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木偶支付收據

大約過了一刻鍾,或許是三十分鍾吧?我們這位大袍闊服黑眼鏡濃胡子的紳士,他又從這三〇九號的房間裏,施施然地走出來,在將要跨出門口之先,他先把那扇門,開成一條狹縫,向外張了一張,然後踏進甬道,回身鎖上了門,意欲舉步就走。

斜對麵的堂口裏,那個白衣服的侍者,他無端接受了那個天上飛下來的命令,正感到滿腹狐疑。一時,又見這位神氣不很鎮靜的老紳士,空著手,從這三百〇九號的房間裏回身向外,他不禁迎上前去,以一種“戴耳環”的眼色,望著這位老紳士的臉,意思好像要問:“這房間裏發生了什麽事?”順便他將那支手杖恭敬地遞過來。

老紳士在略一沉吟之下接受了那支手杖。他看了看這侍者的臉,說:“謝謝你,沒有什麽事情。”

說完,他搖著那支手杖,匆匆地就向甬道的一端走過去。

這侍者仍以疑問的眼光,目送這個莊嚴而又詭秘的背影,看他漸漸走遠,直至於不見。

這老紳士提起相當急驟的步子,走到三百四十九號房間之前,舉起一個拳頭,雨點似的向這房門上亂敲;一麵又用手杖的彎柄幫助他的聲勢。像這樣的敲門,除了報告“鄰居失火”以外,平常卻很難得遇見,連在甬道走過的閑人,向他看看,也感到了訝異!

三百四十九號中的兩位“神經衰弱者”,一直是在表演“盜銀壺”。過去若幹小時以內,不幸他們已經飽受許多無形的驚恐,記得嗎?上一次,大偵探在那位“俠盜”先生手裏,接受了許多恐慌;在敲門的時候,承情他把他所接受到的虛驚,分贈了他們許多。不料這一次,那扇倒運的門上,又在演奏“快拍子”,由於門外敲得過急,卻迫使那個狐狸臉的蘇州家夥,不得不硬著頭皮把那扇門,“照例”開成了一條縫。

在門縫裏,他看到一簇濃而長的胡子,正在匆匆擁進來。我們這位蘇州朋友,一見大偵探的“商標”,方始把他提在手裏的一個靈魂,輕輕地放下。

但是,我要勸他慢一點再放下來。

大偵探一進門,他像帶來了一陣“海龍卷”的風,他不但把這暴風,帶進了屋子,他更把這陣暴風,吹進了室中人的腦殼,看他進得門來,一言不發,隻管搖頭;那簇假胡子,像京劇中的“丟須”那樣在顫動!

在這一間船艙似的小小的屋子裏,本來已經“無風三尺浪”,經不起我們的大偵探,又表演出這種“草船借箭”式的“做工”,這使室中的兩個人物,格外增加了暈船的狀態。

“怎麽樣?怎麽樣?”膽小的收藏家,忍不住慌張地這樣問道。那張狐狸形的臉上,掛著的同樣問句。

“不行!魯平和他的黨羽們,已經密布在這旅館中。”大偵探說話時的神氣,一反平時的鎮靜。

“那張畫,放在這個地點,無論如何不妥當!”他又這樣補充;連他的聲調,也顯然是異樣了!

“那——那怎麽辦?”我們的收藏家,感到手足無措。

“現在,隻有一個方法——”大偵探說:“你隻能把那張畫,讓我帶回愛文義路寓所裏,暫時保管一下。”

大偵探在提出他的建議之後,他匆匆握著門球,回頭向這收藏家說:“我的汽車在門口,你讓‘尊價’拿著你的畫,送到我的汽車裏,快一點,別耽擱。”

說完,他不等對方表示同意或異議,拖著手杖,昂昂然,摸摸胡子向門外就走。

於是,我們那幅唐代的佛像,就在這種“騰雲駕霧”的情況之下,飄飄然地走出了這間三百四十九號的門。

正當三百四十九號房內被暴風吹得鴉飛雀亂的時候,在這東方大廈的門口,飛駛來了一輛大型汽車,這汽車中載著“大隊人馬”,其中包括:本區高級警員一員,幹練探目兩員,以及武裝警察四名;這是一種“援軍到達前線”的姿態,聲勢相當浩大!

在這大型汽車將停未停的時候,坐在汽車前座上的兩個探目,在擋風板裏,望見前麵停著一輛將開未開的紫色小汽車。有一個戴眼鏡的大胡子,正撩起他的袍角,在踏進車廂。隨後,卻有一個麵貌瘦削的青年,提著一個狹長的皮篋,匆匆遞進車廂中去。

這裏的汽車剛自停下,前方的汽車恰好開走。

由於警署裏麵簽發那張逮捕狀,似乎耽擱了一點時間,因之,在這大型汽車開到未久以後,我們的年輕的包朗先生,也已飛速趕到,他準備大搖大擺踱進“凱旋門”,而再度喊出他的“最後勝利”的口號。

在這個時候,大樓上的三百四十九號房間裏,已造成了一個如何的局麵?這裏,我不想預先說明,且讓諸位看了以後的情形,自己再去猜。

原來,在那位大收藏家,差遣他的“尊價”,把那幅畫送進大偵探的汽車之後,他心頭正自感到忐忑不定,忽而,他一眼望見桌子上麵,留著一信封;這漂亮的信封,帶著一點微微的香味,他覺得奇怪,打開信封一看:其中封著兩張紙片,其一,是一紙收據,上麵寫著道:

茲收到唐代吳道子真跡一幅,特支收據為憑。此致

韓祺昌先生

魯平手筆

其二,是留給包朗的一封信,信的上寫著如後的話句:

貴友霍桑,刻正逗留於鄙人所辟之三百〇九號室中,以意度之,殆將窮檢鄙人之煙尾指印,以供他日研究,知關錦注,特此奉告。

——魯平

五分鍾後,當這兩種字跡潦草的文件,映進包朗及餘人的視網膜時,那一隊人物,完全成了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