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鳥盡弓藏將軍滅族 妻離子散國舅遭殃

卻說這位走方郎中原是有本領的。當時他看定十二歲的小孩子,將來有大將軍之命。年遐齡還不十分相信。那走方郎中又仔細一看,連連說道:“險啊!將來光大門庭的是他;險遭滅門大禍也是他。須要多讀些詩書,才可免得這禍事。”提起他兒子讀書的事體,年遐齡便觸動了心事,歎了一口氣,說道:“這孩子便壞在不肯讀書!”那郎中說道:“老先生倘然信托晚生,包在晚生身上,教導他成個文武全才。”

年遐齡聽他說話有幾分來曆,便邀他進府去暫住一宵。那郎中把自己的來曆和教導年羹堯的法子,細說一番,說得年遐齡十分佩服。到了第二天,便要請他做先生。這郎中說道:“且慢,老先生且拿出二萬銀子來,交給晚生,晚生自有辦法。”年遐齡聽了,毫不遲疑,便立刻拿出一扣錢莊折子交給先生,任憑先生用去。從此以後,合家上下,都稱他先生。那先生拿了銀錢,依舊不管教年羹堯;隻是在年府後麵買了一方空地,雇了許多工匠,立刻蓋造起一座花園來。樓台曲折,花木重重,中間又造一座精美的書室;直到殘冬,才把一座花園造成。四周高高的打一重圍牆,獨留著西南方一個缺口。先生便揀定明年正月十六日,為年羹堯上學的好日子。

到了那日,年遐齡便備辦下酒席,請了許多親友來陪先生吃酒。吃完了酒,年遐齡親自送年羹堯上學去。他向先生作了三個揖,說了種種拜托的話,轉身便走。先生把年遐齡送出了那圍牆的缺口,吩咐工匠即刻把那缺口堵塞起來,隻留一個小小窗洞,為遞送茶水之用。那年羹堯住在圍牆裏麵,隻因花園造得曲折富麗,一天到晚玩著,卻也不覺得氣悶。那先生坐在書房裏終日手不釋卷,也不問年羹堯的功課。

年羹堯也樂得自由自在,在花園中遊來玩去;他自從到了花園裏,從不曾踏進書房一步,也從不曾和先生交談一句。他高興起來,便脫下衣褲,跳下池中去遊一回水;有時爬到樹上去捉雀兒。春天放風箏。夏天釣魚,秋天捉蟋蟀,冬天撲雪,一年四季,盡有他消遣的事體。有時玩厭了,便搬些泥土,拔些花草,也是好的。他在花園裏,足玩了一年,好好的一座花園,被他弄得牆坍壁倒,花謝水幹,甚至於那牆角石根,都被他弄得斷碎剝落。隻有那先生住的一間書房,卻不曾進去過,便是那先生眼看著年羹堯翻江倒海,他也不哼一聲兒。後來年羹堯實在玩得膩煩了,便進書房去,惡狠狠的對先生喝道:“快替俺開一個門兒,俺要出去了。”先生冷冷的說道:“這園中沒有門的,你倘要出去,須從牆上跳出去。”年羹堯見不給他開門,便擎著小拳頭向先生麵門上打去;隻見那先生雙眼一瞪,伸手把臂膀接住,年羹堯不覺“啊唷”連聲。先生喝他跪下,他怕痛不得不跪了;先生放了手,他一溜煙逃出房門去,一連幾十天,不敢踏進書房去。

看看又到了秋天,景象蕭索,年羹堯也實在玩不出新鮮花樣來了,便悄悄的走進書房去,隻見先生低著頭在那裏看書。他站在書桌邊默默的看了半天。忽然說道:“這樣大一座園子,也被俺玩厭了;他這小小一本書,朝看到夜,夜看到朝,有什麽好玩?”那先生聽了,嗬嗬笑道:“小孩子,懂得什麽?這書裏麵有比園子幾千百倍大的景致,終生終世也玩不完,可惜你不懂得!”年羹堯聽了,把頸子一歪說道:“俺卻不信,你且說給我聽聽,怎樣的好玩法?”那先生聽了,搖著頭說道:“你先生也不拜,便說給你聽,沒有這樣容易。”那年羹堯聽了,把雙眉一豎,桌子一拍,說道:“拜什麽鳥先生!俺不希罕!”說著,他一甩手出去了。這先生也任他去,不去睬他。

