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九日的清晨,虹口一帶,起了不斷的槍聲,閘北方麵,火光煙焰,遮滿了天空。

飛機擲彈的聲音,機關槍仆仆仆仆掃射的聲音,街巷間悲啼號泣的聲音,雜聚在一處,似在奏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前奏序曲。這中間,有一隊穿海軍紺色的製服的巡邏隊,帶了幾個相貌猙獰的日本浪人,在微明的空氣裏,竟用槍托斧頭,打進了吳一粟和鄭秀嶽寄寓在那裏的一間屋裏。

樓上樓下,翻箱倒篋的搜索了半小時後,鄭秀嶽就在被裏被他們拉了出來,拖下了樓,拉向了那小隊駐紮在那裏的附近的一間空屋之中。吳一粟叫著喊著,跟他們和被拉著的鄭秀嶽走了一段,終於被一位水兵旋轉身來,用槍托向他的腦門上狠命的猛擊了一下。他一邊還在喊著"饒了她,饒了她,她是一個弱女子!"但一邊卻同醉了似的向地上坐了下去,倒了下去。

兩天之後,法界的一個戰區難民收容所裏,牆角邊卻坐了一位瘦得不堪,額上還有一塊幹血凝結在那裏的中年瘋狂難民,白天晚上,盡在對了牆壁上空喊:"饒了她!饒了她!她是一個弱女子!"

又過了幾天,一位清秀瘦弱的女工,同幾位很像是她的同誌的人,卻在離鄭秀嶽他們那裏不遠的一間貼近日本海軍陸戰隊曾駐紮過的營房間壁的空屋裏找認屍體。在五六個都是一樣的赤身露體,血肉淋漓的青年婦女屍體之中,那女工卻認出了雙目和嘴,都還張著,下體青腫得特別厲害,胸前的一隻右奶已被割去了的鄭秀嶽的屍身。

她於尋出了這因被**而斃命的舊同學之後,就很有經驗似地叫同誌們在那裏守著而自己馬上便出去弄了一口薄薄的棺材來為她收殮。

把她自己身上穿在那裏的棉襖棉褲上的青布罩衫褲脫了下來,親自替那精赤的屍體穿得好好,和幾位同誌,把屍身抬入了棺中,正要把那薄薄的棺蓋釘上去的時候,她卻又跑上了那屍體的頭邊,親親熱熱地叫了幾聲說:"鄭秀嶽!......鄭秀嶽......你總算也照你的樣子,貫徹了你那軟弱的一生。"又注目呆看了一忽,她的清秀長方意誌堅決的臉上,卻也有兩滴眼淚流下來了。

馮世芬的收殮被慘殺的遺體,計算起來,五年之中,這卻是她的第二次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