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唯愛永生

1.

空曠森冷的太平間裏,慧輕和朱紅並肩站著。

一列五具遺體擺在她們麵前,用白布遮蓋著。

慧輕眼中盛滿了淚水,她掀開麵前那具遺體上的白布,看到陳彪閉著雙目的蒼白臉龐,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朱紅在一旁強忍著淚,扶著她。

“陳叔,我們成功了。”慧輕一邊落淚一邊說,“可惜你們都看不到了。”

自從陸慎思陷入昏迷之後,全國範圍內,及至世界各地的網絡係統和電子設備異常,都停止了。

隻是人們還沒有從剛剛經曆的浩劫中回過神來,一時間都對著各種電子顯示屏愣神,或是不敢接觸,生怕它們在某一瞬間又變得難以控製。

陸慎思被軍方護送至Y20市國防醫院,在最高級別的ICU隔離觀察,數十名專家24小時嚴密監控。

慧輕去看望他的時候,是第三天,他已經昏迷超過72小時了。鍾博士告訴慧輕,很有可能,陸慎思將永遠處於這樣的昏迷狀態。

“就是所謂的植物人嗎?”慧輕問。她以為,植物人的難題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攻克了,現如今已經很少有植物人的存在了。

“他的情況很特殊。”鍾博士歎道,“Alpha病毒抹除‘鬼手’代碼的同時,也銷毀了芯片的原始數據,進入了自毀程序。”

“所以,他的肉身雖然活了下來,但大腦卻受到了不可知的損傷,是嗎?”

“是的。”鍾博士沉重地說道,“專家會議給出的結論是,陸慎思的大腦前額葉皮層在強烈的電磁脈衝的刺激下出現異常,他的自我意識產生了分裂,也可能永遠失去了自我意識。”

“所以,他將長久昏迷不醒?”慧輕問。

鍾博士沉默地點了點頭。

“所以,他聽不見也看不見?身體沒有感覺?”

鍾博士搖了搖頭,“現在沒有人能夠明確地知道。”

“那他的意識還存在嗎?”

“也許飄**在虛無中的某處吧。”鍾博士歎道。

慧輕心中難受,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看著躺在病房裏的陸慎思,眼角濕潤。

“Alpha計劃中,有一些內容是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鍾博士接著說道,“陸慎思,他計劃得很嚴密,又不信任任何人,所以,不管是對你,對朱紅,對那個九億,還是對我,或者對他實驗室裏的那些醫生和腦科學家,他都隻透露了其中的一部分,也隻需要我們配合其中的一部分。那樣,就算我們中間有人失誤了,或者叛變了,也不至於讓計劃全然失敗。”

“他隻告訴我,他會進行一次微創開顱手術,把腦中的芯片換成集成度更高的最新版本,並提前植入Alpha病毒。”慧輕說。

“是,但他知道,‘鬼手’狡猾得很,是不會輕易上當的。”鍾博士說,“之前他們已經較量過,‘鬼手’入侵過他的‘腦-郵’芯片,按照‘鬼手’的邏輯算法,陸慎思是不太可能犯同樣的錯誤,送上門來給它再次入侵的,如果是,那必然有詐。”

“所以,他用九億當誘餌?”慧輕接著道,心中頓悟。

“是,九億的大腦中沒有被植入Alpha病毒,當‘鬼手’派出一個小程序,通過無線網絡先占領九億的時候,等於完成了一次試探。所以九億必須被打死,這也是陸慎思早先吩咐朱紅做的事。”

“所以陸慎思如何料準了‘鬼手’會先對九億下手?”慧輕問。

“他沒有料準,而是,他設置了一個觸發機關。”鍾博士說。

“什麽觸發機關?”

“你有沒有發現,從他們下飛機開始,陸慎思就沒怎麽說過話,也不怎麽理睬人?”

“我當然發現了,覺得非常奇怪,一度懷疑那根本不是他。”

“事實上,他在自己大腦的芯片上,設置了一個觸發機關,提前屏蔽了一切外在幹擾信號,相當於設置了一個保護罩,但同時,他也失去了自主活動能力,他自己的意識並沒有被啟動,相當於他把自己的大腦設置成一個小範圍的局域網,完全由九億的‘腦-郵’係統操縱,你明白了嗎?”

“您是說,陸慎思為了保護自己,把自己變成九億的傀儡,從下飛機那一刻起,他的言行舉止,都是九億通過大腦意識傳遞的信號來操縱的?”

