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回

臨難得奇珍 納芥藏身 微塵護體

多情成孽累 傷心獨活 永誓雙棲

紫玲便命二矮與袁星去將崖上所有殘屍碎體一齊提來,與吳鳳屍身放在一處,再用仙藥消化,自己也隨在二矮後麵指點。寒萼搶白了紫玲一頓,見她無言可答,略覺消氣,索性仍喚司徒平到洞口石上坐談。司徒平見他姊妹拌口,已是不安。又見寒萼喚他,其勢不能不依。跟著走沒幾步,正在心中為難,忽聽紫玲在身後大喝道:“無知妖孽,竟敢漏網!”接著光華一閃,便是一幢彩雲飛起。寒萼、司徒平大吃一驚,連忙回身注視,吳鳳的屍身已經複活,從地下卷起一團黑煙正要飛走。幸而紫玲早有防備,存心欲擒先縱,明是隨了二矮前走,時刻都在留神動靜,未容吳鳳飛起,彌塵幡已化彩雲飛來,將他罩住。就在這時,那神雕何等通靈,早看出紫玲心計,並未飛遠,一見妖人想逃,星流電閃般束翼下擊。起先吳鳳因黑白二雕來勢厲害,知難逃命,把心一橫,舍了軀殼,將元神隱遁。二雕並未看出,原可逃回山去,借體還原。及見原身並未被二雕抓裂,不禁又起希冀:一則借體還原,總不如原有的好;二則法寶囊內還有兩樣寶物,舍不得丟棄,重又回身窺伺。心想:“隻要原身一脫雕爪,便可與元神合了遁走。”誰知神雕受了同伴指示,緊緊抓定,竟然不肯離開一步,隻由二矮回去請命。吳鳳幹自心急,知道這東西異常厲害,適才已經吃過苦頭;又以為二雕一樣神化,若以元神相拚,本無不可,偏偏原身又被它抓住,投鼠須要忌器。法寶飛劍已無用處,萬一驚覺,隻要被它兩爪抓裂,便成粉碎。不敢造次,隱藏在側,靜候時機。認定成固可喜,敗亦至多毀了軀殼,元神仍可逃走。不料袁星能通鳥語,一出來便代神雕解說它受了白雕指教,留下妖人軀殼。言還未了,紫玲機警,已明白是誘妖人元神前來伏誅,忙止住袁星。便喚寒萼來問,偏遇寒萼頂嘴,索性將計就計,故意遣走神雕,裝作不備。

吳鳳恐神雕覺察,元神藏處相隔本遠,袁星又隻說了一半,沒有聽清,隻聽明了秦氏姊妹的大聲問答。先聽紫玲盤問之言,以為看出破綻,甚是吃驚。及見她二人拌嘴走開,再舉目往空中一望,不知神雕隱身彩雲以內,一見沒有蹤影,心中大喜。暗忖:“聞得峨眉消骨丹藥甚是厲害,莫待她回來措手不及,功敗垂成。”匆促之中,又忘了彌塵幡彩雲飛動,疾如電掣,以為紫玲縱然到時警覺,相隔有三數十步之遙,也必追趕不上。誰知元神剛與身合,駕遁飛起,彩雲已經照臨頭上。此時吳鳳如果仍舊棄了軀殼,未始不可二次逃生。也是他該遭劫數,已回原身,不舍就棄,一時亂了主意,妄想抵敵,連身逃遁,左手雷火剛剛發出,接著又在法寶囊內去取寶物。就在這略一停頓之間,上麵神雕飛到,紫玲與袁星、二矮齊放飛劍法寶。寒萼因自己適才任性,看走了眼,萬一妖人逃走,少時又受埋怨,又氣又急。

忙喊:“平哥,還不快放你的烏龍剪!”司徒平已將飛劍放出,聞言又將烏龍剪放在空中。

吳鳳本是打戰中逃走主意,及見敵人法寶飛劍紛紛祭起,幸而彩雲被自己雷火略微托住,勢子一緩,正好逃走。猛地又見頭上一片烏雲罩到,現出兩點金睛,知是神雕飛來。忙把遁光往下一落,一麵運用玄功,準備萬一難以脫身,仍將元神遁走。不料司徒平的烏龍剪又從下麵飛上,迎個正著。那剪原是神駝乙休多年修煉的異寶,專斬修道人的元神,隻要不能抵禦,被那兩條蛟龍般的烏光絞住,便難脫身。吳鳳惡貫滿盈,不但軀殼被眾人飛劍斬成多段,連元神也同時被斬消滅。

