景仰罷了。不料事出意外,這二位大俠親來十二連環塢,正值敝幫重建鳳尾幫主壇開壇大典,我們得龍頭幫主的許可,許我們弟兄十三人朝壇,竟得與大俠們一會,得償多年未了的心願,榮幸何如。這才乘敝幫龍頭幫主閉壇之時,親率我們老弟兄恭迎俠駕,借以一瞻大俠的風采。”

鷹爪王忙拱手答道:“香主過獎,愧不敢當。鳳尾幫經現在龍頭幫主一手中興,江湖道沒有不敬服的。我王道隆早懷一瞻十二連環塢的神奧,隻是俗務牽纏,空懷向往之心,如今竟得如願以償,算是我王道隆畢生之幸。可是如今竟還有意外幸會,我們又得與諸位老前輩相會,更令我王道隆欣幸萬分,還望崔香主多多賜教才好。”

俠尼慈雲庵主也忙向這位掌福壽堂崔香主,合十施禮道:“香主,貧尼皈依佛門,寄身三寶,本不應再惹塵俗的恩怨仇殺;隻是我西嶽派曆來以行道江湖,修積善功為本,哪容得你擺脫。貧尼也不能謹守青燈古佛,靜參佛典了。這次西嶽的佛門弟子,竟蒙貴幫垂青,貧尼隨王老師來到貴塢,得一瞻十二連環塢的威容,已覺鳳尾幫的偉大。如今又蒙諸位香主青眼相看,尤令貧尼感激不盡!貧尼還盼諸位香主賜教吧!”

這位掌福壽堂雙掌翻天崔豐道:“二位大俠太客氣了,敝幫主大約此時已經封壇,請大俠們裏麵坐吧。”

這位崔老香主話沒落聲,突然這班退隱的老英雄中走出一人,一張瘦削的麵龐,皺紋堆累;穿著藍綢長衫,白發蕭蕭,手掏是十八子茄楠香串,口中招呼道:“淮上大俠,清風堡主,別來無恙?人生何處不相逢!湘江一別,轉瞬數年,還記得你這老朋友麽?”

鷹爪王一看來人,暗道:“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了。”

第一百一十七回 遇宿仇舊日冤家重會麵

且說鷹爪王聆聲辨貌,看出來正是當年湘江幾死在他一手雙梭之下的鮑香主。鷹爪王不禁嗬嗬一陣冷笑,忙的把雙拳一抱道:“湘江一別,拜領一梭之賜,數年來夢寐難忘,隻要這憂患餘生,殘軀在紅塵中沒有多少留戀,再想重求鮑香主的教益,隻好期待來生。哪想到今日竟得償宿願,不致使我王道隆抱恨終天,這是何等快慰的事!

鮑香主納福福壽堂,風采不減當年,王某一身浪跡風塵。相形之下,直覺汗顏了。”說到這裏,他扭頭向俠尼慈雲庵主道:“師太,這就是我所常提的成全我王道隆的老友,鳳尾幫的鮑香主,負一身驚人絕技,一手雙梭,武林側目!更象我萬師弟精研醫術,江湖上有要命郎中之稱。我們十載恩仇,化於一旦,足令我王道隆死亦瞑目。庵主還不見識見識這位江湖異人麽?”

鷹爪王語帶雙關,隱含譏諷。慈雲庵主忙答道:“原來這位就是名震江湖的鮑香主,一手雙梭,大江南北到處聞名喪膽,貧尼早懷一瞻風範之心。隻是天各一方,徒勞景仰。如今追隨淮陽派掌門人之後,竟得與鳳尾幫一班成名英雄相會,真是貧尼一生幸事。”

這位要命郎中鮑香主名叫鮑子威,他在鳳尾幫中資望最老,還是當初從福建水奧幫、鳳尾幫合並時,來到浙南創立主壇總舵時來的。那時這位鮑香主在鳳尾幫掌著大權,可是他天性有些偏激,最袒護本幫門下徒黨,並且手底下又黑,時和江湖道上武林中朋友起衝突。

那時淮陽派的門下無意中和他手底下徒黨起了衝突,當時淮陽派的門弟子占了上風。這鮑香主的徒黨回本幫一搬動是非,這位要命郎中鮑子威怒下鷹遊山(鳳尾幫初立總舵是在鷹遊山),安心要和淮陽派一決雌雄,徑赴淮上清風堡綠竹塘訪掌門人鷹爪王。他去時不僅鷹爪王已去江南,所有淮陽派成名的人物,全沒在那裏。這位鮑香主還算好,他是有言在先,以他的身份,絕不和淮陽派一班門人為難,專找淮陽派掌門人算帳。

這一沒遇上,遂仍然照他從前闖**江湖時的情形,背上一隻藥箱,手搖鐵虎撐,到處以治病郎中狀隱蔽行藏。後來竟在湘江與鷹爪王遇上,那時鷹爪王正在發揚光大淮陽派,以武術正宗傳徒創派,對於本門弟子與幫匪結怨的事,雖也聽見傳聞,究竟不知確實情形。一旦忽遇這位鮑香主,突然露麵,將鷹爪王從店中誘出來,到了曠野荒郊,遽然動手。

鷹爪王因為他隻露出是鳳尾幫的領袖人物,鷹爪王隻知道他姓鮑,連名字也沒問出來,更沒想到這鮑香主手底下那麽黑。隻認為不過是自己名高見嫉,這人自恃武功過人,要和自己較量較量而已。平日這種事常有,兩下是點到為止。趕到動起手來,鷹爪王的巧打神拿、三十六路進手的功夫均已夠火候,鮑香主哪能是對手?

漸漸不支,鷹爪王彼時要再一施展淮陽派的擒拿手中絕技,鮑香主也就敗在當場。焉想到鷹爪王這麽一存寬厚,不肯結怨之心,反倒險取了殺身之禍。那鮑香主自知不是鷹爪王的敵手,倏的佯輸詐敗,竟自用他成名江湖約絕技,一手雙梭,連環暗器。鷹爪王哪料他一個成名鳳尾幫,名震江湖的英雄竟會這麽暗下毒手,竟被他仿了一梭。鷹爪王拚命逃到店中,才發覺竟是毒藥梭,堪堪垂斃。才遇上華陰縣的楊文煥解囊相救,算是保全了性命。這種深仇大怨,哪能不報複?

鷹爪王為了這場事,自己曾回到清風堡綠竹塘,閉門精研鷹爪功的絕技,更暗地鍛煉目力和暗器聽風的功夫,要盡五年晝夜苦功,把武功練到火候,再找那要命郎中鮑子威報複一梭之仇。不料洪楊事起,天下騷然,牽動南半壁。鷹爪王急於保護淮上的鄉裏,舉辦團練,晝夜辛勤計劃,遂把這複仇的事暫時擱置。

趕到因關懷救命恩人楊文煥,令大弟子華雲峰千裏下書,倒惹出潼關那場大禍。與鳳尾幫既有舊怨,複結新仇,遂構成這次浙南十二連環塢踐約赴會之舉。可是這鮑香主在五年前已被天南逸叟武維揚恭奉入福壽堂,不叫他再理鳳尾幫的事。明著是的子威已經年逾古稀,在本幫屢建大功,應該受後輩弟子的崇奉。

實際是因為他雖是久曆江湖,性情偏激,手黑心狠,時與大江南北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結怨。所以趕緊把他送入福壽堂,好少樹強敵,影響本幫的發揚光大。這次算是事機的恰巧,沒等到鷹爪王和武維揚會了麵,竟自有福壽堂退隱的一班老英雄恭迎淮陽西嶽掌門人。要命郎中鮑子威,竟在這時直向鷹爪王和西嶽俠尼越眾相見。

鷹爪王向西嶽俠尼語帶雙關的略交代了一番場麵話,西嶽俠尼隨即往前進了一步,合十施禮道:“鮑香主以一身絕技,當年威震中原,一手雙梭,實為武林中的絕技。貧尼瞻仰威名,莫由拜謁,今日竟得在貴塢拜識鮑香主這等風塵俠隱,江湖異人,真是三生有幸了。”

要命郎中鮑子威眼光向西嶽俠尼慈雲庵主一掃,臉上浮起一層陰森的微笑道:“這位就是西嶽掌門人慈雲庵主麽?鮑某久聞庵主以一口鎮海伏波劍、十二粒沙門七寶珠威震西嶽,綠林英雄、江湖同道們敗在庵主手中的不知凡幾。我鮑子威早懷拜訪之心。

這次雖是明知二位風塵大俠蒞臨,隻是既已歸福壽堂棲止,哪好違犯幫規,任情擅離福壽堂。幸而正趕上敝幫開山大典,凡是有職司的全得恭朝祖師神壇,這才給了我們一會高人的機會。我鮑子威得識仙顏,更可在庵主麵前討些教益,何況王老師與我鮑子威還是久別重逢,尤其是一生快事,老師們裏麵請吧!”

這時掌福壽堂香主雙掌翻天崔豐,一見要命郎中鮑子威越眾當先,現身和仇敵相見,兩下裏口風中全帶出一決雌雄之意,這時自己再不答話,隻怕他們兩下裏一個說僵了,非當時動手不可。因為兩下裏全是積忿難消,哪能再行和平相見。遂趕緊向前說道:“王老師與鮑香主還是舊友重逢,尤其是幸會的事,隻是此處不是細談之所,幫主尚在壇前相待。鮑香主,我們應該深體幫主之意,總要令到我十二連環塢的賓至如歸,不要落了不會交朋友的閑言才是。”

當時這位崔香主往前一答話,那要命郎中鮑子威哪有不識相的道理,遂向崔香主獰笑一聲道:“佳賓蒞臨,這是我鳳尾幫全幫的光榮,敬奉還怕敬奉不過來,哪能稍有怠慢?請眾位老師傅們裏麵待茶吧!”

這時雙手翻天崔豐忙往裏相讓,鷹爪王和西嶽俠尼,此時坦然的以禮貌酬答,毫不把這班匪黨放在心上,隨著往裏走來。這班老英雄倒是給鷹爪王和西嶽俠尼個麵子,全往那兩旁一閃身,隨即各自緩步相隨,一同進了天鳳堂。鷹爪王、西嶽俠尼和掌福壽堂香主雙掌翻天崔豐在頭裏。

兩派掌門人一打量裏麵的形勢,隻見這裏和昨夜的氣象不同,已經變了一種勢派。一進門是四名青衣小童,兩旁侍立著;迎麵的神壇,黃幔帳由當中散開,作人字形,不過僅敞著五尺餘寬;一座高大的神案,上麵也隨列著一堂高大的伍祀,爐中香煙繚繞;當中高懸著一盞琉璃燈,吐著半片的光焰;在神燈後另有一幅黃雲綾神幔,把後麵遮蔽得什麽也看不見。隻從那內裏黃綾神幔上隱約的看到這裏另有神燈、伍祀,燈光閃爍,煙霧迷離。

至於迎麵所供奉崇配的何神,祖師是哪一位,平日他們本幫諱莫如深,此時更不肯示人真相了。在神案前正是昨夜所看到的那處半圓的祭台;在祭台上陳列著一張金漆交椅,上麵鋪著南繡的椅帔椅靠;左右添了兩個丹鳳朝陽的紫壇鑲玉石珠翠的木架,在鳳凰的背上駝著一個朱色的架子;左邊這個上麵是十二麵竹符,右首那個是十二麵繡製精工的三角繡旗。這時座位上空著,再往前又是兩排座位,當中是一架桌案,兩邊各有太師椅。

這座天鳳堂以西為主,神壇位在正西,在北麵站定相貌清臒,掩唇短須的,正是重建鳳尾幫的龍頭幫主天南逸叟武維揚。他隻站在北麵頭一個座位前,其餘座位全空著。

南北兩麵的座位後,卻是主壇直轄各舵的舵主們。兩邊約計二十餘人,全是衣衫齊楚,容色整肅,鵠立在兩旁,鴉雀無聲。再往後退五六丈去,卻是手下護壇徒黨,挑選的全是二十以上,三十以下的壯漢。

一色藍綢子鑲白邊的對襟短衫,從對襟的當中下角往兩旁抹下去,直到後來成燕尾式,這種裝束頗為奇特。下麵是一色的中衣,全是青布快靴,每人挎一腰刀全肅立在兩旁。偌大的一座神壇,靜穆異常。

這時掌福壽堂的雙掌翻天崔豐,陪首這兩派的掌門人到了裏麵,那龍頭幫主天南逸叟武維揚走了過來,向鷹爪王和西嶽俠尼抱拳拱手道:“淮上大俠,西嶽派掌門大師,光臨十二連環塢,足使湖山生色。隻為千裏踐約,頗受風霜之苦,昨日才未敢即時迎請相會,怠慢失禮之處,尚望鑒諒是幸。”

鷹爪王忙答道:“我在下不過江湖一介武夫,謬蒙武幫主垂青,及各位香主眾掌舵老師的抬愛,過蒙寵召,敢不應命。謹率敝派同門師友以及門下弟子來到十二連環塢,一來為是觀光十二連環塢的威容;二來是對於武幫主一身絕技、超凡絕俗的武功,冀求教益,借慰多年景仰之心。我王道隆粗野成性,不諳江湖儀節,失禮之處,尚望原諒!”

西嶽俠尼也向這位龍頭幫主合十施禮道:“武幫主一手中興鳳尾幫,威震大江南北,貧尼久仰大名,頗想一贍當代異人的風采。今借潼關貴幫眾舵主的垂青,蛇頭白羽箭兩次代柬相召,貧尼哪好不敬謹應命。如今得蒙幫主破格款待,足感盛情。我們此來是一來向武幫主麵前請罪;二來是向西路眾舵主請示,我西嶽派自開派以來,有何得罪之處,致令貴幫不能相容。

貧尼自身奉師友之命,行道江湖,縱有開罪之處,也是無心之過,絕不願故與貴幫為難。此次火焚碧竹庵,致令我這掌門人無法向敝派師友交代,這才大膽的冒昧入貴塢,請武幫主及眾舵主當麵賜教。”

天南逸叟武維揚哈哈一笑道:“庵主不要忙,既蒙不辭風塵勞苦,駕臨敝塢,足見看得起我武維揚,我們必要給庵主個滿意答複。此事也非一言能夠解決,請坐下我們倒好細說一切。”

一說到這裏,遂向鷹爪王說道:“王老師,隨來的眾位老師,按所賜名帖上尊銜,全是成名的俠義道。隻是我武維揚對於所來的眾位豪俠多未識荊,索性王老師給我引見吧!”鷹爪王遂挨次給武維揚引見一番。

武維揚遂向鷹爪王、西嶽俠尼拱手道:“所有隨二位掌門人來的,全是成名江湖的俠義道,不過武某因為二位老師是兩派的領袖,所設座位如有與眾位老師傅輩份不合之處,還望見諒才是。”西嶽俠尼遂代答道:“武幫主不必多慮,誠如幫主所言,淮陽派中到現在已是三代相傳,掌門人王老師尚有多位師長。可是此來是他淮陽派長幼師友榮辱所關,對外應由掌門人負責。隨行的雖有名分較長的,亦不便論序尊卑,請武幫主不要顧慮吧!”