又過了十多天,年羹堯實在忍耐不住了,便走進書房來,納頭便拜。說道:“先生教我罷!”先生這才扶他起來,喚他坐下。第一部便講《水滸全傳》給他聽,把個年羹堯聽得手舞足蹈;接著又講《三國誌》、《嶽飛傳》,和古往今來英雄的事跡,俠客的傳記。接著又講兵書、史書、經書,以及各種學問的專書;空下來教他下棋、射箭、投壺。後來,十八般武藝也件件精通,又教他行兵布陣的法子和飛簷走壁的技能。足足八年工夫,教成一個文武全才。此時,先生便叫年羹堯自己打開圍牆出去,拜見父親。那年遐齡八年工夫不見他兒子,如今見他出落得一表人才,學成文武技能,如何不喜,忙去拜謝先生。那先生拱一拱手,告辭去了。任你年遐齡父子再三挽留,也留他不住。他臨走的時候,隻吩咐年羹堯記住“急流勇退”四個字。年羹堯如今富貴已極,卻時時感念他的先生;因此他如今也十分敬重這位王先生。

這位王涵春,雖敵不得年羹堯先生的文武通才,但在年大將軍家裏,卻也十分忠心。便是年大將軍也十分信任他。他除教小公子讀書以外,兼管著年家的家務;年大將軍沒事的時候,也常常找王先生說話去。這王先生是一位仁厚的長者,他見年大將軍殺人太多,心中萬分不忍;隻因年大將軍性如烈火,也不好勸得。年家有兩個廚子,一個丫環,為王先生送去性命,這是王先生一生一世不忘記的。他在臨睡的時候,總要念一念《金剛經》超度他們;這件功課,他到老也不肯間斷。

第一個廚子姓胡,在年大將軍家裏當廚子已有四年了。有一天,年大將軍請客吃酒,有一樣菜名叫黿裙,是年大將軍特意點做的。這時,王涵春坐在第一位,家奴送上一大碗黿裙來。王涵春不知是什麽菜,問時,年大將軍解說,是黿魚背上四邊的肉,稱做‘黿裙’。說著,舉起箸來遜客。王涵春夾一塊在嘴裏,年羹堯問他:“調味濃淡如何?”這時因菜太熱,王涵春舌根上被菜燙得開不得口,隻皺著眉心,把頭略搖了一搖。年大將軍看了,認做王先生嫌味兒不佳,他便回過頭去,暗暗的向門外的侍衛點了一點頭。停了一會,隻見那侍衛手中捧著一個朱漆圓盤,盤上遮著一方紅布,走進屋來,向上一跪,嘴裏高聲說道:“胡廚子做菜失味,如今砍下他的腦袋來了。”說著,把那紅布一揭,隻見盤中擱著一顆血跡模糊的人頭;把屋子的客人,嚇得個個轉過臉兒去不敢睜眼。王先生問:“究竟為了什麽事?”年大將軍說:“因見先生皺著眉頭,知道味兒不佳,所以吩咐把他砍了。”那王先生聽了,不覺直跳起來,連說:“罪過!”才把自己因燙嘴才皺眉頭的原因說了出來。那年羹堯聽了,也不說什麽,隻是一笑罷了。

