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回

舌底翻瀾 解紛憑片語

孝思不匾 將母急歸心

寒萼自從仙雲減退,每到奇寒之時,便與司徒平偎依在一起,緊緊抱定。此時,剛剛一陣熱過,含淚坐在司徒平懷中,仰麵看見司徒平咬牙忍受神氣,猛然警覺,叫道:“我夫妻絕望了!”司徒平忙問何故。寒萼道:“我們隻說乙真人背約不來救援,卻忘了他柬中之言。他原說我等該有此番災劫,正趕上他也有事羈身,約在七日以外才能前來。所以他命我們將母親煉就的仙陣施展開來,加上齊仙姑這紫雲仙障,足可抵禦十日以上還有餘裕。那時他可趕到,自無妨害。偏我一時任性,想和大姊賭勝,寧願單身涉險,不向她明說詳情,以致仙陣不能取出,僅憑這麵仙障,如何能夠抵禦?如今七日未過,仙障煙霞已快消盡,看神氣至多延不過兩個時辰。雖然我們還有烏龍剪同一些法寶飛劍,無奈均無用處。此時敵人神光尚未透進身來,已是這樣難受,仙障一破,豈非死數?這又不比兵解,可以轉劫投生,形神俱要一起消滅。我死不足惜,既害了你,又誤了母親飛升大事。大姊雖有彌塵幡護身,到底不知能否脫身。當初如不逼你同來,也不致同歸於盡,真教我悔之無及,好不傷心!”說到這裏,將雙手環抱司徒平的頭頸,竟然哀哀痛哭起來。司徒平見她柔腸欲斷,哀鳴婉轉,也自傷心。隻得勉抑悲懷,勸慰道:“寒妹休要難受。承你待我恩情,縱使為你粉身碎骨,墮劫沉淪,也是值得。何況一時不死,仍可望救,劫數天定,勉強不得。如我二人該遭慘劫,峨眉教祖何必收入門下,乙真人又何苦出來多此一舉?事已至此,悲哭何益?不如打起精神,待仙障破時,死中求活,爭個最後存亡,也比束手待斃要強得多。”寒萼道:“平哥哪裏知道。我小時聽母親說,各派中有一種離合神光,乃玄門先天一氣煉成,能生奇冷酷炎,隨心幻象,使人走火入魔,最是狠辣。未經過時,還不甚知,今日身受,才知厲害。仙障一破,必被敵人神光罩定,何能解脫?”

說時又值身上奇熱剛過,一陣奇冷襲來,仙障愈薄,更覺難禁,二人同時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寒萼便將整個身子貼向司徒平懷裏去。本是愛侶情鴛,當此危機一發之際,更是你憐我愛,不稍顧忌。依偎雖緊,寒萼還是冷得難受,一麵運用本身真氣抵抗,兩手便從司徒平身後抄過,伸向兩脅取暖。正在冷不可支,猛地想起:“神駝乙休給自己柬帖時,曾附有一個小包,內中是三粒丹藥,外麵標明日期。那日一同藏入法寶囊內,因未到時,不準拆看,怎就忘卻?”想到這裏,連忙顫巍巍縮回右手,伸向法寶囊內取出一看,開視日期業已過了兩日。打開一看,餘外還附有一張紙條,上書“靈丹固體,百魔不侵”。連忙取了一粒塞入司徒平口內,自己也服了一粒。因給紫玲的無法送去,便將剩的一粒藏了。這丹藥才一入口,立時便有一股陽和之氣,順津而下,直透全身。奇寒酷熱全都不覺,仍和初被困時一般。

