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異瞳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森冷的寒意，從打濕的肌膚毛孔滲透而入，直入骨髓，仿若最為深沉的夢魘，永無休止，沒有盡頭。

殺戮之夜，追殺之時，秦嵐長老不知道自己已經逃出去多遠，留下身後難以回望的血路。

雨水染濕了他那已經失去了一條手臂的齊肩創口，蒸騰翻湧的血霧迷糊了他的視線，不過，渾身浴血的他，此時此刻的表情，卻是安詳的。

他隻是像一個慈愛的老人一般，低下頭，溫柔地看了一眼自己懷中正在沉沉睡去的孩子，覺得自己所付出的一切，都已經得到了回報。

這一老一少，借著濃重夜色的掩護，潛身進入到了一片荒僻的山林中，落下腳來。秦嵐長老將熟睡的孩子放在林間幹燥之地，又複走出林外，精細地布置了一層魂力結界，阻斷了山林與外界的氣息流通，這才堪堪放心。

秦嵐長老輕手輕腳返回洞中，隻是坐在黑漆漆的角落，靜靜地使用魂術和傷藥，修複著自己身上的各種傷口。他並沒有打擾孩子的睡眠，就好像是嗬護著世界上最脆弱的一件瓷器，因為他知道這經曆過極大痛苦的孩子，已經有幾天幾夜都沒有睡了。

深夜，孩童從睡夢中乍然驚醒。

隻是這孩子，卻並不是尋常孩子，因為此刻他小小的軀體中，寄居的卻是一個來自地球二十多歲的青年人的靈魂，這個地球人，因為一場事故，不慎身死，從而莫名地穿越到了這片戒靈大陸。

孩子雙眼眼眶，忽然傳遞回來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放眼處全是猩紅與黑暗的交匯堆疊，扭曲和殘缺的幻象頻生，猶如吊死鬼的嗚咽和溺死鬼的掙紮，循返往複，衝擊著他薄如蟬翼、一觸即潰的理智。

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雙眼，失去了應有的光明。

隨後，他這具身體原有的記憶，更是如同潮水一般，湧動而來。

當前這片戒靈大陸，是由靈魂之力與現實世界共同交織而成的世界，是一個充滿著正常人類，以及許多同樣能夠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顯形於世間的靈魂的奇異世界。這些遊走散布於大陸各個領域的靈魂，被稱之為“戒靈”。

孩子他叫葉茗，出生在這一域有些名頭的葉家，是葉家家主葉雲的嫡長子，隻因為覺醒了異瞳，遭到了姨娘婭曼的忌憚和暗算，一雙異瞳被生生掠奪挖走。因為難以承受這種程度的劇烈痛苦，幼小的葉茗飲恨離世，卻是留下了這一具孩童之軀，讓這個來自地球的靈魂，穿越而來，寄居其中，代替了原本的葉茗，繼續存活下去。

在戒靈大陸，雙眼是唯一能夠與靈魂之力達成共鳴，以實現通靈的媒介，若是雙眼沒有覺醒通靈能力，或是如葉茗這般，雖已覺醒，但卻是直接被掠奪挖走，則都是不能成為能夠駕馭魂力的魂術師，終將淪為普通平民。無論你身後曾擁有怎樣強大的權勢在支持，在你自身沒有足夠實力的前提下，這些權勢，終將離你遠去，極其現實和殘酷。

秦嵐長老見葉茗清醒，立即湊上來，協助葉茗微微坐起，倚靠在一旁的樹幹上，然後喂給他一些營養液和止痛藥。

葉茗此刻雖然看不見，但是他能夠感受到麵前的秦嵐長老早已經是老淚縱橫，悲鳴正被他努力抑製在胸口，隻從喉頭迸發出猶如粗重喘息一般的點點嗚咽。

“跟我詳細說說整個事件的始末吧，嵐老。”

“少主，苦了你了……老奴……是老奴失職啊……”

於是，通過秦嵐長老沉痛的口述，與葉茗自身尚存的一些記憶，重疊在一起，還原出了葉茗此前所經曆的種種。

……

“什麽！葉茗覺醒了異瞳？”婭曼一口茶猛然噴出，噴得她麵前跪落著的告密者滿臉都是，而婭曼似未所覺，她隻是神色有些訥訥地自顧自說著，“誰都知道，幾乎隻出現在傳說之中的異瞳者，除了其自身擁有非凡的潛力之外，還會伴生一種獨一無二的天賦！葉茗那雙異瞳，帶給他的究竟是何種天賦？”

婭曼的雙眼直勾勾地失了焦距，丟了魂似的，腦袋炸裂般地嗡嗡作響，就好像是一鍋煮熟的漿糊，不可開交。

“千真萬確，是小人親眼所見，現在秦嵐長老已經封鎖消息，恐怕想要再見到葉茗，並不是那麽容易了。據說，那一雙異瞳覺醒之時，整個院落遊離無主的魂力，以葉茗的雙眼為風暴中心，席卷湧入他的體內，轉化成為了他的本源魂力，讓他不需要憑借刻苦修煉，就直接從零階躍升成為一階魂術師，場麵極其駭人。”