胡廚子被殺死以後,接下去的一個錢廚子,也知道從前的胡廚子,因做菜失了味兒砍腦袋的,便格外小心;每天吃什麽菜,先去問王師爺。這樣子做了一年,倒也平安無事。這王先生是杭州人,有一天,他忽想起杭州的豆腐腦,十分有味,第二天便吩咐錢廚子,做一碗豆腐腦。年大將軍和王先生是同桌吃飯的,見了這碗豆腐腦,他便勃然大怒,說:“豆腐腦是最賤的東西,如何可以這麽怠慢先生?”喝一聲:砍下他的腦袋來!嚇得那王先生忙下位來攔住,說明這碗豆腐腦是自己特意要的。年羹堯才罷休,又嚐嚐那豆腐腦的味兒,卻十分可口,便吩咐:以後每天做一碗豆腐腦請先生吃。這王先生天天吃著豆腐腦,也吃厭了,隻是不敢說。後來,那錢廚子因家中有事,告假回去,便雇用了一個新廚子。新廚子聽說王師爺要吃豆腐腦,也照樣做了一碗。年羹堯一嚐,那豆腐腦又老,味兒又苦,不覺大怒,喝一聲:“取下腦袋來!”王先生急要攔時,已來不及了。後來,那錢廚子假滿回來,依舊做一碗豆腐腦,那味兒依舊是十分鮮美。王先生詫異得很,暗地裏喚廚子來問時,那錢廚子說:每一碗豆腐腦,用一百個鯽魚腦子和著,才有這個味兒。那王先生聽了,連聲說道:“阿彌陀佛!這新廚子真死得冤枉,叫他如何知道呢?明天快把這碗菜免了罷。”

過了幾天,年羹堯又想出一樣新鮮小菜來,立刻請了許多賓客,那王先生依舊坐了首席。酒過數巡,隻聽得年大將軍吩咐上菜:隻見每一桌上,上麵安著一個大暖鍋,暖鍋裏煎著百沸雞湯魚翅。又每人跟前,安一個五味盆,一個銀錘子,一把銀刀,一柄銀匙。大家看了,都莫名其妙。停了一會,每人跟前擱著一個小木寵,籠裏囚著一隻小猴兒。那猴頭伸出在籠頂外,好似戴枷一般,把猴子的頸子鎖住,使它不能伸縮。年大將軍先動手,舉起錘子,在猴子的頂門上打一下,打成一個窟窿;把銀匙探進窟窿去,挖出猴子的腦髓來,在暖鍋裏略溫一溫便吃。吃到一半,又拿銀刀削去猴子的腦蓋,再挖著吃。當時許多客人,見了年羹堯的吃法,都如法炮製;一時裏猴兒的慘叫聲,刀錘的磕碰聲,客人的讚美聲,諸聲並作。王先生坐在上麵,早已嚇怔了,便推說頭痛,溜回房去;那班客人個個吃得舐嘴咂舌,連稱異味。年羹堯也吃得嗬嗬大笑。這一席酒,直吃到日落西山,殺了一百頭猴子。

年大將軍吃得酒醉飯飽,便踱進書房來看望王先生。這時恰巧有一個丫環送茶給王先生。那王先生一麵伸手接茶,一麵起身招呼年羹堯。兩麵一脫手,‘眶啷’一聲響,一隻玉杯兒打碎在地,濺得王先生一身的茶水。王先生忙拿手巾低著頭抹幹淨那茶漬;耳中隻聽得‘颼’一聲響,急抬頭看時,那丫環的腦袋已經給年羹堯砍落在地。王先生到這時,忍不住把年羹堯勸說一番。並且說:“從來說的功高震主,大將軍在此地一舉一動,難保沒有皇上的耳目在此,大將軍如今正該多行仁德,固結軍心。”

這王先生正說著,忽然外麵送進一角文書來。年大將軍看時,認得是他在京裏的心腹寫來的信。打開信來一看,早把個氣焰萬丈的年羹堯矮了半截;隻聽他嘴裏不住的說道:“休矣!休矣!”那王先生接過信來一看,也不免愁眉雙鎖起來。原來年羹堯在任上的一舉一動,都有偵探暗地裏去報告皇帝知道。接著那都禦史上奏章,狠狠的把年羹堯參奏了一本。內而六部九卿,外而巡撫將軍,都紛紛的遞著參折;最厲害的幾條是說他“潛謀不軌”;“草營人命”;“占**命婦”;“擅殺提督”。年羹堯看了,知道自己性命不保,便連夜整理些細軟把小公子年成,托給王先生帶到南方去,撫養成人,延了年家的一支血脈。這裏王先生才走,那北京的聖旨已經到了。那聖旨上大概說道:

近年來年羹堯妄舉胡期恒為巡撫,妄參金南瑛等員,騷擾南坪寨番民,詞意支飾,含糊具奏;又將青海蒙古饑饉隱匿不報,此等事件,不可枚舉。年羹堯從前不至於此,或係自恃己功,故為怠玩或係誅戮過多,致此昏瞆。如此之人,安可仍居川陝總督之任?朕觀年羹堯於兵丁尚能操練,著調補浙江杭州將軍。總督印務,著奮威將軍、甘肅提督兼理巡撫事嶽鍾琪速赴西安署理。其撫遠大將軍印著貴送來京;奮威大將軍印,如無用處,亦著齎送來京。

嶽鍾琪和年羹堯交情很好,得了這個信息,忙趕到西安來;一麵接收年羹堯的印信,一麵用好話安慰,答應他上奏章代求保全。又撥了一百名親兵,沿路保護著。年羹堯和嶽鍾琪揮淚分別,急忙上路,看看到了江蘇的儀征地方。這地方有水旱兩條道路:從水道南下,便可直達杭州;從旱路北上,也可以直達北京。年羹堯心想:皇上做郡王的時候,俺也曾出過力來;如今俺倘能進京去麵求恩典,皇上看在俺擁戴的功勞上,便複了俺的原官,也未可知。想罷,便親自動筆寫奏章;裏麵有兩句道:“儀征水陸分程,臣至此靜候綸音。”這不過想皇上回心轉意,進京麵陳的意思,誰知雍正皇帝看了這個奏章,越發觸動了他的忌諱;他疑心年羹堯存心反叛,要帶兵進京來逼宮,便將奏章交給吏部等衙門公閱。從來說的,“牆倒眾人推”;況且年羹堯平日威福自擅,得罪官場的地方很多,那班官員,你也一本,我也一本,眾口一辭,說年羹堯受莫大之恩,狂妄至此,種種不法,罪大惡極,請皇上乾綱獨斷,立將年羹堯革職,並追回從前恩賞物件。接著,又有許多沿路人民,紛紛告年羹堯“沿途騷撓”。這分明是那仇家指使出來的。那雍正皇帝看了,十分震怒,一夜工夫,連下十八道諭旨,把個赫赫有名的川陝總督撫遠大將軍年羹堯,連降了十八級,變做一個看管杭州武林門的城門官兒。

年羹堯到了此時,也是無可奈何,隻得孤淒淒的一個人帶了幾名老兵,到杭州做城門官去。凡做城門官的,隻有官員們進,照例須衣帽接送;那武林門又係熱鬧的所在,每日進進出出的官兒,不知有多少。卻巧這時做杭州將軍的不是別人,正是從前在年羹堯手下當過中軍官,幾乎被他殺死,後來改罰在橋下當更夫的陸虎臣。那陸虎臣鑽了別人的門路,三年工夫,居然官做到提督。他聽得年羹堯罰落到杭州看城門,便竭力運動去做杭州將軍。這真是冤家路窄,他到任這一夭,擺起全副隊伍,整隊進城;合城的文武官員都在城門迎接,獨有那位城門官兒年羹堯,若無其事,自由自在,穿著袍褂,在廊下盤腿兒坐著向日光。待到那陸虎臣走到他跟前,他依舊是不理不睬。