紫玲眼看吳鳳頂上隱隱飛起一道白煙,被烏龍剪絞散,知獲全功,大家收了法寶飛劍相見。寒萼雖然內愧,幸而敵人是死在司徒平手內,還可遮羞。見紫玲沒有說話,也就不再開口。紫玲也不去理她,這才正經命二矮、袁星,將全崖妖人屍首殘肢收放一起。再命袁星先在遠處擇好一個僻靜所在,掘下深坑等候。二矮便求紫玲將吳鳳法寶囊賜他二人。紫玲點頭應了,二矮心中大喜,感激非凡。又對紫玲說,他二人能用法術將屍骨殘肢運走。紫玲含笑點頭。二矮立刻口誦咒語,施展旁門搬運之法,將所有屍體全都移到袁星所擇之處,拋入坑內。紫玲取出化骨丹藥灑了下去,頃刻之間化成黃水。才命袁星、二矮用土掩埋好了,回轉飛雷崖。又從身旁取出四麵小旗,分與袁星、二矮,傳了咒語,自己也拿著一麵,向隔崖一指,那水倏地飛起四五尺粗細的四股飛泉,宛如四條銀龍,起自洪濤之中。隨著四旗指處,滿崖飛舞衝射,不消頃刻,已將崖上妖跡血汙,洗**得幹幹淨淨。袁星素來看慣不說。那二矮自命是旁門能手,隻為高人點化,誌在逃劫避災,屈身奴仆,雖然心意甚誠,究還不知峨眉門下有多大本領。及至來此沒有多日,先見大眾飛劍法寶神化無窮,又見紫玲等適才對敵施為,連雕、猿都如此靈異,才自愧弗如,隻配供人奔走役使,不配置身雁列,越發是死心塌地,不起異念的了。紫玲洗罷仙山,時已黃昏,斜陽從遠山嶺際射到,照在新洗過的林木山石上,越顯山光清麗,不染塵氛,心中也覺快意。回望寒萼,仍與司徒平並肩低語,喁喁不休,暗歎了一口氣,不忍再看。這時神雕已經飛走,便帶了二矮、袁星回洞複命。走時連司徒平也不願答理,略微招呼,就此走去。

寒萼等紫玲走後,又說道:“我同了朱文,拿著九天元陽尺去闖妖陣,敗下陣來,又遇雲南教祖天靈子攝去元陽尺,要報殺徒之仇。幸遇神駝乙休相救,還賜了三粒仙丹,一封柬帖,吩咐到日才許開看。他又說你和他有緣,他定助你成功。適才又聽你說,他也賜了你一封柬帖,開示日期與我正同,都是應在十日之後。我聽大師姊和申若蘭師姊說起乙真人來曆,真是神通廣大,法力無邊。此人並有拗性,別人以為不能的,隻要得他心許,無論如何艱難的事,都要出力辦成,比那怪叫花淩真人的性情還要古怪。先前身材高大,容顏奇偉,背並不駝。因為屢次逆天行事,遭了天劫,假手幾個能手,合力行法暗算,移山接嶽,將他壓了四十九年。幸而他玄功奧妙,隻能困住,不能傷他,反被他靜中參悟禪功,參透大衍天機,一元妙用。等到七七功行圓滿,用五行先天真火煉化封鎖,破山出世。當初害他的人,聞信大半害怕,不敢露麵。誰知他古怪脾氣,反尋到別人門上道謝,說是沒有當初這一舉,他還不能有此成就,隻要下次不再犯到他手內,前仇一概不記。內中有一個,便是淩真人,反和他成了至好朋友。齊師姊說,掌教夫人曾說他還有一個妻子,與他本領不相上下,百十年前不知為何兩下分開,沒有下落。他素常還愛成人婚姻,他那日又曾提起你我未來的話,且等到時開看柬上的話,定於我們有益。”司徒平也把代神駝乙休拜上岷山之事,詳細說明。

