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隱藏著兩顆比卡洛夫更凶銳怨毒的怒眼,在向他閃射!

劇終了,銀幕上的各個**,次第歸於消滅。許多緊張的神經,也逐漸回複鬆弭。獨有王俊熙的腦中,**正自湧起。他隨著大股的人潮,從戲院門口衝瀉出來。他的兩腿感到疲軟而搖晃,宛如醉酒一樣。踏上了白晝光明的街麵,兩眼還有點昏黑。若不是汽車夫招呼著他,他幾乎無法找到自己的汽車。

嗬!這影片給予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坐定到車廂中,那主角卡洛夫的兩個凶銳怨毒的眼珠,還在他的眼前閃動,無論睜眼與閉眼,都是那樣清楚。這印象,可以說:直到他臨死為止,或許已經永久無法消滅。嗬!難道卡洛夫的演劇藝術,真有如是動人的力量?不!這並不完全由於卡洛夫的技術的高明,切實些說:在王俊熙的腦府中,還隱藏著兩顆比卡洛夫更凶銳更怨毒而更可怕的怒眼,在向他閃射!

在汽車飛馳的歸途中,王俊熙的腦內,展開了十二年前親身所經絕頂慘酷絕頂恐怖的回憶的一幕:

十二年前的王俊熙,並不是眼前地位崇高身擁巨資的王俊熙。那時候,他還是個窮小子。他的原名,叫作王阿靈。他所存身的地點,是在浙江省中一個隱僻的小鎮上。那個小鎮,距離匪類出沒的嵊縣,約近二十裏路。地麵雖很窄隘,可是從嵊縣到紹興,那是一個必經的路途,因而這小小的市鎮上,居然開有一家唯一的小客寓。那家設備極簡陋的客寓,取著一個富麗的店招,叫作春華客店。那時的王阿靈,在這小客寓中,充當一名雜役,名為雜役,實際除了店主以外,他是一身兼任著經理、賬席、招待、廚司,以及其他各項要職。所以,他在那家小客寓內,可以稱為一位要人。全鎮的居民,提起王阿靈,那是如雷貫耳的。

王阿靈在這小小的市鎮上,素以機警伶俐出名,就因他的機警伶俐,卻一手描畫成了後麵的一幅血畫。

故事的展開,是在一個淒風苦雨的夜裏。那時候,恰巧也是廢曆九月中旬的天氣。鄉間內地,不比都市,晚餐以後,全鎮都已被籠罩在淒寂的氛圍中。這小客寓屋簷下的一碗燈,搖曳於雨絲織成的夜幕上,遠望去,那一小片慘黃的光暈,現出蒙矓欲睡的樣子,將次歸於熄滅。店內,店主與王阿靈,收拾了一下,正待要收市,在這時候,忽然門外急匆匆地,來了一個投宿的人。

那人挾著一柄油紙傘,拎著一個小包裹,模樣像是一個鄉間的苦役。看他頭上,戴著一頂破而且厚的舊氈帽,帽子的邊,幾乎壓住了眉心。——論季節,卻並不是需要戴這種帽子的時候——再看他身上,穿著一件汙垢不堪的黑布破短襖,肩際已開了花。下半身,係著一條藍布作裙。腳上穿的草鞋,沾有許多泥濘。顯見他到這裏來,必已經過了一個相當長的路。

來客自報名姓,叫作陶阿九,是從嵊縣城裏出來,要到紹興去探親,路過這鎮上,要求找間上等幹淨而隱僻些的房間,單獨住幾天。

“哈!身上這樣汙髒,卻要一間上等幹淨的房間!”店主呆望著來人,一種訝異的心理,忍不住從眼角之間透露了出來。來客似乎已測知了店主的心事,立刻,他從濕淋淋的破短襖內掏出了錢,聲明“預付幾天的房飯錢”。

五枚雪白的銀元,塞進了店主的掌握,這使店主的手,微微有點顫動,因為,他從不曾在任何一個投宿的寓客中,一次上,接到過這麽許多的錢。當時,他對來客的要求,當然是唯唯答應了。

可是,一旁的王阿靈,機警的腦內,卻起了疑。他想,此人既是路過,住了一宿,就該上路,為什麽要預付幾天的錢?這是一層;在交錢時,看他伸出來的手,非常的白淨:小指上,還留著很長的指甲,這分明和他身上的打扮,完全不相稱,這是二層;複次,他為什麽一定要單獨住一間房?而且是要隱僻的,這是三層。

為了以上幾個疑點,使這機警的王阿靈,不免向他更仔細的審視了幾眼。來人的年齡,在王阿靈的估計中,約在四十至五十之間。煤油燈光之下,照見此人一張白蒼蒼的臉,帶有一種驚魂不定的神色。此人的臉部,更有兩個容易辨認的標記。其一:在他的左耳的耳輪上,生著一顆赤豆般大的黑痣,附有幾莖寸許長的毛;其二:此人眉心中間,列有三條深刻的皺紋,中間一條較長,兩邊兩條略短,形成一個略帶歪斜的鋼叉形。在某一瞬間,這帶有殺氣的鋼叉紋,顯得特別的深,使人一望之間,就會留下一個不易淡忘的印象。

當晚,這自稱為陶阿九的來客,便被招待到一間所謂“上等幹淨”的房間裏。由於來客付錢的豪爽,這使這位小客店中的要人王阿靈,不得不給予他一個較優良的待遇。當他將要跨進這“上等”的臥房時,王阿靈殷勤地,預備接過他的小包裹,代他送進房裏去。不料,這善意卻遭到了來客惡意的拒絕。在這片瞬之間,那人眉心間的鋼叉紋,又作了一次深刻的顯露,而同時,王阿靈的手,卻已掂到那個小包裹,覺得有些相當的分量。

因著上麵這一個小動作,使王阿靈的疑念,格外熾盛起來。從多方麵觀察,他感到來客的行徑,未免有點神秘,而那個小包裹,更是神秘中的神秘。

那個鄭重的小布包,裹著什麽寶貴的東西呢?

終於,在一個暗地裏的密切注視之下,這事情便迅速地有了新奇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