深悔忙中大意,不曾想起,白受了兩三天的大罪。及至一想,霞障破在頃刻,雖然目前暫無寒熱之苦,又何濟於事?不禁又傷心起來。司徒平見寒萼不住悲泣,隻顧撫慰,反倒把自己的憂危一齊忘卻。似這般相抱悲愁,糾結不開,居然又過了一夜。護身仙障眼看不到一尺,司徒平還在溫言撫慰。寒萼含淚低頭,沉思了一陣,忽地將身仰臥下去,向著司徒平臉泛紅霞,星眼微湯,似要張口說話,卻又沒有說出,那身子更貼緊了一些。二人連日愁顏相對,雖然內心情愛愈深,因為危機密布,並不曾略開歡容。這時司徒平一見寒萼媚目星眸覷著自己,柔情脈脈,盡在欲言不語之間,再加上溫香在抱,暖玉相偎,不由情不自禁,俯下頭來,向寒萼粉頰上親了一親。說道:“寒妹有話說呀!”寒萼聞言,反將雙目微合,口裏隻說得一聲:“平哥,我誤了你了!”兩隻藕也似的白玉腕早抬了起來,將司徒平頭頸圈住,上半身微湊上去,雙雙緊緊摟定。這時二人已是鴛鴦交頸,心息相通,融化成了一片,恨不能地老天荒,永無消歇,才稱心意。

誰知敵人神光厲害,不多一會,便將二人護身仙障煉化,一道紫色彩光閃處,仙障被破,化成一盤彩絲墜地,十丈紅霞,直往二人身上罩來。這離合神光原是玄門厲害法術,專一隨心幻象,勾動敵人七情六欲,使其自破真元,走火入魔,消形化魄。何況二人本就在密愛輕憐,神移心**,不能自持之際,哪裏還經得起天靈子離合神光的魔誘?仙障初破的一轉瞬間,司徒平方喊得一聲:“不好!”待要掙起,無奈身子被寒萼緊緊抱持。略一遲緩,等到寒萼也同時警覺,那神光已經罩向二人身上。頓覺周身一軟,一縷春情,由下而上,頃刻全身血脈僨張,心旌搖搖,不能遏止,似雪獅子向火一般,魂消身融,隻顧暫時稱心,甚麽當前的奇危大險,盡都拋到九霄雲外。正在忘形得趣,眼看少時便要精枯髓竭,反火燒元,形神一齊消化。猛見一團紫氣,引著九朵金花,飛舞而下。接著便各覺有人在當頭擊了一掌,一團冷氣直透心脾,由上而下,恰似當頭潑下萬斛寒泉。心裏一涼,頓時欲念冰消,心地光明。隻是身子懸空,虛飄飄的,四麵都是奇黑。這才想起適才仙障破去,定是中了敵人法術暗算,心裏一急,還想以死相拚。待將劍光法寶放出,耳旁忽聽有人低語道:“你兩個已經脫險,還不整好衣履,到了地頭出去見人!”語音甚熟。

一句話將二人提醒,猛憶前事,好不內愧。暗中摸索,剛將衣衫整好,倏地眼前一亮,落在當地。麵前站定一人,正是神駝乙休。知已被救,連忙翻身拜倒,叩謝救命之恩。因知適才好合,已失真元,好不惶急羞愧,現於容色。神駝乙休道:“你二人先不要謝,都是我因事耽擱,遲到一天,累你二人喪失真元。若再來遲一步,事前沒有我給的靈丹護體,恐怕早已形神一齊消滅。我素來專信人定勝天,偏不信甚麽緣孽劫數,注定不能避免。這裏事完,你夫妻姊妹三人,便須趕往東海,助寶相夫人超劫之後,即返峨眉,參拜開山盛典。等一切就緒,我自會隨時尋來,助你夫妻成道,雖不一定霞舉飛升,也成散仙一流,你二人隻管憂急則甚?”寒萼、司徒平聞言,知道仙人不打誑語,心頭才略微放寬了些,重又跪謝一番。並問紫玲有無妨害,吉凶如何?神駝乙休道:“這裏是黃山始信峰腰,離紫玲穀已有百十裏路,你二人目力自難看見。秦紫玲根基較厚,毅力堅定,早已心超塵孽,悟徹凡因。既有乃母彌塵幡,又新借了金姥姥的納芥環護體,雖然同樣被困七日,並未遭受損害。此時已由齊靈雲從青螺峪請來怪叫花淩渾相助脫險,用不著我去救她。如果當時你姊妹不鬧閑氣,你二人何致有此一失?不過這一來也好使各道友看看我到底有無回天之力,倒是一件佳事。如今淩花子正拿九天元陽尺在和矮鬼廝拚,到了兩下裏都勢窮力竭之時,我再帶你二人前去解圍便了。”