正談得高興,忽見若蘭、朱文飛來,說是奉了大師姊之命,代他二人接班防守。寒萼見紫玲才去不久,便有人來接替,又起疑心,不便向外人發作,遲疑氣悶了一會。

寒萼正要轉身回洞,忽聽遙天一聲長嘯,甚似那隻獨角神鷲。寒萼連日都在惦記,飛身空中,循著嘯聲,迎上前去看個明白。隻見新月星光之下,彩羽翔飛,金眸電射,從西方穿雲禦風而來,轉眼便到了麵前,正是那隻獨角神鴛,爪上還抓著一封書信,心中大喜。便跨了上去,飛近洞口,喚道:“平哥,你去太元洞相候,我騎了它由前洞下去。”說罷,騎了神鷲徑飛前洞,在凝碧崖前降落,見一幹同門正在比劍。紫玲早迎上前來,劈頭問道:“大師姊因今日諸事就緒,你我所學本門心法,尚有兩關未透,著朱、申二位去換你前來傳授,怎地這時才來?神鷲是怎樣回來的?”寒萼聞言,方知適才自己多疑,氣便平了。隻得說正待回洞,忽聽神鷲空中鳴嘯之聲,上去接它,故此來遲。因優曇大師那封書信是給靈雲的,便遞了過去。靈雲拆開一看,大意說開府盛會在即,正教昌明不遠,可喜可賀,到時當領全體門人前來赴會。那日在冰崖上所救神鷲,因當時烏龍剪來勢甚急,隻得收了。神駝乙真人脾氣雖然古怪,人卻正直,道力也甚高強,異日當為峨眉之友。不願開罪於他,事後便將烏龍剪給他送還。中途路遇,果然他心中不忿,鬥法三日,不分勝負。幸遇極樂真人空中神遊解圍,化敵為友。他因烏龍剪以前是自己心愛法寶,竟被外人收去,不屑再用,欲轉贈被他救去的司徒平。此剪如能善用,神妙非常,專斬異派妖人元神。如已見贈,須要加功修煉,不可大意。神鷲橫骨已經化去,可與神雕佛奴的功行不相上下。知秦氏姊妹還有用它之處,特命它飛歸故主。書末又說不久各同門均要先期回轉仙府,敬候開山盛典,命靈雲早為準備安置等語。靈雲觀畢,傳示眾同門,一齊向空謝了。大家練了一會功課,回轉太元洞。

第二日將所有石室全都汲了靈泉洗淨,把正中供朝參石室旁的三十六間石室分供掌教師尊和前輩師伯叔居住。餘下百十間石室,分成男東女西,以備眾同門來了起居和做功課之用。又因同門中道行深淺不一,好多未斷火食,便命神雕、神鷲連日出外獵取猛獸。肉由英瓊、芷仙、若蘭三人醃臘。皮由米、劉二矮持往城市變賣,連同英瓊昔日遺留的銀兩帶去,備辦米糧和應用物品。山中有的是黃精首烏,異果野菜,隻須袁星每日出外采取。洞中又有芷仙平日用奇花異果釀成的美酒甚多。不消兩三日,一齊備齊。又責成芷仙管領仙廚,米、劉二矮與袁星供她驅遣,南姑姊弟也願幫忙。大家都興高采烈,靜等佳客降臨。到第七八天上,妙一夫人忽然回山,布置了一番,住了兩日,囑咐靈雲一陣,才行走去。先後又來了許多同門,除石、趙二人原是近鄰移居不算外,遠客計有岷山萬鬆嶺朝天觀水鏡道人的弟子神眼邱林、昆明開元寺哈哈僧元覺禪師的弟子鐵沙彌悟修,以及風火道人吳元智弟子七星手施林、靈和居士徐祥鵝、青城山金鞭崖矮叟朱梅弟子長人紀登、小孟嚐陶鈞等。餘者不下百十位,俱已得了師命,有的因事羈身,有的尚在途中,均當在開辟仙府以前趕到。大家聚在一起,新交舊識,真是一天比一天熱鬧。每日歡聚一陣,不是選勝尋幽,便由靈雲、紀登為首,領了眾人練習劍法,互相切磋砥碩,功行不覺大進。

這期間隻苦了寒萼、司徒平兩個。因為紫玲見她一味和司徒平時常廝守在一處,外表上儼然伉儷一般,心中害怕,其實二人名分已定,眾同門均已知道;又知寒萼是個小孩心性,有時和若蘭、英瓊也是如此,不以為怪。事一關心太過,反要出事,乃是常理。紫玲何嚐不知他二人心地光明,但是惟恐因情生魔,墮了魔孽,壞了教規,不時背人勸誡。誰知寒萼暗怪紫玲不偏向她,時常給她難堪。這一責難過甚,反而嫌怨日深。司徒平左右為難,無計可施。偏偏又遇見一個多事的神駝乙休,給二人各留了一封柬帖。到日二人借著防守後洞之便,同時打開一看,除了說明二人姻緣前定而外,並說天靈子從百蠻山回來,定要到紫玲穀報殺徒之仇。秦氏姊妹本非敵手,就連峨眉諸長老也有礙難之處,不便出麵相助。乙休憐二女孝思和司徒平拜山送簡之勞,準定到時前往相助一臂。命二人隻管前去,必無妨礙。不去倒使乙休失信於天靈子,反而不妥。此番前去,因禍得福,齊道友必能看他麵子,決不見怪等語。二人看了,又驚又喜,忙即向空拜過。本想和紫玲說知,偏巧紫玲因今早不該他們二人值班,卻雙雙向靈雲討命,願代別人往後洞防守,起了疑心。暗中趕來,見二人在那裏當天拜跪,又無甚事,更誤會到別的地方,便上前盤問,語言過分切直了些。惱了寒萼,也不準司徒平開口,頂了紫玲幾句嘴,明說自己不想成仙,要和司徒平回轉紫玲穀去。紫玲也氣到極處,沒有詳察就裏,以為二人早晚必定鬧出事來,既是甘心自棄,無可救藥,莫如由他們自去,省得日後鬧出笑話。心裏卻還原諒司徒平是為寒萼所迫,還想單獨勸解。不料寒萼存心慪氣,也不容人說,立逼著司徒平隨她飛走,不然便要飛劍自刎。司徒平知她性情無法勸轉,好在有神駝乙休作主,且等事完之後,勸她姊妹言歸於好。當下便與紫玲作別,隨之飛去。