俠尼因為一看他這裏所設的座位,迎麵上隻有兩副正座,兩邊也是主客的座位,全是一色的綠竹製的。每座是一椅一幾,椅子式樣古樸,又玲瓏,又舒適。茶幾比較尋常,茶幾較矮,做的也是非常精巧。兩邊成八字形,往外排下來,每麵各設二十副座位。分明是上麵兩個座位,是給淮陽西嶽兩派掌門人坐的。以下兩行座位,是分賓主,除了踐約赴會的能有座位,和他本幫有數的人能坐,大約連他本幫各舵全得侍立。淮陽派一共三十多人,就得有十幾人沒有座位,金刀叟邱銘比鷹爪王較年長,論理該處處得讓這位老英雄在頭裏,可是鷹爪王既為掌門人,有什麽事,人家全得朝著他說。武維揚用話這一點,俠尼恐怕鷹爪王自己不好答,所以趕忙搶著代答了一番話。

天南逸叟武維揚遂拱手躬身請淮陽、西嶽兩派掌門人落了坐,鷹爪王和西嶽俠尼謙遜了一番,遂在上麵兩副座頭落了坐。然後由武維揚挨次讓坐,金刀叟邱銘和續命神醫萬柳堂、燕趙雙俠、中州劍客鍾岩等;依次上下排著落坐。那淮陽門弟子華雲峰、司徒謙、左恒、祝民贍、馮毓文、馮毓秀、甘忠、甘孝、賈斌、夏侯英、小龍王江傑、小俠祝龍驤,這一班人全是門弟子,有出藝的,也有尚在師門的,全侍立在一班老英雄背後。

當時踐約赴會的一班群雄落坐,西嶽派隻有掌門人和五位女弟子,以及泗水漁家簡雲彤。除了簡武師隨眾落坐,五個女弟子全是青色僧衣青絹包頭,絹帕垂在肩後有三尺多長。一個個全是一張清水臉,身入佛門,不施脂粉,越顯得儀態端方,容華雅潔,侍立在這位慈眉善目的庵主背後,更顯出佛門廣大,普渡眾生的偉大。天南逸叟武維揚容得這班俠義道全落坐,然後才躬向福壽堂一班老英雄讓坐。

掌福壽堂香主雙掌翻天崔豐,遂把南麵頭一副座位空出來,依次往下排著落坐,內三堂香主歐陽尚毅,八步淩波胡玉笙,天罡手閔智,雖是內三堂香主,卻坐在福壽堂諸老以下。十二連環塢十幾位舵主連座位全沒有,侍立在椅子後麵。

武維揚容賓主就坐之後,自己才向兩位掌門人拱手在南麵首座就坐,跟著天鳳堂外一陣輕微腳步聲響,從兩旁的小門左右各進來四名執役的,每人一隻茶盤,托著四隻精致的蓋碗茶,左邊齊向一班俠義道獻茶,右邊給幫主及福壽堂一班香主獻茶。這班執役的,外貌看著隻是執役的廝仆,可是那種身手輕靈,腰腿矯捷,行家眼內,已看出全是有過武功的鍛煉。

這時矮金剛藍和向掌門人以目示意,意思是請掌門人及時發話,質問鳳尾幫尋仇的各舵主的指示。鷹爪王微把頭點了點,遂向天南逸叟武維揚說道:“武幫主,我王道隆有點小事要向幫主麵前領教,不知武幫主可肯推誠相示麽?”

天南逸叟武維揚慨然答道:“王老師說的哪裏話來?我們既全是江湖道義之交,又蒙冒千裏風霜,遠道過訪,如承下問,定當謁誠奉答。”

鷹爪王微微冷笑道:“我王道隆自問武功淺薄,以師長期許過殷,在江湖行道全仗同道維護,偶有開罪江湖道朋友之處,也全是為主持正義,事實俱在,是非不容顛倒。我王道隆自知淮陽派出功不足與別派抗衡,所以在清風堡綠竹塘傳徒授藝,門規戒條中,首以輕炫輕露為戒。出藝弟子三年中脫不開本門師執的暗中監督,就為怕他們不識天高地厚,在外給本門惹禍。

當年敝派門徒與貴幫壇下弟子偶起衝突,論到肇事情形,雙方各有不是處,原由雙方師長、掌舵人各自約束本門弟子,本可立釋微嫌。不想鮑香主身為貴幫香主,竟自不察真相,輕信壇下弟子讒言,在湘江竟以辣手猝加王某。彼時王某尚不知淮陽派門徒有開罪於貴幫之事,疑為光大淮陽派見嫉於武林同道,按當時毫無戒備,幾斷送於鮑香主毒藥梭之下。

事後始知顛末,我王道隆趕緊回到清風堡綠竹塘閉門思過,約束門弟子,不得再和貴幫稍結嫌怨。王某為得將來負荊幫主前,向鮑香主請教,江湖道中是否因些許微嫌遽施辣手,毒藥暗器是否為成名的英雄所宜用,這是我王道隆容忍這些年,要向武幫主請教的一件事。”

鷹爪王說到這裏,微微頓了頓,對於那座中的要命郎中鮑子威,連睬也不睬。跟著又說道:“貴幫自從武幫主一手中興,重建龍頭主舵,再立內三堂,修正十大幫規之後,鳳尾幫在江湖上威望愈著,推廣及於大江南北川陝各地。黨徒日眾,法令日嚴,江湖同道誰不敬服。不料小徒華雲峰奉命下書,潼關遇禍。吳剝皮假公濟私,王某恩兄楊文煥闔家身陷大營。此時竟有在貴幫屢犯幫規,惡行素著的斷眉石老麽,妄竊官階,在王某設法營救小徒時,乘人之危,百計阻撓,遂致愈演愈烈。

第一百一十八回 懲凶頑幫主一怒開香壇

天南逸叟尚未答言,那旁要命郎中鮑子威卻搶著向鷹爪王道:“王老師,湘江之會乃是我鮑子威個人的行為,與我們龍頭幫主無關。漫說機緣湊巧,鮑某自出於意料,得與淮陽派掌門人相會,就是沒有這次巧合,王老師要想清算我兩人的舊帳,自有人擔承一切,絕不會叫王老師傅失望。王老師傅總算不虛此行了吧?這樣辦我鮑子威不止對得住朋友,也免得叫我們龍頭幫主被累。

王老師對當年的事不能釋懷,要怎樣清算那筆帳,自管劃出道兒來,我鮑子威尚敢擔承一切。”說到這,臉上帶著一派的奸猾狡惡的冷笑。要命郎中鮑子威這種驕狂自恃,目中無人的話一出口,鷹爪王也是十分震怒,方要反唇相激。哪知卻把個縱橫江湖,行俠仗義,慣打抱不平的二俠矮金剛藍和惹得不能再忍耐,往起一站,向掌門人鷹爪王道:“掌門人恕我放肆,我有兩句話要向這位鮑香主請教。”

說到這扭頭向要命郎中鮑子威拱手道:“鮑香主,我藍和要向鮑香主請示,我們寄身江湖,講究是行為正大,作事光明。當年鮑香主訪尋敝派掌門人興師問罪,在湘江猝遇,是否由鮑香主親向我們掌門人質問淮陽派門下弟子與貴幫結怨的是非真相?

據說鮑香主當時口口聲聲是,有敢藐視鳳尾幫的絕不容他在江湖道上立足,更不容我們掌門人置辯,猝然動手。當時若憑真實本領,立判高低,我們掌門人若是輸在鮑香主的掌下,那怨我淮陽派武功不到,學藝不精;可是鮑香主竟以一手雙梭的絕技暗傷我們掌門人,已經失了豪俠的身份,不料竟使用毒藥暗器,這尤其出於意料以外。

淮陽派門弟子縱有開罪於鳳尾幫之處,並沒有深仇大怨,不可解之仇。熏香、蒙藥、毒藥暗器,更是正大門戶中所忌,除非下五門綠林道中人絕不肯使用。以鮑香主的威名盛譽,僅是一手雙梭,足以稱雄江湖、誇耀武林,對我們掌門人竟使用這種毒藥暗器,是否應該?

在座的全是成名的英雄,我藍和見聞淺陋,莫測高深,還望當麵賜教。”矮金剛說完這番話,寒著臉,目光向要命郎中鮑子威瞪了一眼,冷笑著坐下去。在座的萬沒料到矮金剛藍和毫不顧忌,絲毫不給對方留餘地的說了出來。那要命郎中鮑子威縱然狡詐,也不禁臉上一紅,一時間被藍和問得羞惱成怒,霍的站起,才要答話,天南逸叟武維揚倏的麵色一沉,向要命郎中鮑子威道:“鮑香主,請你尊重本幫幫規,暫守緘默。所來踐約赴會的,無論怎麽樣責難,總是貴客,本龍頭自有辦法。”鮑香主立刻退坐下去。

鮑香主以一手雙梭名震江湖,他那六隻鋼梭,是毒藥所喂,武林中誰不知名?但是他還沒有用它去作過惡,他若用來對付一班末學後進,算他過於不懂江湖道義。道隆老師,身為淮陽派掌門人,以鷹爪力大擒拿法威鎮武林,江湖道上無不景仰。

鮑香主以一手雙梭向淮陽派掌門人請教,焉能嫌他過分?他不向這種武林名家討教,又能向誰去請教呢?現在王老師既然舊事重提,正如鮑香主所說機緣太巧。本是退隱的人,趕上敝幫開壇大典,得與王老師及一班武林名手相逢,少時兩下不妨再‘談談手’,當年的恩怨正可借此一會一筆勾銷,也倒是一件快事。藍老師傅無須再事責難,鮑香主也毋庸置辯,反正少時全可以有個交代,何必忙在一時呢?”

說到這他又向鷹爪王道:“潼關的事,事出偶然,石老麽不錯倒也是本幫弟子。他既寄身大營,令高徒為江湖宵小所陷,絕非敝幫故與淮陽派為難。王老師為淮陽派領袖,正該把石某調出大營,用我們江湖道的規矩來責備他,他若再有頑強不馴,王老師飛書十二連環塢,本幫幫規至嚴,定然能處治他。

王老師不此之圖,竟舉全力對付他,誤會愈深。再兼平日盛傳淮陽派有翦除異派,驅逐大江南北的幫會綠林,好任淮陽派正大門戶發揚昌大的傳言,他才請本幫兩路各舵主相助。可是終非貴派敵手,鳳尾幫在兄弟我一手整理下,才推廣到豫陝一帶布道傳徒,經王老師與這位西嶽俠尼一再摧殘,將要不能立足,亦無麵目再在豫陝一帶傳道立壇。我這裏接到連番報警,知道鳳尾幫與淮陽派西嶽派不徹底解決,恐怕越來是非越多,這才決意請淮陽派西嶽派掌門人到十二連環塢一會。閔香主正有事豫南,便道相請。

至於攫劫貴派門徒,卻非兄弟我的心意,他們處置不當,這是我武維揚引為憾事。好在一路上已叫散在豫邊各舵飽嚐西嶽淮陽掌門人的厲害,他們也為鳳尾幫丟盡了人,這足可以為老師傅們泄忿了。我武維揚請掌門人的來意是想當麵請求,嗣後兩下傳徒布道,劃出地界,各不相犯,不致再結梁子。隻要淮陽派不越界相犯,我武維揚倒還能約束壇下弟子,謹守幫規,二位老師傅以為拙見如何?”

鷹爪王聽他這番話說得非常強硬,冷笑一聲方要答話,西嶽俠尼向鷹爪王道:“師兄,我有幾句話要向武幫主領教領教,師兄有什麽話稍待再談吧!”

等到貧尼趕回蒼龍嶺碧竹庵察看真相,石老麽等結合西路眾舵主擄劫淮陽、西嶽兩門徒,此舉實令貧尼對鳳尾幫滅去了已往的敬仰,論江湖道中更不應有此種行為!何況小徒身係閨門少女,貴幫舵主倘能自視為江湖豪傑,應存瓜李之嫌。適才聽武幫主聲稱,擄劫小徒等,全出於眾舵主的自身行為,並非是出於幫主之意,貧尼對於這番事是不辦個水落石出,貧尼在西嶽門中已無立足之地。

貧尼此來,一來是為得向武幫主請教,二來是請武幫主把火焚碧竹庵的舵主們請出來,貧尼要向他們請教一切。任他是怎樣驚天動地人物,也要親自向他領教領教。貧尼不怕武幫主怪罪,貧尼此來已在佛祖前發下了誓言,不能叫放火焚燒碧竹庵的惡人重修古刹,認真懺悔於佛祖前,貧尼絕不罷手。”

天南逸叟武維揚冷笑一聲道:“庵主暫息無名之火,凡是庵主有所要求,我武維揚全能叫庵主稱心如意。隻是敝幫自在浙南立舵以來,尚沒有不肖弟子敢紊亂幫規,江湖同道倒也沒有敢入我十二連環塢興問罪之師的。敝幫散在各地的舵主們,縱有違犯幫規,也須由本幫幫規處治,他人不得越俎代庖。我武維揚忝為一幫領袖,蒙祖師爺們靈光廣被,凡屬教壇下的弟子,我武維揚定要全力保護,不能叫他們受到他人的侮辱。可是我武維揚力守幫規,也不容他們有絲毫違犯。

我武維揚雖統率不過烏合之眾,但是不敢說言出法隨,任何人不容他稍存蔑視。方才所請求的與淮陽西嶽劃界傳徒布道,勢在必行,王老師傅和庵主還得俯如所請。至於我教壇下教徒,未奉主壇堂諭,擅自以強暴行為危害江湖同道,已為幫規所不許。

何況在分水關內,龍頭總舵及內堂主壇監視下,恣意橫行,蔑視教壇,不服幫主所定護壇六戒,焉能再寬貸他們的惡行。不過本幫開壇昭告祖師,施行賞罰,從來不準同道窺視,就是本幫職司最高的各堂香主的良朋至友,也不能私窺幫中一切。

今日我武維揚要大膽作一次例外之舉,請淮陽派掌門人西嶽派掌門人,看看我鳳尾幫在祖師的的法壇下所施行的幫規,是否有布道興幫的力量。本幫自祖師開山以來,不論大小教壇,絕沒有敢破例的,我武維揚要為淮陽、西嶽二位老師一犯幫規,不知二位老師願為本幫賜教麽?”

慈雲庵主也隨說道:“貧尼此次得瞻禮神壇,乃畢生之幸,貧尼謹為貴幫祝福吧!”天南逸叟武維揚乘著淮陽西嶽派掌門人同時起立,說了聲:“撤座!”立刻由天鳳堂歐陽尚毅、金雕堂八步淩波胡玉笙、青鸞堂天罡手閔智,三位香主分頭執事。歐陽尚毅向踐約赴會的群雄這邊走來,請群雄暫時起立。八步淩波胡玉笙命請福壽堂的一班香主起坐。

天罡手閔智已喚來一班值差侍立的黨徒們,分頭把兩邊的座位全撤向後麵,各退出五丈多遠來。這班值差的黨徒,手底下十分靈敏,操作迅速,一刹那迎麵上的桌椅全撤下來。鷹爪王及慈雲庵主,由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陪著退向左邊,座位仍然由值差的安置好,這時由歐陽尚毅藹然的向兩位掌門人讓座。

鷹爪王見南麵退下去的福壽堂一班香主也全鵠立在對麵,沒有一位肯就坐的,鷹爪王忙答道:“歐陽香主請執公,不必照應,我們能一瞻貴幫神壇法度,已是榮幸,怎能那麽狂妄呢!”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躬身致禮道:“貴掌門人過謙了,在下侍承敝幫主開壇之後再來奉陪。”鷹爪王和西嶽俠尼忙答道:“歐陽香主請便。”

歐陽尚毅肅然退去。這時忽聽得朱門旁“當當當”三聲玉磬響起,這種玉磬聲韻悠長,跟著從神幔後的兩旁便門中走進十六名青衣童子,年紀最大的不過十五六歲,目不斜視的從旁走到神幔前。

由兩名青衣童子徐徐把幔帳向兩旁分開,隻見裏麵高大的神案上供著一堂古銅的伍祀,全是三尺多高。兩隻粗如兒臂的巨蠟,及吊懸在神案上的萬年神燈,互吐著火光,爐中先前燒剩的殘香尚在青煙縷縷的冒著。迎麵伍祀後羅列著三層供品,後麵是祖師的神位,隻是那神位卻仍用一副較小的黃綾子神幔遮住,依然看不出鳳尾幫祖師是何人。

在神案前有木製短梯,形如石階,用作司香司燭接腳之用,當中鋪著一個紅緞繡金龍的拜墊。神案左右近神位兩旁單有兩個金漆的木架,左邊的上麵用黃袱子蒙著不足二尺的一件東西。右邊卻是一支四尺長的竹杖,竹子已經成了深紅色,不知經過若幹年月,上麵也有一個黃袱子,隻蒙著頂端。神案前一切全是淨無纖塵,唯獨這兩邊金漆木架,似經年累月,久未移動。

再靠祖師的神位前,供晶後也有兩個特別紮眼的物事:一架玲瓏小巧的木托子,上麵插著一支比較三堂旗令還略小些的黃旗,隱約的上麵有朱書的字跡,這支旗子也有了年代,非常陳舊。還有一塊竹簡,一正麵也有字跡,竹簡也是色作殷紅,和那支令旗全看出是多年之物。

在這靜悄悄的氣氛中,鍾鳴鼓響,左邊的鍾連響了九聲,右邊的鼓也連敲過三通,這時由那司香的童子把那束旃檀香燃起,容到香火著起來,才送到了龍頭幫主手中。天南逸叟武維揚把這束旃檀香接過來,在手中撚了撚,立刻煙火熊熊,香氣全布散開,令人如入莊嚴的道場。

武維揚舉著香也從這神案前短梯上去,把這束香往爐中一插。兩邊的鍾鳴鼓響,武維揚退到紅緞墊上,肅然朝祖師的神位行參拜大禮,叩拜完,往旁一閃身。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金雕堂香主八步淩波胡玉笙一字橫排,歐陽香主在當中,閔香主和胡香主一左一右,恭恭敬敬的朝上參拜。兩旁司鍾司鼓的按著儀注鳴鍾擊鼓,三堂香主叩拜畢,掌福壽堂雙掌翻天崔豐,領導著一班退隱的香主,也行禮朝參祖師,繼而一班香主行禮。

鷹爪王向俠尼慈雲庵主低低說道:“江湖幫會,最重的是香壇參禮。我們派別不同,門戶亦異,可是這種地方若不稍示敬意,易犯眾怒。我們這種地方不要被他抓住把柄,庵主以為怎樣?”慈雲庵主雖是佛門弟子,這種地方倒也明白,知道這時稍有失禮,對方認為極大的侮辱,絕不肯甘休。遂向鷹爪王點點頭,低聲說了個“好”字。

燕趙雙俠因為方才武維揚惡話善說,明示定要以武力解決兩下的事;此時他分明是當著我們的麵前故意弄這種排場,顯示他鳳尾幫的尊嚴,及幫主的權力,他才這麽拚命的把他這點家私骨露出來。和他派別不同,他的祖師與我們無關,我們既沒侮謗他,也犯不上獻這種殷勤。雙俠已懷著這種不忿,因此對鷹爪王的辦法當然不以為然。鷹爪王回頭看了看燕趙雙俠,口角含著冷笑,已顯示十分不快。

鷹爪王索性不再招呼別人,恐怕招出他冷言冷語來,連自己全不易應付,遂和慈雲庵主乘福壽堂一班香主禮畢的當兒,緩緩向神案走來。武維揚一見兩位掌門人走過來,趕緊迎上前來問道:“王老師和庵主敢是有所指教麽?”