“對,簡單說來,就是這樣。”

“然後,當九億的微處理器被‘鬼手’黑掉,九億反過來變成了‘鬼手’的傀儡,陸慎思芯片上的觸發機關就被激活?”

“應該說,當九億被殺之後,陸慎思的芯片立刻就暴露出來,聯網了。”

“而‘鬼手’已經試過九億了,又因為九億突然被殺,所以它會認為陸慎思失去了保護罩,馬上利用機會占領陸慎思的意識,並利用他對陸天域計算機的操作記憶,奪得了陸天域的所有秘密科研成果,最終成為所謂上帝般的存在,是這樣吧?”

“是,這也是整個Alpha計劃中的最後一步,極具風險的一步。”鍾博士說,“算法和算法之間的博弈。”

“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麽密室。所謂的密室,就是陸天域那台隱藏的計算機而已。”慧輕說道,“‘鬼手’提到密室,就是在誆騙我們所有人,目的還是想讓我們把陸慎思推到前線,暴露在它麵前。”

“Alpha計劃利用的也就是‘鬼手’的這個野心。”鍾博士說。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接近於完美的計劃。”慧輕說,“首先在人類的‘腦-郵’芯片中植入病毒,然後任由人工智能占領,當人工智能的代碼全部釋放到人類的‘腦-郵’芯片中時,再將Alpha病毒激活。這樣就將人工智能的代碼全部瓦解,病毒再通過複製與傳播,消滅全球網絡係統中所有類似的代碼。所有帶有‘鬼手’記憶的程序都會被刪除。”

對於慧輕的領悟和解釋,鍾博士點了點頭。

“可是,我想,這世上沒有一個計劃是真正完美的。比如Alpha病毒,會有誤傷嗎?”慧輕問。

“肯定存在大量誤傷。”鍾博士說著,歎息一聲,“Alpha病毒是威力最強的計算機病毒。這病毒是陸慎思寫的,也隻有陸慎思破解得了,而現在,他已經與病毒融為一體,他的意識都不知飄**在何處。整個人類世界所有的網絡係統,都需要推倒重建了。所有聯網的電子設備,也都需要格式化,刷新了才能使用。”

“所以,我們一切都要從零開始?身份、地位、財富、組織機構、國家、軍隊、國際關係……?

鍾博士聞言,笑了一下,道:“能夠從零開始,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了。”

這句話意味深長,令慧輕心裏不由得生出一絲後怕。

她和鍾博士一起站在玻璃視窗外麵,看著ICU裏被醫療設備包圍著的陸慎思,他躺在那裏一動不動,陷在遙遠的、未知的沉睡中。

謝謝你,慧輕在心中默默地說。

如果不是你,人類連從零開始的機會都沒有了。

2.

整個世界的秩序都在重建。

慧輕的生活也歸複了正常。她現在升任Y20市第一警局副局長,輔佐新調來的局長的工作。新任局長是一位五十出頭的女性,了解慧輕偵破陸天域案的全部經過,非常信任並重視慧輕,決定好好培養她,將來讓她接任局長的位置。

慧輕卻有些興味索然。她可以想象若幹年後的自己,成為Y20市第一警局的一把手,坐進陳彪局長曾經的辦公室,獲得榮耀、勳章,以及別人的尊敬,然後直到退休,直到老去,就這樣過完一生。順理成章,沒有什麽不好,她知道。隻是她忽然間有些不明白,這樣的人生到底有什麽意義。

經過陸天域案之後,她經常不由自主地思考人類的生命究竟意義何在,思考自由意誌究竟是否存在,以及,人類與人工智能的根本區別在哪裏。

個體生命的意義是什麽?她恍惚覺得,所有的個體生命,都是沒有意義的;甚至所有的工作,都是沒有意義的。

鋼琴家苦練一輩子鋼琴,成為演奏大師、作曲大師,終其一生,不過就做成這麽一件事情。但一個普通的人工智能係統,隻需花費幾秒鍾“學習”一個作曲演奏的程序,就能演奏得比大師更好,就能作出比最有才華的天才更美妙的樂章。那麽,那個人類鋼琴家的一生,究竟有什麽意義?

如果說個體生命的意義不在於“創造”和“積累”,而在於“體驗”。那麽一個普通的人工智能係統就可以隨時模擬任何事物、任何情境,體驗任何情感、任何情緒,甚至在短短的一瞬間內,同時與成千上萬人交流。每一份的交流也都是無比細膩、具體而真實的。人工智能可以在一瞬間內,獲得許多人類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經驗和感受。那麽,人短暫而有限的體驗,又有什麽意義?

