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山內精靈
今天天氣正好,陽光足得很。已經一天比一天熱了,韭菜又割了一茬。今晚上回去,許是能吃上韭菜炒幹豆腐,虎子心裏想。
他現在在山上,離太陽寺已經挺遠了。昨天鬧鬼,把虎子上山玩的事情岔開了,也把采藥的事岔開了。所以今天一大早,虎子一個人進山采藥。看見啥挖啥,單單是不能忘了彭先生特意囑咐過的龍葵。其實這“龍葵”不是什麽稀罕的東西,田間地頭,水邊山上,哪裏都能長,藥材店裏叫它龍葵,尋常百姓就叫它“天天兒”。這東西結一種黑色的小果兒,吃著有一點澀澀的酸甜味兒。糖是稀罕的東西,這“天天兒”成熟的時候,孩子們看見了就會摘,這是難得的甜味兒。
但是龍葵從頭到腳都有毒,果子的毒性弱一點,吃多了也會讓人昏厥。虎子已經采了半筐藥,裏麵大多是龍葵。他的嘴和指尖也讓那果子染得黢黑。
虎子感覺有點暈乎乎的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吃了,要是真暈倒在山上,還不得讓狼叼走了?山上是有狼的,到了冬天急了它們能進村子叼人!雖然現在是食物充足的時候,虎子也不敢讓自己倒在林子裏。
虎子進山的時候其實本來是想帶上蛇籠的。太陽山上蛇特別多,都是些草蛇,沒有毒的。但是這些蛇可以拎到城裏換錢,好多館子要,藥材鋪也要。但是彭先生這次沒許,說是虎子得了個銀錁子,就不要再貪心了。
虎子其實是有點不情願的,誰嫌棄自己錢多呢?
自己那個師叔李林塘是真有錢,可是就連虎子也明白,這錢太紮眼,得零散著到各個地方的票號,兌換成散碎銀子和大錢兒,一時半會兒根本花不出去。
想到這裏虎子也是覺得樂嗬的,五兩的銀錁子,換成冰糖葫蘆得買多少串?現在是夏天,要擱著是冬天,虎子保準進城請客吃冰糖葫蘆!小九、狗子、靈芝姐,都算上,拿冰糖葫蘆當飯吃都成!
虎子這邊正想著美事兒,就走到了小溪旁。他來這兒是想洗一洗嘴。就是看不著他也知道自己的小臉現在是什麽德行,彭先生向來是不讓虎子吃龍葵果兒的,他說這東西陰穢,對虎子的身體不好。虎子這是過夠了癮,才後怕自己許是要挨打的事兒。
這小溪是山上一眼泉裏頭流出來的,昌圖府裏大戶人家喝茶用的水都到這來打,是個講究。
虎子看著框裏的藥也采得差不多了,現在回去還是要抄寫符篆,不如在山裏自在。想著把藥簍從背上摘下,找了個高大的樹,在樹下擺好。他活動了兩下手腳,像一隻貓兒也似的竄上了樹。
虎子找了個大枝丫坐了,又把腰帶解了下來,把身子和樹幹綁在了一起,活動了兩下覺得牢靠了,便靠著樹幹打起了盹。
天光正好,林風柔和。鳥叫蟲鳴之間,虎子睡了許久。他再睜開眼的時候,太陽已經開始偏西。虎子抻了個懶腰,解開了腰帶,發現小腿上被不知道什麽蟲子咬了一串包,癢得很。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麽了——驅蟲的藥——明明上樹之前應當在自己身上擦一點的。
懊惱地撓了撓小腿,虎子跳下樹,背上了藥簍準備往回走,忽然聽到了一些響動——離這裏不遠,大片的草被壓倒的聲音,和悉悉索索的動靜。
熊?這哪裏來的熊?應該是狐狸或者山貓——肯定是個什麽個頭不小的活物,虎子心裏認定了,這種聲音一定是什麽大東西發出來的。要是能獵回去,應該是能換上不少的錢。
虎子從袖袋裏掏出一把短刀,匍匐下身子,向著聲音傳來的地方摸了過去。
走出去不過兩丈,虎子聽聲音就有點不對勁了。這不像是什麽猛獸的聲音,倒像是人的動靜!粗重的喘息和輕微的呻吟聲灌滿了虎子的耳朵。兩個人,一男一女?