寒萼、司徒平聞言,往四外一看,果然身在黃山始信峰半腰之上。再往紫玲穀那麵一看,正當滿山雲起,一片渾茫。近嶺遙山,全被白雲遮沒,像是竹筍參差排列,微露角尖,時隱時現,看不出一絲朕兆。神駝乙休笑道:“你二人想看他們比鬥麽?”寒萼還未及答言,神駝乙休忽然將口一張,吹出一口罡氣,隻見碧森森一道二三丈粗細的青芒,比箭還直,射向前麵雲層之中。那雲便如波浪衝破一般,滾滾翻騰,疾若奔馬,往兩旁分散開去。轉眼之間,便現出一條丈許寬的筆直雲衖。寒萼、司徒平朝雲孔中望去,僅僅看出相近紫玲穀上空,有一些光影閃動,雲空中青旻氤氳,仍是不見甚麽。正在眺望,又聽神駝乙休口中念動真言,左手掐住神訣,一放一收,右手戟指前麵,道一聲:“疾!”便覺眼底一亮,紫玲穀景物如在目前。果然一個形如花子的人,坐在當地,正與天靈子鬥法,金花紅霞滿天飛舞。紫玲身上圍著一圈青熒熒光華,手持彌塵幡,站在花子身後,不見動作。知道神駝乙休用的是縮天透影之法,所以看得這般清楚。定睛一看,天靈子的離合神光已被金花紫氣逼住,好似十分情急,將手朝那花子連連搓放,手一揚處,便有一團紅火朝花子打去。那花子也是將手一揚,便有一團金光飛起敵住,一經交觸,立時粉碎,灑了一天金星紅雨,紛紛下落。隻是雙方飛劍,卻都未見使用。正鬥得難解難分之際,忽見一幢彩雲,起自花子身後。寒萼見紫玲展動彌塵幡,暗想:“難道她還是天靈子對手?淩真人要她相助不成?”及見雲幢飛起,仍在原處,並未移動,正不明是甚作用,耳聽司徒平“咦”了一聲。再往戰場仔細一看,不知何時天靈子與淩渾雖然身坐當地未動,兩方元神已同時離竅飛起,俱與本人形狀一般無二,隻是要小得多。尤其是天靈子的元神,更是小若嬰童。各持一柄晶光四射的小劍,一個劍尖上射出一道紅光,一個劍尖上射出一朵金霞,竟在空中上下搏鬥起來。真是霞光瀲灩,燭耀雲衢,彩氣繽紛,目迷五色。

鬥有個把時辰,正看不出誰勝誰敗,忽見極南方遙天深處,似有一個暗紅影子移動。起初疑是戰場上人在弄玄虛,又似有些不像。頃刻之間,那紅影由暗而顯,疾如電飛,到了戰場,直往淩渾身坐處頭上飛去,眼看就要當頭落下。這時淩渾的元神被天靈子元神絆住,不及回去救援。身後站定的秦紫玲好似看出不妙,正將彩雲往前移動,待要救護淩渾的軀殼。

忽然又是一片紅霞,從淩渾身側飛起,恰好將那一片暗赤光華敵住。兩下才一交接,便雙雙現出身來:一個是紅發披拂的僧人,那一個正是助自己脫難的神駝乙休。忙回身一看,身後神駝乙休已經不知去向。二人還想再看下去,見神駝乙休朝那僧人口說手比了一陣,又朝紫玲說了幾句,便見紫玲離開戰場,駕了雲幢,往自己這麵飛來。麵前雲衖忽見收合,依舊滿眼雲煙,遮住視線。二人談沒幾句,紫玲已經駕了雲幢飛到。說道:“寒妹、平兄,乙真人相召,快隨我去。”說罷,雙方都不及詳說細底,同駕彌塵幡,不一會飛到紫玲穀崖上。落下一看,神駝乙休、天靈子、怪叫花淩渾,連那最後來的紅發僧人,俱已罷戰收兵。除神駝乙休和怪叫花淩渾仍是笑嘻嘻的外,那紅發僧人與天靈子俱都麵帶不忿之色,似在那裏爭論甚麽。