鷹爪王道:“辱承武幫主不棄,許我瞻仰盛典。我們雖與貴幫異派殊途,當虔伸敬意,觀禮朝參才是。”

天南逸叟武維揚聽了,忙抱拳致謝道:“老師傅們不要多禮,那可不敢當,老師傅們肯這麽垂青已令武某感激不盡。老師傅們語重千金,有這麽句話就是了,我這裏多謝了。”

天南逸叟武維揚拱手道:“恕我不陪。”兩下裏各自退回原位。天南逸叟武維揚往神壇前一站,先前麵色本是從肅中還帶著藹然之態,此時卻把麵色一沉,向內三堂香主看了一眼,遂向歐陽尚毅道:“歐陽香主請用旗令召集三堂的刑堂、執堂、禮堂,立刻齊集護壇,並要他們帶三堂的家法候令。”

歐陽尚毅不由現驚疑之色,隻是不敢遲疑,立刻從前麵的木架上拔取一支三角繡旗,向伺候在門首司役的黨徒一點首,立刻走過一名精壯的幫匪。歐陽尚毅低低的吩咐了幾句,這名幫匪接過旗令,匆匆的出去。

這時天南逸叟武維揚往當中一站,向三堂香主及福壽堂的一班退隱的香主道:“本幫主執掌龍頭主舵,總攬鳳尾幫興廢之權,自知才力綿薄,措置時恐有負全幫托付之重。不過自在十二連環塢重建龍頭主舵,重立內三堂,仗著歐陽賢弟們的日夜擘劃興革,數年來還算差強人意。鳳尾幫日見昌隆,固然是祖師爺靈光護佑,也全仗眾香主辛勤整頓之力。我們身為本幫領袖,更應以身作則,一來好叫領導後進,二來也要給江湖道上朋友看個榜樣。

所以越是我們身為師執的越應當束身自愛,不得稍背誓規,更得十分注意到江湖道上的行為。象已退隱福壽堂的鮑香主,當年與淮陽派結怨的事,就似有失檢之處。鮑香主如以正義向淮陽掌門人質問,倘淮陽派掌門人不顧江湖道義,縱容門人,排擠我鳳尾幫,我們尚可普請江南同道,開筵辦理。

鮑香主不此之圖,竟自貿然與淮陽派掌門人動手,竟以毒藥雙梭施以辣手,此舉實非我鳳尾幫領袖人物所應為。本幫主蒙祖師的慈悲,及闔幫的愛戴,忝掌龍頭主舵,今日有祖師的慈雲覆蔭,更當嘉賓蒞止之時,謹向鮑香主請示,當日與淮陽派掌門人動手時有幾對鋼梭?”

這時那站在雙掌翻天崔豐身旁的要命郎中鮑子威雙眉一挑,怒焰陡熾,認為武幫主是當著敵人有意折辱自己,這一來更勾起舊事。當日自己被推崇入福寺堂,就有人暗示武維揚並非誠意尊崇自己,為是自己放下權柄,不叫自己再管本幫的一切,果然應了當日之言。

今日當著仇家,竟這麽厲聲責問自己,鮑子威哪還有好氣答複,遂也盛氣相答道:“武幫主,方才對於本座的事,既已詞嚴義正的發表了你的偉見,此時又何必再多此一舉。本座對淮陽派掌門人既然恰巧在此相逢,他不忘當年一梭之仇,本座也不願欠來世債。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鮑子威絕不帶累他人。若論當年的事,我還不算為我私人恩怨,此時他登門問罪,有我一麵承當,也不致稍損鳳尾幫威望。幫主你還究問當年事,豈不是多此一舉!”

要命郎中鮑子威一見武維揚這麽嚴厲詰責,顯見是故意想和自己為難,竟拿祖師以及幫規的大帽子來壓自己,遂暗暗咬牙切齒,豁出與他翻臉,倒要看看他究能把自己怎樣?遂冷笑一聲道:“我與武幫主共事多年,我鮑子威隻憑兩對鋼梭、一隻虎撐(遊方郎中所用的鐵串鈴),在江湖闖**了半生,武幫主明知故問,我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天南逸叟武維揚聽了,從鼻孔“嗯”了一聲,冷然說道:“鮑香主,我們鳳尾幫自祖師立道以來,嚴訂幫規,不準搶掠偷盜,不準恃勢欺人,至於扶強淩弱,妄肆殺戮,均為本幫所不許。本幫布道傳徒,用度浩大,隻憑販運‘海砂子’為唯一資源。雖是擾亂國庫,可是絕沒有苦害黎民百姓之處,也正是我鳳尾幫在江湖道上足以自豪之處。我們身為本幫領袖,持躬更應正大,庶可表率後進。當年與淮陽派掌門人動手,既沒有深仇大怨,不過本幫徒眾有被淮陽派門下折辱情事,本是細微小節,鮑香主囊中既還有無毒雙梭,更不應遽下毒手。

兩家勝負不足道,鮑香主有這種偏激行為,何以表率後進?雖沒違犯十大幫規,可見實有存心不良,恣意逞凶之罪。鮑香主已是退隱之人,武某怎肯再以幫規相繩,不過我們身為幫中掌興幫傳道的師傅,若是不束身自愛,嚴守幫規,也叫各壇下弟子腹誹齒冷。更當祖師麵前,鮑香主亟應引咎自責。請以心香昭告自陳悔過之心,將來好叫各壇下無所借口,鮑香主你以為如何?”

要命郎中鮑子威一聽武幫主竟要叫他當著眾人,向祖師前自陳罪狀,這是羞辱我鮑子威,我還有何麵目活在人間?

立刻怒說道:“武幫主,我鮑子威自在本幫效力以來,蒙祖師的嘉惠,尚沒蒙受幫規的處罰。想不到退隱福壽堂,倒要受他人的淩辱,萬眾的譏嘲。武幫主,我的子威未入鳳尾幫,已把這條不值錢的蟻命扔在江湖道上,自入鳳尾幫,更是心念中把此身付與祖師。我鮑子威已逾七旬,人活著壽長不過百年,就是能活到百歲,也不過還有二三十年的有限時光,何況能壽享百年的能有幾人?

我蒙祖師的慈悲,叨幸許我入福壽堂終了餘生未盡之年,這實是鮑某意想不到的事。如今居然在武幫主手中,依然要了卻鮑某這條蟻命,這倒沒什麽了不得的。隻是鮑某自問對本幫多少效過些微力,如今既已入福壽堂,武幫主何得再這麽以壇下效力弟子對待本座?

第一百一十九回 大禍潛伏正幫規棒打鮑子威

天南逸叟武維揚經鮑子威這麽一搶白,倏的麵色一沉,本是背靠神案,麵向外站著的,此時身形往旁一撤,側立在一旁,向鮑子威說道:“鮑香主,你也身為本幫領袖,曾受過本幫老師多少年的慈悲,可知道王法無親,幫規也是一樣。

武某自掌龍頭主舵以來,一秉大公,沒有對不住人的事。鮑香主若以身已入福壽堂,已立於本幫最尊崇的地位,一切行動,無人敢再過問,要這麽想就錯了。鮑香主你應知身入福壽堂的必是品行端莊,在本幫功高望重,為幫中辛勤效力,應受後輩的崇奉以酬有功,借以鼓勵後輩。若是行止有虧,使後輩怎樣折服?鮑香主不能正身焉能服眾?

武某對福壽堂退隱諸公,敬愛不暇,既無微嫌,又無宿怨,不過本幫威信,不能由任何人斷送。鮑香主藐視武某,難道連祖師的法製遺規也敢藐視麽?鮑香主,若是這麽肆意而行,武維揚倒要一秉大公,以幫規戒條來向鮑香主講話了。本幫主對鮑香主再申前請,還是請向祖師自陳悔過之,鮑香主能夠勉從武某之意麽?”

鮑子威依然是聲色俱厲的說道:“我鮑子威闖**江湖四十餘年,抱定了頭可斷身不可辱,武幫主若認為鮑某品行威望不值在福壽堂受後輩的供養,我即日退出福壽堂。武幫主若還以為不能稱意,我的子威繳還票布,海底除名,這足以為不滿意鮑某為人的泄忿了。”

天南逸叟武維揚雙目一翻,向要命郎中鮑子威怒視了一下,厲聲說道:“請天鳳堂歐陽香主宣讀十大幫規、護壇六戒。”

這時內三堂香主麵麵相覷,知道今日的事實在不好收場,並且若不是當著香主和赴會的西嶽淮陽兩派,還可給兩下略事解說,此時誰也不敢妄參一言。因為武幫主曆來言出法隨,沒有一點商量餘地。

他既已指摘出鮑香主有背幫規,鮑子威若是當麵略陳愧悔之言,也就許可以將就過去。再說幫主今日當著淮陽西嶽兩派掌門人開壇絕不是為他一人,這一來是拿蛇先拿頭,非把他這件事辦出結果來絕不肯甘休了。

歐陽尚毅此時聽武幫主叫自己宣讀幫規壇戒,這分明是要把鮑子威擾亂幫規的罪名扣實了,未容他再行狡展。象本幫十大幫規,護壇六戒,莫說身為香主舵主的不該不記得,就是新入幫的弟子也全記得爛熟,此舉是實有用意無疑了。

歐陽尚毅趕緊自神壇俯首躬身說聲道:“本堂願遵幫主的壇諭。”可是說完了並不向壇前走,卻反走向要命郎中鮑子威麵前,用誠懇的麵色,低聲說道:“鮑香主,我們身為本幫主座,蒙祖師的慈悲,受後人的推崇擁戴,豈可因細微小節貽笑於人。

天鳳堂歐陽堂主還不肯當時走開,又懇切低聲說道:“鮑香主,你我十餘年的同道,彼此雖沒有深交,論幫中的義氣,論朋友的交情,也不算遠,請鮑香主賞我個薄麵,委屈求全,把這場先揭過去。天比樹葉長,有什麽過節,俟後一樣找的回來,鮑香主你就聽我的勸吧!”

要命郎中鮑子威把頭搖了搖,話沒出口,不料天南逸叟武維揚勃然震怒,向歐陽尚毅招呼道:“本幫主執掌幫規,不容漠視,請歐陽香主尊重你的職責。”歐陽尚毅知道無法周全,要命郎中鮑子威冷笑一聲,向歐陽尚毅道:“歐陽香主,你的一番好意,我鮑子威感激不盡。你總算盡了朋友的義氣,姓鮑的存在心裏。請你趕緊公事公辦,不要因為我找了難看,那可太對不住你了。”

歐陽尚毅在這種情形下,也是無可如何,也真不敢耽延,遂長籲了口氣,扭轉身來,向神壇一拜,遂走到了壇前,轉過身來,向外朗聲說道:“我們祖師自創鳳尾幫傳徒布道以來,以壇下弟子日眾,訂下十大幫規、護壇六戒。凡入幫弟子,全要終身遵守,上自龍頭幫主,下至新入道的弟子,稍有幹犯,立行處治。立法之嚴,絕非江湖道上其他幫派所能比擬。

本堂奉龍頭幫主壇諭,宣讀十大幫規,護壇六戒。幫規之意,不過令參與祖師壇的弟子,自相警惕,行止是否有背幫規戒條之處,力自反省;有身犯幫規,未被發覺者,速自檢舉,求師祖的慈悲,幫主的恩典,從輕處罰。若待他人舉發報告,悔之晚矣。”跟著宣讀:欺師滅祖、叛幫背道、不孝雙親、貪**好色、妄殺善良、布道取財、私傳票布……等十大幫規,及護壇六戒,宣讀完畢向壇上一拜,退了下來。

這時天南逸叟武維揚複向壇前當中一立,厲聲說道:“鮑香主,身為本幫老師,有犯幫規,尚不自知愧悔,求祖師的慈悲,怎能再表率後兩代的弟子。鮑香主,你還不向祖師前領罪等什麽?”

要命郎中鮑子威麵色鐵青,也厲聲道:“我鮑子威行為縱有不當,也是在入福壽堂前的事。武幫主,你若這麽吹毛求疵,我看鳳尾幫中的同道,出身多半是江湖道中人,若連幾十年前的事全翻騰一下子,隻怕找不出一兩個幹幹淨淨的。你身為幫主,處斷不公,假公濟私,挾嫌報複,這種亂命,我鮑子威不能承認。”

天南逸叟武維揚眉頭一皺道:“崔香主,我武維揚自重建鳳尾幫,再立內三堂以來,蒙祖師的慈悲,眾香主的愛戴,才把鳳尾幫整頓到今日的局麵。我們身為領袖的,不能以身作則,何以服眾?威令不行,威信掃地,武維揚還有何麵目參掌龍頭。崔香主你的美意我武維揚深感盛情,今日的事隻有依照幫規處治,私交友誼,須待閉壇後再論.請崔香主原諒我武維揚,實不敢從命,現在敢以龍頭幫主的命令,請崔香主速歸原位,毋再多言。”說到這句,一扭頭,不再管掌福壽堂首座崔豐崔香主肯聽不肯聽,立刻厲聲喝道:“鮑香主,你敢抗本幫主的令嗎?”

要命郎中鮑子威毫不遲疑的向上帶著輕蔑不屑的神情說道:“挾嫌報複,處置不公,我焉肯心服!”

天南逸叟武維揚眉尖一挑,眸子陡露異光,厲聲叱道:“鮑子威,本幫主原為保全你的體麵,叫你在祖師前掬誠悔過。這種坦白行為,不僅於顏麵無傷,足以令後代弟子加重敬長之意。你反倒認為本幫主假公濟私,故意折辱,當著祖師神座前,反抗本幫主的命令。鮑子威,你這是自取其辱。來,本幫主重獻神香。”

跟著一轉身,向司香、司燭、掌鼓、掌鍾的說了聲“伺候”,立刻齊答了聲:“是!”

這邊鍾鼓齊鳴,龍頭幫主已到神案前把這束旃檀香高舉,口中祝告道:“弟子武維揚,瓣香再獻,叩求祖師的慈悲默佑,弟子雖肝腦塗地,亦要維護本幫威信。弟子若有私心,定遭分屍之慘,神靈在上明鑒愚誠。”

祝告畢,隨即把手中香插向爐中,退下木階,向上參拜畢,趕到站起來,麵向著祖師神位抱拳舉到頭齊,口中叱道:“今有本幫第二代弟子鮑子威,違犯幫規,不服訓戒,有欺師滅祖之行為,謹請祖師暫賜神符,以全本幫威信。”武幫主祝告完這兩句話,竟從神案前繞向案後,到了神龕旁,複又一拜,伸手卻把神案上木架上插著的那塊色已殷紅的竹符取了下來。

疾轉身返回神案前一站,把這塊竹符一舉,這一來所有這天風堂中站立的幫匪,上自內三堂,下至服役壇前的小童,全是麵帶驚惶,趕緊的全雙拳抱攏,拱手當胸,低眉俯首,不敢仰視。這時龍頭幫主天南逸叟武維揚厲聲道:“鮑子威,本幫主自知法不足以服人,請祖師的神符,你可肯接受?”