紫玲在氣頭上,竟沒有想起寶相夫人轉劫之事,因後洞無人,隻得代為防守。二人剛走不久,忽然想起救母事大,正值輕雲、文琪遊玩回來,紫玲匆匆請她二人代為看守,忙即回轉太元洞,正遇靈雲、英瓊、若蘭、英男四人在洞外閑談。紫玲略說經過,問該如何處置。

靈雲因妙一夫人說她姊妹有難,又知寒萼拗性,她和英瓊、若蘭二師姊情感甚好,可著她二人前去勸他們回轉便了。二人領命去後,紫玲終覺不妥,執意要去。靈雲勸她不住,想起優曇大師那封書信曾有神鷲備用之言,便命騎了同去。去時三人先後遇見金蟬、石生、莊易、笑和尚等回山,前已表過,不提。

且說寒萼與司徒平看罷神駝乙休柬帖上預示的機宜,正值紫玲趕來規勸,寒萼料知此番回轉紫玲穀凶險不少,又因紫玲連日對自己多有誤會之處,心中不快,借此和紫玲翻臉。一則可以出出心中悶氣;二則此行既有神駝乙休為助,定然逢凶化吉,樂得獨任其難,顯顯自己本領和毅力。即使師尊怪罪,還可借口乙休力主,事要機密迅速,不得不如此。當下和紫玲說了幾句,便立逼司徒平連眾同門都不說一句,竟然同駕劍光往黃山紫玲穀飛去。司徒平對於秦氏姊妹,原是一般感激愛重。不過紫玲立誌向上,參透情關,欲以毅力堅誠擺脫俗緣,尋求正果。與司徒平名義上雖是夫妻,除了關心望好之外,平時總是冷冷的。寒萼卻是天真爛漫,純然一派童心,覺得司徒平這人心地光明,性情溫厚,比乃姊還要可親可愛。二人本來又有前生夙緣,如磁引針,那情苗竟在不知不覺中滋潤生長。紫玲情切骨肉,關心憂危,不得不隨時提醒一二。誰知責難過甚,倒起反感,欲離更合。使得司徒平心目中看她姊妹一個春溫,一個秋肅,情不自禁便偏向著了一頭。所以此次回轉紫玲穀,被寒萼嬌嗔滿麵,一派要挾,連想和紫玲說明經過都未能出口,竟被寒萼逼了同行。

二人劍光迅速,沒有多時,已離紫玲穀不遠。因為神駝乙休預示先機,不敢大意。等到飛近紫玲穀上空,先不下落,按住劍光,定睛往下一看,見崖上麵齊霞兒的仙障封鎖猶存。

除了白雲滃翳,嵐光幻滅而外,空山寂寂,四無人蹤。寒萼暗忖:“難道自己趕在頭裏,那天靈子還未來到?”想起那兩隻白兔尚留養穀中,不禁又勾起童心,便與司徒平一同降下。

寒萼自初遇司徒平,重訪五雲步與輕雲、文琪相會,因仙障封鎖,幾乎無法飛轉穀中,赴青螺時節,早向紫玲學了解法用法。落地時節正站在崖前,口誦真言,要將仙障收了回來。忽見一片紅霞從身後照來,知道不妙。剛要回身,猛聽身後有人喝道:“無知賤婢,今日是你授首之期到了!”寒萼、司徒平雙雙回身一看,麵前站定一個麵容奇古的矮小道人,認出是天師派教祖天靈子。那日與朱文拿了九天元陽尺去闖史南溪的妖陣,嚐過厲害,雖然有神駝乙休預示,心中也未免有些著慌。寒萼見司徒平不知厲害,露出躍躍欲試神氣,這時二人身子已被紅雲罩住,恐怕失閃,忙使眼色止住。寒萼硬著頭皮挺身說道:“雲南教祖,休要逞強!你我相爭,強存弱亡。貴高足師文恭朋惡比匪,殺害生靈,無惡不作。愚姊妹奉師尊之命,往除八魔,路遇他與俞德上前動手,被愚姊妹用白眉針將他打傷。彼時同黨惡人如肯約請能人施救,並非不治。不想這些同惡妖孽乘人之危,將他斷體慘死。即此而論,貴高足縱不遇愚姊妹,已有取死之道。教祖不明是非,放著首惡不誅,卻與一二弱女子為難,隻恐勝之不武,不勝更傳為笑談。愚姊妹如果怕事,自身現在峨眉教下,三仙二老,道流冠冕,難道還任教下門人受邪魔外道摧殘?盡可安居凝碧崖,一任教祖找上門來,自有師長作主,何足置念?隻為愚姊妹以前也曾學有微未道行,明知秋螢星火,難與日月爭光,但一想到本門師長多與教祖有舊,愚姊妹身入師門,行為無狀,寸功未立,豈能為些須小事勞動師長清神?又奉乙真人示諭,特地趕回紫玲穀來候令領罪,隻作為弟子與教祖私爭,不與師門相涉。

