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楊讚廷劫財報宿怨 萬清和救難釋前嫌
話說楊繼新問錢素玉怎麽知道要求措船的兩人,是他自己救死不暇,托庇到這船上來的?錢素玉笑道:“這一點兒眼力都沒有,走甚麽江湖呢?這兩人是不是同胞兄弟,雖不得而知,然為誠實老於江湖的行商,是可一望而知的。你和船戶都因見他兩人突如其來,體魄又異常強壯,疑心非正道人物,恐怕是來船上臥底,做裏應外合的。江湖中這類事情盡有,你和船戶所慮的,並非無見。不過你們其所以如此疑慮,是因看不出他兩人背上的包袱裏麵是甚麽東西。若能看得出來,也就不會有這種疑心了。”楊繼新道:“用布層層裹紮的包袱,不打開來,如何能看出裏麵是甚麽東西呢?”錢素玉道:“你自不知道看法,與用布層層裹紮有甚麽相千。休說是布包的容易看出,就是用皮箱蔑篋嚴密封鎖的,也能一望而知。這兩人遍身的珠光寶氣,必是經營珠寶生意的行商,每人身上所值的,至步也是十多萬。這兩人的本領,雖不見得如何高強,隻是敢在江湖上經營這大的生意,便可知車是無能之輩。若不是走這羅山經過,旁處水旱兩路的強人,能奈何他兩人的隻怕很少。”楊繼新問道:“這兩人身上,既是每人有值十多萬的珠寶,這項生意也就不小了,卻為甚麽不多帶幾個會武藝的夥計,和我們一般的包雇一條民船,安安穩穩的向長沙去昵?”
錢素玉笑道:“你這話更顯得全不懂江湖情形。你不知道各處水早的強人,最躊躇不敢輕易動手的,隻有三種人:笫一是方外人,如尼姑和尚之類,第二讀書八,譬如一個文士裝束的人,單獨押運多少財物,第三就是過類單身珠寶行商。因這三種人的本領,平日在江湖上都少有聲名,不容易知道強弱。雖有絕大的率領,從表麵上看去,也與毫無本領的無甚差別。魯莽些兒的,因輕視這三種人,吃虧上當,甚至送了性命的,極多極多。為此綠林中人,相戒遇著這三種人,不輕易動手,務必慎重從事。在江湖上夠得說會藝,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真會武藝的人,更談何容易請來當夥計?願意跟人當夥計的,本領便不問可知了。就請三五百個那種夥計同行,反不啻高掛怕人搶劫的幌子,本來不敢動手的強人見了這種幌子,也就知道是可以動手的了。你不相信兩人身上,每人有值十多萬的珠寶。這很寄易,不多一舍,自有水落石出,使你相信的時侯。”
談論時,天色已漸就昏黑了。錢素玉教楊繼新吩咐船戶,將船艙四麵的板門取下,明早開船時再關上去。楊繼新不知道用意,同為甚麽夜問匣把口麵的板門取下來,一點兒沒有遮攔,在岸上的人看船艙裏,不是可以一望無餘嗎?錢素玉笑道:“你難道怕岸上人看了去嗎?我姊妹兩個,今夜非打開門,給人看個飽不可。並不能使你出頭露麵,你最好躲在這艙底板下麵,免得礙人的眼。”楊繼新一聽這話,心中很不自在,正色問道“這船是我們一家人雇的,怎麽我坐在艙裏,倒礙丁別人的眼呢?並且光明正大的家眷,為甚麽非給人看個飽不可呢?”錢素玉將臉揚過一邊,不作理會。蔣瓊姑才低聲說道:“江湖上的勾當,你既是一點兒不懂得,凡事由姊姊作主,是不會有差錯的。姊姊教你如何,你便如何,事前用不著過問,事後自然會知道的。”楊繼新這才放寬了心,叫船戶將四麵的艙扳取下。
這羅山也是一個小小的泊船埠頭。這夜靠著楊繼新這船停泊的還有幾條貨船,二三副大小木排。入夜,各船頭排尾,祭江神的鑼聲鞭爆之聲,同時並作,響的震耳欲聾。正在這時候,兩個搭船的行商,各提著各自的包袱,同走進船艙來,對著錢素玉、蔣瓊姑叩了個頭,起來說道:“我兄弟今夜得兩位小姐庇護,保得住資財性命,終身感激不盡。這兩個包袱擱在船頭,動手時有許多不便。懇求小姐不嫌煩瑣,使我等寄存一夜何如?”錢素玉、蔣瓊姑都起身避開二人的大禮。錢素玉聽罷,微微的點頭說道:“同是出門的人,可以幫助的地方,自無不盡力幫助之理。但不知兩位尊姓大名?何以知道到我們這船上來的?”
