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生

倒垂的鍾乳岩岩尖,一顆晶瑩水滴,滴落而下,繼而一滴新的水滴,又複在它的岩尖生成,再度滴落,發出嘀嗒、嘀嗒相連的聲音。

在這個潮濕山洞中,秦嵐長老已經氣息奄奄,他斜躺在一塊大石之旁,原本孔武有力的手臂,此刻正軟軟地垂靠在一旁,仿佛是失去了彈性和活力的橡皮筋。

他痛苦萬分,臉上的肌肉皺成了苦瓜一般,那是即將隕落身亡的征兆,但是他卻仍然擠出了一絲笑意,因為他終於是將自己該交代的一切,都準確無誤地,交代給了他的小小少主。

他將葉茗的身世,還有重生雙眼的禁忌魂術,都告訴了葉茗,他終究還是在他即將接受死亡的最後一點時光,放下了心中的全部擔子,將信任和希望,全部寄托在了葉茗那小小的、殘缺的身軀之上。

麵對即將隕落的秦嵐長老,葉茗他甚至沒有哭出來,因為他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趕快完成秦嵐長老告訴自己的禁忌魂術,冒險重生自己的雙眼,讓自己最起碼能夠有逃命的一絲機會。因為他實在是無法確定,葉家的追兵什麽時候又會如同揮之不去的陰雲一般,銜尾追上自己。畢竟在葉家,有著一些精通追蹤、探索的魂術師,他們想要找到自己,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要讓自己活下去,這就是對現下為自己而戰至力竭的秦嵐長老的最大回報了。

葉茗也已經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世,原來,他其實並非葉家已經隕落了的家主——葉雲的兒子。葉家,其實隻不過是葉茗母親身後的龐大背景勢力,一個無足輕重的,甚至可以說早已經疏遠了的小小勢力延伸、旁支而已,實屬可有可無的細枝末節。

不過,因為葉茗母親她的家族,已經因為大戰而衰弱了,幾乎被滅族,也唯有葉茗他的母親,還有這秦嵐長老,逃得性命,隱姓埋名在葉家。秦嵐長老原本當然不叫秦嵐,這隻是他的一個化名。而葉茗的母親,也僅僅隻是假扮,扮成是家主葉雲的正室妻子,於是有了這麽一個可以堂而皇之安頓下來,卻又不至於讓人懷疑的身份,繼續生存下去罷了。

在秦嵐長老秘密護送著葉茗之母,來到葉家投靠家主葉雲的時候,其實葉茗之母就已經懷上葉茗了,至於葉茗真正的父親,以及那個原本超級龐大,但現如今卻已經覆滅的家族,涉及到更為具體的信息,秦嵐長老就有些語焉不詳了。

原本一切都安頓下來了,生活再度陷入平靜,隻是沒想到,葉茗的生身之母,在生出葉茗之後,卻因為過度傷懷過往,不久便撒手離世,留下孤苦伶仃的葉茗,這也是一件可悲之事。

在整個葉家,除了葉雲本人和秦嵐長老他們二人知道這一切的秘辛之外,再無第三人知道此事,因此整個葉家,也都認定,葉茗就是葉雲的嫡長子,沒有任何人懷疑,這件事情隱秘得很好。

秦嵐長老他始終不想讓葉茗繼續卷入那些沉重而可怕的往事,所以他雖然幾番啟齒,但是卻都是生生忍住,沒有具體明說。他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名,也沒有說出葉茗那已經死去了的母親的姓名,他擔心葉茗會執著地去刨根問底,他隻想淡化這些過往,隻想葉茗能夠好好地、平凡地生存下去。

隻是憑著葉茗的性格,他日若是獲得實力,又怎麽可能不去追溯這些過往的煙雲呢?