初擬教祖為一派宗主,道力高深,行為必然光明,定任愚姊妹竭其防衛之力。在愚姊妹隻求幸免一死,於願已足,並無求勝之心。教祖亦可略示寬大,一任愚姊妹有可施為,以教祖法力,也難幸脫死罪。誰知教祖仗能前知,算就小女子與外子今日回山,埋伏在此,乘人不備,未容家姊趕到,稍加防衛,便下毒手。縱然難逃刑誅,未免貽羞天下。”

言還未了,天靈子怒罵道:“大膽賤婢!死在目前,還敢以巧語花言顛倒是非。孽徒師文恭命喪毒手,罪有應得,我決不加袒護。汝姊妹倚仗天狐遺毒,用此惡針,為禍人世。我尋汝姊妹,乃是除惡務盡,為各派道友除害。前赴峨眉,駝鬼作梗,用言相激,我才暫留汝姊妹多活幾日,親赴百蠻山除去綠袍老妖,才來伸討。你既說乘你無備,我就姑且網開一麵,容你半日,看你有何伎倆,隻管使將出來,看你能否逃脫羅網?這半日之內,汝姊若不來,便是規避,我自會前去尋她。”說罷,怒容滿麵,將袍袖一揚,一道光華閃過,天靈子蹤跡不見。

司徒平方要開口說話,寒萼又使眼色止住,與司徒平飛落穀底。那兩隻白兔正在樹下吃草,見主人歸來,歡鳴跳躍上前。寒萼畢竟童心猶在,在此危急存亡之秋,還有閑情將那白兔抱在懷中,一同入內。進穀一看,不由叫得一聲:“噯呀!”原來上次前往青螺,紫玲後走,將穀頂明星全數收去,所以裏麵漆黑一片。來時負氣,又忘了問紫玲要回。按照神駝乙休之言,穀中原有一番布置,雖然練就慧眼,到底不便。想了想無法,隻得各將劍光放出照路,直奔裏麵一看,後洞藏寶之處,又被紫玲行時用法術封鎖。寶相夫人當年遺留的兩件禦敵之寶和一幅保山保命的陣圖,全都不能取出。這一急非同小可,後悔來時應當與紫玲說明,約了同行,不該負氣任性,以致有此差失。如今時機緊迫,又不及回轉峨眉求助。正在無計可施,那白兔素通靈性,也仿佛看出主人有大難將至,隻管哀鳴不已。寒萼把心一橫,暗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總須和天靈子一拚。既有神駝乙休答應事急相助,想必不至便遭凶險。好在還有一會,且將兩個白兔藏過,以免玉石俱焚。”當下同了司徒平,一人抱了一個,向昔日司徒平養傷室內放下。囑咐道:“我如今大敵當前,吉凶難保,少時便須出去交手。你兩個不要出去,免遭毒手。”

寒萼說罷,走出室去,用法術將石室封鎖。走將出來對司徒平道:“起初隻說照乙真人之命,將母親陣圖取出,防過幾日便不妨事,所以約你同來。如今禦敵之寶被大姊封鎖,又不及回山去取,事在緊迫,至多挨過兩三個時辰,便要應敵,全憑齊仙姑這個仙障保命了。