三人一到,神駝乙休吩咐上前,先指著那紅發僧人道:“這位便是南疆的紅發老祖,與三仙二老俱有交情,異日爾等相見,也有照應。”說完,又命寒萼、司徒平拜見了怪叫花淩渾。然後吩咐向天靈子賠罪,說道:“雲南教祖因你姊妹傷了他門人師文恭,路過峨眉尋仇。我因此事甚不公平,曾勸他先除了綠袍老祖再來,彼時我原知他雖是道力高強,但是要除綠袍老妖也非容易。他此去如能成功,算你姊妹二人該遭劫數,自無話說;如不能成功,諒他不會再尋汝姊妹,也算給汝姊妹留了一條活路。我既管人閑事,自不能偏向一麵。當時留下柬帖,仍命汝姊妹到日來此待罪。我往天鳳山途中,聽人說綠袍老妖雖死,乃是被東海三仙、嵩山二老,連同他門下弟子用長眉真人遺傳密授的兩儀微塵陣所煉化,並非天靈道友之力。我以為天靈道友既未將事辦到,必不致對後生小輩失言背信,仍自尋仇。又值有一點閑事不能分身,未到紫玲穀來相候。不料天靈道友雖未誅滅綠袍老妖,倒慣會欺軟怕硬,竟自腆顏尋到此地。如非淩道友見事不平,扶救孤寡,你們又有我給的靈丹護住元氣,秦紫玲仗有彌塵幡、納芥環,雖然不致喪生,秦寒萼與司徒平,早在我同淩道友先後趕到以前形消神滅了。天靈道友口口聲聲說,寶相夫人傳給秦氏二女的白眉針陰毒險辣,非除去不可。須知道家防身寶物,禦敵除魔,哪一樣不是以能勝為高?即以普通所用飛劍而言,還不是一件殺敵防身之物,更不說他自家所煉離合神光。若憑真正坎離奧妙,先天陽罡之氣致敵於死,也就罷了。如何煉時也采用旁門秘訣,煉成因行歸邪,引火入魔之物,以詐致勝,敗壞修士一生道行?其陰險狠毒,豈不較白眉針還要更甚?我因淩真人已與天靈道友理論是非,不願學別人以眾勝寡,以強壓弱,隻作旁觀。等到二位道友也分了勝負,再行交代幾句。偏偏紅發道友也記著戴家場比擂,淩真人殺徒之忿,路過此地下來尋仇。雖是無心巧遇,未與天靈道友合謀,終是乘人不備,有欠光明。故此我才出麵,給三位道友講和。紅發道友已采納微意。天靈道友依舊強詞奪理,不肯甘休。因此我才想了個主意,請三位道友先莫動手。我們各人都煉有玄功,分身變化,道力都差不多,一時未必能分高下,何苦枉費心力?莫如先將你姊妹之事交代過去。你姊妹與我並無淵源。司徒平為我曾效勞苦,已心許他為記名弟子。他夫妻原是同命鴛鴦,我自不能看他們同受災劫。有道是:‘小人過,罪在家長。’天靈道友既說毀了綠袍軀殼,不算沒有踐言,難道不知道家元神勝似軀殼千倍?軀殼毀了,還可借體,令高徒師文恭因何慘死,便是前例。元神一滅,形魂皆消,連轉劫都不能夠,何能相提並論?此話實講不過去。我也難禁天靈道友心中不服,便將這場仇怨攪到自己身上。恰巧我四人都值四九重劫將到,與其到時設法躲避,莫如約在一起,各憑自身道行抵禦,以定高下強弱,就便也解了淩道友與紅發道友的紛爭。如天靈道友占了勝著,你夫妻三人由他處治;否則一筆勾銷。縱使到時幸免災劫,而本身道力顯出不如別人,也不得相逢狹路,再有尋仇之舉。三位道友俱是一派宗主,適才已蒙允諾,事當眾人,自難再行反悔。不過我又恐屆時天靈道友千慮一失,豈不難堪?才特意命你夫妻三人前來,先與天靈道友賠罪,就便交代明白。”