陸虎臣見狀不覺大怒。喊一聲:“年羹堯,認識俺嗎?為何不站起來迎接?”年羹堯聽了,向他微微一笑,說道:“你要我站起來嗎?我卻要你跪下來呢!”陸虎臣哈哈大笑道:“俺堂堂頭品官兒,難道跪你這個城門官兒不成?”年羹堯說道:“雖不要你跪見城門官兒,你見了皇上總該跪下?”陸虎臣點著頭說道:“那個自然。”年羹堯不慌不忙,站起身來說道:“陸虎臣,你看俺坐著的是什麽?”陸虎臣看時,見他身下坐著的是一方康熙皇帝賞賜的舊龍墊;年羹堯又從懷中拿出一方萬歲牌來,擱在龍墊上。喊一聲:“陸虎臣跪!”那陸虎臣不知不覺跪下地去。行過三跪九叩首禮,年羹堯才把萬歲牌捧進屋子去供著。

從此以後,陸虎臣心中越發銜恨。回到衙門去,連夜上奏章參年羹堯,說他有大逆之罪五,欺罔之罪九,僭越之罪十六,狂妄之罪十三,專擅之罪六,貪贓之罪十八,忌刻之罪六,侵蝕之罪十五,殘忍之罪四,共計九十二大罪。按律便該淩遲處死。這本奏章,真是年羹堯的催命符;聖旨下來,姑念年羹堯平定青海有功,著交步軍統領阿齊圖監賜自裁。年富倚仗父勢,無惡不作,著即正法。年遐齡、年希堯,著褫奪爵位,免議處分。所有年羹堯家產,盡數查抄入宮。這道聖旨下去,年氏全家從此休矣。這雖是年羹堯驕橫獲罪,也是雍正皇帝有意要毀滅功臣的深意。

當時,年羹堯雖死了,卻還有國舅隆科多和大學士張廷玉,將軍鄂爾泰等三人在世。他三人都是參與密謀的,雍正皇帝刻刻在念,總想一齊除去他們,苦得沒有因由。那時,凡是朝廷外放的大員,皇帝便派一個親信的人,暗地裏去充他的幕友,或是親隨,監察著那大員的舉動,悄悄的報入宮廷。

內中單說一位河東總督田文鏡,他和鄂爾泰、李敏達一班大臣,最是莫逆。他外放的時候,李敏達薦一位鄔師爺給他。田文鏡因為鄔師爺是李敏達薦的,便格外看重他,諸事和他商量。鄔師爺問田文鏡道:“明公願做一個名臣嗎?”那田文鏡當然說願做一個名臣。鄔師爺說道:“東翁既願做一個名臣,我也願做一個名幕。”田文鏡問道:“做名幕怎樣?”鄔師爺道:“願主公給我大權,諸事任我做去,莫來顧問。”文鏡問:“先生要做什麽事?”鄔師爺道:“我打算替主公上一本奏章,那奏章裏麵說的話,卻一個字也不許主公知道;這本奏章一上,主公的大功便告成了。”

田文鏡看他說話很有膽量,便答應了他。鄔師爺一夜不眠,寫成一本奏章,請田文鏡拜發。那奏章到了京裏,皇帝一看,見是彈劾國舅隆科多的奏本,說他枉法貪贓,庇護年羹堯,又恃功驕橫,私藏玉牒,謀為不軌,種種不法行為。皇帝看了,正中下懷,便下旨削去隆科多官爵,交順承郡王錫保嚴刑審問。隆科多是擁戴的元勳,他見皇帝翻了瞼,如何肯服;當順承郡王審問的時候,他便破口大罵,又把皇帝做郡王的時候如何謀害太子,如何私改遺詔,給他統統說個痛快。那順承郡王見他說的太不像話,便也不敢多問;一麵把隆科多打入囚牢,一麵具題擬奏。說隆科多種種不法,罪無可恕,擬斬立決。後來佟太妃知道了,親自去替他哥哥求皇上饒命。皇帝也念他從前的功勞,饒他一死。下諭道:“念隆科多是先朝的舊臣,免其一死,著於暢春園外築室三間,永遠監禁。妻子家產免與抄沒。這樣一辦,雍正皇帝又了卻一筆心事。那田文鏡從此名氣便大起來,皇上傳諭嘉獎,又賞了他許多珍貴物品;內而延臣,外而督撫,都見了他害怕。因為這件事體,田總督又送了鄔師爺一千兩銀子。