這時歐陽尚毅等雖不敢抬頭,可也是偷偷的看著,見鮑子威到了武幫主麵前,依然立而不跪,暗暗著急。既至又聽鮑子威說出這種話來,認定他簡直是死催的,這一來隻怕殺身之禍必不能逃。

遂顧不得許多,趕緊低低向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金雕堂香主八步淩波胡玉笙招呼道:“我們哪能見死不救,快快快,趕緊過去。”說著頭一個趕向壇前,閔智、胡玉笙也跟過來。三位香主來到近前,一齊向幫主麵前一跪。天南逸叟武維揚身形往旁閃了閃,手中的竹符仍然舉著。

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說道:“幫主,你看鮑香主是本幫掌過壇的人,今日見了祖師的遺法,依然木立著,足見他是吃醉了。幫主念在本幫的義氣,暫時恕過他,容他悔過自新,再來向幫主麵前請罪,求幫主慈悲吧!”天南逸叟武維揚嘿嘿冷笑一聲道:“香主們若也這麽漠視本幫的一切法度,那不如即時解散鳳尾幫,火化神壇,倒覺幹淨。今日的事,我武維揚倒要看看本幫的威信是否還能保全?香主們若認為我武維揚意氣用事,我隻有自貶龍頭,免得把慘淡經營的局麵從我手中斷送了。”

他說到這,扭頭不再看那三堂香主,竟向要命郎中鮑子威說道:“鮑子威,你身為本幫香主,有違犯幫規之處,本應從重處罰;姑念過去為本幫效力多年,從輕認罪,由刑堂杖責四十,以全本幫威信!”武維揚的話一出口,所有鳳尾幫有職司的香主們全大驚失色!

那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是老江湖道,既有城府,複多機智,此時竟自無法挽回這種後患無窮的事。自己認定隻要把鮑子威處罰了,反不如把他置之死地,暫時可以沒有什麽可慮。不過他雖是已入福壽堂,手下盡多死黨,我們身負興幫宏道重責的豈能坐視不救?

遂向武維揚說聲道:“武幫主,我們同在幫中為祖師昌大門戶,榮辱有關,成敗所係,不得不再向幫主請求:念在鮑香主以往不無微功,免去杖責。我們無論如何也得委屈求全,顧全幫中的義氣,若因一念之微而啟無窮的後患,實非愛護本壇之意。幫主胸懷遠大,還請三思,我們冒昧陳情,還望幫主采納才好。”

天南逸叟武維揚冷笑說道:“今日的事,我武維揚縱然落不義之名,惹火燒身,也心甘情願。我蒙祖師的慈悲,忝掌龍頭首座,力不足以服人,法不足以繩眾,足見是我武維揚才力不配執掌龍頭主座。香主們若是這麽隻重情意,置幫規壇戒於不顧,我武維楊隻有讓賢。”

鷹爪王等身為客人本來可以稍微的給他們和解一下,但是天南逸叟已經請過祖師的神符,鳳尾幫中一切重要規典,有許多不明白之處,鷹爪王本人尤其不能給他講情,所以隻有一個個沉著麵色垂著眼皮,連龍頭幫主帶鮑子威全不敢看。

這時求情的人越聚越多,天南逸叟武維揚卻恨聲說道:“香主們這麽不體諒我武維揚,我武維揚隻有始終以幫規壇戒來維護鳳尾幫,我雖落了骨化形消,我武維揚也認了命。”

說到這,他突然轉身,竟奔了神壇前,左手舉著神符,到了高大的神壇前,腳踏神壇前上香時所用的木質台階。這時爐中所上的那旃檀香,才燒到數寸,香煙嫋嫋,煙光騰騰。這種香最好,燒起來上半截炸開如同一朵盤大的香花。可是武維揚竟自右手一伸,把爐中的香抓起,這一來可毀了。他把這束香抓出爐來,一轉身退下台來,臉色可變了:麵如白紙,眉目間攏著一片殺機,把這束香剛往上一舉,要往地上摔。

內中外三堂執掌禮堂香主薛庸,他本是跪在那裏,此時知道要鬧出大禍來:這束香隻要摔到神壇前,算無法挽回了,立刻非請神刀把鮑子威斬首不可。這種規範,是鳳尾幫最慘最嚴厲的一種製度,任何人不能再阻止。薛庸為利害所關,他是掌著禮堂大典的,哪會不明白?

雙手一按地,把丹田氣一提,用青蛙躍水的輕身術,往地上竟自猛縱了起來。躥過了神壇前,右手猛把武維揚的右臂彎一抓,口中說著:“幫主,你請最後的慈悲。”立刻,他把這束香從武維揚手中忙給奪出來,那麽旺的香火,把薛庸的手麵和衣袖全燒了。

武維揚才待發作之間,可是這閃電手薛庸,輕輕一閃,已經縱上木台階,把那束香還入爐內。所有天鳳堂內,不管身份高低,全變顏色,歐陽尚毅等知道險些逼出大禍來,再不敢求情了,齊向武幫主叩頭道:“求幫主看在興幫立道之難,還是多慈悲,請傳諭施刑,叫他領刑好了。”

說了這句,趕緊站起,向跪在身後的刑堂香主海鳥吳青說了聲:“吳香主,你還不領諭執行等什麽?”

海鳥吳青答了聲:“是!”他哪還敢再遲疑,向要命郎中鮑子威說了聲:“請鮑香主刑堂領刑。”鮑子威見四個司刑向自己左右一圍,刑堂師海鳥吳青沉著麵色向自己揮手,光棍不吃眼前虧,自己再要和幫主搶白,非吃他們淩辱不可。隻有望著幫主一跺腳,恨恨的隨著刑堂師海鳥吳青向旁邊便門走出去。

歐陽尚毅躬身說道:“本堂把他們調到塢口,聽候幫主的命令。”

天南逸叟武維揚道:“令執堂領天鳳堂的旗令,帶他們堂前聽訓。”歐陽尚毅躬身領命。這裏傳令的工夫,鷹爪王等已隱隱聽的一陣刑杖扒打之聲,按著聲音測度,係從天鳳堂後傳來,已知刑堂就在這天鳳堂附近。這時見歐陽尚毅從那正麵撤開的巨案上冊籍中拿出一紙名單,送到武幫主手中,說道:“這是擾亂幫規,倡亂取辱的首從名單,請幫主察閱。”

天南逸叟武維揚把名單接過去,這時從南邊便門進來刑堂師海鳥吳青,匆匆來到了幫主麵前,躬身說道:“本刑堂敬遵堂諭,杖責鮑香主已畢,請幫主驗刑。”

武幫主道:“不用了,你可告知鮑子威,本幫主仍恩準他回福壽堂,棒傷痊愈,叫他趕緊來聽訓,毋得自誤。”海鳥吳青答了個“是”字,立刻退去。

鷹爪王等站在北麵,南邊的便門正在開著,那海鳥吳青才走出門,隻見兩名司刑攙扶著要命郎中鮑子威正走過來。那鮑子威臉向門這邊一偏,鷹爪王等看個逼真,隻見鮑子威麵如白紙,那刑堂師海鳥吳青似對他說了兩句話,那鮑子威作了個苦笑,向裏麵切齒的怒視了一下,向前麵走去。

那刑堂師海鳥吳青轉身回來,仍然向自己的本位侍立,跟著那執堂已回來繳令,聽他報告的情形是:“所有的人全帶到,隻有管鹽倉的邱李兩舵主已然逃出分水關,巡江十二舵上沒攔住他,才用信鴿報進來請示。因為這兩家舵主既不是走海砂船,又沒有內三堂的竹符,所以認為可疑,不過當時沒肯就扣留他。”

當時這位執堂一報告完,天南逸叟武維揚勃然大怒,向歐陽尚毅道:“西川雙煞歸附我鳳尾幫,原知道這兩個惡徒積案如山,江湖道上無法立足,為借我十二連環塢匿跡潛蹤。本幫主因為在江湖道上和他們有一麵之識,所以明知道他弟兄二人皈依我鳳尾幫不是出於真誠,隻為他弟兄武功造詣,及水麵上的本領,全有過人之處,所以許他入我門戶。

本幫主更想以至誠相待,生公說法,頑石尚知點頭,早晚總能叫他弟兄歸心,不料反複的竟這樣快。可見他弟兄乖戾成性,深入迷途,難再拯拔。這樣惡徒,留在人間也是江湖道上的大患,倒不如早早把他倆匹夫除掉了,免得留在江湖道上作惡。歐陽香主,我們若容他逃出鳳尾幫的門檻去,往後隻怕效尤的大有人在,鳳尾幫威信掃地矣!”

天南逸叟武維揚,抬頭向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金雕堂香主八步淩波胡玉笙道:“閔香主胡香主,你們趕緊標六份龍頭朱劄,用信鴿飛遞到巡江十二舵總舵洪香主那裏,叫他令巡江十二舵所有紅旗快艇全數出動外,把這六道朱劄留一份執掌。那五份也用信鴿傳遞奔西路入閩贛兩省的要道:青田關、仙霞關、文璞玉溪、懷玉山總舵,我想他絕不敢在本省停留,必然仍回西川。

那一帶人傑地靈,尚可重整舊時一班同道,大江南北沒他們立足之地,隻要回西川,他總越不過這五處水旱要路,諒他插翅難逃吧?”天罡手閔智、八步淩波胡玉笙齊答:“謹遵幫主之命。”

隨即由天罡手閔智走向神壇前,從祖師的神位黃幔前捧下一隻朱紅的木盤,裏麵放著一疊黃麻布和朱筆朱硯。胡玉笙香主這時竟令值壇的弟子把那張公案擺在壇左,天罡手閔智很小心鄭重的把木盤放在了公案上。這兩位香主對麵坐下,每人捉起一支朱筆,各取了三塊黃麻布,每塊上麵全標了一行朱墨字。

鷹爪王和西嶽俠尼所立處,離著壇前有數丈遠,看不見所寫的是什麽字樣,隻看出這黃麻布,有七八寸長,五六寸寬,上麵有早印就的朱印紋。這兩位香主很迅速的把六份寫完,由天罡手閔智送到武幫主麵前看了看,卻由歐陽香主接過去,把這六道朱劄疊在一處,轉身到了神案近前,登著木階,就著蠟燭把朱劄的右角燒去了一些,趕緊卷起來,退回來交給閔香主。

那胡玉笙香主卻低聲向執堂師彭壽山說了兩句話,彭壽山立刻將著兩名值壇弟子,從神壇後匆匆走去。不大工夫仍然回來,兩名值壇弟子卻搭進來一架鴿籠,這架鴿籠有六尺長,卻弄成六個隔斷,每段裏有一隻鴿子,毛色不一,每一隔斷掛著一隻小竹牌。

這時胡香主把那六份朱劄裝在一隻細竹管內,從第一個隔斷內抓出一隻雪羽朱睛俊鴿,把這隻竹管用絲帶拴在鴿子身上,親自走到近門處往外一送。眼見這隻鴿子兩翅一振,疾如箭駛,擦著門頭飛出直射飛空。

這裏值壇弟子把鴿籠撤去,這一來,所有淮陽西嶽掌門人,以及一班風塵豪客,對於鳳尾幫龍頭幫主的措施,全起了一番敬佩之心。暗讚天南逸叟武維揚不愧為龍頭領袖,當機立斷,氣魄堅毅,有這樣首領,鳳尾幫哪會不中興?隻是幫匪中許多出身綠林巨盜,實在不容易統率。

且說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金雕堂香主八步淩波胡玉笙發出龍頭幫主的朱劄,兩位香主仍退回本位。這時天南逸叟武維揚向執堂師彭壽山道:“帶唐雙青、侯天惠等六名掌舵人,及那姓侯的朋友壇前聽訓。”

鷹爪王等見所有進來的正是夜襲飛鷲船隊,竟用猛烈火攻的一幹匪黨。不過內中尚少著幾人,已知道姓名的有那西川雙煞鬼臉子李玄通、喪門神邱寧,和那萬山主佟雲等,原是這鳳尾幫中重要的人物。那西川雙煞自知獲罪無法貸免,已經逃走,可是那萬山主佟雲怎麽也不見,難道也敢逃走麽?

那興風作浪的斷眉石老麽,緊隨在後麵。此時竟聽出敢情這賊,連舵主的身份全夠不上,竟被他擾了個地覆天翻,未免不值。這時一般匪徒被執堂師彭壽山帶上壇前,那鬼影子唐雙青、胡燦、屠振海、桑青、石老麽、侯萬封全搶步朝著祖師神壇以大禮參拜。那侯天惠趑趄著隨在石老麽之後也隨著跪拜起來,天南逸叟武維揚卻是單單的眼盯著他。

那唐雙青卻首先發話道:“弟子等行事有失當之處,求幫主的慈悲吧!”天南逸叟武維揚麵色一沉道:“你們先起來,我和這位陝西的朋友說話。”

鬼影子唐雙青等一個羞慚的站向一旁。秦中三鳥的首領侯天惠見別人全閃開,自己和武維揚對著麵,隻得說道:“武幫主,我侯天惠在江湖道上久仰武幫主是位當代的英雄,領袖鳳尾幫徒眾遠布數千裏外,不隻於是鳳尾幫的掌幫的幫主。江湖道上的領袖也隻有你武幫主當之無愧,所以我一心來歸附,還望武幫主許我入幫受教才好。”

天南逸叟武維揚哈哈一笑道:“朋友,你別這麽捧我,我們這不過是烏合之眾。武某久聞得秦中三鳥,是江湖綠林道成名的英雄,朋友你居然看得起我鳳尾幫,我武維揚哪敢不敬謹延攬。不過我這小小十二連環塢,在外人看來不過彈丸之地,我本幫中卻還沒有人敢輕視。

除去在龍頭總舵下有職司的,就連外壇香主舵主不奉三堂旗令,他就不敢擅入分水關一步。朋友你是何人引進者,在哪座壇受的祖師慈悲?怎麽我這龍頭主舵竟沒有報進來,這真是我鳳尾幫開山布道以來未曾經過的事,倒叫武某莫名其妙了?”

這秦中三鳥的首領追風鐵翅雕侯天惠窘得麵紅過耳,隻得忝然說道:“武幫主,我侯天惠此來原是投奔從前西川雙煞鬼臉子李玄通,知道他在幫中掌管鹽倉,我是請他汲引,願歸附在貴幫。他弟兄也願意我入幫受道,以免流浪江湖,早晚也是難以自保。

天南逸叟武維揚冷笑一聲說:“朋友,你這番話真把我武維揚當作小孩子了。武某受全幫托付之重,執掌龍頭,要僅能管束這數十裏連環水塢,那不過寸地王而已。我鳳尾幫分舵遍南北,哪一處有什麽行動全不容逃出武某掌握去。

侯天惠,你哪是一心皈依鳳尾幫?你分明率領手下弟兄,要在江南地麵從托線孫(唇典謂保鏢人)手裏要一票買賣,不料對方紮手,秦中三鳥全折在陣上。這次跟頭栽的太厲害,無麵目再見綠林道。

你安心報複,偵知對方竟與淮陽派合為一路,到我十二連環塢,你暗地跟蹤下來,投到西川雙煞那裏,相機報複,不過是借刀殺人。朋友你枉為多年江湖綠林道,招子昏點(唇典謂眼睛不亮),不認識我武維揚,十二連環塢的刀快,殺人不見血,隻是不會借給人用,朋友你還有什麽話講的?”