虎子還是決定過去看看,這個節氣應當隻有采藥的人和獵戶才會進山,怎麽會有女人的聲音呢?又往前摸了幾步,虎子發現下麵是個陡坡,得有一人高。聲音就是從坡下傳來的。
虎子輕輕扒開厚重的草,眼前的一幕看得虎子麵紅耳赤——一個赤條條的男人,把一個赤條條的女人壓在身下,不停地起伏!身下的草壓倒了一片,衣物隨意地撇在一邊。
虎子手一哆嗦,草又合回了他眼前,擋住了坡下的豔景。
虎子剛剛十三歲,他不懂自己剛才看到的是什麽,但是他能猜到大概是什麽。太陽山村的老少爺們日日開著帶葷腥的玩笑,小九和他打趣也總說著一些他不明白的東西。他覺著,他剛才看見的就是他聽不明白的那些了。
走嗎?虎子舍不得——自個兒可是頭一遭撞上這種事!現在這血氣方剛的少年腿上的癢已經算不得什麽,他心裏癢癢。看一看,沒什麽事兒吧。虎子吞了一口口水,又扒開了草,向下看去。
這男的應該是個獵戶,因為倆人身邊橫著一杆火門槍。獵狗不在身邊,許是放出去讓它自己找食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他的目光這回離不開了,全在坡下這倆人身上。
準確的說,全在那個女人身上!虎子從沒見過女孩的身子,不知道應該是什麽樣的。如果女人都是這樣的,虎子覺得自己能理解,戲文裏說的那些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人了。
這女人多漂亮啊!漂亮或許不足以形容,但是虎子一時間想不到別的詞,就是漂亮!那女人在男人的身下眉頭微皺咬著唇的樣子讓虎子看得癡了,身上有股火在亂竄!小腹那裏熱騰騰的,褲襠裏也漲得生疼。虎子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但是他羨慕死趙小狗了。狗子那個小胖子,每天晚上居然有一個女孩摟著他睡覺,這在現在的虎子看來,是一件頂快活的事!
虎子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他能理解那個獵戶為什麽這麽粗重的喘息了——對著一個這麽漂亮的女人,一個沒穿衣服的漂亮女人,哪個老爺們能不喘粗氣?要是趴在她身上的是我該多好——虎子想。
正在虎子想入非非的時候,那女人的眉頭舒展開來,嘴角向上翹起,柔柔地笑了。而後轉過頭,向著虎子貓身的哪個方向望來,輕輕地舔了舔嘴唇。
虎子的眼睛跟那女人的眼睛對了一下,猛地打了個激靈,趕緊把身子埋低,頭紮進了草裏。她應該是看見他了。但要是沒看見呢?隻是往這邊一偏頭呢?虎子惴惴不安地再一次扒開草,看見那女人不但沒有把頭轉回去,反而還伸出一隻手指來向著虎子勾了一下。
“來呀。”女人沒出聲,但是胡子看懂了女人故意咬得很明白的口型。
她果然發現我了!虎子嚇出了一身的白毛汗,轉身就跑,不敢回頭。跑出一裏多地,確認身後沒有一個彪形大漢提著火門槍追自個兒,虎子才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
緩了口氣,虎子猛地抹了兩下臉往回走了。
回到了寺裏,正是晚上開夥的時候。虎子恍恍惚惚地把藥簍交給了彭先生,迷迷瞪瞪地坐下吃飯。確實是韭菜炒幹豆腐,虎子平時愛吃的菜。可是今個兒怎麽吃,虎子都覺得都沒有味道。他的眼前隻有兩個糾纏在一起的**的身體。少年人心性淺,他的心裏隻能裝下這點事兒了。
三人吃完了飯,彭先生叫住了虎子:“今天後半夜,你去把骨頭給人還了。一個月打裏,不散別的冤魂了,你個以睡一個月的安穩覺。”
虎子點頭應了,回了自己的屋。點上燈,虎子拿出個《水滸傳》的畫本來看,可是他怎麽也看不進去。這一冊畫本是“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陸虞侯火燒草料場”,可是虎子在畫本裏看不見林衝,隻能看見那個女人,或者是兩具糾纏在一起的身子。
油燈火閃了兩閃,虎子揉揉眼睛,發現自己又趴到了那個草棵子裏。坡下還是那赤條條的獵戶和那個漂亮的女人。
這一回,兩個人的聲音更大,那女人的呻吟聲刺得虎子耳朵生疼,卻又甘心想多聽一點。那個獵戶在女人的身上來回聳動,女人的指甲在他的背上留下一條條淺淺的抓痕。虎子覺得背心有些刺痛,發現那女人就在自己的身下,女人摟著的不是獵戶而是自己!
虎子迷了神,他也學著獵戶的樣子運動自己的身體。
不多時,猛然間虎子打了個冷戰!抬起頭,發現自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手裏拿著那個《水滸》的畫本,油燈也早及熄滅了。月光從窗戶透進來,照的屋子裏盈盈的一層光,也不是什麽都看不見。
原來是做夢。
一站起身,虎子覺得褲襠裏有些不對勁。伸手一摸,濕澇澇一片!雖然是沒人看見,虎子還是漲紅了臉——都十三歲了,還尿了褲子!這讓彭先生打一頓事小,要是讓狗子小九他們知道了,自個兒一輩子都得抬不起頭來!
但是這……好像……不太對勁?
虎子也沒多想,在褲管外麵蹭幹淨了手,換了條褲子,簡單收拾了一些東西,準備下山。
背著裝骨頭的布包,拎著挖墳開棺的家夥事兒,虎子出了廟門喝道:
“敕令千鈞道靈,拜見土地城隍,六丁六甲做引路,有主的枯骨還墳塋。上方仙家請行便,八方惡鬼聽法鈴。”
廟門口老槐樹上一串鈴鐺隨著虎子的咒語叮當作響,仿佛隨著鈴聲,今夜的月光,更通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