那個年紀大些兒的說道:“我兄弟其所以知道到這船上來求庇護,原因說來很是奇怪。我姓胡,名成雄。這是我同胞兄弟,名成保。廣東潮州人。從小就跟著家父,終年往來各大通商口岸,做珠寶買賣。家中也略有些積蓄。隻因在十多年前,我胞妹舜華,隨侍家母到外祖母家,在潮州城隍廟裏迷失了,遍尋無著。家母為不見了胞妹舜華,日夜憂煎,已成了一種癱廢的病,輾轉床褥好幾年了。我兄弟借著做買賣,到處尋訪胞妹舜華的蹤跡,十多年沒訪著一些兒誚息,以為胞妹必是已經死去不在人世了。
“想不到前幾日因做買賣到了湖北襄陽,在飯店裏遇著一個和我同行的人,找我兄弟攀談。我問他姓名,他說叫張萬泰。我不合向他打聽我胞妹舜華的事,他當時含糊答應不知道。誰知第二夜,我兄弟借宿在鄉村一個農家的樓上,那張萬泰便存了不良之心,深夜前來劫奪我兄弟的珠寶。那廝的本領,竟比我兄弟高強十倍以上,哪裏是他的敵手?兩個包袱都已被他劫奪去了。隻是我兄弟這點兒東西,關連著性命,一口氣尚在,如何舍得由他劫去,不思量奪回來呢?並且同行劫同行,江湖上也萬萬不容開這惡例。因此我兄弟拚命跟在張萬泰後麵追趕,雖明知不是他的對手,然總得跟出他的下落來,以後才有找尋他的所在。幸虧我兄弟跟蹤在後,剛追了一裏多路,在星月光輝之下,眼見張萬攀在前,相離不過一箭之地。忽見從斜裏飛出兩條黑影,立在大路當中,攔住張萬泰的去路,向張萬泰大喝一聲站住。張萬泰毫不在意的樣子,一麵仍舊前跑,一麵也厲聲喝道:‘討死的囚囊,休得多管閑事。’說罷,隻見一道金光,閃閃的朝兩條黑影刺去。就聽得那黑影打了個哈哈,同時飛出長虹似的兩道白光來盤旋上下,將金光逼得一步一步往後退。又聽得那黑影笑遣:‘原來四海龍王的本領,也不過如此,領教了。還不將劫奪的東西退還出來麽?’張萬泰這時才知道敵不過那兩條黑影了。收了金光,問道:‘請兩位留下尊姓大名,好日後相見。’那黑影答道:‘你我日後相見的時候多著呢,你記著罷:我叫歐陽後成,這是我夫人楊宜男。此番奉黃葉祖師之命,前來堵截你這個強盜。’
“我兄弟此時真是喜出望外,連忙趕上前去。張萬泰已將劫奪到手的兩個包袱,交給歐陽後成道:‘我何至做強盜行劫,隻因他兄弟向我打聽胡舜華,我知道胡舜華是了因的徒弟。了因在日,曾欺負我徒弟龐福基,幫著張炳武、蕭挺玉一幹人,奪過山龍。我原想去五華山找了因說話,後來聽得了因死了,此恨懷在胸中,多年不曾出得。他兄弟既是胡舜華的胞兄。藉劫了他的東西,也可因此出一點兒胸中惡氣。於今既是黃葉道人出頭幹預,我暫時隻得饒了他們。將來大家自有算總帳的時候。”說完,掉臂不顧的去丁。
“毆陽後成便將包袱還了我兄弟,說道:‘這廝是江湖上有名的四海龍王楊讚廷。論本領,我等都不是他的對手,隻因遇了我夫妻的雌雄劍,才占了他的上風。不過今夜的事情雖了,日後的糾葛更多。黃葉祖師命我夫妻來告你知道,你胞妹胡舜華,現在萬載縣境內住著。你兄弟可就此動身去湖南。但是此去湖南,水、旱兩路都不好走,加以與楊讚廷結下了這番嫌隙,沿途更免不了有與你為難的人。湊巧呂宣良祖師,前日曾來玄妙觀說:作成了兩對好姻緣。一對已成了親,一對還須到湖南後,才得成就。於今正包雇了一艘民船,從湖北動身往湖南去了。黃葉祖師用慧眼一看,說:機緣甚是巧妙,你兄弟要沿途能庇護的人,固是非追上那艘民船,懇求順便載到長沙不可,就是想兄妹重逢,線索也隻在那船上的三人身上。