追風鐵翅雕侯天惠在江湖上也是成名的綠林,此時當著一班江湖道,受人這麽譏誚,臉上由紅轉白,由白轉青,怒火中燒,憤然說道:“武幫主,你不許藐視人太甚!我侯天惠在綠林道中大小也有個名兒姓兒。不錯,我侯天惠和江南鏢客伍宗義、司馬壽昌結了梁子,隻為淮陽派中燕趙雙俠藍氏弟兄多管閑事,我侯天惠焉能和他善罷甘休!對於那鏢客倒沒放在心上,我們要不下買賣來,怨我們無能,和姓藍的倒是勢不兩立,這才跟蹤趕下來。

江湖道上,有他沒有我,有我沒他,我這才跟蹤趕到十二連環塢。我侯天惠雖有招擾之處,不過自問沒有什麽冒犯之處,姓侯的在江湖道上什麽大江大浪全見過,什麽能人也會過,武幫主你也過於小看我侯天惠了。”天南逸叟武維揚把麵色一沉道:“既然你和燕趙雙俠有梁子,你們冤有頭債有主,你盡可到淮上清風堡或是到他家鄉藍莊去找他。不怕朋友你過意的話,你有本事應該阻止他,不叫他入十二連環塢。

他已入分水關,就是我這十二連環塢的客人。朋友你在我這祖壇所在地任意尋仇滋擾,我若不念在江湖道的義氣,早有人對付你了。我這十二連環塢規模太小,不值朋友你幫忙,你就請吧。”說到這立刻一扭頭,說了聲:“來!送他出去。”

追風鐵翅雕侯天惠見武維揚竟這麽毫不給自己留情麵,羞惱之下,竟也不顧一切,厲聲說道:“武維揚,你欺人太甚!我侯天惠不是好惹的,你莫以為姓侯的落在你十二連環塢,就能由你擺布。我侯天惠倒要見識見識你這龍頭幫主,有什麽驚人本領?莫看你這十二連環塢人多勢眾,姓侯的還沒看在眼內。”

追風鐵翅雕侯天惠末尾的話沒落聲,背後一陣勁風撲到,侯天惠連忙鷂子翻身雙掌作勢,隻見背後躥過來的正是金雕堂香主八步淩波胡玉笙,胡香主用沉著的聲音厲聲說道:“朋友你口角可要尊重,在本幫神壇下再要這麽放肆,你可要自找難堪!”

追風鐵翅雕侯天惠恨聲說道:“你們用不著大言欺人,狐假虎威,你要摸摸我侯天惠自管動手。莫說你這不過是江湖幫會壇口,就是萬歲爺的金鑾殿,綠林道的朋友也要一樣走走。”

八步淩波胡玉笙怒叱道:“侯天惠,你家香主要想動你又有何難!”隨著這個“難”字,倏的右掌“金豹露爪”,向侯天惠華蓋穴便打。侯天惠身形往左一斜,用“裏剪腕”向胡玉笙脈門切。這時隻見天南逸叟武維揚以沉著的聲音道:“玉笙不許你動手,叫他去。”八步淩波胡玉笙正待變招,聽得幫主話聲嚴厲,隻得右腳用力一蹬,倒縱回來,身形敏捷,口中卻仍說了聲:“便宜了你這匹夫!”

這時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手持青鸞堂旗令,帶著兩名值壇弟子走過來,向追風鐵翅雕侯天惠道:“朋友,既是老江湖,還是識相些,何必自找難堪!我們幫主已既向你說明,在十二連環塢中絕不動你毫發,朋友你出了分水關就留神吧!你能離開浙南那才算朋友你的本事了。

我派人用旗令送你出分水關,沒有人送你出去,隻怕到處有人和朋友你為難,朋友你隨我來吧!”天罡手閔智轉身向外就走。

追風鐵翅雕侯天惠知道再不走定要惹火燒身,遂怒衝衝向天南逸叟武維揚說了聲:“武幫主,我侯天惠改日定來領教!”說罷轉身大灑步向外就走。

這位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率領兩個值壇弟子,緊緊監視著侯天惠耐外走來,閔香主來到天鳳堂外,向追風鐵翅雕侯天惠道:“朋友,閔某不遠送了。”閔香主遂向兩個弟子道:“你們以本堂旗令送他出十二連環塢,沿途不得叫他們留難,到分水關後趕緊回來繳令。”

兩值壇弟子答了個“是”字,立刻由一名年歲略大的弟子,把旗令接過去,向侯天惠道:“朋友,我們是奉命而行,請你好好隨我們到塢口,自有快艇送你出塢。沿途你若是想到別的主意,被伏樁連弩傷了,我們弟兄沒法交代。”這時天罡手閔智才要轉身,卻接聲說道:“你們隻奉命行事,他若有什麽舉動,你們隻好回來,任他自行出塢好了。”

說罷徑向前走去。天罡手閔智望著侯天惠的背影,微微冷笑道:“隻怕你不易那麽稱心如願吧!”跟著回轉壇前,向武幫主複命。天南逸叟武維揚,這時已令金雕堂香主八步淩波胡玉笙發出一道龍頭朱劄,先令雁**山東平壩旱路各舵,嚴行監視他的行動;更令巡江十二舵各舵,全派出精明幹練的弟兄跟綴著;更由龍頭主舵派出十二連環塢護壇能手,跟著綴下去,一出分水關就收拾他。這一來侯天惠想離開十二連環塢勢比登天。

且說龍頭幫主天南逸叟武維揚發付完了追風鐵翅雕侯天惠的事,抬頭向斷眉石老麽道:“石靈壁,你身犯幫規,叛幫背道懼罪潛逃,現在你還敢回十二連環塢拜祖朝壇?現在的行為,很象不怕死的漢子。可惜你回來晚了,本幫主能容你,隻怕幫規中沒有容你的那一條,你還不趕緊領刑等什麽?”

龍頭幫主這一發話,把個斷眉石老麽嚇得麵如土色。自己原想著這次為幫中出力不小,不無微功,回到十二連環塢,私下請閔香主給自己在幫主麵前求求情,怎麽也可將功折罪。

不想一入十二連環塢,竟趕上李玄通等聚眾複仇,夜襲鷹爪王的泗水船幫,自速其禍,果然被三堂旗令調進來,竟扣留在塢口,就知要糟。此時一聽到龍頭幫主宣布自己有叛幫背道之罪,這一驚非同小可,隻要一披上這種罪名,這條命非斷送了不可,這次回十二連環塢,簡直是自己送死來了。

石老麽此時哪會不嚇得臉上變了顏色,立刻戰戰兢兢的撲到龍頭幫主麵前一跪道:“弟子知罪,求幫主慈悲。弟子當初蒙祖師的嘉惠,得掌三岔港舵,弟子原想本著以身許幫之義去作,隻為交友不慎,反落個身犯幫規。一時糊塗,以為有何麵目再見一班同道?遂遠走關東,後來才輾轉入於吳提督的大營。求幫主的慈悲,寬恕弟子既往,弟子定當粉身碎骨報效幫主,求幫主的恩典吧!”

天南逸叟武維揚冷然說道:“本幫主輕信傳言,說是你已喪命遼東,這才容留你到今日。當日你掌舵三岔港本是想竭力提拔你,不想你竟忘恩背叛畏罪潛逃。你在江湖道上作惡為非,已經死有餘辜,更投到那吳剝皮部下助紂為虐,茶毒良民。我鳳尾幫中沒有你這樣宵小行為的,留著你也是貽禍將來,你還不繳還票布麽?”

斷眉石老麽一聽,令自己繳還票布,在幫規中是宣布死刑,立刻嚇得麵如土色,竟自不頤得什麽叫難堪,向上叩頭道:“幫主,我敢在祖師前發誓,我當日私自逃向北方,實因為被人引誘的重作了兩水買賣。聽說事已泄露,總舵就要下來人查辦,我才作出糊塗事來。事後追悔已自無及,弟子若有叛幫背教心,這次絕不敢再回來,幫主多恩典弟子吧!”

歐陽尚毅尚未答言,天罡手閔智躬身答道:“石靈壁原屬青鸞堂管轄。”龍頭幫主道:“既是隸屬青鸞堂,就請閔香主議罪。”斷眉石老麽不由一哆嗦,暗暗著急,因為深知這內三堂香主全夠厲害的。可是首座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還稍形寬厚些,唯獨青鸞、金雕兩堂香主一位比一位狠辣,隻怕自己不易逃出他手去了。

果然這位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竟自向下說道:“石靈壁,你身為舵主,竟敢違犯幫規與綠林道勾結作案,當時若是被官家把案情細底查明,十二連環塢就許被你斷送了。事後棄舵私逃,若論幫規定當處死,既是幫主慈悲你,本香主也隻好從寬議罪。請神虎棒重責二百,十日後在本堂服役,百日再行撥歸各舵效力,石靈壁你還不謝祖師的慈悲麽?”

斷眉石老麽一聽竟用神虎棒二百治罪,還不如受一刀之苦倒痛快。這二百棒挨完了,兩條腿非廢了不可。就是跟著喝藥,一百天內身上的功夫一點不能施展,形同廢人,遂不顧觸怒天罡手閔智,抬頭說道:“閔香主,你難道絲毫沒有同幫主憐憫之情,就這樣忍心廢我石靈壁麽?我已蒙幫主的慈悲,饒我這條蟻命。我更因一路對付淮陽派,為對手所傷,身上已掛著彩,再若慈悲我那二百神虎棒,還有我的命在?閔香主你看在祖師的麵上,饒我這條命吧!”

斷眉石老麽這時說出這種貪生怕死、哀求饒命的話,饒得不到本幫各香主各舵主的憐憫,反倒招惹的大家無不輕視,連鷹爪王及一班老少群雄無不竊笑。這廝先前本是蘇常一帶的巨盜,在綠林道中很有個“萬”兒,想不到這時竟這麽一點橫勁沒有。

這時天罡手閔智雙眉一挑,怒目相視地厲聲說道:“石靈壁,你要為鳳尾幫保全些體麵,你還要……”天罡手閔智底下的話沒說出來,突然旁邊待訊的鬼影子唐雙青厲聲說道:“老麽,你把江湖道上的朋友可罵苦了。鳳尾幫中就是一名弟兄也知道寧死不辱,漢子作漢子當!這麽一點硬骨頭沒有,就該老老實實在家裏守著老婆孩子一忍,又跑到江湖道上充的哪門子的好朋友!老麽,你再敢說半句搖尾乞憐的話,我唐雙青把你先廢了!我給你抵命,相好的,挺著點,別給好朋友現眼了!”

鬼影子唐雙青這一痛罵斷眉石老麽,所有天鳳堂在場的人,無不人人稱快。

石老麽被罵得羞愧難當,霍的站起,扭頭向鬼影子唐雙青道:“姓唐的,別跟我石老麽充好朋友,說這種下井投石的話。我石老麽死不了絕不忘你今天這番話。咱們走著瞧吧!”說到這向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道:“閔香主請你施刑吧!”

天罡手閔智遂把話鋒收住,向刑堂師海鳥吳青點點頭,隨向武幫主說了聲:“本堂遵賜請刑。”說罷,立刻轉身走向壇前,向上又複一拜,從神案右首到了那金漆木架前,把架上插的那支色已殷紅的竹杖,上麵蒙著的黃袱子揭了下去,往架子上一搭把那根竹杖拔下來。

看情形竹杖似乎很重,天罡手閔智把這根竹杖取到壇前,雙手擎著,刑堂師海鳥吳青立刻接了過去,交給兩名刑堂的司刑弟子扛著。海鳥吳青向斷眉石老麽喝了聲:“走!”斷眉石老麽神情沮喪的竟自隨了刑堂師向便門走去,天罡手閔智卻向刑堂師吳青招呼道:“吳老師,施刑後本堂可要驗刑。”

吳青已然走出十幾步去,轉身向天罡手閔智道:“本堂隻知遵諭施刑,不懂其他,自然要請閔香主驗刑的。”說完這兩句話,遂追上那施刑弟子監視的斷眉石老麽,從那便門走出去。這裏龍頭幫主卻向候訓的鬼影子唐雙青、侯萬封、屠振海、桑青、胡燦等道:“你們可知罪?”

仍是鬼影子唐雙青先答道:“弟子們深知擅離職守,私自行動,有違幫規,弟子等已然作錯,情願領罪。唯求幫主念在雖犯壇規,也是為公,慈悲弟子等感激不盡!”天南逸叟武維揚點點頭道:“本幫主愛的是英雄,重的是道義。自重建鳳尾幫以來我對壇下弟兄的就是‘大公無私’四個字,不論和我武維揚多近的友誼,隻要犯了幫規壇戒,是絕不留情麵。唐雙青你身犯幫規,適才又那麽放肆,本該從重處治,姑念你激於一時之義憤,情有可原;故犯壇規,必須懲戒,由天鳳堂牌示記大過一次,罰餉三個月,以資儆戒。速回分水關好好效力,你可願遵諭領罰麽?”

鬼影子唐雙青忙恭敬答道:“幫主這麽慈悲弟子,弟子感激不盡,嗣後定當力守壇規,努力報效。”

龍頭幫主一擺手道:“你要趕緊趕回分水關,無論何人未奉主壇朱劄、竹符、旗令,不準出入。”

說到這向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道:“賜他一道竹符,叫他趕緊歸舵。”天風堂香主歐陽尚毅答了個“是”字,從竹符架子上拔下一道竹牌,遞與鬼影子唐雙青。唐雙青敬謹的接過竹符,向神壇一拜,轉身低著頭走出天鳳堂去。這時淮陽、西嶽兩派群雄全聽見從後麵發出一片慘號之聲,知道定是斷眉石老麽受刑。聽到這種聲音,就知道這種刑罰定足夠厲害的,莫怪那廝方才不避羞辱的求饒了。

且說鬼影子唐雙青走後,武幫主複向侯萬封、屠振海、桑青三人說道:“你們在外壇掌壇,全是入幫多年,受過前代老師多年慈悲,對於幫規壇戒夙所深知。入分水關報到之後,應候內三堂派人接引,才準你們入十二連環塢主壇聽訓。如今竟敢這麽任意胡為,你們分明是藐視幫規。

原來對付外壇舵主,卻比主舵上人差多了,絲毫不準置辯,立時有刑堂值堂師帶著司刑押著三人赴刑堂領刑。這裏隻剩下胡燦,他本是主壇刑堂效力,隸屬在金雕堂。

武幫主單單把他留在最後,他以為此次奉命追緝叛幫背道的雙頭鳥有功,把自己饒了,哪知龍頭幫主麵色一沉招呼道:“胡燦,你身在外三堂刑堂效力,如今竟敢這麽紊亂壇規,你等於知法犯法,應該從重處治。念你這次出去略著勞績,免去重刑,杖責八十,三日後赴鹽倉效力百日,再行歸舵。”

胡燦驚惶之下,尚要求幫主的恩典,金雕堂香主八步淩波胡玉笙一聲斷喝道:“胡燦,身在刑堂效力,故犯壇規。更有你這次追取雙頭鳥的首級,本座恐怕你不是他的敵手,並賜你在鷹遊山掌青鸞堂已故穀香主所遺開骨縮筋散處治他,是他已無抵抗能力。你既為領奉龍頭朱劄之人,所隨去的人以及各外壇舵主全得聽從你的調度,抗命者死。

你竟不能自尊自責,反任所帶去的人任意施刑,殘剁逆徒的肢體。老頭子這裏因為逆徒薑健侯作孽太重,應遭慘報,所以並不追究你一切,竟這麽恩典你;你還不叩謝幫主的慈悲,你真是自找死了!再敢胡言,本香主可要取你的性命!”

胡燦被他直轄香主這一叱責,想到幫規的嚴厲,不寒而栗!果然仔細追究起來,自己真不易保住性命,遂立刻戰戰兢兢得向上叩頭道:“弟子遵諭領刑,謝幫主香主的慈悲。”他這裏叩頭的工夫,已有司刑弟子過來向他說了聲:“走吧!”胡燦站起低頭隨著往外走著。

這時南麵便門一陣步履雜遝之聲,隻見兩名司刑弟子扛著神虎棒,緊跟著後麵的是四名壯丁,搭著一架竹製的軟床,軟**是一幅整幅的油布,從軟床的左右垂下一尺長;上麵俯身臥著的正是那斷眉石老麽,身體雖是俯著,可是臉兒卻是側著,有一個軟枕墊著頭,下半身卻蓋著一幅紅布綢子;在肩頭下有一根一掌寬酌大帶子勒著脊背,把上半身完全捆在了軟**,從下端的油布上已看出被血水染過。

斷眉石老麽形如死屍,麵孔白的象紙似的,在行經鷹爪王等立處附近時,斷眉石老麽忽的一咧嘴,全身一動,不過上身已被那條大帶子勒著,哪轉動得了?可是淒厲的一聲嘶號,雖聽出嗓音已啞,可是天鳳堂中沒有一人沒聽到,全是不約而同的皺了皺眉頭。

這軟床後跟著兩名司刑的弟子,最後是刑堂老師海鳥吳青。趕到快到壇前,行床後的兩名司刑弟子往前搶了一步,兩人分左右的貼到軟床後半段左右,刑堂老師海鳥吳青也疾趨到前麵,向龍頭幫主俯首躬身致敬,口中說道:“弟子遵諭施刑已畢,敬謹繳還神虎棒。”兩名扛神虎棒的弟子各持一端肅立在刑堂師前。

天罡手道了個“好”字,雙手把神虎棒接過去,恭恭敬敬的捧向神壇左首,仍還在架子上,把那黃袱子又蒙在了神虎棒頂端。刑堂師海鳥吳青獻棒時,抬軟床的四名壯丁已然停步不前,趕到天罡手閔智安放完了神虎棒,轉身再到壇前,刑堂師海鳥吳青身形往旁一撤,口中卻用沉著的聲音說了聲:“請幫主、閔香主驗刑!”