葉茗知道,現在多想也沒有意義,隻能是先將此事隱去,現在的他,一心思考應該如何重生雙眼,如何躲過眼前的危局,讓自己成長起來。

葉茗開始思考秦嵐長老教給他的那個禁忌魂術。所謂的“禁忌魂術”,指的是那些威力、效能遠超尋常魂術,但是具有強烈的不可控危險,以及讓施術者需要付出極大代價方能完成的魂術,而葉茗此時此刻,正是要借助這樣一種魂術,來實現重生雙眼。

秦嵐長老教給葉茗的禁忌魂術,名為【再生】,它可以讓受術者的身體狀態,幾乎全盤打亂,進行一次無法預料結果的隨機重組。除了受術者的年齡、性別不會改變之外,其餘一切屬性、狀態,包括容貌、毛發、皮膚、肌肉、氣味等與生俱來的特質,都會得到改變,相當於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其實可以說,是一個將受術者的身體構造解離,然後重新塑造的過程。受術者在自身解離的過程中,要承受非常巨大的痛苦,有可能肉身還沒有重新造出來,受術者就因為難以承受的痛苦,而導致靈魂滅失,含恨死掉了。

秦嵐長老知道這種禁忌魂術的價值與危險,若要施展這種奪天地造化的禁術,僅僅隻是發動一次,施術者自身的生機,也將會全部耗盡。即使是秦嵐長老全盛狀態,也絕對不可能二次施展【再生】之術。

正是這樣的條件,使得秦嵐長老不得不將【再生】之術束之高閣,即使是在葉茗之母即將隕落的時候,也沒有冒險使用,因為若是失敗,則意味著自己和葉茗之母將會一同隕落。葉茗之母絕對不會放心把剛出生不久的葉茗,托付給除了秦嵐長老之外的其他人。

如今,秦嵐長老正是準備將自己的最後一點生機,用來強行施展【再生】禁術,他和葉茗藏身在這個潮濕的山洞中,剛好滿足了一切條件。

葉茗根據秦嵐長老的指示,先將秦嵐長老的身軀,拖拽到山洞內的一個淨水池旁,將他那獨臂,探入到水池之中。然後葉茗則是褪下一身衣物,直接下水,讓自己整個人,都浸泡在水中。

葉茗知道,這正是這片戒靈大陸的奇妙之處,一切力量的源泉,一切匪夷所思的奇跡,都是通過魂力的流轉、生滅而實現的,包括現在自己即將進行的重塑肉身,也是依憑對於魂力的運用。

葉茗置身水中,聽覺被沉悶的水的流動聲所阻斷。他開始細致入微地感受到強大的魂力,在自己身周流轉、激**、變化不休,仿佛擁有了生命一般,雀躍著,對自己進行一種深邃的,猶如回**在意識海之中的古拙呼喚。

秦嵐長老探到水池邊緣的手臂,漸漸泛起魂力光芒,隨著他口中明明滅滅的唱誦之聲,【再生】魂術終於發動。

一陣仿佛想要撕裂葉茗全身每一寸肌膚的劇烈痛苦之感,適時猶如勢不可擋的洪水猛獸一般,襲擊而來,讓葉茗在水池之內,張口想要呼出聲來,但是隻是激**得幾個大大的氣泡,飄浮而上。

葉茗在這一刻,竟然在意識海深處,產生了一絲想要退縮的念頭,這是一種生物對於自身生命受到嚴重威脅,條件反射般的保護本能。隻是葉茗發現自己已經被一股無形的秘力所包裹,無法再度上浮逃離水池的水域範圍。

他感覺充斥在自己身體周遭的水,仿佛在此時此刻,盡皆凝結了一般,困鎖住了自己,讓自己的身體,根本無法動彈。他就這樣,隻能是被動地,承受著這種錐心刺骨,撕裂肉身的極大痛楚,卻連一聲痛呼,都無法呼喚。

他因為巨大無邊卻又難以遏製的痛苦,導致一雙空洞洞失去了瞳仁的眼眶,都開始滲出了血淚,但是他卻是在腦海之中,不斷用自己那堅韌的意誌,試圖抵抗著這一切,他告訴自己,挺過來,不要退縮,甚至是要迎合這樣一種痛苦,因為這是自己蛻變必不可少的一個過程。

終於,葉茗稍稍讓自己平靜下來一點點,他試著去迎合,而非全然地抗拒這一切,他感覺到,那無邊的痛苦,似乎終是減輕,又或者說像是心理作用一般,感覺淡化了一點點,雖然還是很痛很痛,但是卻仿佛並不是痛到極致而無法承受的那一種情況了。

葉茗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努力讓自己寧靜下來,讓自己的理智不至於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