神駝乙休這次挺身出來幹涉,紅發老祖自知乙休、淩渾如合在一起,自己決難取勝,不願再樹強敵,當時賣了麵子。天靈子卻是被神駝乙休一陣冷嘲熱罵,連將帶激,本是恨上加恨,無奈神駝乙休的話無懈可擊。末後索性將秦氏二女冤仇攬在他自己頭上,約他同赴道家四百九十年重劫,以定勝負,更覺心驚。情知單取秦氏二女性命,勢有不能。當時與乙、淩二人交手,縱然幸免於敗,絕無勝理。何況淩渾與紅發老祖俱已答應,豈能示弱於人?隻好硬著頭皮依允。暗忖:“那四九重劫非同小可,悔恨自己不該錯了主意。當初青螺峪天書已經唾手可得,偏偏情憐故舊,讓給魏青,致被淩渾得去。乙休既敢以應劫挑戰,必有可勝之道。淩渾有那天書,也有避免之方。紅發老祖不知如何。自己卻實無把握。當初對於避劫,原曾熟慮深思,打好主意。如今勢成騎虎,一經答應,不特前時準備的一齊徒費心勞,還白累心愛徒弟熊血兒終年忍辱含垢,枉為自己受了許多委屈。現今距離應劫之期,雖說還有三十四年光景,但在修道人看來,彈指即到。明白赴難,當眾應付,全憑真實本領和道行深淺,絲毫也取巧不得,不比獨自避災,稍一不慎,縱不致墮劫銷神,也須身敗名裂。真恨不能將神駝乙休粉身碎骨,才快心意。”表麵雖仍是針鋒相對,反唇相譏,內心正自焦慮盤算。

忽見神駝乙休命秦氏姊妹與司徒平三人上前向自己賠罪,又說出那一番話來,不由怒火中燒,戟指罵道:“你這駝鬼!專一無事挑釁,不以真實道力取勝,全憑口舌取巧,隻圖避過當時。現在和你計較,顯我懼怕災劫。好在光陰易過,三數十年轉瞬即至,重劫一到,強存弱亡,自可顯出各人功行,還怕你和窮鬼與妖狐餘孽能逃公道?隻不過便宜爾等多活些時。此時巧言如簧,有甚用處?爾等既不願現在動手,我失陪了。”說罷,袍袖一展,道聲:“行再相見。”一片紅霞,升空而去。

天靈子走後,紅發老祖也待向乙休告辭。乙休笑阻道:“道友且慢,容我一言。適才攔勸道友與淩道友的清興,並非貧道好事,有甚偏向。二位道友請想,我等俱是飽曆災劫,經若幹年苦修,才到今日地步。即使四九重劫能免,也才成就散仙正果,得來實非容易。我借同赴重劫為名,了卻三方公案,實有深意在內,並不願內中有一人受了傷害,誤卻本來功行。隻為天靈道友枉自修煉多年,還是這等性傲,目中無人,袒護惡徒,到時自不免使他略受艱難,也無仇視之意。這次重劫,我在靜中詳參默審多年,乃是我等第一難關,過此即成不壞之身,非同小可。曾想了許多抵禦主意,自問尚可逃過,畢竟一人之力,究屬有限,難保萬全。假使我等四人全都化敵為友,到時豈不更可從容應付?隻是天靈道友正在怒火頭上,視我勝於仇敵,此時更不便向他提醒,道友功行,雖與貧道不同,共謀將來成就,也算殊途同歸。昔日戴家場,雖是淩道友手辣一些,令徒姚開江濟惡從凶,玷辱師門,也有自取之咎。這等不肖惡徒,護庇他則甚?再為他誤卻正果,豈非不值?何如容我愚見,與淩道友雙方釋嫌修好,屆時我等同禦大劫,究比獨力撐天,來得穩妥。不知尊見以為然否?”