吳青的話一出,那抬軟床的四名壯丁,各自以一隻手提著軟床的一角,步伐輕靈巧快整齊,如飛的從側麵門向壇前。左右兩名司刑弟子,也是躡著腳尖隨著軟床左右不差半步的轉過去。

趕到了壇前。卻把軟床的首端向外,四名壯丁象釘在那一絲不動,挺身垂目向外直立。兩名司刑弟子卻齊說了聲:“請幫主香主驗刑。”兩人動作一齊的把石老麽下半身蓋著的那幅紅油綢子單子往起一揭,莫看所有天鳳堂中全是江湖道中人,全是練家子,竟全一皺眉,一扭頭不忍細看。

鷹爪王不禁暗暗搖頭,隻見那油綢子一掀開,石老麽的腰部以下血肉模糊,皮開肉綻。身子下麵的油布完全被鮮血浸起來。這一揭油綢子,大約的碰了傷處,斷眉石老麽從昏迷中上半身一顫,一聲慘號,再也不動一動,已昏絕過去。天罡手閔智隻把手一揮,喝了聲:“抬出去。”那四名壯丁如飛的直向天鳳堂北麵的便門馳去。在這軟床一動的工夫,兩名司刑弟子已把油綢子給蓋上。

天罡手閔智仍然沒退下來,站在那招呼道:“執堂師彭壽山聽命。”執堂彭壽山忙來到閔香主前躬身說道:“弟子彭壽山恭候香主訓示。”天罡手閔智道:“已受刑罰的石靈壁棒傷太重,依照堂規趕緊給他治療。本香主恩典他賜他九轉還魂丹七粒,金瘡散一瓶,叫他棒傷早愈,趕到鹽倉效力,毋得自誤。藥品到青鸞堂領取。”

執堂師彭壽山答了聲:“是。”轉身徑去辦理。這位執堂師尚未走到門口,從外麵匆匆走進一人。這一人走路慌張,險些和彭撞個滿懷。

彭壽山往旁一閃算是讓開,瞪了這人一眼,走出門去。來人年約三旬左右,身形矮小精幹,直趨神壇前,向龍頭幫主麵前俯身躬首道:“報,巡江第四舵白沙河郝舵主,以紅旗快艇飛報龍頭,有福壽堂鮑羅兩香主的船要從白沙河過去,說是出分水關訪友。

郝舵主以龍頭主舵正當有事之時,兩位香主神色倉惶,更看出鮑香主似帶傷痕。郝舵主婉言阻擋,可是的羅兩香主的船並未向來路退回,似乎奔了烏鴉嘴一帶。郝舵主以福壽堂退隱香主地位尊榮,除龍頭幫主一人,沒有管轄他們之權,既不敢盤詰扣留,又不敢派人跟蹤,隻可用紅旗犯著壇規報進來,免得發生意外,郝舵主擔不起。”

鷹爪王等離著壇口雖遠,但因為自從這人一說到鮑羅兩香主,所有天鳳堂的幫匪全是一驚,連個喘大氣的全沒有,夾雜的聽出是才受刑的要命郎中鮑子威和一個姓羅的要私出分水關。鷹爪王等全想起夜入福壽堂見過那羅香主,果然到天鳳堂的福壽堂諸老中,沒有此人在內。

就在這人報告完時,天南逸叟武維揚雙眉一挑,抬頭向三堂香主說了聲:“我倒真不信他真敢這麽倒行逆施!”說到這句,目光向鷹瓜王一班人這邊瞬了一下,隨向報事這人一揮手道:“知道了,報事紅旗不要走,叫他候令。”

這名報事的人答應了聲,將身退去。這時龍頭幫主卻把內三堂香主全喚到麵前,低低商議著。不問可知,是對付適才所報的事了。就在這裏說了沒有幾句話,才出去那名幫匪又從外麵進來,這次這報信的頗帶著慌張神色,匆匆來到壇前俯首躬身道:“報,烏鴉嘴守壇頭道旱卡焦舵主紅旗報警!”

這一來三位香主全散開來轉身驚顧。龍頭幫主天南逸叟武維揚喝問:“什麽事?”報事的答道:“該紅旗報事人說是奉他們焦舵主令,事關重大,甘犯壇規,亦須在三堂香主前,或是龍頭幫主前麵稟一切,不肯令弟子代陳。”

龍頭幫主從鼻孔中“嗯”了聲,道:“帶他進來。”

這名報事人答應了聲,立刻退去。工夫不大,從天鳳堂外帶進來一個少年,年約二十餘歲,身穿藍布短衫褲,赤腳穿草鞋;頭上的大草帽,掀到背後,手中持著一麵紅旗。來到壇前,往地上單腿一跪,道:“報,烏鴉嘴掌舵焦舵主帶領弟兄,盤查烏鴉嘴要路口,忽見福壽堂鮑羅兩家香主行走倉惶,要從烏鴉嘴奔盤……”

報事紅旗說到這個“盤”字,被龍頭幫主叱喝:“禁聲!”報事紅旗立時住口,天南逸叟武維揚這邊看了一眼,隨即說了聲:“閉壇。”兩邊的鍾鼓齊鳴,那報事紅旗退向一旁,天南逸叟武維揚帶領內三堂香主向祖師神位參拜畢。值壇弟子,在這鍾鼓交鳴中把神壇前的黃幔帳徐徐遮閉,把一座莊嚴的神壇隱入幔帳內。

這時那值壇的弟子很快把所有座位仍然設好,和未開壇前一樣。天南逸叟武維揚和歐陽尚毅、天罡手閔智、八步淩波胡玉笙一同走過來,全是滿麵春風的向兩位掌門人致禮,由龍頭幫主發話道:“敝幫規模簡陋,貽笑高明,尚望多多指教。”

鷹爪王忙答道:“武幫主過謙了!我們過蒙雅愛,得瞻大典,法令森嚴,壇下弟子無不畏威懷德。武幫主有這等雄謀偉略,鳳尾幫哪會不一手中興。我王道隆佩服不盡!”

俠尼慈雲庵主也合十說道:“武幫主執掌鳳尾幫鴻才大展,稱得起一代大豪,江湖道哪得不望風歸附呢!”

歐陽尚毅一旁拱手道:“敝幫開壇,竟令眾位俠義道站立多時,實覺抱歉.幫主快請眾位落座吧。”

武幫主和三堂香主齊往旁一閃身道:“二位掌門人和眾位師傅請歸坐吧!”鷹爪王和俠尼一邊謙謝著,仍然到壇前分賓主落座。

值壇弟子獻上一道茶來,鷹爪王方要答話,天南逸叟武維揚站起來向這邊說道:“二位掌門人,武某有一件事當麵向二位掌門人告罪。武某原本想淮陽、西嶽派掌門人和一班俠義道,肯這麽賞臉辱臨我十二連環塢,原定在淨業山莊略備水酒為老師傅洗塵,不料現在有點事必須武某和歐陽香主親自辦理,隻有請眾位老師傅們,還要屈駕在敞塢暫住一宵,明日辰刻,武某在淨業山莊略備薄酒,恭候賜教。此舉本覺非敬客之禮,武某實有不得已之苦衷,尚望掌門人及眾位老師傅們海涵是幸。”

西嶽俠尼站起說道:“武幫主,貧尼和王老師,此來無非是請幫主把我們的事,主張公道,不過片言可以解決。幫主若是另有圖謀,或是因為等著什麽人與貧尼們見麵,亦請明言。貧尼認為現在不是酒食酬應的時期,貧尼等不願在貴塢過分叨擾,武幫主還望你爽快些賜教才是。”

慈雲庵主這幾句話說得十分嚴厲。天南逸叟武維揚哈哈一笑道:“庵主,這可是多疑了。我武維揚在江湖立足以來,隻知以磊落光明四字對待朋友,不慣用什麽陰謀詭計。事無不可對人言,是我鳳尾幫中有人生心內叛,我武維揚不把他解決了,實無麵目再在十二連環塢立足。這種醜事,我武維揚縱然厚顏,焉肯在朋友麵前申述,現在庵主既懷猜疑,武某隻好據實奉告了。”

鷹爪王道:“武幫主,我們全是江湖道上人,光棍怕掉個兒,武幫主你要和我們易過地位來想,就不能怪庵主多疑了。好吧!我們就多叨擾幾日,明日再向武幫主請教吧!”

鷹爪王話才落聲,追雲手藍璧向前說道:“武幫主,藍某尚有幾句戇直的話,要在武幫主麵前說明。此番我們踐約赴會,事情沒解決前,我們兩下是敵是友,還在兩可之間。這就應了俗語說的,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是冤家是朋友,總得了結了才算數。

我們來的人雖是不少,深入你十二連環塢不啻網中之魚。可是淮陽、西嶽兩派,以及幾位同道,倒還沒有一個畏刀避劍、怕死貪生之輩,怕事的也就不敢往虎口來了。現在不論明著暗著,我們全接著就是了。

可是明日辰刻,若再有遷延,武幫主,我們可要立時退出十二連環塢。咱們還是醜話說在頭裏,各行其是。淮陽、西嶽兩家整個威名留在這裏,也算著了!”

追雲手藍璧嘻嘻一聲冷笑道:“好極,好極!武幫主若肯賜教,那是我弟兄入十二連環塢最欣幸的一件事了!”

鷹爪王因為還有淨業山莊之會,此時不便變臉,遂橫身說道:“好了。話已說穿,多言無益,我們一切事,明晨再談。武幫主尚有要事處理,王道隆暫且告辭。”

說了這話,也不再客氣,領導著眾人向外走。天南逸叟武維揚和三堂香主,全拱手往外送,容一班老少群雄全走過去,隨著群雄的後麵,送到天鳳堂門首。天南逸叟武維揚和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向兩位掌門人拱手道:“武某這麽簡慢,抱歉實深,隻有令我們胡香主、閔香主奉陪眾位老師到賓館,武某恕不遠送了。”

鷹爪王和西嶽俠尼回身答禮道:“武幫主何必過謙,我們明日淨業山莊再會吧!”

說罷率領群雄,順著鬆牆走來。天罡手閔智、八步淩波胡玉笙緊行了幾步,趕到前頭,陪著兩家掌門人談笑自若的,鷹爪王也是虛與委蛇的應酬著。走到鬆牆的一半,隻見方才進天鳳堂報事的那名紅旗,已由裏翻出來,從鬆牆的邊道,走到了兩位香主的身側時,俯首躬身致敬。天罡手閔智一擺手,這名紅旗立刻匆匆走去。大家將近轉過青鸞堂,隻見從浮沙陣甬路上,又如飛的走進一名紅旗。

這名報事紅旗,卻不是那種打扮,一身疾裝勁服,從他腳底下看,已知是很好的一身武功。年在四旬左右,黑黝黝的一張臉,重眉大眼,猿背蜂腰,一派英挺矯健之態,看情形絕不是小卒。天罡手閔智向八步淩波胡玉笙看了一眼,隨向兩位掌門人道:“老師傅們前行一步,我告個便。”

說罷撤身退向路旁,向那執紅旗的壯漢一點手。鷹爪王等這時已和來人錯過數步,並有八步淩波胡玉笙在一旁陪著,腳下不肯停留,免得讓這精明幹練的胡香主看出有窺探幫中的舉動,招他輕視,仍然往前走。可是故作指點青鸞堂的巨廳,向胡玉笙斜身指點著說道:“貴幫內三堂的莊嚴偉大,足見武幫主和胡香主等煞費經營了。”

胡玉笙此時有些神不守舍的隨口答了聲:“簡陋得很。”鷹爪王正在一扭頭的工夫,已見二俠矮金剛藍和正向小俠祝龍驤低聲耳語。一瞥間,祝龍驤已借著人多,從左邊一個箭步,退向後麵。鷹爪王暗笑:燕趙雙俠果然難纏,沒有露空的事,有這麽飽經世故,足智多謀的師爺,就有鬼靈精的徒孫。自己一邊笑著,仍然往前走,故意和胡玉笙問長問短。

這時天罡手閔智從後趕來,神色也帶出倉惶不安來。西嶽俠尼一路上隻是低垂慈目,和大家一路走著,不問到頭上的話,多一句不說。倒是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談笑自若的應酬著。趕來到賓館,這裏已早安排下酒筵,知道西嶽俠尼師徒全是茹素,單設一席精致的素筵。

有八名伺座的壯丁,先伺候著大家淨麵更衣獻茶,然後由兩位香主陪著大家飲談。不過兩下裏的情形還在敵對之間,胡玉笙、閔智又全心中有事,強顏歡笑,時露出不自然。

席上的老少群雄,也被這兩位香主拘束住了,說話全存了顧忌。席終天罡手閔智、八步淩波胡玉笙才向兩位掌門人告辭,大家巴不得他兩人早早退去。鷹爪王和西嶽俠尼把兩香主送走之後,容伺候的匪黨把殘席撤去,獻上茶來,矮金剛藍和向伺候的幫匪道:“弟兄們隸屬在哪位老師的麾下?”

這時獻茶的匪黨抬頭看了看,垂手答道:“弟子在天鳳堂彭老師麾下效力,弟子名叫丁得功。”矮金剛藍和道:“丁老弟,可不是我藍老二念完經打和尚,你們哥幾個忙合了半晌,反倒拿你們當奸細,無奈我們和鳳尾幫的事尚未了結,立於敵對之間,請你們退出賓館,我們好講話,招呼你們再進來好了。”

匪黨丁得功道:“藍二俠說的倒也是實情,隻是我們被派出來,沒有彭老師的令,不敢撤回去。我們在賓館門外伺候,哪時呼喚再來伺候吧!”

丁得功說罷立刻率領其餘的匪黨退出院落。矮金剛藍和哈哈一笑,向鷹爪王等道:“我這人辦事爽快不爽快?打開窗子說亮話,猴兒崽子們想監視著我們,想偏了頭,莫看那老猴兒崽子滿嘴裏大仁大義,說不定安著什麽心了!反正宴無好宴,會無好會,我們不得不加以提防。”

俠尼慈雲庵主卻微喟一聲道:“貧尼默察十二連環塢幫匪之勢雖盛,隻是隱伏著一股子陰慘晦暗之氣,似有大禍潛伏。貧尼隻盼我們赴會,能安然退出這種殺孽太重之地,就是佛祖的慈悲了。”

鷹爪王道:“庵主不要過分擔心,好在淨業山莊之會,隻一宵之隔,我們想還不至在這短短的時間,就會生出什麽變故來。明朝我們無論如何和他分出皂白來,任憑他生出什麽花樣來,我們是決定當日退出十二連環塢,也就沒有什麽可慮了。”

慈雲庵主點點頭道:“但願貧尼所慮過甚,我們能夠安然退出十二連環塢最好了,貧尼終是佛門弟子,不到迫不得已時,不願多惹煩惱,多造殺孽。隻憑他這十二連環塢布上天羅地網,貧尼掌中這口鎮海伏波劍還可以闖上一闖,隻是我們帶來的一班門人,和泗水船幫的飛鷲漁船,若遇到非常變故,豈能容他傷我一人一船!那時隻怕要血濺十二連環塢,造無邊的罪孽,也未可知了!”

