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克歐自和苔莉親吻之後覺得自己完全是個罪人了。

——這是一種偷竊的行為,是一種罪。欲贖此罪,非早對她表示負責任不可,非向她求婚不可!他抱著她在狂吻了一回後低聲的:

“你能不能答應和我結婚?”他誠懇地說了後再和她親了一個吻。

“你有這種勇氣?此時還談不上吧。結婚?全是騙女人的一個公式!這公式是靠不住的。我和你的表兄很尊嚴的舉行過結婚式的。要什麽結婚不結婚?不是一樣麽?我和你更要不到……”她說到這裏不再說了。

“可是我們怕不能這樣的就算個結局。”

“聽之自然吧。真的到了非結婚不可的時候就結婚也使得。”

“……”他更把她緊摟近胸前來。

但是苔莉覺著克歐對她有比接吻以上的要求了,她忙搖了搖頭。

“我們慎重些才好。我們莫太早把純潔的愛破壞了。我們該把它再扶植長了些。”苔莉自己也不知什麽緣故,她總直覺著克歐不是個能在社會上承認她為妻的人。

克歐聽見她的否定的回答忙縮了手回來。他感著自己的雙頰熱得厲害,也覺得自己的這種摸索是太卑鄙。他同時發見了他自己的矛盾了。他一麵對苔莉表示愛,一麵又瞞著苔莉默許家裏人替他在鄉裏向他方麵進行婚事。

——故鄉的社會誰都知道,也承認苔莉是白國淳的第三姨太太。謝克歐娶白國淳的第三姨太太做正式夫人了。他像聽見鄉裏人這樣的譏笑他。他愈想愈沒有勇氣向她求婚了。

——名譽是不能為戀愛而犧牲的。戀愛固然神聖,但社會上的聲譽比戀愛更神聖!換句話說,男人為自己的將來事業計,就犧牲他的心愛的女性也有所不惜的。誰也不能否定我們倆間的戀愛。但是她背後的確有一個暗影禁止著我和她正式結婚。她是霞兒的母親!她是白國淳的第三姨太太!她不是個處女了!

克歐那晚上和她們共一桌子吃晚飯。他不敢望她們的臉。他尤不敢看苔蘭。有時苔蘭望他一望,他就覺得他和她的一切秘密都給苔蘭曉得了般的,他的雙頰又在發熱。苔莉也很少說話了。她隻低下頭去吃飯。她覺得她的頭殼比平時沉重,不容易抬起來。她尤怕看克歐的臉。

秋深了,晚飯後穿著一件襯衣,加上一件單長褂走出來的克歐感著點冷。他低著頭在彎彎曲曲的接續著的幾條暗巷裏走。他像犯了罪——不,他的確犯了罪,意氣消沉的低著頭向前走。

——不該的!燃燒著般的熱愛給這一個接吻打消了。不是給接吻打消了,是給接吻後的反省遏止住了。

他快走到最後的連接著電車路的巷口來了。他遠遠的望見由電車路射進來的燈光,他的精神也稍稍恢複了點。

“喂!克歐!”

克歐忙抬起頭來看,雖然背著光,他認得拍他的肩膀的是個同鄉陳源清。

他心裏覺得很對不住這個友人,也很不好意思看見他。

“你到哪裏去?”

“來看你的。”

“我就要到你那邊去的。”

陳源清是省立大學的預科生,住在大學後麵的一家宿舍裏。由 N 街乘電車去隻要半個鍾頭,也不要換乘電車。

“那麽到誰的家裏去呢?”陳源清苦笑著說。

克歐本想回折來。但後來一想萬一源清談及那件事,給苔莉聽見了不方便,尤其是今天更不方便。

“我們到 G 馬路的咖啡店去喝紅茶吧。”

“也好。”

他們便一同走到電車站上來,隻等了一刻,一輛電車到來了。吃晚飯時分沒有幾個搭客。他們走進來,各占有了相當麵積的席位。才坐下來,車就開行了。

“老謝,劉先生答應了,他一回到家裏就叫他的小姐寄張相片來給你。”

克歐聽了源清這一句話,雖然好奇心給了他一點兒的快感,但一思念到今天下午的犯罪,胸口就痛痛地受了一刺。他敵不住良心的苛責了。他隻低著頭微微的勉強一笑想不出什麽話來回答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