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滿堂仙家

“虎子哥,不玩去啦?”狗子看著虎子著急忙慌的模樣開口問,“你跟彭先生下山捉鬼?”說話間狗子就要往虎子那湊。

靈芝伸手攔了一下狗子:“狗子別鬧,你虎子哥那些個東西碰不得。”虎子頭也不回:“是,出事了。我得跟師父下山。”

小九眼睛一轉,笑嘻嘻開口:“虎子,咱幾個今兒找你玩來著,你這下山去‘看事兒’我們幾個玩啥也沒有意思啊,讓我們幾個跟你一塊兒去見識見識?”

小九一說這話,靈芝便是向虎子一笑;“虎子你和彭先生下山去辦正事,我跟狗子就不跟著添亂胡鬧了。”一邊說一邊拉過狗子的手往外走。狗子滿是不情願,難得私塾有假,又是難得出來玩,怎肯輕易回家。

“不嘛!”狗子耍起賴拖著靈芝的衣角,“我也要跟著去看看。”

靈芝一笑,伸手刮了下狗子的鼻子:“你知道你虎子哥去幹嘛?跟彭先生捉鬼拿妖!那妖精迷過你的眼!指不定這一回你跟著去看了,妖精一看‘還有個這麽精致可人的大胖小子,抓走吃了多好’,到時候你可怎麽辦?”

狗子到底還是十歲稚童,被自家媳婦這麽一嚇唬登時打了個激靈,牽著靈芝的手走到頭裏:“靈芝姐咱們回家。”

虎子把東西一件件收拾停當,包往肩上一甩,扭頭看著小九:“你要跟上來見識見識?”

小九反倒遲疑了一下:“彭先生不會不高興吧?”虎子把小辮往脖子上一甩扭身就出門,邊走邊說:“過了這村沒這店,我師父不高興也就數落你幾句,開開眼界不值當?”小九一想也是這麽回事,三步並做兩步追出了門。

靈芝和狗子已經順著另一條小路下了山去,虎子和小九來到門口的時候見彭先生已經換上了一身黑色長衫,這般好的日光下仔細分辨才能看得真切,長衫上用黑色的線繡了一隻繞身的怪蟒,鱗片細密隱隱閃光活靈活現,卻也是凶惡異常!

小九被彭先生這身打扮嚇了一跳——彭先生去聽戲的時候可沒做過這樣的打扮!

彭先生聽到聲響回頭,一看見小九跟在虎子身後也不說什麽,向那一直守在門口的粗麻巾點了點頭。粗麻巾這時也稍微順上來了些氣力,急忙道:“彭先生咱們這就下山吧,借來的騾子車在山下等著呢!”

這一行人下山邊來,轉乘騾車一道不停奔了昌圖府城中。騾車是拉貨的板車,不能在主道上行走,進了城一行人又是雙腳沾地奔了城西。粗麻巾有心想撒丫子一路直奔回家門前,看著彭先生和人家帶著的兩個孩子已經是快步前行了又不好催促,隻能時而擦擦頭上的汗,也不知是這山上城裏來往一遭累的,還是心係親娘給急的。

進了坊市街後的小巷,虎子餘光一瞥吃了一驚,巷子裏牆頭上立著一隻黃皮子和一隻狐狸!這兩隻小獸見虎子看著它們,竟是對虎子點了點頭頗有幾分打招呼的意思!