那藍大俠自從說過那幾句話之後,再不說什麽,任憑群雄互相議論著有關十二連環塢的情形以及推測淨業山莊之會的結果,追雲手是一句話不答,隻倒背著手在屋中走來走去,口角還不時現出一絲冷笑。鷹爪王從各屋中繞了一轉,察看了一番,回到屋中。

一眼看到追雲手藍璧,忽的倒背著手,走向屋角;矮金剛藍和跟了過去,追雲手藍璧往近窗的一張方凳上坐下,二俠藍和站在他麵前,兩人商量著什麽。鷹爪王一見這種情形,不禁暗暗著急。因為夙知這老弟兄二人,曆來誰也輕易不同誰商量事,可是不論哪場事,誰也沒走了後頭過,雖然哥倆個也常常互相較量長短,不到十分危機時,兩俠絕不會同時上場的。

多少年的工夫,輕易沒有人見過這老弟兄,在一塊商量點事的。今日兩人這種情形十分紮眼,分明是要下手什麽事了,並可準知道他們所要辦的,必是關係重大。鷹爪王遂不管他弟兄願意不願意,遂走過來含笑說道:“你們老哥倆個商量著,還要再來個三次麽?淨業山莊可以不去了。

蛇頭白羽箭寄柬留名,已經給他們顏色看過,把過節已拿過去,就算行了,有什麽放不過去的,明晨當眾施為。現在他鳳尾幫正在多事之時,我們得意不宜再往,何況我幾乎把我們淮陽派整個威名扔在天鳳堂。我們以大仁大義來的,以大仁大義去,不要再弄別的事了。”

這時矮金剛藍和已回過頭來,隻是微笑著並不答言,大俠追雲手藍璧抬頭看了看,嘻嘻一笑道:“掌門人把門戶的威名看的重,我們難道對昌大門戶,保全淮陽派的威名,就不關心了麽?掌門人怎麽自入十二連環塢,竟這麽拘謹起來?我們是另有點計議,法不傳六耳,請你不必擔心,我們不會隨便闖禍的。”鷹爪王知道他弟兄性情古怪,不便再問下去,微微含笑道:“不是我膽小怕事,我們眼前的過節已拿過去,我不願太阿倒持,授人以柄吧!”說著隨即走開。

這時天色已晚,仍然是那天罡手閔智,八步淩波胡玉笙到來,陪著大家飲宴。這種貌合神離的情形,彼此間隻是無謂的閑談了些江湖上無關痛癢的話,燕趙雙俠隻是低頭吃酒,一言不發,倒是續命神醫萬柳堂、中州劍客鍾岩、金刀叟邱銘,打著精神酬應,豪放不羈,談笑自如。席終,兩位香主道了安置,告辭而去。大家也離席,那伺候的匪徒收拾完一切,各自退向賓館的門外。這時大家坐在一處吃茶談著話,追雲手藍璧卻獨自向院中走去,掌門人對於燕趙雙俠身上注了意,好在這時天色尚早,不虞有他。鷹爪王心裏打定了主意,今夜反正我不叫你們兩人走開了。這裏大家說著閑話,鷹爪王見追雲手藍璧出屋子,好一會沒見回來,鷹爪王暗想:“這才是定更時候,莫不成這時就敢深入龍潭虎穴麽?那也太膽大妄為了。”

鷹爪王囑咐完了,轉身出來,向賓館正門看了看,見門外靜悄悄的,那執役的匪黨一個看不見,可準知道他們不會走開。除了遠處斷續的蘆笛聲,隱約的似聞賓館門外左側似有人在低聲說著話。鷹爪王因為若貼近門側,不易隱蔽身形,若被執役的匪黨發覺,自己身為淮陽派掌門人,太覺失身分了。

一抬頭,想要飛縱到牆頭上,往外麵察看,忽的發現靠門頭右首的牆頭伏著一條黑影,鷹爪王驀的一驚,伸手向囊中摸了兩枚青銅錢,要用金錢鏢先給來人點顏色看。自己忽又轉想,這種時候,大家還沒歇息下,任憑敵人怎樣膽大,也不敢這麽狂妄。自己這一遲疑,竟見那條黑影一動,竟自伸手向自己一招,又往左首牆頭一指,鷹爪王這才看出是大俠追雲手藍璧,鷹爪王明白他正在聽外麵講話。遂又腳尖一點地,飛縱到牆頭。

雙臂往牆頭一搭,把全身掛住,雙臂一撐,橫在牆頭上稍一探身,往牆外看時:隻見有四名執役的匪黨,正圍著兩名疾裝勁服的匪徒說話。那被派來執役的頭目丁得功,似正在向來人問著,隻聽他說:“我不明白彭老師是什麽意思,難道龍頭總舵的一切壇規全變了?我們是執堂效力,怎麽又派我們千丈屏下卡子,我們執堂算除名了?”

來人中的一個道:“丁師弟,你小聲一點,我先晾晾院中有人沒有,走了風聲倒沒有什麽大不了得,就是有點給本幫泄氣!”說話的這名匪黨,腳底下很快,腳下一點,已到了賓館門首,略一張望,仍退回來。在這名匪黨往複之間,鷹爪王已看出在他右胯上掛著一張匣駑,左肋下更有箭囊,看他那種矯捷的身軀,定非小卒。

這時那匪黨仍湊到四名執役的匪黨麵前,向那丁得功道:“彭老師調你到千丈屏,你認為是亂了壇規,你若是在一個時辰裏頭到天鳳堂,更叫你看著新花樣了。就因為走了幾個人,就好象要把十二連環塢翻了個兒似的。從天鳳堂閉壇後,幫主回到淨業山莊,就一直忙起。我陳勇是隨著老頭子重建鳳尾幫來的,從這十二連環塢以來,就沒見過主壇上這麽亂過。三堂香主全把平日那種天塌了全不怕的情形,變成了愁眉苦臉。雖然當著一班值壇的弟兄們,還強打著精神的應付,可是我們何嚐看不出來是真急了。

趕到酉末戌初更厲害了!由烏鴉嘴那條捷徑,直到雁**邊山盤道一共是四道卡子,竟有三道卡子上,全因攔截私出十二連環塢的福壽堂香主,連傷了七人。內中倒有三位舵主被三陰絕戶掌羅義震傷。內中最慘的是守盤山磴道的千手佛辛守紀,他是守重要的卡子,這裏隻要有一點意外的情形,全朝他一人講話。

這兩家心生背叛的香主,任憑怎樣快也沒有信鴿響箭傳遞的快,千手佛辛守紀知道這是他生死關頭。這道卡子是不令外人知道,連本幫各分舵全不令知道。他奉龍頭主舵的壇諭,就是內三堂多重要的老師,沒有三堂旗令竹符也不準通行,擅闖者死。若由他這道總卡子私自出入一人,定以重刑處治該舵主。

“這位千手佛辛舵主知道知道這兩個倒反鳳尾幫的兩家香主,漫說自己這點本領,擋不住人家,就是照自己這點本領有十個八個也是白送死,隻是隻要容這兩人從盤山磴道出去,幫主也叫自己活不了。辛舵主也算命裏該當,打了個先下手為強的地步,不過這次算遇上了克星了。

在鮑香主和羅香主一到盤山磴道的卡子,千手佛辛守紀帶著弟兄很恭敬的向前迎接。出事後紅旗報事轉述說:當時辛舵主下手是又疾又黑,一現身,口中隻說得一聲:‘弟子迎接香主。’左手是兩隻喪門釘,右手是兩隻鋼鏢,四隻暗器同時出手,向鮑羅兩香主打出去。最厲害的是緊背低頭花裝弩,一排是三支一塊發,七支暗器打出去,任憑你怎樣也得挨他一兩樣。鏢和喪門釘全被鮑羅兩香主打掉。

三支花裝弩本是向兩人打去的,鮑羅兩人原是並肩而行,辛舵主稍慌了一點,花裝弩向右斜了一點,三支利弩竟全向要命郎中鮑子威身上招呼去,辛舵主也就死在這上。當時鮑香主也是幾乎死在箭下,趕忙把咽喉避開,一支利弩穿著他左肩下衣服打過去。他這排弩箭如果全向三陰絕戶掌羅義招呼,雖是不能料理羅香主,千手佛辛守紀就許逃了活命。因為鮑香主總是身帶棒傷,身手遲慢的多。辛舵主當時一見鏢和喪門釘一打空了,就知道完了,拚命圖逃。

那三陰絕戶掌羅義哪肯再容情,怒叱了聲:‘你敢向老夫下這種毒手,我要叫你逃出手去,算我羅義枉在江湖道稱雄了!’,當時眼看著千手佛辛守紀已逃出半箭地,羅香主竟用八步趕蟾的絕技,追上了辛舵主,沒見怎樣施為,隻不過在辛舵主背上擊了一掌,辛舵主立刻俯伏在地上。

“隻見辛舵主臉俯在地上,趕到一看臉上色如死灰,從口鼻中噴出大堆的鮮血。頭目們明明看著那羅香主並沒怎樣用力,竟把人打成這麽重的傷,還是掌下斃命,倒要看著這辛舵主掌傷處多麽重。趕到把衣服解開,一看背上的傷痕,隻是二個指印,和半個掌心印子,這種輕微的傷痕哪會就要命?真要不是當場親眼得見,真不敢信是死在了掌傷之下。

丁師弟,你看厲害不厲害?自從這次的信一報進來,龍頭幫主要親自出十二連環塢追捕這兩位在逃的香主,還是歐陽香主一再阻攔,說是:‘現在十二連環塢已窩著淮陽派西嶽派兩派強敵,無論如何不能離開龍頭主座,以便坐鎮。並且按羅香主和鮑香主的情形看來,已經明示背叛鳳尾幫,這兩人全是奸猾刁狡、武勇絕倫的綠林出身,既已這麽明挑要和幫主為難,焉能善罷甘休!他兩人難免暗入十二連環塢,來下毒手,我們何妨以逸待勞,嚴陣以待,布好網羅,等他入網。即或他不來,好在所有浙南四十七舵也全接轉牌,到處有人監察,他兩人的動靜,也不怕他逃出掌握。’

幫主被歐陽香主這麽攔阻著,這才著手防護十二連環塢。隻不明白,羅鮑兩位香主雖是手底下厲害,也不致就這麽怕他。內三堂香主全是重建內三堂時以真本領選拔的,武功機智絕不在鮑羅之下,怎的竟會對於這麽兩位年歲過古稀的香主畏如蛇蠍?龍頭幫主和三堂香主一邊發著令,一邊互相指點著山莊裏麵木牌上所畫的十二連環塢全圖。

因為今夜所調遣防守的,不僅是各處出入水旱要路,淨說整年沒人走的地方,全派隊駐守,新安的卡子就有十七處。你想護卡的人,那還夠用的?我和張清師弟卻被派到賓館這裏來,你說派我們哥倆個,帶著二十名弟兄到這裏作什麽?”

丁得功答道:“說不定叫你們監視著他們。”

丁得功說著,向賓館內一指。陳勇卻笑說道:“你隻猜到一半,歐陽香主的壇諭,是叫我們把二十名排弩手分布賓館四周。賓館中若有人往外闖。嚴厲警告,不到黎明不準越賓館一步。若是不聽阻止,立刻以排弩敬客,並須立時用蘆笛連環報警。

可是最重要的是要提防有人侵入賓館,不管他是何人,隻要衝入防地,不報暗令,隻管齊發排弩;隻準暗守,不準明鬥。如若擋不住來人,並可招呼賓館中的武師,捉防應付,這種兩麵全管著。對於賓館中的一班赴會群雄,不知是怎麽個用心,既要監視,更要保護,這麽效力,我真沒經過!”丁得功道:“事情也難說,本來這兩個叛背幫教的也十分紮手,他們又深知十二連環塢的身家病脈,這種生心內叛,比外人還厲害。

隻要玩忽懈怠的,隻怕非被香主們責罰不可。”丁得功道:“那麽這裏就由師兄接班了。”

陳勇道:“你把你帶來執雜役的弟兄留下兩名,賓館中若有呼喚,好去承應;我這所帶的二十名弟兄,隻能擔當防衛賓館,別的事不能管。”

丁得功道:“師兄所帶的二十名弟兄怎麽還沒到?”陳勇道:“早來了,他們已經散伏四周,這點差事要交代不上,豈不要自找難堪麽!師弟你也趕緊走吧!天不早了,這有一麵竹符,你到東南更樓,把齊阿興的那二十名下道的弟兄帶到千丈屏,可千萬要記住了是插暗樁。”

丁得功答應著,留下兩名弟兄,向陳勇張鴻兩名匪黨作別而去。陳勇派兩名執役的弟兄,仍到賓館門首伺候,無論有什麽變故,不用聲張多管。兩名執役匪黨退向賓館門首,那陳勇張鴻兩匪,全退向對麵路側樹蔭中隱去身形。

這時追雲手藍璧一按牆頭,身形輕飄飄落到院中,掌門人鷹爪王也跟蹤而下,不料在簷下有人正在看著這兩位大俠的舉動。鷹爪王暗道:“自己出來這半晌,莫怪屋中的一班群雄,並沒出來察看,敢情有這位萬師弟暗中給巡風把守。”這時追雲手藍璧已走上了台階,向續命神醫萬柳堂一擺手,萬柳堂轉身頭裏進了屋,藍大俠和鷹爪王相繼進了屋中,隻見一班老少群雄,全在靜悄悄的坐著。

原來掌門人出去之後,等了一刻沒進來,萬柳堂遂一聲不響,走到門首,把風門推開一線,向外略一張望,已看見掌門人伏身牆頭,正在窺聽什麽。再往右側一看,更發現了藍大俠的蹤跡,遂向屋中的一班師友一擺手,自己輕輕的掩向屋外,暗中給二俠巡風嘹望。這時一同進得屋來,俠尼等全含笑起身迎著說道:“二位多辛苦了,難道外麵真有什麽動靜了麽?”鷹爪王向追雲手藍璧看寧一眼,含笑說道:“藍師兄果然機智過人,幫匪們一舉一動,逃不出藍大俠的算計去,竟在這種時候聽到了幫匪的一切,這倒是難得的機會。”

這時大家落坐,追雲手藍璧把那冷酷無情的麵色,從口角邊掛出一絲冷笑道:“我就是不大放心這群猴兒崽子們,莫看他們來的人,明著那麽恭順,說不定時時有花樣向我們賣弄。”

俠尼慈雲庵主對於外邊事似乎很注意的,遂問道:“二位倒是何所見,可否說出來大家聽聽。”

鷹爪王遂把所見所聞向大家說了出來。慈雲庵主點點頭道:“我們白天所計議的果然不差了,這樣看起來,武維揚對於這幾名倒反鳳尾幫的實已引為心腹之患了。我們若能把明日淨業山莊之會,交代下來,早早退出十二連環塢,不跟他們趟這種渾水,也就是了。

那要命郎中鮑子威天性刁狡奸猾,眥睚必報。今日天鳳堂受辱,固然是武維揚安心折辱他,可是還得說是與淮陽派舊仇宿怨的蘊結所得,他既對本幫懷著野心惡意,對我們也未必不想報複。更有那西川雙煞及秦中三鳥勾結起來,倒足以大逞其凶焰,我們似乎也得提防一些為是。王師兄以為怎樣?”

鷹爪王點頭道:“我倒很願意和要命郎中鮑子威再見一個高下,不然的話,我們這筆帳也不算了結哩!”

老鏢師侯泰一旁答話道:“王老師,你是領袖十二連環塢踐約赴會的,什麽事應該由王老師作主,我們不便妄參末議。隻是現在我怕身入十二連環塢,事情沒有了結了斷之先,在賓館中,凡是隸屬在鳳尾幫旗幟下,全應該以上賓對待我們,因為在龍頭幫主天南逸叟武維揚統率之下,倒可以說不是江湖鼠竊狗偷之輩,他不能失了江湖道的規矩。呀日淨業山莊,明看講不下來兩家的事,各以武力解決,那是另一件事。

今夜不管他是誰,隻要敢動我們赴會的一根汗毛,我們絕不能再存絲毫顧忌,隻有以辣手對付了。”鷹爪王忙答道:“侯老師說哪裏話來,這次十二連環塢踐約赴會,一來是為我們淮陽,西嶽兩派,二來也是為武林同道在江湖上爭立足之地。

鳳尾幫羽毛愈豐,勢力漸漸遍布江湖道,武維揚野心太大,我們再容忍下去,隻怕江湖道上沒有我們立足之地,所以這次我和西嶽掌門人不顧一切,來和他爭取江湖道的一席地。我已抱定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念頭。不過我們處處把腳步站住了,隻要是他們敢失了江湖道的規矩,來和我們為難,我們焉能輕輕放過他去。”

這邊西嶽俠尼沉吟不語的低頭默坐,半晌不作一聲,容鷹爪王把話說完,遂慨然說道:“王師兄侯師兄,這正是英雄用武之地,我們不愁這一身所學沒有施展的地方了。貧尼對於泗水船幫四十隻飛鷲船,全進了十二連環塢,十分失計,倘若一有意外變故,我們隻怕要受船幫的牽累。

這泗水船幫,是多指大師法座下多年辛勤培植起來的,雖由我簡師弟統率而來,可是貧尼忝為西嶽掌門人,飛鷲船若是不能安然退出十二連環塢,我還有何麵目見多指大師?所以貧尼深為隱憂。今夜我們固然得分配開始守賓館,可是也得分班歇息,養息精神,也好為明日淨業山莊去用全力和鳳尾幫互較身手。”

續命神醫萬柳堂看了看掌門人鷹爪王,含笑道:“藍師兄豪興不淺,我們哪能把防衛賓館的事,叫藍師兄獨自擔當。我想這班稍長幾歲的人全可以借靜坐調息,足以一解疲乏,倒不用再分班守護了。不過一人有事,闔座難安,今夜連兩位掌門人全算著,隻要敵人不侵入賓館來,我們絕對不許出賓館一步。”

鷹爪王聽萬柳堂的話,正是指著燕趙雙俠,恐怕他們要生事故,遂向萬柳堂點點頭:“好吧!就這麽辦吧!這時已交二更,請大家隨便歇息吧!”

