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十七奶奶

虎子看似是簡簡單單一握,卻讓常秋的右腕須臾之間沒有了知覺!抽不出、挪不動的右手讓常秋亂了心神——那老六的死法著實是觸目驚心,常秋哪裏能忘得了?也顧不上還陷在虎子肚子裏的長鐧,常秋一腳蹬開了虎子,查驗自己的右手。

虎子已是傷疲之軀,被常秋這一腳踢中,滾了兩圈便是伏在地上不能再起身了。

常秋急忙忙拆下手臂上的盔甲,擼起了一段袖管,隻見得手臂上烏青一個印記,與虎子左手掌心的刀口形狀一般無二!這黑印是徒手擦之不去,法力化之不解,急得常秋麵紅耳赤!

“嗬嗬……傻長蟲,就要魂飛魄散了,何苦白費力氣。”虎子梗著脖子抬起了頭,看到常秋這般要緊手腕上的印記,竟是笑出了聲,“往上看,你往上看。”

仰起頭,常秋仍是見到那個四臂的三丈惡鬼懸在自己的頭頂。不過這一回,自惡鬼腰間蔓延出絲絲縷縷的煞氣並沒有鎖在虎子的身上,而是綁在了常秋自己手腕的那塊黑印上,蔓到了常秋自己的身上!一股涼氣從常秋的腳底直竄到常秋的頭頂心,嗆得他腦脹頭昏——他知道,自己完了。

“你是修佛的仙家,真少見呐……”虎子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刮下了一圈血沫子,“馭煞術,收!”

那惡鬼聽得法令,仰天長嘯,尖利的聲音直舔人的耳朵根子!那三丈來高凝實的惡鬼形開始飄散,蔓延成了遮天蔽日的黑霧,卷起了陣陣的陰風,吹得人遍體生寒。虎子和常秋就在這陰風的風眼裏。

那煞氣陰風一股股得往常秋的身子裏頭鑽,牟足了勁地想要霸占這具仙靈之軀的四肢百骸。惡鬼嗚嚎,常秋也在慘叫——他後悔了,但是已經晚了。他身上的明光鎧乃是自身蛇鱗煉化,如今卻片片碎裂從他的身上脫落。明光鎧落下露出的皮膚,也如墨染炭沁了一樣的顏色,與那“老六”如中毒的模樣一般,毫無二致。

常秋慘鳴和惡鬼的哀嚎相和高低得有盞茶的功夫,兵馬堂不是沒有想要出手相救的,但是那陣陣的陰風煞氣,單是陣勢看著就是那般的嚇人,竟是沒有一個人敢以身犯險的!待陰風散去,常秋已經沒了人樣:明光鎧渣滓散落一地,常秋扭著身子倒在地上倒抽著氣,眼看是沒了活路。

虎子想站起來,強支起了身子才剛一點兒,兩手的掌心便都是傳來了鑽心的痛,手勁兒一鬆,又“啪”一聲摔了回去。摔這一下不要緊,又震動了小腹上的傷口,疼得虎子齜牙咧嘴的,幹脆就這麽趴著了。看著常秋這般模樣,虎子歎了口氣:“長蟲,你有什麽遺言,說。”

常秋自知將死,抬眼望了望虎子,伸出一隻手指著,口中發出微弱的“啊、啊”的聲音,“啊”了一會兒卻是沒了聲息,化成了塵埃雲霧,消散在堂單洞府裏了。

常秋其實也是一號響當當的人物,幾百年的道行,傳說他發願修行的時候,乾隆還未登基。在仙家之間,常秋也算得上是個名號,多少人知道,多少人敬佩。他是有野心的,不然也不會領著兵馬營弟子翻堂子。他想必也是要說些什麽的,可惜世事不是總如意,他沒能翻得成堂子,也沒能說得出口遺言。他這樣的人物,折在了虎子的手上,真真的算得上是陰溝裏翻船!可是仔細想想,也沒什麽旁的好說。

常秋這一死,張田柳這邊的仙家自是拍手稱快,兵馬堂這邊的仙家則是有不少麵如土色的。畢竟是主心骨沒了,這堂子十有八九是翻不成了,日後清算起來,這些個捅過自家人刀子的哪裏得了好果子吃?