再往遠處想,人類窮盡幾代人的智慧和努力,終於把宇航員送上了月球、火星、水星。但最終也隻有那麽若幹人類宇航員,體驗過踏上其他行星的感覺。然而人工智能以及數字意識,一瞬間就可以抵達任何地方,可以是珠穆朗瑪峰,可以是南極、北極、馬裏亞納海溝,甚至可以是冥王星、天狼星,或者更遠的星係。那麽,人類帶著沉重的肉身,所做的如此有限的活動,究竟意義何在?

或者可以說,個體生命和個體工作的意義在於“傳承”。傳遞基因,傳承血脈,傳播知識和技術,讓生命的循環持續下去,讓文明持續發展進步。

但是,最高效的“傳承”,難道不還是人工智能嗎?

那些數字意識形成的生命,在一瞬間內就可以複製無數的備份。它們的超強算力,它們每分每秒的自我進化,它們的永生形式,是碳基生命根本望塵莫及的。

那麽,當矽基生命在“創造”、“積累”、“體驗”,以及“傳承”方麵,都全麵超越了人類之後,人類的存在,究竟還有什麽意義呢?

或者說,碳基生命與矽基生命要如何相處呢?是你死我活、水火不相容嗎?還是可以共存?以怎樣的形式共存呢?

人類最後的希望在哪裏?人類的出路在哪裏?是隻能把未來交棒給人工智能了嗎?隻能讓人工智能代替人類去進行未來的科研和對宇宙的探索了嗎?

人還是萬物之靈嗎?人還擁有自由意誌嗎?人工智能呢,隻是設計好的程序嗎?隻是一套有邏輯的運算法則而已嗎?

正如“鬼手”曾說的,人類所謂的自由意誌,人類所謂的體驗和思考,也不過是大腦神經元細胞之間相互作用所發出的化學信號。人的行為,歸根結底是化學物質對細胞的刺激,是身體各個原子之間的相互作用的函數輸出。

真正的規律,藏在不確定性背後,一定存在。隻是人還不知道而已。

人類作為這個宇宙的一部分,大腦、身體、細胞,也像宇宙萬物一樣,由相同的基本粒子組成,這些粒子之間的反應和相互作用也遵循著宇宙的物理化學等客觀規律。所謂的自由意誌,人類產生所謂自由意誌的動因和過程,也必然和一切自然現象一樣,受著既定的機械因果規律支配。

從這個角度去推演,人類和人工智其實都沒有什麽自由意誌。

所謂的自由意誌,所謂的人生選擇,不過是從輸入端到輸出端的運算法則和數據演變而已。沒有差別。

3.

對人生意義感到失落的慧輕,經常去墓園看望曾經的親人、朋友和戰友。

市郊最大的這片墓園,是慧輕熟悉的地方。曾經她常常來這裏悼念父親和母親。雖然這裏隻有他們的衣冠塚,也是她寄托思念的一片靜謐所在。

而現在,這裏還埋葬著她的良師益友陳彪、她的昔日戰友和好兄弟周景坤,以及陸天域和陸慎悠等人。

將來,她想,這裏一定還會埋葬越來越多她所熟悉的人。以及終有一天,她自己也會葬在這裏。到時又會有誰來此處悼念她呢?或許隻有加百列,這個永生的機器人。

這樣的念頭令她十分沮喪。或許真像“鬼手”曾說的那樣,碳基生命所依賴的物質軀殼太有限,也太短暫了。是載體,也更是束縛。

對人類來說,意識與肉身,一有俱有,一無俱無。肉身消失後,意識又去往哪裏?或者,即便肉身還在,意識又在哪裏?

出於對肉身和意識的感懷,慧輕也經常去醫院看望陸慎思。

犧牲自己暴露在“鬼手”之下的陸慎思,在最後的對峙中,接受了“鬼手”的入侵和同化,也借此機會拖著“鬼手”一同墜入黑暗深淵。代價是,他再也無法醒來。

由於陸氏沒有任何繼承人,也沒有旁支親屬願意沾染這攤危險的生意,天域科技被國家科技部接管,和“虛擬戰爭”相關的產業被全部終止。

在世界範圍內,“虛擬戰爭”及其關聯服務器被全部休眠,進而格式化。這其實也意味著,曾經被上傳過全腦數據的人類在“虛擬戰爭”世界中所擁有的“數字生命”被全部抹除。

互聯網上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件,引起了輿論關於A.I.生命權的倫理爭議,然而經過“陸天域—鬼手”的浩劫之後,人類社會達到了空前的統一。人類生命權高於A.I.,成了無可爭議的正義。