“那一雙異瞳，賦予葉茗他的天賦，是【聚魂】。也就是說，葉茗他從此以後作為一名魂術師，積蓄魂力的速度，將會得到急劇提升，而魂力在體內積蓄速度的快與慢，就可謂是等同了他日後成就的高與低，這是一種極為可怕的天賦，可以讓他日後的成就，遠超同齡魂術師……”

“好了，不要再說下去了。”婭曼頹然無力地揮了揮手，讓告密者退下，然後她獨自坐著，微微發愣。

如果細細看去，她一隻纖手其實是顫抖的，也不知道是因為震驚還是憤怒，亦或是恐懼。

這消息，對於自己的兒子葉蓋來說，可謂是大大的不利啊！畢竟葉蓋日後可是要與葉茗爭奪葉家家主之位的，若是等到葉茗成了氣候，葉家又哪裏還有自己母子的地位？而自己在葉家經營已久的一切根基，豈非竹籃打水一場空？

婭曼的手漸漸握緊，她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冒險將葉茗那一雙異瞳，掠奪過來。

此後，婭曼多方奔走謀劃，許以重利，揚言隻要能夠讓家主葉雲戰死，讓自己的兒子葉蓋成功上位，成為葉家新一任的家主，那麽葉家將會在未來的歲月中，持續輸出八成以上的家族財力作為報酬。

葉家周邊的幾大家族勢力禁不住婭曼的利誘，聯合起來，猶如餓狼一般，對葉家發動了一次大規模偷襲。

在這樣一場大規模的突發戰役中，猝不及防的家主葉雲為了守護家業，隻能是率領著葉家一眾族老、長老等核心戰力，傾巢而出，倉促應戰，最後遭遇到了幾大家族的車輪戰，戰至力竭，又被婭曼收買的一名族老背後偷襲，飲恨戰場。

幸運的是，在秦嵐長老，以及多名悍不畏死的族老、長老的英勇征戰之下，那幾大聯袂來犯的家族，子弟戰力損失慘重，全部撤退了。一場大戰，僅僅隻是持續了數天時間，就此虎頭蛇尾地快速平息下來。

不過正是這持續數天的紛亂大戰，已經足夠婭曼對葉茗下手了。

原本負責貼身守護葉茗的秦嵐長老，由於也是被迫參與了家族戰爭，因此年幼的葉茗無人守護，就被婭曼所暗害，殘忍地挖去了一雙異瞳。

但這還不夠，婭曼又是冒險，將葉茗那一雙異瞳，通過一種詭異的魂術，植入到了自己兒子葉蓋的眼眶中，代替了葉蓋原本的一雙眼睛。

結果婭曼她的冒險成功了，葉茗那一雙異瞳，在葉蓋身上，度過了最開始的強烈排異期之後，就顯現出了其異瞳的威力。異瞳居然開始吸納空間中遊離的魂力碎片，自行開始改造葉蓋的身體，使葉蓋的身體開始契合異瞳，直至最終融為一體，不分彼此。

葉蓋的年齡比葉茗還小，他原本尚未覺醒瞳力，日後能否順理成章成為一名魂術師還待兩說，更別說像如今這樣，擁有一雙與自己身體完美契合的異瞳了，這無異於是寒鴉變鳳凰。

隻是葉茗，婭曼原本是要對他進行斬草除根的，不料她精心謀劃的家族大戰過早結束，又加上那幾天自己兒子葉蓋正與葉茗的異瞳產生排斥，婭曼舉棋不定還在觀察，因此才暫時沒有對葉茗痛下殺手。

正是這一耽擱，婭曼的陰謀，卻是被戰後回歸的秦嵐長老所察，秦嵐長老立即單槍匹馬，殺入守備森嚴的婭曼府邸，拚了命將失去雙眼奄奄一息的葉茗救出。

秦嵐長老原本是要為葉茗討個說法的，最起碼要將罪魁禍首婭曼毒婦立斬當場，再將一雙異瞳從葉蓋身上奪回，方才解恨。卻是沒想到，婭曼在葉家早已經是根深蒂固，在如今家主葉雲突然戰死的局麵之下，大量族老、長老，都是倒向了婭曼一方，又加上現如今是葉蓋擁有了異瞳，而葉茗卻成為了廢人，這等反差對比，該如何站隊，就真的是值得好好思考一番，才能下結論了。

秦嵐長老眼見情勢不妙，立即帶著重傷垂死的葉茗離開葉家，不期遭到葉家眾魂術師的全力阻截，於是才有了後麵的追殺和血戰。多得秦嵐長老魂術精湛，在自身付出了慘重代價之後，終是懷抱著葉茗，殺出重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