“常大哥!老熊替你報仇!”兵馬堂那班裏,偏偏有一個不是這般!那大漢皮膚黝黑,八尺多的個子,五官擰到了一起,也不知是氣得還是原本就生成這式模樣。

吼完這一嗓子,那大漢提腿邁步就要上前。這可把周遭仙家嚇得不輕!兵馬堂的弟子一個個攔腰抱手拖住了那大漢,紛紛勸說莫要意氣用事。

張田柳插著腰,遠遠指著那大漢罵到:“你個混賬東西!常秋已然伏誅,你個外門的仙家還想要在堂子裏揚威,殺我堂恩人不成?”

那大漢先是一怔,隨後拚命甩開了纏抱著自己的仙家,對著張田柳回嘴:“俺老熊本是自在的散修,若不是常大哥於我有恩,誰能進你這清風堂子?不就是一身修為嗎,你個認賊為師出身的老鬼還當俺不舍得?老子就是要殺給你看!”

又是幾個仙家糾纏著那大漢,可卻全都拖拽不住!三兩下便讓那大漢掙脫開來。

張田柳這個老王八蛋!虎子別說是還有氣力再戰,就單單說是站起來都未必可行,聽著那人說要為常秋報仇,虎子不由得嘴裏泛苦,心裏罵上了張田柳。想來那個叫老熊的,和常秋也是過命的交情,不然也不會悲泣號鳴。可話說回來,這老熊說是為常秋報仇,一開始卻也是被別的仙家抱住了,若是他真有膽,虎子收馭煞術殺人的時候怎不見他衝上來陪著常秋喪命?剛才那一番模樣想來也是拿一拿架勢,該是見好就收的作派,再放兩句狠話說跟虎子結了死仇也便罷了。可是偏偏張田柳激將兩句,竄起了那大漢兩丈高的火氣,哪裏還能顧得了其他,哪裏還能留得虎子活命?

張田柳,小爺這般不死,日後定要找你算賬!虎子在心底暗暗賭咒發誓,仰著頭,眼看那催命的離他不過幾步。

虎子眼瞅著是要命喪人手。張田柳那邊仙家一個個破口大罵,兵馬堂的仙家一招招出手阻攔,卻仍是止不住這鐵塔似的人物。

“碰”一聲響,拳壘到肉的聲響!那揚言要打殺了虎子的大漢應聲倒飛而出,落地時變化成了狗熊的模樣,躺在地上,昏死了過去。竟是一招便被打現了原形!

攔在虎子身前的是個做女子打扮的人物,背對著虎子。那人及腰的頭發隨意用緞子帶束了個辮子,一身白底兒紅花的齊膝短裙,短裙下伸出來七條毛茸茸的大紅尾巴,愣是晃花了虎子的眼。

這事情轉變得太快,虎子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自己讓一個狐仙給救了。

“真是世風日下,什麽跳梁小醜都敢出來耍耍威風了。”這狐仙的聲音柔和清麗,偏偏還帶著一股子媚勁兒,“我徒弟的堂口,我本是不應該插手的,可是你們輸了賭就這般做派,真是丟臉了我們仙家的臉麵,我看了都臊得慌。”

這狐仙說話的功夫,張田柳已是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弟子見過師父。”不單是他拜,他那邊不少仙家和兵馬堂大多的仙家也是躬身拱手行禮:“拜見十七奶奶。”

