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晨起練藝

平日裏無事的時候,虎子常是卯時起床練功,在戲班借住,虎子也沒改自己這個習慣。還沒睜眼,虎子向頭頂的方向伸手一摸,沒摸到刀,卻摸到了床柱。慢慢張開眼睛,才想起這裏是戲鼓樓後樓,不是太陽山。

“醒了?”小九早就穿好了衣服,正拿個手巾抹臉,“你起的可夠早的。”

虎子下了床,披上了放在床頭的小褂,回道:“我是每天都這個時辰起身。你呢?你起的比我還早。”

小九一笑:“我也是習慣了的,過一會兒師傅們就得帶著我們練功了,可不是得這個時候起來。”

虎子笑了笑,就著小九的洗臉水撩了兩下,就算是洗了臉,轉身去自己的藤箱裏找手巾。小九皺著眉說:“那水是我用過的,你要是想洗臉,我再找個師兄給你打一盆。”

“那是你師兄,又不是我師兄。”虎子說,“他們照顧你是應該應分,照顧我個外人算怎麽回事兒。我就是個邋遢人,犯不上那麽幹淨。”

虎子想透透氣,提了刀,抬手推開了房門。打眼正瞅見了兩個坐科的弟子端著臉盆、毛巾、青鹽和盛了漱口水的口杯端到了小九隔壁那一間,輕叩了兩下門。

劉淳打隔壁房門,也沒說話,點了兩下頭,就讓弟子這樣端著洗臉淨口。等把自己收拾完了,劉淳揮揮手,讓那兩個弟子走了。

劉淳轉過身來,虎子趕緊低頭見禮:“見過劉師傅。”劉淳點點頭,走上前來,指著虎子的刀說:“這是要去練功?”

“是。”虎子點了點頭,“師父出行之前囑咐過,沒一日不能落下功課。”

“行,挺好。”點了點頭,“今天早上輪到我和楚安帶著這幫小崽子去練功,你跟著瞧瞧?”

虎子心裏也是好奇,便是點頭應了。正這時就聽得底下院裏頭楚安喊:“小崽子們!晨起練功啦!”這一嗓子中氣十足,喝亮通透,仿佛就是耳朵旁邊響起來的!

聽了這一聲,小九像是火燎了腚,蹭蹭蹭!一溜小跑下了樓。等虎子跟著劉淳下了樓,院裏頭五十來弟子分解三排整整齊齊,全都背著手站到了院裏。

“科班弟子四十八人可來齊?”楚安大聲問。

“科班弟子四十八人皆已到全,請師父授課。”站在最頭前的的那個弟子也是高聲回道。

“走!”楚安喝了一句,打頭裏走了。後麵的弟子挨個跟上,出了院門。

到了街上,楚安打頭,後麵跟著五十來號弟子,似是按照年齡大小排好的。小九不是年紀最小的那一個,卻是走在最後的。再後麵,劉淳慢悠悠地跟著,虎子跟他並肩。

“戲鼓樓的規矩,不在院裏吊嗓子。”劉淳一邊走一邊跟虎子說,“若在冬日裏,現在天還是黑的透透的,咱們一兩個人練嗓還算不得什麽事兒,這五十來號人,容易擾人清夢,容易得罪鄰裏。所以每日都拉到護城河邊開聲。”虎子知道這話是特意說給他聽的,告訴他別清晨在院子裏弄出太大的響動,要練功一早上跟著科班弟子到河邊上去。

“上台唱戲的這麽多老板,不全是住在戲鼓樓裏的吧?”虎子問。

“不全是,”劉淳說,“有家有室的都不住在這兒,單著的無牽無掛,就住在戲鼓樓了。除了戲鼓樓就是家的陳班主,就我和楚老板,還有有幾個鑼鼓師傅和幾個不登台的教習住在住在戲鼓樓。”

虎子跟小九就差了一步道遠,伸手就要去拍小九的肩膀。劉淳一把按住虎子的手:“小虎子!咱們這兒有規矩,他說不了話。”虎子恍然一點頭,微微對著劉淳欠身就算是賠禮道歉。

護城河說是護城河,其實並不在城外,而且也不是很深。這條河穿城而過,上遊的水是很多百姓家的水源。有傳言說這條河裏有神靈護佑,故而就隨意地被人稱為護城河了。下遊的地方人煙稀少,還未出城就是一大片的荒地,戲鼓樓科班的弟子每日早上都是來這裏來這裏練功吊嗓子的。

到了河沿,麵對著河水,五十來號弟子站成了一排。楚安背著手打他們身後走過:“娃娃們,你們多是家裏養活不起賣身給戲鼓樓的,好好學戲是你們唯一的一條出路!”

“沒錯!”弟子們齊聲答道。

“戲鼓樓沒叫你們當童伶,沒作踐你們四外趕場,卻是帶著你們慢慢學戲。那是班主仁義,是天大的恩德!”

“沒錯!”