鄔師爺見總督重用他,便飛揚跋扈起來,在外麵包攬詞訟,占**民婦,無所不為。這風聲傳到總督耳朵裏,如何能容得,立刻把鄔師爺辭退了。這鄔師爺走出衙門,也不回家,便在總督衙門口買一座屋子住下,終日遊山玩水,問柳尋花。說也奇怪,這田文鏡自從辭退鄔師爺以後,便另請了一位幕友;每逢奏事,總遭駁回,有時還要傳旨申斥。田文鏡害怕起來,托人依舊去請教這位鄔師爺;那鄔師爺大搭其架子,不肯再來。後來經中間人再三說項,鄔先生說出兩個條件來:第一件,不進衙門,在家裏辦公;第二件,每天須送五十兩紋銀元寶一隻。田總督為保全自己的功名起見,便也沒奈何,一一答應了他。從此以後,鄔師爺住在家裏,每天見桌上擱著一隻元寶,他便辦公;倘然沒有元寶,他便擱筆。直到田文鏡逝世,那皇帝的恩典還是十分隆厚,聖旨下來,賜諡端肅,在開封府城裏建立專祠,入祀豫省賢良祠。後來這位鄔師爺,也不知去向。人家打聽出來,這位鄔師爺原是皇帝派他去監督田總督的。你想這雍正皇帝的手段,可厲害不厲害?

那時有一位福建按察使王士俊,他進京陛見;臨走的時候,大學士張廷玉薦一個親隨給他。這王士俊帶他到任上,便十分重視他,那親隨也十分忠心。光陰似箭,轉眼已是三年;王士俊因有要事要進京去請訓,這親隨便於前三日告辭。王士俊留著他,說:“你家在京裏,我也要進京,俺們一塊兒走,豈不很好?”那親隨笑笑說道:“不瞞大人說,俺本不是什麽親隨,原是皇上打發俺來暗地察看著大人的;如今大人做了三年按察使,十分清正,俺便先回京去,替大人報告皇上。”那王士俊聽了嚇得連連向這親隨作揖,嘴裏說:“總總要老哥照拂。”這個風聲傳出去,那班外任官員,個個心驚膽戰時時防備衙門裏有人在暗地裏監督他。

鄂爾泰和張廷玉兩人,見隆科多得了罪,明白了皇上的用意,便不覺自危。張廷玉十分乖巧,即上奏章告老回鄉。皇帝假意挽留他,張廷玉一再上本告休,皇帝便準了他的奏。又在崇政殿賜宴餞行。在席上皇帝禦筆寫一副“天恩春浩**;文治日光華”的對聯,賞張廷玉拿回家去張掛。張廷玉回家以後,皇帝要買服他的心,常常拿內帑的銀錢賞他,一賞便是一萬;十年裏麵,賞了六次。張廷玉屢次辭謝,聖旨下來,說汝父清白傳家,汝遵守家訓,屏絕饋遺,朕不忍令汝以家事縈心。張廷玉無法可想,在家裏造了一座“賜金園”,算是感激皇恩的意思。

張廷玉有一位姊姊姚氏,年輕守寡;頗有智謀,她見雍正皇帝毀滅功臣的手段,知道皇上的心是反複不定的,便回家和張廷玉說明,把廷玉的家財圖書細軟等物,統統搬到她夫家去。果然隔了幾年,不出她所料,皇上聖旨下來,著兩江總督查看張廷玉家產,收沒入官。後來他兄弟親友怕被張廷玉拖累,便大家捐助十萬塊錢,擱在他家裏,待總督來查看。後來兩江總督把十萬家產提存在江寧藩庫裏,雖說聖旨下來,發還張廷玉的家產,張廷玉也不敢去具領。要知後來別的功臣如何遭殃,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