如果敵人厲害,寶障無功,乙真人早來還好,若是來遲,我兩人性命休矣!我死原不足惜,不但連累了你,還誤了母親飛升超劫大事,如何使得?那天靈子與你無仇無怨,你如回山,必不阻攔,你可趁此時速返峨眉。我憑齊仙姑仙障與母親先天金丹至寶,與那矮鬼決一死活,存亡委之命數,以免為我誤了母親大事。”司徒平道:“寒妹切莫灰心短氣。乙真人妙術先知,決無差錯,既命我二人到此,必有安排。他柬上原說可約大姊同來,雖你一時負氣,疏忽了一步,須知我二人仙緣前定,生死都在一處。昔日在往岷山以前,乙真人曾對我說過,我的重劫大災業已過去,如今隻有一難未完,決無死理。難道你死我還獨生?寒妹休要過慮。”寒萼未始不知司徒平在此一樣凶多吉少,口裏雖強迫他走,心裏卻正相反,正願其不去。人在危難之中,最易增進情感,兩人這一番攜手並肩,心息相通,說的又盡是些恩深義重、**氣回腸的話,在不知不覺中,平添了許多柔情密意。連二人也不知怎的,雖未公然交頸,竟自相倚相偎起來。藏寶之處既被紫玲預先封鎖,等到少時交手,更無別的準備。寒萼仍不住在催司徒平快走,固是口與心違。

司徒平天生情種,到這急難關頭,分明並命鴛鴦,更是何忍言去。一陣推勸延挨,不覺快到時候。寒萼一想:“與其坐以待斃,何不出穀應戰,還省得壞了舊時洞府。”見司徒平執意不走,便道:“平哥,你既如此多情急難,反正死活我二人都在一起。那矮鬼好不厲害,那日朱師姊拿著九天元陽尺玄天至寶,竟會被他奪去。尋常飛劍法寶全用不得,白白被他損壞。此番上前,但盼齊仙姑仙障有功,我二人還可苟延性命,否則不堪設想。如等他來,倒顯我們怯敵怕他,上去吧。”一邊說著,上了穀口,抬頭一看,崖頂一角,隱隱見有紅霞彩雲混作一團,才知紫玲已經趕到,先與天靈子動手,彌塵幡已被敵人困住。不由起了敵愾同仇之心,把成敗利害置之度外。口中念動真言,正待展開仙障護身,駕遁飛起,忽聽頭上斷喝道:“秦家賤婢!既敢出麵,有何伎倆隻管使來,汝姊即將伏誅。我已設下天羅地網,不怕你逃上天去。”言還未了,一片紅霞隨著罩將下來。幸虧寒萼防備得快,同時也將仙障展開,迎上前去。那齊霞兒的紫雲仙障,原是優曇大師鎮山至寶,又經霞兒多年修煉,真個神化無窮。初起時,隻似一團輕絹霧毅,彩絹冰紈。及至被紅霞往下一壓,便放出五色毫光,百丈彩霧,將二人周身護住。二人知難上去,便在穀底摟抱坐定,靜候外援。不提。

原來紫玲百忙之中,原因彌塵幡太快,恐趕在二人頭裏,還得回身來尋,便駕了神鷲趕去,誰知去晚了些。在鷲背上運用慧目往去路上一看,見前麵天邊雲影裏,有兩三點青光隱現移動,當下催動神鷲往前追趕。偏那青光飛行甚速,越趕越遠,隻依稀辨出一些影子,追了一會,並未追上。猛覺青光不見,細一留神,才想起不是往紫玲穀去的道路,已經在無意中轉了方向。更加英瓊、若蘭跟在後麵,為何不見紫郢劍的紫光?神鷲飛行,不亞於寒萼劍遁,怎會追趕不上?還恐二人中途起了別意,成心避卻自己來追。便將彌塵幡取出,連人帶鷲仍往那兩三點青光前路追去。不一會,將要追上,相高切近,才看出錯認。正待飛回紫玲穀,前麵青光中人也轉飛現身招呼。紫玲因那青光甚與自己相似,內中一道比較還要強些,猜是前輩中人,不敢怠謾,隻得暫停。同時青光斂處,現出一個老道婆同兩個少年女子。見麵一問訊,正是衡山金姥姥羅紫煙和兩個門人吳玫、崔綺。

原來金姥姥因從東海去會三仙,歸途又往岷山訪友,遇見吳玫、崔綺,說是在武夷采藥,發生了一點事情。料知金姥姥要往岷山,趕到一問,知還未到,又往回趕,才在雲中相遇。金姥姥帶了吳、崔二人折轉武夷,行經峨眉不遠,見後麵遠處有峨眉門下禦劍飛行,先時並未在意、及至趕到前邊,認出那彌塵幡是寶相夫人之物。又見紫玲功候深純,仙風正氣現於眉宇,著實誇獎了幾句。再一問起經過,金姥姥笑道:“我在東海聽三仙說,此番你回紫玲穀,必遇天靈子來報前仇。結果有一能人相助,因禍得福,令堂超劫便在事完之後。此次乃汝姊妹一番劫數,令師並不見怪,但去無妨。我此番將事辦完,便往峨眉赴那群仙盛會。