“言傳身教,那是師父的本分。訓斥責罰,那是師父的情分!”

“如我梨園門,不忘授業恩!”

“學藝先學德,做戲先做人!”

“學藝先學德,做戲先做人!學藝先學德,做戲先做人!學藝先學德,做戲先做人……”五十來號後生,把這一句話喊頌了十遍,驚起了河邊草甸裏的水鳥,撲棱棱飛了滿天!

“今日……”楚安想了一會兒,又喊道,“開一段《滿江紅》!”

弟子們一聽也不怠慢,齊聲道:“怒發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一段《滿江紅》,四十八個中氣十足的戲班弟子念出來也是頗有氣勢!這些孩子們一個個挺著胸叉著腰,愣是對著不過兩三丈寬的河麵喊出了江水滔滔的氣勢!虎子不覺有些佩服這些人了。一複一日的苦熬有多少能成角兒?恐怕是十不存一。但是這些年灑下的汗水血淚怎麽算呢?明明都是一路挨打挨罵聽損話,練文習武磨唱功打磨出來的,在虎子看來他們個頂個的那麽有精氣神!

“怎麽樣?”劉淳拍了拍虎子的肩膀問,“這是這麽多年來我帶過最好的一科!當著他們的麵我不跟他們說,但是他們這麽多年遭的罪我看在眼裏,下的功夫更是記在心裏。這一科差不了!”

虎子點點頭,又對著劉淳一拱手:“劉師傅,我得去練刀了。我往上走一點,找個寬敞的地方。”

劉淳點點頭,衝他揮了揮手。

虎子尋了個練刀的地方。這個地方離著科班弟子們不遠,可是偏偏有個河灣,中間草木茂盛當了個嚴嚴實實。雖說昌圖府現在不像是早些年,帶著刀劍上街便是有差人來拿你,但是虎子手裏的畢竟是真家夥,最好不要被許多人看見。

外家功夫其實不算是虎子的本門功課,各種法術修行才應當是放在第一位的。鬼家門自開山以來一代傳的弟子沒有超過十個的時候,要麽練外家功夫,要麽修神仙道。畢竟人生數十載,這兩樣哪一個都能然人窮盡畢生的精力去琢磨研究,博而不精,不如專研一門。故而修術門的弟子,外家功夫看得過眼,能保住自己命來就好,修外加的弟子學一星半點的法術,為的是看見邪茬子不至於把命搭上。

可是偏偏彭先生打虎子哭過那一日往後,都不許虎子在修習術法、畫符練功,所以虎子隻能一門心思撲在了外家功夫上。說到外家功夫,自李林塘來了以後彭先生就完全放了手,整個兒是一副不管不問的架勢。

那李林塘明明是使的棍子,可是指點起虎子的刀法來,那也是頭頭是道。虎子本來基礎就不差,與那常秋拚殺也算是生死間走過了一遭,自然是有些領悟的,李林塘算是幫他捅破了一層窗戶紙,虎子一抬眼是看見了另一片天!

隻見虎子騰挪輾轉,手裏的刀或刺、或劈、或砍、或挑、或削,時而似刀的用法,時而是用槍的力道。苗刀是長柄的武器,卻是有著精致的用法!一把纖細的苗刀在虎子手裏猶如小姑娘手裏的繡花針一樣的精致輕盈,這殺人的法門竟是帶出了幾分仙韻。

虎子正練得起勁,耳朵裏卻灌進了從科班一眾弟子那邊傳來的騷亂:“那好像是個人!”

虎子收了刀背在背上趕了過去,卻見離著科班眾人不遠的河麵上,當真仰麵飄著個人!是個男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

“快救人!”楚安一聲大喝!有幾個平日裏喜歡戲水的後生立馬脫了小褂一個猛子紮進了水裏!不多時,兩個人拖著那人上了岸。

劉淳伸手探進那人的嘴裏扣了兩下,帶出了一小截水草,說:“還有熱乎氣!救人!”

他安排兩個弟子麵對麵單膝跪在地上,膝蓋頂著膝蓋,把那溺水的男子放在兩人的腿上,他撬開了那男子的嘴,然後不停輕拍著男子的後背。過了得有半柱香的功夫,那男子咳了許多水出來,才開始喘上了氣,卻仍不見轉醒。劉淳這才把他放平躺砸在了地上。

虎子覺得不對勁,說:“你們是從哪看見他的?聽你們喊話不像是這人跳河!可我在上遊,我怎麽沒看見他!”

科班裏的弟子你看我我看你,互相詢問了一遍卻都說不出是在哪最先看見的他。一個弟子緩緩抬手,說:“我最先看見的他,好像是……像是憑空出現在河麵上的……”

“胡說八道!”楚安訓斥了一句,“好好一個活人怎能憑白出現在河麵上!有鬼不成!”

說完這句話楚安一愣,轉過頭看著虎子:“小虎子,你這麽問話……別是真有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