這一說定了,賓館明間中隻留掌門人鷹爪王、西嶽俠尼、燕趙雙俠、萬柳堂,和魯南老鏢師侯泰等六位老英雄。金刀叟邱銘、中州劍客鍾岩、柳逢春、鄧謙等全在裏間歇息;蔣恩波、盧建堂等全在廂房裏歇息。鷹爪王和西嶽俠尼全出去各處察看了一番。

淮陽掌門人對於一班小弟兄,象小龍王江傑、小俠祝龍驤、司徒謙、左恒、甘忠、甘孝等,諄囑他們,夜間無論有什麽事,不準多事。俠尼慈雲庵主也看了看五個女弟子倒是謹遵師訓,全收拾俐落,合衣而臥的歇息下。

俠尼和鷹爪王先後回到正廳,把屋中不露聲色的檢視了一番,見明暗間的前後窗全掩好,窗戶是兩層,裏麵是用綠風眼紗糊的,外麵是一槽活窗扇,白天是從外麵支起,天色一黑,就全把外麵那支起的紙窗關嚴。

這六老各自就座盤膝趺坐,閉目調息養神。這廣大的賓館客廳中,所有的燈光全熄滅了,隻留一隻燭台,在迎門的桌上放著。鷹爪王原是想在迎門桌旁的圍椅上坐的,隻是從外麵巡察回來,追雲手藍璧、矮金剛藍和這老弟兄毫不客氣地一左一右把兩把圍椅全占上了,鷹爪王隻得在偏圍後山新設的一架矮**落坐。

這時外麵已交上了二更三點,賓館中這一寂靜下來,隱隱聽得四下裏一聲聲蘆笛斷續,夾雜著梆鑼之聲。約莫有半個更次,大家正在氣靜神寧的當兒,廳房的風門一開,不過隻錯開數寸,老鏢師侯泰是緊靠藍二俠的旁邊,首先用沉著的聲音喝問:“誰?”

其實在座的雖全閉目調息,誰也沒睡著,就在老鏢頭發話的同時,座間已有四件暗器齊向門頭錯開的那一線空隙打出去。是俠尼的沙門七寶珠,萬柳堂的鉸鋼龍眼珠,鷹爪王的金錢鏢,矮金剛藍和的燕尾鏢。

這四般暗器真個厲害,真是又勁又快,就這一刹那間,風門往回下一合,門外磚地上“叮咚”一陣響,簷頭上似有一聲輕笑。大家全一挺身要作勢往外追,隻有大俠追雲手藍璧始終似睡著了似的,這時霍的往起一站,說了“慢著”兩個字,隨用手向門外一指道:“那是什麽?”

這時鷹爪王等全湊了過來,萬柳堂已把柬帖看完,遂向追雲手藍璧手中一遞,道:“師兄請看,這倒很有些熱鬧可看了。”

追雲手藍璧把柬帖看完,微微冷笑道:“猴兒崽子們真敢安心來和我們伸量長短,我們若容他在手中討了好去,就算栽在小子們手中了。”

鷹爪王接到手中,一看這紙柬帖上的一筆行書,寫得那麽氣勢雄厚,就知是本派前輩鐵蓑道人的筆跡了。上寫:

淮陽掌門道隆賢契:十二連環塢之會,雖係蹈危履險,吉凶禍福難知。為保全我淮上清風堡綠竹塘江湖立足計,隻得盡全力與鳳尾幫一決雌雄。武維揚居心雖未可測,然以淮陽、西嶽兩派之力,對付強敵尚不足介意。不料鳳尾幫變生肘腋,禍起蕭牆,生心內叛者機智武勇,實未可輕視,雖未必能顛覆鳳尾幫,亦能攪得地覆天翻。而城門失火,殃及魚池,赴會之人難免受其牽累。鮑羅已勾結一班死黨,與武維揚一拚生死;更欲先來賓館施辣手圖謀賢契,事成與否,均卸責與武維揚。強敵視十二連環塢如無人之境!手段更辣!現已入塢,三更過後,定到賓館,下手必毒,須以全力應付。雖有好友幫忙,自身亦要全力戒備,貧道尚有他圖,慎之慎之!

鐵蓑道人留字

鷹爪王看完了,更傳與西嶽俠尼等全看過,因為事關重大,全是不作一聲的把柬帖看完了,彼此全沉吟了一刹那,還是追雲手藍璧向鷹爪王道:“掌門人你看見了,我們想省事隻怕省不來了,猴兒崽子們真有些活膩了,藍老大倒要和猴兒崽子們較量較量高低。”

鷹爪王眉頭一皺,恨聲說道:“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我肯容人,誰來容我?那也隻好照藍師兄的話,我們各憑手底下本領一較生死存亡了。”

西嶽俠尼正色說道:“我們雖是得鐵蓑道人的指示,敵黨業已暗中發動,勢必前來。但是我們明日還有淨業山莊之會,不能不盼他早早前來,分個高下,也好再接三場的。按鐵蓑道人的指示,來人出手必毒,居心險辣!可是我們這班人應付敵人,不能過形示弱,別叫敵人把我們太看低了。我們仍宜靜以製動,以逸待勞,不便過露聲色,倒顯得我們過於小家氣了。”

矮金剛藍和點頭道:“庵主所論極是,我們得別露一點聲色,倒要看這群猴崽子們怎樣施為的,我們還是靜以觀變吧!”

自己打定主意,不得不以辣手對付來人了。自己打定了念頭,這時燕趙雙俠、續命神醫萬柳堂、老鏢師侯泰、西嶽俠尼仍按著方才情形就坐,各自屏息養神。鷹爪王也回到自己座上調息養神,這一來賓館正廳中又複寂靜下來。鷹爪王才落座,用內家真功夫來調攝身心。

也就是三更三點,眾人全正在抱元守一,氣靜神寧,屋中更是靜悄悄的。在先中州劍客鍾岩等,也是聽見了外間的鐵蓑道人傳柬示警的事,中州劍客出來才一察問時,被落落難合的藍大俠似帶詼諧的附耳低聲說了句:“內外間已經劃界定疆,我們的事不用你們管。”氣得中州劍客鍾岩一聲沒言語,反身進了屋中,示意屋中人:外麵鬧塌了天,不用咱們管。

這位追雲手藍璧一身絕技,縱橫江湖二三十年間,經過多少次風波,遇過多少紮手的事,真是久經大敵,目無餘子。雖是身入龍潭虎穴,雖知道眼前阻難尚多,仍舊是一身是膽,依著他以往江湖行道的情形,依然想著天大的事一手擔承,獨斷獨行,不願和他人一處攪和。

無奈這次事關淮陽派門戶興亡,有鷹爪王掌門人在頭裏領率著,不得不牽就一些,所以自身已是多方的牽就,至於對待別人依然時時流露出那種孤介不群的習氣。對於中州劍客依然是不自覺的得罪人,雙方未免稍存芥蒂。不過這兩人的事,別人全沒介意。這時大家全在靜坐調息養神,外麵梆鑼交過三更三點,忽的聽得外麵,似在房頂上“吧”的一聲輕響,這時屋中張網待魚的五老一僧,全是武林中的能手,哪會聽不出來。

那老鏢師侯泰,終是有些魯莽,稍一聽外麵的聲息,往起一抬身,就要往外麵察看,矮金剛藍和離著他很近,不能出聲阻止,向侯老鏢頭劈空一掌,一股勁疾的掌風,掃在侯老鏢頭的左臂上。

侯老鏢頭身形一晃,向藍二俠一看,見藍二俠向自己一擺手,老鏢師很不悅的坐了下去,心說:“燕趙雙俠,真是性情過於偏激,你攔阻我,自管攔阻我,為什麽竟自暗發掌力?這要是稍遠一點交情,隻怕由這一點,就要生出意見來。”

老鏢師侯泰思索不過刹那之間,也就在剛一落坐的工夫,前後同時“沙”的一響,大家這次是早已提防到了。“哧”的一聲,前後窗同時穿著綠紗,打進兩種暗器。最厲害的是風門那兒一些聲息沒帶,三處的暗器同時發動,同時到,全是向鷹爪王身上招呼的。

雖說是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武功卓越,綽藝驚人,可是變起倉猝,若沒有鐵蓑道人飛柬告警,鷹爪王難免受傷。當時這一班風塵俠隱應變神速,暗器出手,追雲手藍璧已經一掌把桌上的燭光熄滅,身形已到了門首,把座下的椅墊子抓到手中,把風門猛的往外一推,抖手把椅子揮了出去,口中喝道:“猴兒崽子們,接家夥!”身形隨著縱出去,快如脫弦之箭,身形往院中一落,竟自腳尖一點地,已如鷂子翻天,翻上了對麵的簷頭。

這時屋中的二俠矮金剛藍和、老鏢師侯泰、續命神醫萬柳堂、俠尼慈雲庵主,全相繼從屋中闖出來。這位掌門人鷹爪王見來人果然手段惡辣,也隨著飄身落在地上,足尖點地,躥出客廳。

這時先出來的一班老俠,已各撲上屋麵,這那所有群雄追的這麽快,敵人竟白全隱去了身形,隻有追雲手藍璧追的疾,瞄見對麵東南後坡那邊,有黑影一晃,追雲手藍璧見這人身形過快,已知不是平庸之輩。腳點房坡,追了過去。瞥見那條黑影往東南角的牆頭一落,竟自猛的一擰身,轉向北麵縱去,隱約的似聽牆頭上有人說了句:“相好的,還想走麽?”

這條黑影身形往東牆上一落,驀的從北邊飛縱過一人,身形輕快的往牆頭一落,說了聲:“並肩子風緊,扯活!”這兩條黑影一碰頭,似乎不想再動手,全想立刻離開賓館。這時追雲於藍璧也跟蹤追到,鷹爪王也從廳旁的屋頂翻上來。

也是躡著這條黑影追來的,兩下裏是同時擠到一處。這兩條黑影往東牆頭上一翻,以藍大俠和鷹爪王的身手,竟沒有看清這兩個刺客的身形麵貌。相距隻有兩丈左右,兩刺客齊往牆頭一落,猛孤丁從牆外湧起兩條黑影,雖是沒往牆頭上落,可是緊擦著牆頭往上起的,勢子又疾,兩刺客倉猝間一踹牆頭,身形竟自倒退回來,往東廂房的屋頂上一落。

鷹爪王和追雲手藍璧全是蓄足了勢子,正待縱身追趕,無論如何不能叫兩刺客逃出賓館。鷹爪王和追雲手藍璧不謀而合的,全想一出手就叫敵人多少先嚐些苦頭,也叫他知道知道厲害。距離敵人還有丈餘,各自施展淮陽派的絕技,三十六路大拿法中的十二手進手的招術,把刺客圈住,再施展打穴術製服他。兩位淮陽派名手才待施為,兩個刺客已然先行發動。

鷹爪王見鐵彈丸奔自己來的,往左一斜身,臥著巧雲,右掌已暗扣了三枚金錢鏢,帶著勁風打了出來。“錚錚”的三聲輕響,全打中了刺客的鐵彈丸上。

這時追雲手藍璧已然怒不可遏,恨聲說道:“好猴兒崽子,我老頭子今夜不活剝了你的皮,我就算你教出來的!”說話間,追雲手藍璧已然縱身追過去。這兩個刺客身手矯捷的情形,真不是江湖道上常見的身手,這時藍大俠已打定了非和他見個雌雄。這時掌門人鷹爪王也認定了這刺客中,定有那要命郎中鮑子威,自己非得和他見個起落,此恨難消。

當時這兩位淮陽派領袖避開刺客的暗器,鷹爪王用龍形穿手掌向回一擰身,身隨掌走,立刻飛撲過來。追雲手藍璧立刻用輕功絕技,巧燕穿雲,身形往上一起,趕到身形往下一沉,已把一股丹田之氣,貫到右臂上,用遊龍探爪的勢子來傷敵人。這種掌力,身勢不用落實,隻要指尖掃著敵人,準能傷在掌下。追雲手藍璧和掌門人是同時發動,不過藍大俠稍快了一點,身形已落下來,那掌門人的身形才縱過來,追雲手已撲上一名刺客,掌風勁疾,竟自堪堪的擊中了敵人。

焉想到刺客亦非易與之流,刺客掌中暗器梅花針,是縱橫江湖成名的利器,今夜竟自兩次失著,已生戒心。追趕的人二次襲到,在危機一發中,竟自把最後備以護身保命的一筒梅花針,扣在掌中,連回身的工夫全沒有,一仰身,用金鯉倒穿波的式子。“沙”的五點寒星向追雲手藍璧打去。

這一手暗器更是厲害,相離太近,藍大俠身勢再也收不住勢。就在這種緊張的情勢下,驀的斜刺裏兩處的暗器、人聲同時發作:“你還敢下毒手,打!”“哧哧”的兩聲,是一隻燕尾鏢直奔刺客的右腕,一塊石子直奔華蓋穴。

這兩件暗器同時到的,任憑刺客怎樣身手矯捷,也難躲閃。哪還敢再顧傷的了敵人傷不了,隻有先護腕子,右臂一避燕尾鏢,腕子稍一揚。這種雙管齊下的暗器,奔華蓋穴這隻暗器也到,立刻一個浪裏翻身,身軀並不直起,由左往右一個翻身,竟自把第二件暗器也避開。這兩般暗器全出去丈餘遠,全落在屋麵上,“叭叭”的把屋瓦打碎了一大片。

這時刺客斜身側步,往左一縱身,已躥出兩丈左右,在這裏動手的時候,掌門人鷹爪王也躡著了刺客的後蹤,不過鷹爪王是不想立刻動手,要看清了準是那要命郎中鮑子威方肯下毒手。在敵人已到了東北角的賓館邊牆,鷹爪王陡然從後發活道:“既是江湖道上成名英雄,何用藏頭露尾?鮑香主,你今夜不和我王道隆算清舊債,休想脫身!”這名刺客倏的一翻身,冷笑一聲道:“侯某也是討債而來,姓鮑的早晚還會不到麽?王老師咱們到外麵來較量較量!”

追風鐵翅雕侯天惠被鷹爪王這幾句話,譏誚的十分難堪,老羞成怒,厲聲說道;“王道隆,你不用說這些風涼話,怕事的不來,鮑香主早晚自會前來,你就等著好吧?”

侯天惠在這句話聲甫落,“唰”的身形往右一旋,金絲鎖口鞭如一條銀龍似的,竟向鷹爪王橫掃過來。鷹爪王見敵人竟亮兵刃,喝聲:“來得好!”往下一撲,上身已貼屋瓦,擦著屋麵一折腰,把金絲鎖口鞭讓過去,往外再一長身,雙掌往外斜推,勁疾的掌風竟反向侯天惠的右肋打去。

雙掌尚未打上,候天惠就覺得掌力十分重,暗說“不好”,往回下用力一擰身,“嗖”的往回下縱去。鷹爪王喝聲:“你還想走麽?”人隨身起,用龍形一式,飛撲過去。

鷹爪王身形未到,追風鐵翅雕侯天惠雖是亮了兵刃,但是他絕不是安心和鷹爪王一拚,是想著淮陽西嶽兩派能手太多,全是勁敵,一擊未成,隻好趕緊退走。想走時不破死力拚一下子,隻怕也未必走的脫。此時忙的往回一撒金絲鎖口鞭,用以進為退的身法,想從東北角逃出賓館,他準知道鷹爪王等不能出賓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