今既相遇,總算有緣。天靈子獨創異宗,雖是旁門,法力遠在汝姊妹二人之上。相遇之時,一切法寶飛劍均難施為,隻可緊持彌塵幡護身,以待後援。不去原可避此一劫,無奈天靈子神光厲害,如不使其分心兩顧,專注一處,汝妹寒萼恐難幸免。今將我鎮山之寶納芥環借你,略備萬一吧。”說罷,取出一個寸許大小青彩晶瑩的圈兒,遞與紫玲,傳了用法。

紫玲拜謝之後,便辭別金姥姥,直飛紫玲穀。既知就裏,越發關心,同懷憂危。不消片時,已經飛到穀頂上空。先運慧目往下一看,見下麵白雲消散,齊霞兒所傳紫雲仙障已被人收去,不禁嚇了一跳。暗想:“難道這麽一會工夫,寒萼、司徒平已遭毒手?否則他二人既知大敵當前,如何進穀之時,不將穀頂封鎖?”正在驚疑,忽見下麵崖畔紅霞一閃,現出一個矮小道人,跌坐當地。兩手一搓,便飛起數十丈紅霞,正要往穀底罩去。事不關心,關心者亂。紫玲哪知寒萼已得高人指教,存心收了紫雲仙障備用。竟以為天靈子還是初到,剛剛破了仙障,等下毒手。寒萼、司徒平尚在穀中,她沒有覺察,惟恐他二人被敵人暗算。心裏一著急,便將雲幢往下一落,高聲說道:“何方道長駕臨,怎不叩關入內,卻在暗中窺伺,要待主人出迎麽?”

那天靈子自以為勝算在胸,秦氏姊妹難逃掌握。縱有神駝乙休作梗,自己已經斬了綠袍,難道他還有何話說?正好反怪他不令秦氏姊妹全來,違言背信。又因寒萼適才語言尖刻,譏他不敢前往峨眉,激動煩惱,打算除了寒萼,再去峨眉尋找紫玲。兩個時辰過去,見寒萼還不出麵,料知她並無伎倆,無非延挨時刻待救,心中又好氣又好笑。自己是一派宗主,不便乘人不備。正待將煉就先天離合神光照向穀中,打一個招呼與敵人,促她出戰。忽見眼前光華一閃,一幢彩雲從空飛墜,彩雲擁護中,現出一個紫衣少女,停停玉立,舉止從容。雖然語近譏刺,卻是那般和平,不亢不卑,容貌又與寒萼相似,知是乃姊。因她來時,事前自己並未覺察,不免也有些驚異。暗忖:“莫怪狐女猖狂,果然有些道行。既敢同來,多少須有些防備,倒不可過分輕視於她呢。”便怒喝道:“來的是天狐長女秦紫玲麽?汝姊妹以天狐餘孽,妄用毒針,殘害生靈,本教祖代天興討。適才來此,遇見汝妹寒萼,巧言規避,是我容她多活幾個時辰。隻說駝鬼言而無信,汝已逃死遠遁。現既敢來,難道也同汝妹一般,想求我容你多活些時麽?”紫玲為人,雖然事前持重,卻是外和內剛,一旦遇上事,絕不膽怯。一聽寒萼、司徒平未遭毒手,胸中頓時一放。情知天靈子專心尋上門來,無可避免。倉猝之中,不知寒萼何事耽延,不肯動手。也未想到姊妹見麵,再商量應戰一層。更錯聽金姥姥說除了彌塵幡,一切法寶飛劍均難施為的話,忘了寶相夫人遺留的陣圖。紫玲聞言,冷笑道:“原來道長是雲南教祖天靈子,為了殺徒之恨而來。愚姊妹早已投身峨眉門下,各派仙長大抵知聞。紫玲穀雖是兒時舊居,每日勤於功課,從不輕易回來。若非今日抽空回穀探視,豈不令教祖在此空候,其罪倒更大了。今既相遇,無所逃死,任憑教祖處治吧。”

天靈子見紫玲態度倔強,言中有刺,不禁大怒。戟指罵道:“無知餘孽賤婢!我門人師文恭附匪喪身,咎由自取。隻是汝姊妹不該用這種狠毒邪針,為禍人世。我今日除惡務盡,斷乎寬容不得!任汝姊妹如何巧說激將,也須除了汝等,再尋汝師長算帳。”說罷,兩手合攏一搓,將那多年辛苦,用先天純陽真火煉就的離合神光發揮出來,化成數十丈紅霞,向紫玲當頭罩下。紫玲早有防備,一麵展動彌塵幡護住全身,暗中念誦真言,又將金姥姥新賜的納芥環放起。玄門異寶,果然妙用無窮。那大約寸許的小圈兒,一出手變成青光熒熒一圈畝許寒光,在彩雲擁護中,將紫玲全身套定,一任天靈子運用神光化煉,竟是毫無覺察。紫玲暗中留神觀察,靜等寒萼、司徒平出來,如二人能見機逃走更好,不然,自己便運用玄功飛移前去,連他二人一齊護住,以待救援。誰知敵人厲害,哪能容她打算。待沒多一會,忽見天靈子雙手一搓一揚,分出一片紅霞,飛向崖下。紫玲喊聲:“不好!”待要移動,猛覺身外畝許遠近,阻力重如泰山,雖然二寶護身,不受傷害,卻是上下四方,俱被敵人神光困住,休想挪動分毫。隻見崖前紅霞下去,倏地又有一片彩霧雲霞衝起,稍微迎拒,隨又降下。