虎子皺著眉頭停下腳,向著牆頭兩隻小獸伸出右手二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這兩隻小獸又點點頭。虎子心中了然,快步跟上了自己師父。兩隻小獸見虎子不再搭理它們,順著牆頭似跑似飛,超過了彭先生一行人,進了街角一戶人家的後門不見了。

小九看著虎子古怪,湊上來問:“虎子,你剛才跟那看啥呢?”虎子嘴角一咧,笑道:“我瞅你瞅不著的玩意兒呢。”小九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見虎子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也不問了——此時向虎子打聽必然被虎子拿捏調笑,隔些時辰虎子拿不住這時的做派,便主動說來顯擺了。

彭先生一行四人走到街角,適才兩隻小獸鑽進的那戶人家後門大開,隱約聽到哭喊之聲。門裏站著個小老頭在那看著一行人,小圓臉八字胡,長衫馬褂瓜皮帽,個子和虎子差不多高矮,馬褂衣襟上繡著個小小的“張”字。虎子打眼瞧見兩隻小獸一左一右蹲坐在這人身側,兩隻小獸看到虎子又瞧著它們,化作兩道青煙鑽進了小老頭的袖口。

粗麻巾在前引路進了屋,對小老頭施了一禮:“張大仙,我把彭先生請來了,您二位趕緊給俺娘看看吧。”

張大仙淡淡一笑:“不急!後生啊,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說罷拍了拍粗麻巾的肩膀越過了粗麻巾來到了彭先生一行身前,拱了拱手說:“彭先生,不好意思勞動您大駕。剛才您走在半道上,我家黃堂報馬就通告我了。老頭子我謝謝你。”說話時又瞥了一眼虎子,嘴角笑意更濃了點。

虎子看著張大仙的笑不自覺打了個冷戰,這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讓虎子打心眼裏反感。虎子知道他說“半道上通報”,說的就是自己和他家報馬對了眼的事。

彭先生擺了擺手:“張大仙不必客氣,都是修行的人,誰沒有幫襯誰的時候呢?我隻是好奇,什麽事讓你張大仙解決不了,卻要找我來呢?您是帶仙修行的出馬弟子,有什麽難處您家裏的各位仙家就解決不了?”

張大仙嘿嘿一笑:“彭先生不瞞您說,我家這堂口是蒙蔭祖上的抬愛,教主是我家的清風碑王。若是尋常的鬼怪精靈這一堂仙家自然不在話下,但是既然我修的是碑王的堂口,那麽血煞氣太濃重的東西我小老兒真的是拿他沒轍。我是能化不能滅!可是這屋裏的這位生前殺人無算不說,現在還不開語!連話都說不齊全我怎麽‘化’它呀!記得您剛來昌圖府那可是一己之力收了十裏八鄉惡鬼頭子的煞氣,好威風!這才請您出手看看。當然了,煙火錢多少我不差您的,苦主家許下多少,你我對分。”

這個張大仙的意思其實很明白——不想髒了手!

清風是指男鬼仙,清風碑王自然就是男鬼仙做的教主。又說是“自家的”,肯定是這姓張的哪一位祖宗修行有成,選得他做出馬弟子。雖說這張大仙帶的是一個大堂口,胡黃常白清風煙魂樣樣不缺,但教主畢竟是清風。清風是鬼仙,那麽最忌諱的就是沾染血煞增添怨念,稍有不慎迷上一時半刻的神智,容易失掉不少道行。

彭先生聽他的話多少是有一些不喜的。一來是同是修道之人,我姓彭的不怕血煞之氣不代表你就能蒙騙我下山,把話在派人之前交代清楚不也輕鬆?二則是這苦主家老母尚且惡靈纏身,當著人家兒子的麵討論分潤煙火錢,這做派實在是太遭人厭。

但救人乃當務之急,彭先生也不願意和這老頭浪費口舌,指了下裏屋。張大仙又是一笑:“對,救人要緊。我給您立個筷您先看看?”