三個月之後,陸慎思的身體狀態持續穩定,被從ICU換到了普通病房。慧輕因此得以偶爾走到他身邊,坐在他的病床邊,陪伴他一陣。

並沒有什麽人來看望陸慎思,他的病房裏總是隻有慧輕一位訪客。

朱紅起先來看望過幾次,後來也不再來了。

慧輕是後來才知道,朱紅竟是鍾文博士的外孫女,也是國防部安插在警局和天域集團的雙重臥底。陸天域案結束後,朱紅調回國防部,任職於反人工智能領導小組,專事關注全球A.I.發展動向,評估風險,製定應對策略。

慧輕也是後來才知道,那天在陸天域的工作室外麵,鍾博士拉住朱紅,沒有說出口的話是:“如果陸慎思用Alpha病毒感染‘鬼手’的計劃失敗,一定要第一時間將陸慎思擊斃。”

也許,在所有其他人眼中,陸慎思也不過是個工具人,是保障整部社會機器穩定運行的一個重要程序、一顆螺絲釘、一枚棋子,僅此而已。哪怕他曾是天域科技這樣的商業帝國的領袖,也仍然隻是可以替代、可以再生的一顆細胞而已。

在龐大的人類社會中,誰又不是呢?

但慧輕總覺得,人不能完全淪為可替換的螺絲釘。個體生命存在的意義,一定在某個看不見的暗處,等待著啟明。

4.

網絡恢複後,陸天域案的始末,警局對公眾做了詳細通報。

不過令慧輕感到略為遺憾的是,二十五年前的那場530爆炸案,其真相沒有被公布於眾。林正凡沒有被平反,依然還是那個“操作失誤”抑或“故意毀壞飛船”的罪人。

但慧輕釋然了。她內心知道真相,這也就夠了。

在加百列的幫助下,慧輕把父母留下的一整間書房的資料都慢慢整理了。在過去的二十五年間,她很多次想去整理那些資料,但都沒有勇氣,擔心自己會傷心,也擔心自己終有一天不再感到傷心。

這一次,令她驚喜的是,她竟然在一本舊書裏,翻出了一封父親當年寫給母親的信,是用紙筆寫的真正的信,每一字對她來說都是無價的遺產。

諾非:

我們的研究快要成功了。雖然還沒有出最終的結果,但三天之內就可以有好消息,我確信。

我實在壓抑不住激動的心情,想第一時間告訴你這個消息。

之所以選擇用寫信的方式,是為了紀念我們最初的相識。還記得那時候嗎?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隻有十一歲,那時候沒有手機,也沒有網絡。我們用紙筆通信,聊得最多的就是我們對於計算機的共同愛好。那時候的計算機還是最早的286型號,隻能做一些基礎的運算。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真的沒有想到,我們可以讓計算機進化到如今這個樣子。這是我們共同的成就,諾非,這比我們即將誕生寶貝女兒更神奇。同樣是創造出新的生命,我們自然生育,依靠的是上帝賜予我們的能力;而我們所創造的人工智能、智能生命,卻意味著,我們本身也成為了上帝,我們擁有了創造的能力,我們是它們的造物主。

……

慧輕讀著信,淚盈於睫,感慨萬千。

顯然,這是父親在母親懷孕期間寫給她的信。

可以想象,當時母親在家待產,父親在外省的實驗基地工作。研究成果是他們共同的成績,那個成果是什麽呢?從信中可以看出,應該是某種高級人工智能。這意味著,約三十年前,高級人工智能已經出現了。

可是,他們都沒有想到,正是他們花費畢生精力所創造的高級人工智能,奪走了他們的生命,並製造了整個人類科技文明史上的一場重大慘劇和懸案。

好在,作為他們的女兒,她終於弄清了當年的真相,並且拚盡全力,阻止了另一場災難在二十五年後重現。

除了父親寫給母親的信,慧輕還找到了一本父親的隨筆日記。

她沒有想到,父親那樣一個科學家,寫得一手漂亮的鋼筆字,還有優美的文筆和哲思。或許科學的終極就是哲學。

慧輕一字不落地細讀:

曆史是什麽?