紅發老祖雖是南疆異派,人甚方正。自從當年在五雲桃花瘴中助了追雲叟白穀逸夫婦一臂之力,漸與三仙二老接觸,日近高人,氣質早已變化;再加多年參悟,越發深明玄悟。平時隻隱居南疆修煉,雖然本領道力高強,從不輕易生事。隻為各派劫運在即,俱趁此時收徒傳宗,又經門人鼓動,想把異派劍術傳到中土,創立一個法統。誰知姚開江野性未化,一出山便遇壞人引誘,比匪朋惡,被怪叫花淩渾傷了他的第二元神,還算見他是初次為惡,手下留情,沒有喪命,得逃回山。道基已壞,隻如常人一般,須經再劫,始可修為。他原是紅發老祖惟一愛徒,縱然所行非是,也覺麵子難堪。無奈怪叫花不是好惹的,心想報仇,苦無機會。今日路過黃山,看見怪叫花正和天靈子爭鬥,明知未必全勝,隻想乘隙下手,用化血神刀毀去他的軀殼,挽回顏麵。無端又被神駝乙休挺身出來幹涉,當時度德量力,聽了勸阻,心中未免忿怒。一麵又想到那道家的四九重劫,自己因早聽追雲叟等人警告,曾有準備,畢竟也無把握。不過乙休性情古怪,更比淩渾難鬥,樹此大敵,必遭沒趣。

紅發老祖正在盤算未來,見天靈子受了乙休譏刺,負氣一走,暗想:“天靈子道力不在淩、乙二人之下,正好與他聯合,彼此關助,以免勢孤。”隻是驟然跟去,當著淩、乙二人,覺得不好意思。略一停頓,便被乙休攔住,說出這番話語。細一尋思,再想起姚開江、洪長豹等的素日行徑,果是不對。如果將自己多年辛苦功行,為他們去犧牲,太不值得。立刻恍然大悟,便對神駝乙休道:“道友金玉良言,使我茅塞頓開。如淩道友不見怪適才魯莽,我願捐棄前嫌,同禦四九重劫。”言還未了,怪叫花淩渾早笑嘻嘻地道:“你這紅發老鬼,溺愛不明,放任惡徒和妖人結黨,殘殺生靈。當初我在戴家場相遇,若不是看你情麵,早已將他置於死地。你不感念我代你清理門戶,手下留情,反倒鬼頭鬼腦,乘人於危。虧我事前早有防備,又有駝鬼前來攔阻,要換別人,豈不中你化血刀的暗算?駝鬼是我老大哥,有他作主,誰還與你這野人一般見識?實對你說,便是矮鬼,也算是異派中一個好人,我又何嚐願意惹他。隻為有一個要緊人再三求我,又恨矮鬼當初在青螺峪誇口,才和他周旋一下,不想倒招他動了真火。並非我和駝鬼誇口,這次四九重劫,乃是道家天災,最為厲害,如無我和駝鬼在場,你和矮鬼縱然使盡心力,事前準備,也難平安渡過。即使四人合力,還未必到時不受一些傷損。若當仇敵,各憑本領試驗,更是危到極處。難為你一點就透。我念在你當年破桃花五雲瘴相救舍妹之德,與你交個朋友吧。”三人話一說明,立刻拋嫌修好,共商未來。紅發老祖得聞先機,越發心驚,暗幸自己持重,不曾錯了主意。重向乙休謝了解圍之情,又訂了後會之期,才告辭而去。

紅發老祖走後,淩渾又問神駝乙休何往。乙休道:“我也不想作甚一教宗主。自從新近脫難出世,一班老朋友超劫的超劫,飛升的飛升,剩了不多幾人。他們都因劫數在即,各有事做,隻我一人閑散逍遙。新近交了兩個後輩棋友,常尋他們對弈一局。本來清閑已極,前數月忽然靜極思動,遂管了這件閑事。經此一來,天靈子雖然老臉,也不好意思再尋她們的晦氣了。本想這裏一完,往當年舊遊之地看望一回。昨日來時,遇見一個晚輩道友,說起莽蒼山妖屍穀辰的元神近已毀了長眉真人火雲鏈,逃脫出世,正在覓地潛伏,準備大舉為惡。