進了裏屋,炕頭上綁著一個婦人,披頭散發外衣的短衫破爛,看茬口是剛剛撕壞的。這女人被成人拇指粗的麻繩繞了兩匝捆縛了手腳,還把身子綁在了炕櫃上。口裏勒了一條棉巾讓她說不出話來,隻能從喉嚨裏發出嘶啞的吼聲,涎水順著嘴角滴答到胸前,洇濕了一大塊。怒睜著一對充了血的眼睛,惡狠狠盯著打門外走來這一行人。

屋裏頭或是忙忙活活或是來看熱鬧的人自覺地讓出了地方。張大仙走到近前,旁邊一個神色木訥的男子便把一支筷子和一個盛了水的碗遞到了張大仙手裏。看樣子是張大仙事先吩咐好了的。

張大仙把水碗放在了被捆婦人麵前,那婦人看著張大仙的舉動神色漸變,口中低吼也漸漸停了。張大仙做作地咳了兩聲,周圍原本切切察察的人群霎時安靜了下來。誰都曉得不能打攪大仙作法,若不然到時出了什麽紕漏,怎背得起事關人命的黑鍋。

張大仙似乎是對自己輕咳兩聲的效果很滿意,麵帶微笑點了點頭,把手裏的筷子直直放入了碗中。婦人的目光也被這筷子吸引住了似的,直勾勾瞅著水碗裏的這根筷子。

張大仙手緩緩離開筷子,但筷子卻還是直挺挺立在水碗裏。周圍圍觀的十來人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張大仙不是浪得虛名,而是有些本事啊!

張大仙兩手掐各了個路倫不類的訣,腳踏著八卦步開走,口中念念有詞,邊走邊晃**腦袋。

虎子看了張大仙這搖頭尾巴晃的樣子輕笑一聲翻了個白眼。張大仙他是出馬弟子,看事全憑自家的仙家,哪來的這樣的訣、那樣的咒?不過虎子和彭先生都是看破不說破,人家願意拿捏著吃這碗飯,誰也管不著不是?

張大仙念完了咒,兩步上前右手作劍指點出指向水碗裏立著的那支筷子,便見那筷子開始微微搖晃,隨後幅度越來越大,甚至開始劇烈抖動起來!在虎子的眼裏,是那張大仙的手上攀著一條大蛇,蛇頭頂在碗沿,一雙蛇瞳滲著藍幽幽的火光。那婦人身體裏透出一縷縷的血色,纏繞在筷子上。

一個蛇仙,一個冤鬼,在這真真正正碗口大點的地方打了拉鋸戰。但見張大仙額頭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那攀在他手臂上的也漸漸抬頭。蛇眼裏的火光越來越亮,漫過了筷子,順著絲絲縷縷血色眼看要蔓延到那婦人的身體裏。

說時遲那時快。那婦人猛一甩頭,麵目一刹那間變得猙獰可怖,又在瞬間恢複原樣。但就是這一瞬時間,虎子分明看見那血絲暴漲成血霧,越過水碗“擰”了那蛇頭一把!舌頭吃痛連忙退回化作一縷青煙融進了張大仙的身體!

又聽得“啪嗒”一聲,水碗和筷子不知被從何而來的氣浪打碎了!一時間水花四濺、木屑橫飛、陶片滿散。張大仙也被這氣浪衝得立足不穩向後折了兩步,站在他身後的彭先生伸手托住才沒讓他在睽睽眾目之下丟人現眼。

那婦人被勒著口,不能明明白白說話,卻也發出了“喈喈”的笑聲,聽得眾人心顫膽寒。

張大仙站穩身子,抖了抖長衫,向眾人拱手道:“這立筷子,為的是試探惡鬼深淺。諸位也都看到了,這惡鬼實在凶殘,生前必然是殺人無算的劊子手啊!我張老兒是出馬弟子,主職捉妖降魔,這拿鬼不是我的強項,生怕拿完了這鬼,卻也傷了苦主。正所謂‘成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今個我腆著臉請了彭先生出手,並定是萬無一失。彭先生,請您試試?”

彭先生也不跟張大仙廢話,越過張大仙走上近前向虎子招了招手。虎子手腳麻利的把人家吃飯的炕桌打牆角搬了過來,放到彭先生身邊。又把包裏的家夥事一樣一樣整整齊齊擺放在炕桌上。

“有酒嗎?”彭先生轉身向眾人說,“給我拿碗酒來。”

“有酒!”粗麻巾立刻反應了過來,“這就給先生您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