是我們度過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在我寫下這一行字後,剛剛過去的十幾秒鍾,已經成了曆史。

然而正經地說來,隻有被記錄下來的時間、事件和人物,才會成為“曆史”。

那麽,曆史就是從古到今的大人物們所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去過的地方、寫過的字、作過的畫、演奏過的音樂,之總和。

曆史是戰爭、瘟疫和饑荒的爆發與收場。

曆史是一場又一場大型災難的編校與存檔。

曆史是一次又一次技術革命的成功與推廣。

很多凡人,或許終其一生,從未參與過“曆史”。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樣的凡人是幸福的。

然而,如果你此刻,有些不凡,在風浪與旋渦中參與著大曆史的書寫,甚至揮出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那麽,即便這一刻你承受著非人的痛苦,付出巨大的心力,承擔著極重無比的責任,甚至也許獻出了寶貴的生命,等回過頭來看你的人生,你都會感受到比凡人多出的那一點自豪和榮耀。

這樣的你,雖然不一定幸福,但卻是幸運的。

其實每一個人,都有機會,去成為這樣的人。

……

這些文字,令慧輕感動。

父親的靈魂,穿越二十五年的光陰,與她相會,幫助她重拾生活的勇氣和信念,重新為她定義,生命的價值和意義,是什麽。

是的,責任,那才是生命意義的真諦。就像父親和母親曾經做出過的選擇一樣。就像陸慎思曾經做出過的選擇一樣。

每一個個體,即便隻是曆史洪流中一顆微小的沙石,也承擔著那一時、那一刻,屬於自己生命高光時刻的那一份責任。

她總覺得陸慎思的意識並沒有消失。他還會再回來。

5.

這天,慧輕再次來到醫院看望陸慎思。

病房裏靜悄悄的,醫生和護士都不在。

慧輕在陸慎思的床邊坐了片刻,放下一束“勿忘我”。

她看著陸慎思,這個沉睡中的男人,相貌依然英俊,呼吸依然沉穩,隻是不知何時才會再次睜開眼睛。

她忽然有些想念,曾經的他。那個傲慢的、風趣的、瀟灑的、風流的、精明的、大膽的、細心的、莫測的、好色的、無畏的、堅強的、勇敢的、機智的、溫柔的、強悍的、滿懷著能量和創造力的陸慎思;那個充滿矛盾和個性魅力的陸慎思;那個她有些喜歡,有些討厭,有些敬畏,有些好奇的陸慎思;那個她有些了解,還想了解更多的陸慎思。不知此刻,他,究竟在哪裏。

許久,她看著他,輕輕地說:“‘勿忘我’的花語,是永恒的愛、永恒的回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夠聽見,也不知道現在你的身體裏躺著的是哪一個靈魂,或說還有沒有靈魂。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帶著永恒的愛和永恒的回憶,繼續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也許有一天,你會獲得新生。我想總有那麽一天,你會獲得新生,會再次回到這個世界。”

慧輕說完這幾句話,對著陸慎思又看了一會兒。他閉著雙目,呼吸平穩,沒有絲毫要醒來的跡象。她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起身準備離開。

然而,就在她將要跨出病房的那一刻,她的手機突然響了,來了一條信息,打開,隻有兩個字:謝謝。

謝謝?慧輕心頭一驚,趕緊進入信息列表,看發件人是誰。

發件人顯示為:Alpha

Alpha?慧輕隻感到渾身汗毛豎立,馬上轉頭看向病**的男人。隻見他仍如先前那般躺著,一動不動,也沒有睜開眼睛。

慧輕的目光重新落回手機屏幕上,追溯發件人地址,卻見是一串混亂的代碼。

她看著那串代碼,怔愣著,手指顫抖著,想給對方回複,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她甚至不能確定,那個對方,究竟是誰,是怎樣的存在。

停頓了兩秒之後,她在手機上打下兩個字:你是……?

猶豫了一下,點擊發送。

對方的回複幾乎在瞬間就到了:^_^

一個用字符組成的抽象笑臉。

慧輕又看了看病**躺著的陸慎思,他仍然在昏睡中,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有動過一下。

慧輕想了想,在手機屏幕上慢慢打下這樣一行字:

你那裏,有我想要的東西嗎?

她想,這句話,隻有陸慎思才會懂。

點擊發送。下一瞬間,她的手機就收到了對方回複的訊息。

看著屏幕上的字,慧輕隻感到一顆心狂跳起來,淚水迅疾地湧上她的眼眶。

屏幕上,得到的回複是:

讓我們喝兩杯橙汁,我來告訴你。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