一則是峨眉隱患;二則這東西留在世上,不知殘害多少生靈。東海三仙與我雖無深交,昔年遭難時曾有相助之德,既知此事,怎能不管?欲待那東西未成氣候以前,趕往察看,能下手時,便將他除去,豈不是好?你此時便回山去麽?”淩渾道:“我原在青螺煉了幾口飛劍,傳授門人。是齊道友長女靈雲,因見昔日我作主引進的四個孩子中有一楊成誌,連在峨眉生事,恐異日師父回山礙我情麵,不大好處;又因秦女有難,借送還九天元陽尺為名,將楊成誌、於建二人與我送去。此女所說的話甚是得體,造就也極深厚,我甚心喜,才允她來此解圍。行時曾接齊道友領名的請柬,請我往峨眉赴開府盛典。難道不曾約你?”乙休道:“他既知我出世,必來邀約,隻恐尋不著我一定地址,也未可知。”

正說之間,忽見遙空中光華閃閃,裹著一團黑影,星馳飛來,漸近漸大。紫玲等還未及看清,乙休說道:“白眉座下神禽飛來,定是峨眉門人來援秦女。聞此鳥為一姓李的女孩子所得,長眉真人曾有預言,說她是三英之秀。我們慢走,看看是否此女,有無過譽?”言還未了,空中雕鳴連聲,英瓊、若蘭騎雕降下。見了紫玲姊妹,正要說話,紫玲忙令見過乙、淩二位真人。英瓊見果然圍解,甚是心喜,聞言忙和若蘭上前,行了參拜之禮起立。乙休見二女俱是仙根仙骨,神儀內瑩,英華外宣,尤以英瓊為最。拍手笑道:“果然峨眉後起多秀,人言實非過獎。如此美質,我二人縱未受人之托,也應遇機扶助她們才是。”淩渾點首稱善。二女忙又稱謝二位真人栽培。紫玲姊妹、司徒平見乙、淩二人把話說完,重又上前跪謝救命之恩。乙休道:“汝母超劫在即,今再賜汝夫妻三人靈符四道,屆時連同汝母分別佩帶一道,可作最後防身之用。急速回山,略微準備,前往東海,汝師父等必有安排。”說罷,將符遞給他們,便向淩渾微一舉手,各道一聲再見,一片光華閃過,轉眼無蹤。紫玲忙又領了眾人跪送。然後問英瓊、若蘭:“你二位走在頭裏,怎會此時才來?”英瓊道:“話說起來長呢。我等來遲,二位師姊和司徒師兄,曾受什麽傷損沒有?”寒萼、司徒平聞言,不禁臉上一紅。紫玲道:“大家都非片言可了,回山再說吧。”寒萼忙道:“姊姊且慢。多少要緊話都沒顧得說,還有事也沒辦,就忙著回去?都是我和你慪氣,齊仙姑一麵紫雲仙障,被那矮鬼妖道毀去,還了原質,異日相見,何顏交代?又把我害得……”言還未了,眼圈一紅,幾乎落下淚來。