“我兄弟欣然問明了船上是何等的三人,即拜謝了歐陽後成夫婦,動身追趕前來。一路探看了多少民船,都是些平常客商,一望就可知道不是能庇護我兄弟的人物,連問也無須過問。直到追著了這船,看見公子探身艙外,風神瀟灑,氣宇溫文,才料定是不錯的了。及至向公子懇求,至於下拜,尚不蒙公於首肯。看公子神氣之間,似乎有些疑慮我兄弟別有用意。我暗想:若是本領能庇護我兄弟的人,豈有眼力如此不濟的?因此我又以為還不是這船。正在躊躇,公子卻已首肯了。探看艙中,原來是小姐格外施恩,特地要公子命我兄弟上船的。於今既承小蛆的恩典,許我兄弟上船,這一路平安達到長沙,是無須我兄弟過慮的了。不過據歐陽後成述黃葉祖師的諭旨:胞妹胡舜華,現在萬載縣境內。我欲兄妹團圓,應該直到萬載縣去才是。為甚麽又令我兄弟,附搭小姐這船去長沙呢?小姐的本領高深,不知可否將此中原故,指教我兄弟?舍妹舜華的居處,小姐想必也是知道的。”
錢素玉聽了這一大段情由,才知道胡成雄兄弟求搭這船的原因,雖是由黃葉祖師差人指點,然也是由呂宣良祖師存心到玄妙觀露出話頭的。當下即教楊繼新收了包袱說道:“此中原故,此時毋須根究。黃葉祖師指示的,自有道理。且等到了長沙,自然有水落石出的時候。令妹胡舜華,我隻聞名,是和朱惡紫一同學道的。前幾年聽說也在江湖上遊曆了一番,幹了些行俠仗義的勾當。隻是有一次曾被紅雲祖師的徒弟,將他二人監禁了些時,虧得智遠彈師有信保了去。
“毆陽後成的名字,仿佛曾聽得說,也是紅雲祖師的徒弟,卻不知道何以又到了昆侖派黃葉祖師的門下。他若還在紅雲祖師那邊,便決不至與楊讚廷動手。總之,究竟是如何的原因,非到可以知道的時候,推測也是無用,兩位今夜睡在船頭上,無論水中岸上,有如何的響動,不可魯莽起來動手。來的若是尋常無能之輩,固用不著兩位動手。如真有能為的來了,兩位動手也沒用處,徒然白饒了兩條性命。果是來劫鋃錢珠寶的強盜,我知道兩位的手段,足可對付。無奈這裏麵夾著昆侖,崆峒兩派的宿嫌積怨,不可視為等閑。”胡成雄兄弟諾諾連聲,自退到船頭睡下。楊繼新至此,才相信錢素玉有先見之明。讀書人畢竟膽量小些,知道這夜必不得安靜,心中實不免有些虛怯怯的。卻又不願意獨自示弱,躲在艙底板下麵,隻好以被蒙頭而臥。
錢素玉和蔣瓊姑對坐艙中,高燒兩枝大銀蠟,在燭光之下圍棋。船艙四麵的板門都已取下,江麵風吹波響,浪激砂鳴,一一聽得清晰。約莫二更過後,猛聽得靠左邊停泊的一艘很大的船上,有人厲聲喝了一句道:“來得好!已靜候你多時了。”此語才畢,就聽得撲通一聲,好像哎呀不曾叫出,便被打下河去了。錢素玉、蔣瓊姑原準備有強人到自己船上來的,真個有強人殺到,是意料中之事,並不至於吃驚,今聽得強人向鄰船上殺去,而聽鄰船上厲聲喝罵的口氣,竟也似準備有強人殺來,早已為之防範的。被打下水去的,不用看已可知道是強人無疑了,倒不由得都吃了一驚。一人一口氣,將兩枝大蠟燭吹滅。從取板門之處,朝左邊鄰船上一看。
隻見月光之下,照見一個道士裝束的人,披發仗劍立在船頭,好像正在念咒作法的模樣。隨聽得岸上遠近的有人大聲呼道:“焦大哥快來呀,彭四哥被妖道一劍劈下水去了呢。”即又聽得一個很蒼老的聲音回喝道:“大驚小怪些甚麽!”說聲未了,緊接著一道金光,裂帛也似的一聲響,從數十丈以外直向道士射來。隻是那金光繞著道士的身體打了一個盤旋,又是一聲響,射了回去。道士舉手中劍向空一指,口喝一聲敕,陡然狂風大作,眼見一陣旋風著地,卷起岸上的小砂大石,落冰降雹一般的一齊朝金光發射之處打去。驚喊叫痛以及爭先奔避的聲音,同時並起。而在這紛亂的當兒,忽聽一聲霹靂,破空而來,好幾道金光夭矯,如長虹東馳西突。
