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小的事變,當時並不曾在這遊泳場的群眾之前,引起什麽糾紛。繆小姐雖因失落了這一件相當重要的東西而感到相當著急,但是,她盡力阻止餘恢把這事情聲張出來。因為,假使當眾查究這件事,那會使全場的群眾,在不到一分鍾的時間中,全都知道她的名姓;如果因之而傳進那位家庭獨裁者的耳內,卻是一個不得了的問題。為此,當時她悄悄而來,也悄悄而去。她並沒有讓這遊泳場中的任何一人,知道她就是五年前活躍於水波中的繆英小姐;她也沒有讓任何一人,知道她在這個藍澄澄的水邊,已遇到了一個相當離奇而又麻煩的事件。

一頂小傘抹上夏季斜陽的餘暉遮著她的苗條的身影,踏上了焦灼歸途。

一路上,她不但拖著灌鉛一樣沉重的步子,同時她也拖著灌鉛一樣沉重的心。切實地說來,她失落這個心形的飾物,較之失落了她的腔子裏的血肉的心,還要難堪。因為,這裏麵是有些問題的。

第一,這顆心,是他留給她的唯一的紀念,論理,她是萬萬不能遺失的,而現在,她竟把它遺失了。——至少,這是心坎間的一種遺憾。

第二,她的獨裁的婆婆,三天兩天,常要查看這個東西。——如果查問起來,怎麽辦?

第三,假如說明這個東西已經失落,那麽,問的人當然要說,一件藏放在貼肉處的東西,怎會無端地失落呢?——她能把遊泳場中的情形,照實說出來嗎?

第四,一個被束縛於舊式家庭中的女子,在一種無法說明的情形之下,失落了一件藏在貼肉處的東西,這事情鑽進了親友們的十八世紀的耳內,將會產生如何後果?

第五……

失落了那麽小的一件東西,引起的問題,竟有這麽多!

紊混的思想,像暴風一樣在她腦內打著轉。

而且,想起這東西的失落的情形,的確非常奇怪。據餘恢說:在她走進池子未久的時候,他就覺得有一種異樣的氣味,從身後飄拂過來,一陣陣送進他的鼻子。——那是一種類似劣質紙煙夾雜著香水裏麵一樣的氣味。當時他也曾回過頭去,尋找這氣味的來源。因為不很經意,他並沒有發現身後有什麽可疑的事物。但,從這時起,就覺得眼皮漸漸沉重,全身異常疲乏,簡直無法再做一分鍾的支持。他不明白自己在霎時之間,為什麽會這樣疲倦?雖然心裏也曾覺得可疑,但是,在他努力振作精神而準備驅走睡魔時,接著他就覺得腦子裏麵開始劇烈的晃**,比之暈船還要厲害。他還清楚記得這個時候,眼看池子裏的那片水波,像一大片海水在反倒過來。以後,他就完全入於睡眠狀態而絕無所知,直等到她把他喚醒為止。——依據餘恢這種說法,可見那顆心的失落,非但並不偶然,顯見這事情的背後,還藏有一個曖昧的內幕,一定是有什麽人,用了有計劃的手段,劫奪去了那顆心。但是,誰要劫奪這顆心呢?雖然這是一種從異國帶回來的式樣新奇的飾物,而實際卻並不能值多大的錢。如果劫掠的目的是在於錢,那麽在包中的現鈔和其他較易換錢的東西,為什麽客氣地留下?如果劫掠這顆心,目的並不在錢,那麽,其他的目的又何在呢?因為事情太離奇,使她不得不從較深的地方推想下去……假定掠奪這顆心的目的,真的並不在錢,那麽,除非有什麽人,要借這個東西陷害自己吧?但是,有什麽人要陷害自己呢?

當時她心頭上的一片暗影,曾輕輕落到那位家庭獨裁者的身上。但是,這並不可能。因為自己踏進那家遊泳場,是由於一種偶然的機會,那個獨裁者,如何會在這種偶然的機會中,設下預定機關來陷害自己呢?

接著,她腦子裏的黑影,又曾一度恍恍惚惚籠罩到了餘恢的身子。但是,想起她和餘恢過去的情感,再想起餘恢的優柔的性情,他會做出這種事來嗎?他憑什麽理由,要拿走這顆心呢?

她立刻阻止自己,趕快不要再從這一方麵想。

可是不從這方麵想,事情也就越想越不可解釋。

正為事情不可解釋,她越想越感覺這事情萬不能使她放心。雖然餘恢在臨別的時候,曾以非常焦急而又抱歉的態度,向她擔保:在最短時日之內,他將傾其全力代她找回這個東西。但是,他這擔保是否可以信任呢?

整個的歸途消逝於腦細胞的紛亂的活動上,直到她的身子接近家門,依舊沒有在亂絲之中抽出一絲頭緒。尤其進門的時候,她的失去了一顆心的心坎裏麵,感到一種空洞的重壓。由於這意外事變,她在外麵逗留,不知不覺已超過了被許可的時間,她惴惴然,簡直不敢正視她婆婆冷酷的臉。

還好,那位家庭中的獨裁者,並沒有向她提起時間早晚的話。

但是,她偷眼看到那位婆婆的臉上,露著一種奇怪的冷笑,她好像在說:嘿!我已經知道了遊泳場內的事情啦!

她是不是真的已經知道了那件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