虎子吃了一驚。這是哪裏冒出來的人物?張田柳拜她為師,她不就是那熊瞎子說的“賊”嗎?這麽多仙家都對她行禮,再看看那七條長尾,這搞不好是個輩份能排出老遠的老妖怪。言語來看,她在虎子和常秋定賭的時候便已是在這洞天裏。一開始不救自家的徒弟解圍,現在伸手救自己這麽一個外人,是因為念著恩嗎?虎子覺著自個兒猜不透。

“行了、行了,起來吧。”狐仙語氣裏透著這麽一股子不耐煩的意思,“張田柳啊張田柳,我怎麽收了你這麽個廢物的徒弟。自家的堂口出了事兒,還得找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娃娃來幫你收拾場子,傳出去對我的名聲這不好聽啊。”

說話間一扭身,這狐妖便是麵對著張田柳。可是虎子還是沒能看清這狐仙的臉,因為她一屁股就坐在了虎子的背上!虎子現在可以說是五癆七傷、將死不遠的人,被狐仙這麽一坐險些背過氣去。虎子試著動彈了兩下身子,卻發現坐在自己身上的大仙哪裏像是個身子纖細的女子,倒像是王屋、太行壓在了身上!坐到虎子身上之後這狐仙還不老實,拿著尾裘有一下沒一下撓弄著虎子的鼻子。虎子是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再動一下——那可是不知道修行了多少年的老妖精,自己若是真惹得她不高興了,捏死現在的自己不必碾死一個螞蟻費力多少。

張田柳不住的作揖:“是弟子丟了師父的臉麵,是弟子無能,請師父恕罪。”

狐仙撲哧一笑:“也真是難為你了,我給你保命的陣法是用來拿人的,你倒是好,學那孫猴子給自己套了個金剛圈,把你堂這一種仙家都給關了。嗬,要我說啊,你不像是清風修行,倒像是王八托生。”

“是弟子的錯,是弟子的錯……”張田柳現在哪裏來的老碑王的架勢?隻是不住的拱手作揖賠不是。

“至於你們……”狐仙剛扭過頭,兵馬堂的一眾仙家嚇得跪倒了一半,不停叩頭,高聲討饒:“十七奶奶饒命……十七奶奶高抬貴手……”

“算了。”狐仙拿小指玩弄著自己的發梢說,“這也是一群被豬油蒙了心的,你們們家的事我不插手,小柳你自己看著辦,再捅咕出幺蛾子來我可不一定能上手。”

不論兵馬堂那邊“謝十七奶奶”的呼喊,張田柳這邊仙家卻都是作揖行禮。張田柳說:“師父您放心,弟子定會整肅堂口,必不再惹出什麽亂子。”

那十七奶奶手一招,張田柳那邊一眾仙家腳下的陣法泛起了青光,狐仙再一勾手指頭,那陣法化成了一個玉碟飛回了十七奶奶的手裏。十七奶奶把玉碟揣進了自己的袖管,說:“這寶貝給你也沒用了,真拿著它當王八殼子使,我先收著。至於這孩子……”

十七奶奶捋著虎子的辮子,拿虎子的辮稍瘙著虎子的後脖頸子。她說:“這孩子是個乖巧的娃娃,我這般與他玩笑都沒有吭聲,看著倒也是有幾分本事的模樣……你是叫彭虎子吧。”

“是。”虎子悶著聲回了一個字。

“行,我記下你了。”狐仙說,又轉對張田柳說,“這次算是他救了你們堂口的命,你們堂子欠他一份恩情。”

“是,師父放心,弟子一定不會虧待恩人。”張田柳仍是拱手稱是。

狐仙扳著虎子的腦袋,讓他麵朝著自己:“我記得你了,你也得我才行。”

虎子被這狐狸坐到身下的時候也曾想過這狐狸該是個怎樣的模樣,未曾想這狐狸根本就沒全變作人形!他現在看見的是一個狐狸臉,紅彤彤的毛,綠油油的眼。

那眼睛真好看,虎子不由得就這麽看著狐狸的眼睛,越看頭越昏沉,眼前一黑,便是什麽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