錢素玉看那道士有些驚慌失措的樣子,不由得也吃驚,向蔣瓊姑道“這劍光來得蹊蹺,必有蛀峒派的名人來了,你我的本領哪夠得上抵敵,這便如何是了。”蔣瓊姑道:“是找那道士對敵的,或者不與我們相幹。”錢素玉來不及回答,頭頂上已喳喇一聲巨響,船身搖**了兩下,船桅被兩道金光攔腰一攬,登時劈做兩段,折落水中去了。那金光跟隨而下,錢素玉、蔣瓊姑雖明知不能敵,也隻得放出劍光將金光抵住。然哪裏抵抗得下,眼見得那兩道金光,要殺到身上來了。隻急得錢、蔣二人,幾乎哭了出來。除束手待死而外,一些兒沒有救急的方法。再看那道士,已不見蹤影了。隻有一團極濃密的黑氣,圓桶也似的立在那船頭上,四五道長長短短的金光,縈繞著那一團黑氣,時而閃開,時而合攏,料知耶黑氣必是道士護身之物。
錢素玉猛然想起劉鴻采所傳紙鳶淩空的法術來,思量雖隻能逃得自己姊妹兩個,然到了這種時候,不逃也是同歸於盡。楊繼新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他本人又從來和崆峒派人沒有嫌隙,崆峒派人雖狠。不見得下手殺他。至於胡成雄兄弟,我們盡了力,便是盡了心,我們無力救他,也隻好各安天命。旋思量旋從袋中摸出兩個剪好了的紙鳶,剛待伸手拉蔣瓊姑的手,同乘紙鳶逃走。蔣瓊姑的手還不曾拉著,忽覺得眼前一黑,耳裏聽得蔣瓊姑叫了句哎呀,自己也不因不由的哎呀一聲,立腳之處,搖動起來,身體也搖搖如淩虛空,兩眼和瞎了一般,雖睜開來仔細定睛,也毫無所見,耳裏又聽得蔣瓊姑的聲音就在身旁喚姊姊,卻是不見形影。
錢素玉應了一聲道:“妹妹看見了甚麽沒有?”蔣瓊姑道:不好了,我兩眼沒有光了,甚麽也不看見。姊姊看見他在哪裏麽?我們為甚麽立腳的地方這樣飄飄不定呢?”錢素玉道:“我才從袋中摸出紙鳶來,正待拉妹妹的手同乘鳶逃走,尚不曾念咒,身體就是這般飄飄不定了。”蔣瓊姑發出悲哀的聲音,說道:“姊姊也太忍心了,隻圖我兩人能逃,教他一個全沒有道法的讀書人留在船上,被人殺了,做鬼還不明白是如何死的呢。”錢素玉聽了這些埋怨的話,不服氣道:“幸虧我的紙鳶才摸出來,尚不曾念咒,也沒拉你同乘。你不要埋怨我,我看你的本領,便是不忍心逃走,也不過多饒上一條性命,不見得有能耐將姓楊的救出來。姓楊的就有你陪著被人殺了,做鬼也不見能明白是如何死的。就有你這個明白鬼在旁邊,將如何死的原由說給他聽,於他更不見得有甚麽用處。”
蔣瓊姑聽了,知道錢素玉的性情從來很仄狹,脾氣也從來很古怪,自悔說話太魯莽,打算用言語來解釋,免得錢素玉因此生心。便聽得楊繼新帶著哭意的聲音說道:“我隻道又是和在遂平一樣,隻我的眼睛看不見你。原來你們也看不見我麽?我睡在被裏一動也沒動呢?你和姊姊說話,我一句也聽到了耳裏,就隻眼前漆黑,不但不看見你和姊姊在那裏,一切的景物都看不見了。這船走的多快啊,我耳貼艙底,聽得下麵的水聲,嘩喇喇比箭連急呢。”蔣瓊姑一聽自己丈夫安然無恙的說話,心裏又是驚喜,又是慚愧。驚喜的,自是因不曾把楊繼新單獨留在凶險之處。慚愧的,是慚愧自己不該脫口而出,埋怨錢素玉。然做女人的,臨急難的時候,但求自己心愛的丈夫無恙,旁的事便教他受些委屈,也心甘情願。當下用極誠摯的聲口,向錢素玉謝罪陪不是。錢素玉見楊繼新也仍在身旁說話,心中也自然安了。從小共患難的姑表姊妹,當然犯不著因情急口不擇言的時候,略失檢點,認真生起嫌隙來。便也帶笑說道:“在此刻烏鴉與喜鵲同鳴,吉凶全然未卜的時候,誰真個怪妹妹說錯了話昵?我們現在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是我們自家這邊的人如此搭救我等呢?還是有敵人如此捉弄我等呢?胡成雄兄弟睡在船頭上的,此刻又是怎樣的情形呢?”