才知齊霞兒的紫雲仙障未被敵人收去,想必寒萼、司徒平二人已經知警,並封鎖了穀頂,心中略寬。預料災難未滿,一時半時難以脫身,索性盤膝地麵,靜心寧氣,打起坐來。由此紫玲姊妹與司徒平三人分作兩起,俱被天靈子的神光困住。

那天靈子滿懷輕敵之氣,初到時,正趕寒萼已將紫雲仙障收去,沒有在意寒萼持有異寶。後來紫玲飛到,雖然看出彩雲護身,也聽說過彌塵幡妙用,終以為天狐旁門異類,縱有道行,也非自己對手,何況又非本人。秦女初入峨眉不久,不過得了乃母幾件遺留寶物,有何本領?一交手間,怕不成為齏粉?誰知來人胸有成竹,隻守不攻。先時雲幢耀彩,發生妙用,竟將神光阻隔,不能透進,已出意料。及見彩雲影裏,飛起一圈光芒,定睛一看,認出是金姥姥的納芥環。這兩件寶物,論起來雖不如九天元陽尺,但是此寶俱有各人心傳收用之法;不比元陽尺,用的人如道行稍弱,便可奪取。明知敵人大膽赴約,隻守不戰,必有強援在後。以自己道力本領,竟不能製服兩個無名後輩。正在又恨又怒,恰值寒萼、司徒平出來,又飛起一團彩煙霞霧,抵住神光,保護全身。更認出那是神尼優曇當年鎮山之寶紫雲仙障,不禁吃了一驚。暗想:“此次東海三仙不肯出麵,必是為了三次峨眉劫數,不願多樹強敵之故。這個老尼卻甚難鬥,倘助二女,自己勝算難操。若一失敗,隻好埋頭閉門,連三次峨眉鬥劍,想要出頭參與,都無顏麵了。”越想越恨。又因兩次被神駝乙休言語所激,兼有殺徒之恨,便隻管運用玄功,發揮神光威力,欲把敵人煉化。幾天工夫過去,果然兩處敵人的法寶光華逐漸減退,也無後援到來,心中甚喜。

第七天頭上,紫玲雖然看出身外彩雲減退了些,納芥環青光依舊晶瑩,還不覺得怎樣。

那寒萼、司徒平二人,仗著齊霞兒的紫雲仙障護身,先時隻見頭上紅霞低壓,漸漸四麵全被包裹,離身兩三丈,雖有彩煙霞霧擁護,但是被那紅霞逼住,不能移動分毫,仍然不知厲害。因紫玲有彌塵幡護體,紫雲仙障又將神光敵住,以為時辰一到,自會脫難,仍和司徒平說笑如常,全不在意。二人感情本來極好,又有前世夙緣和今生名分。寒萼更是兼秉乃母遺性,一往情深。不過一則有乃姊隨時警覺,一則司徒平又老成持重,熟知利害,不肯誤人誤己。所以每到情不自禁之時,二人總是各自斂抑。這種勉強的事,原難持久,何況今生患難之中,形影相依,鎮日不離,那情苗不知不覺地容易滋潤生長。果如二人預料,僅隻略遭困厄,並無危難,還可無事。誰料第三日,護身仙霞竟然逐漸低減,這才著慌起來。初時還互相寬解,說既是一番災劫,哪能不受絲毫驚恐。乙真人神通廣大,事已前知,到了危急之際,必定趕到相救。及至又等候了兩天,外援仍是遝無消息,護身仙雲卻隻管稀薄起來;那敵人的紅霞神光,還在離身五七尺以外,已是有了感應:漸漸覺著身上不是奇寒若冰,冷浸骨髓;便是其熱如火,炙膚欲裂。一任二人運用玄功,驅寒屏熱,又將劍光放出護身,俱不生效。這是中間還隔有仙障煙霞,已是如此,萬一仙障被破,豈能活命?這才看出厲害,憂急如焚。似這樣拚死支持,度日如年,又過了兩夜一天。眼看護身仙雲被敵人神光煉退,不足二尺,危機頃刻。不定何時,仙雲化盡,便要同遭大劫,司徒平為了二女,死也心甘,還強自鎮靜,眼巴巴盼神駝乙休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