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 一張紙片

樂聲,像是瀑布那樣在傾瀉。

整個廣廳中的空氣,愈來愈白熱。

燈光一明一滅,映射著這女子的一顰一笑,顯出了多角度的誘人的美。

那隻光榮的桌子之前,不時有人小站下來,跟她打招呼。顯見她所認識的人,的確相當多。

老孟有點目不轉睛。

魯平麵前,噴滿了土耳其煙的濃霧。他的視線,似乎被拉住在固定的角度上,不再想移動。他半閉著眼,正在找尋一個最適當的進攻的路線。

老孟夾著那支注定永不火葬的雪茄,望著這位好色的首領,心裏在想:你這家夥,終有一天大量吞服來沙爾。哼,終有一天!

這時,那個侍應生的領班,在別處兜繞了一個圈子,又在魯平位子邊上站下來。他跟這位紅領帶的顧客,似乎特別有緣。

魯平向著那個紅藍間色的倩影努努嘴,不經意地問:“她會跳舞不會?”

“那還用問嗎?”那個侍應生聳聳肩膀。

“她會接吻不會?”

對方笑了起來。

“即刻我曾告訴你,我的片子中,有一個鏡頭,需要一位最美麗的小姐跟我接吻。”魯平繼續搖著椅背,在音樂聲中放大了嗓子說,“請你去問問她,願不願意攝製這個鏡頭?”

“我已經說過,還是由你自己去問,哈哈哈。”

魯平驀地坐直身子,睜大了眼珠正經地說:“真的,並不是開玩笑,今夜我非跟她接吻不可!”

哈哈哈!對方預備走開。

老孟是個熟知魯平性情的人。一看神氣,就覺得魯平的話,絕對不像是開玩笑。於是,他也圓睜著眼,懷疑這位首領,突然發作了神經病!

隻見魯平正色向這侍應生的領班說:“你不願意代我傳話,那麽,請你遞張字條,大概不會反對吧?”

他並不等待對方的允許,馬上掏出了自來水筆跟日記冊,在日記冊上撕下了一頁。一手遮著那張紙片,匆匆寫起來。

他在那張紙片上,大約寫了三句話,大約寫了二十個字。把它折成很小,塞在那個侍應生領班的手內。

“你是認識她的?”對方滿麵狐疑。

“不認識!”魯平堅決地搖頭。

“不認識?你讓我遞這紙條給她?”

“你不用管,一切由我負責!”

那個侍應生在想:假使真的不認識,料想這位杜先生是不會開這惡劣的玩笑的。他把這個紙條接受下來。他想展開來看一看,上麵寫著些什麽話?魯平趕快阻止:“你不能看!”

他揮著手,催促這個臨時郵差趕快遞信。

老孟的鮮紅的鼻子掀動起來,眼珠瞪得格外圓。

這時,那個女子的桌子前恰巧沒有人。她正取出小鏡,掠著她的鬢發。單這一個掠鬢發的姿勢,足夠驅使那些神經不太堅強的人們在午夜夢醒的時節再添上一個夢。

他們眼望著這侍應生的領班,匆匆走過去,把紙片遞進了這女子的手內。

在這一瞬之間,魯平在這女子的臉上,看到了三種不同的變化。

那對晶瑩的眼珠,隨著這個侍應生的領班的指示,流星一樣在向這邊的座位上飄過來。她滿麵露著詫異。她低倒了頭,展開這張紙片,立刻,她的眼角閃出了一種不意的震驚,仿佛她在那張紙片中,看到了一隻小蠍子!但這震驚,並不曾在她臉上持續到怎樣久,瞬息之間,她已恢複了她的鎮靜。她重新低頭,重新看這紙片。她在聳肩,耳邊的秀發因之而顫動。她突然抬頭,臉的側影上露著一絲笑,笑得真妖媚,但神情卻是嚴冷的。

憑著魯平過去的經曆,一看這種笑,就知道這個女子,是很不容易對付的。

在這時候起始,魯平心裏,已提起了一種小限度的戒備。

這時,老孟不時伸著肥手,在撫摸那張橘皮臉,最後他用雙手托住臉,支持在桌麵上,采取著掩護的姿勢。

那個女子在向侍應生的領班嚶嚶地說話。

音樂在急奏。

這邊當然聽不出這女子說的是什麽。

侍應生的領班在回過來。

矮胖子心裏在想,炸彈來了!

魯平冷靜地問:“怎麽樣?”

侍應生的領班說:“黎小姐說,這邊有人,談話不便,能不能請你到那邊去談談?”

“好,談談,就談談吧。”魯平丟掉煙尾,一手撩開上裝插在褲袋裏,從位子上站起來。他向老孟以目示意,意思好像說,你看,我的魔術如何?

他又輕吹著口哨。

矮胖子向那個侍應生的領班瞪圓著眼珠在質問:“為什麽不請她到這裏來談?”

魯平臨走,他像想起了什麽,他向矮胖子低聲吩咐:“你坐一會,不要走,也許我還需要你。”

老孟勉強點頭,心裏在想:“沒有人的時候需要我,有了美麗的談話對象,難道你還需要我?好吧,等你一百年,等你來付咖啡賬。”

他的短髭撅得非常之高,看來可以掛上三大瓶威司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