錢素玉說時,楊繼新截住話頭,喊道:“啊呀,這船已停了麽?錢素玉果覺得立腳之處,已不似方才搖**了。兩眼漸漸能隱約看見自己身上衣服了,仿佛如立在濃霧當中,濃霧逐漸稀薄,眼光也逐漸能遠視。不一會,在艙裏的三人,彼此都能辨認了。船艙中景物,如吹滅了的殘蠟,沒下完的殘棋,都曆曆在目。再看船頭,胡成雄兄弟,橫刀挺立在那裏,等待廝殺的模樣。原來此時的天色,東方已經發亮了。
錢素玉和蔣瓊姑來到船頭,打算問胡成雄兄弟在船頭所見的情形。即見昨夜靠在左邊的那船,仍然靠在左邊。昨夜的道士,已結束了頂上頭發,從容走過船來,向錢、蔣二人稽首道:“貧道萬清和,是茅山末底祖師的弟子。昨日奉祖師之命,前來搭救胡舜華的胞兄。隻因胡舜華在未成年的時候,曾經受過貧道的磨折,結下一點兒冤仇。祖師恐怕冤仇不解,必將越結越深。知道胡成雄兄弟去長沙找胡舜華,免不了羅山一厄。特地差貧道來,聊盡一番心意,使胡舜華知道,將受貧道磨折的事忘懷,胡舜華的丈夫朱複,也和胡舜華同時受貧道磨折,將來遇有機緣,再圖解免。不過貧道的法力,終屬有限,昨夜甘瘤子父子、楊讚廷兄弟、和董祿堂都到了,貧道的法力,已不能抵敵,隻得練起一團濃霧,保護貧道一身,這船上如何便顧不得了,但不知是誰,又這們高的道法,也練起一團濃霧,將過船遮護,並送了一陣風,連貧道的船推到了這裏。這裏已是湘陰縣境,離羅山二百多裏了。”胡成雄兄弟聽了,連忙過來拜謝萬清和,錢素玉躊躇道:“這又奇了,是誰在暗中救了我等,卻不使我等知道呢?”
話才說出,就見一個身體很瘦小的白須老頭,短衣赤腳,其貌不揚,從船尾鑽了出來,笑道:“怎會不使你們知道呢?你們有認識老朽的麽?”錢素玉、萬和清等人都怔了一怔。看那老頭,都不認識。老頭指著萬清和笑道:“他們年紀太輕,又不是老在江翻上行走的人,不認識老朽也罷了。你也說不認識嗎?”萬清和很惶恐的說道:“貧道有眼無珠,該死該死。”老頭笑道:“你回去問你祖師,就可認識老朽了。老朽是現在的排教頭兒。昨夜的事,是偶然相遇。一則有末底祖師的情分,替你和胡舜華解冤仇,二則看金羅漢的情分,不能坐視他作合的姻緣不得成就。所以出頭露麵,得罪崆峒一幹人。老朽這話既經說明,沒工夫在此多耽擱了,得追上木排去照料。”說罷,隻見他蝦蟆也似的,一頭躥入水中,連波浪都沒有,便不看見了。錢素玉等都異常驚愕。
萬清和跺腳道:“貧道真該死,現在的排教頭是李金鼇,和我祖師極相投,每年必有一二次來看我祖師。不過他每次來時,我都不在祖師跟前,隻耳裏聽得說罷了。昨夜我船靠羅山的時候,分明見他獨自立在一副很大的排尾上祭江神。木排上的規矩,隻有排教頭兒祭奠江神,是獨自一個人立在排尾的。際了頭兒之外,都得率領好幾個水手,分兩排在排頭祭奠。我一時因心中有事,看了並不在意。所以他見我也說不認識,覺得很詫異。這無怪他老人家詫異了。”萬清和很懊喪的說畢告辭。錢素玉等都道謝了,各自分頭開船。從湘陰到長沙,不過百多裏水程,一路平安到了長沙。船才靠碼頭,就聽得碼頭上一片喊殺的聲音,如千軍萬馬,在碼頭上開仗似的,不知為著甚麽事?且待第五十五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