紫玲在適才神駝乙休和紅發老祖等談話時,已經得知一些大概。姊妹情長,隻有憐憫之心,聞言不忍苛責。正要回話,英瓊搶著說道:“來時我遇見齊霞兒師姊,也已盡知這裏之事。仙障被毀乃是劫數使然,她因急於回山,無暇來此。囑我見了二位師姊,說此寶靈光雖失,原質猶在,仍可修煉複原。務須好好代她保存,等峨眉開府相見時還她。並無見怪之意,事非有意,急它則甚?”紫玲也道:“不是我著急回山,你沒聽乙真人說,母親超劫在即,回山見過大師姊,便要在期前趕去麽?”寒萼滿肚委曲,又不好出口,怏怏說道:“母親超劫還有好多天,這紫玲穀舊居封鎖既去,母親遺留的陣圖法寶,難道就此丟下,留待外人來得?還有玄真師伯贈的一對白兔,也忍心不要麽?”紫玲道:“我先時說走,無非為念母親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飛往東海。彼此話長,回山見了眾同門,又須再說一遍,耽延時間,並非舍此不管。你沒等說完做完,就心急起來。母親所遺的法寶陣圖,原本深藏穀底,外有法術封鎖,是她老人家幾次三番囑咐,不許妄動。如今仙障雖破,仍可用母親所傳的天魔晦明遁法封閉一時。那遁法經過母親當年辛苦勤修,從玄真師伯指示參悟而成,雖不如仙障妙用自然,外教邪魔也不易窺破。而且當我行時早已布置,隻須移到穀頂,並不費事。那雙白兔自然帶往峨眉。還有甚話說呢?我們快準備走吧。”寒萼聞言,又想起紫玲以前未傳天魔遁法,以致這次取不出陣圖,失了元陰,雖知前緣注定,好不悔恨心酸,口中還自埋怨不休。紫玲一麵命雕、鷲兩神禽盤空守望,邀了眾人一同下去。眼看寒萼神情淒怨,也甚代她難受,且行且答道:“這事須怨不得我,一切皆稟母命而行,凡事皆有前定,絲毫勉強不得。何況那日你忙著先走,否則你見我行法,我縱不傳,也經不起你一磨,豈有不會之理?就以這次而論,乙真人明明柬上寫明令三人同來,你偏獨行獨斷。我知你用意:一則好勝任性;二則因大敵當前,勝固可喜,敗則獨任其難,免我同遭劫運。原有一半好意,卻不知我平日雖然不免當眾責難,原為峨眉教規嚴謹,我等仙緣不易,恐你觸犯戒條,悔之無及,愛深望切,不覺語言切直了些,並非待你不如外人。幾次和你解說,你終執迷不悟,才有今日慘敗。還有當初白眉針傷師文恭,乃是我首先發出,敵人認為我姊妹為仇。倘若傷你,怎能容我一人獨生,豈非打錯了主意?”

寒萼還要再說,紫玲已經到了後洞深處行起法來。那雙白兔原本通靈,想是知道就要將它們攜往仙府,不住繞著眾人腳下歡蹦亂跳。英瓊、若蘭看著可愛,一人抱起一個,逗弄玩耍。不多一會,紫玲布置完畢,邀眾人出穀,飛身上崖,將遁法移向穀頂。口中念誦真言,道一聲:“疾!”耳聽風雷之聲,煙雲過處,偌大紫玲穀,竟然不知去向。那穀的原地方,變成一條懸崖底下的淺溪,濁流汨汨,蔓草汙穢,一些不值得留戀。英瓊見了,連聲讚妙。

紫玲心注東海,歸心似箭,便請眾人聚在一處。英瓊、若蘭攜了白兔,仍跨神雕。紫玲姊妹與司徒平三人,同跨那隻獨角神鷲。展動彌塵幡,一幢彩雲擁護著兩隻神禽。沒有多時,便飛達峨眉,到了凝碧崖前落下,這時仙府內又添了不少位同門。靈雲也從青螺回轉,見五人無恙回來,甚是心喜,連忙接入太元洞內,與眾同門相見。大眾都是喜氣洋洋,互詢前事。

隻苦了寒萼、司徒平二人,各懷鬼胎,羞急在心裏。所幸除紫玲外,休說英瓊、若蘭不知就裏,連靈雲和一幹同門,俱都似不曾看破。靈雲更是連私離洞府一層都未深說,隻說是既有乙真人之命,還應對大家說一聲,以免懸念,也多派兩個同門相助,比較穩妥。寒萼痛定思痛,本已漸漸悔悟以往任性之非,又見靈雲大度包容,仍和往日一樣,越發內心愧悔,當眾向靈雲認了不是。靈雲又用溫言勸慰,聽說仙障被破,好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