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奇命案

1.

一間巨大的白色房間,矩陣般地排列著幾百台計算機。

一些身穿白色緊身製服的男男女女穿梭其間,熟練地操作著各種設備,他們膚色各異,都說著流利的中文。

指揮塔的大屏幕上,發射倒計時清晰可見:20、19、18、17……

這就是四歲的林慧輕隔著全景視窗所看到的畫麵。

“他們在幹什麽?”她稚嫩的聲音發問。

“他們要把一些東西送到天上去。”她身旁的加百列回答。

“把什麽東西送到天上去?

“數據和信息。”

“數據和信息是什麽呀?”

“就是……資料。”

“資料是什麽呀?”

“就是……類似於……你腦子裏所能記得的一切。”加百列選擇了一種幼兒能聽懂的話語來解釋。

小女孩眼睛撲閃,“那爸爸媽媽會去天上嗎?”她一邊問一邊摸著自己的項鏈吊墜,那是一枚純金的十字架。

“是的。”加百列微笑,“他們負責把資料送上去。”

“那他們還回來嗎?”

“當然,他們把資料送上去,然後就回來。”

女孩點點頭,望向大屏幕。

大屏幕上的倒計時進入尾聲:9、8、7、6、5、4……

驟然間,數字跳動停住了,停在了3,不動了。

發生了什麽意外?所有的工作人員都緊張地僵立在原地,望著屏幕。

慧輕睜大了眼睛。

她的小手鬆開了項鏈吊墜。

她透亮的眸子隔著厚厚的玻璃望著遠處的屏幕。

她抬起小手輕輕貼在玻璃上。

黃金十字架在她胸前一晃一晃。

空氣仿佛凝固了。

刹那間,一團火光映在她褐色的眼眸中,迅速膨脹。

“快過來!”加百列發出一聲喊叫。

火光迅速覆蓋了整個世界。

千鈞一發之際,隻聽“鐺”的一聲巨響,慧輕感到自己被快速包裹進一隻金屬圓球。一片漆黑。

2.

她睜開眼睛,猛地從**坐起來。

夢中的一切就像剛剛發生。

窗簾自動緩緩打開,窗外是一個明媚的清晨。慧輕眯了眯眼睛。

一台全金屬外殼機器人平穩地從臥室外麵滑行進來,行至她身邊,手中的托盤上放著放著一隻盛了清水的玻璃杯,“早安,親愛的,又做噩夢了嗎?”

“早安,加百列,我睡得很好。”她拿起杯子喝水。

“心率68,血壓120/80,體溫攝氏36.7。”機器人加百列一邊舉著手臂對慧輕掃描,一邊溫和地說,“親愛的,還是那個夢嗎?”

“瞞不過您老法眼。”慧輕笑著,在托盤裏放下杯子,“說了不必加檸檬的。”

“你需要補充維C,親愛的。”加百列拿走托盤,給慧輕取來一套衣服,是一套正裝。

“嗬,今天有什麽工作?”慧輕抬眼看那身衣服。

“請看。”加百列說著,按動身上一個按鈕,投出一束光,呈現全息影像,顯示如下文字:

——2050年3月28日早晨6時許,天域科技前董事長陸天域被發現在家中死亡,死亡原因初步判定為食物中毒。請重案組組長林慧輕前往天鵝山陸宅調查此案,ASAP。

文字播完,光束消失。

慧輕一貫鎮定,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眾所周知,天域科技位列世界百強企業,其主要產品為信息技術硬件和軟件,市值逾千億,陸天域更是家喻戶曉的富豪。在家中食物中毒死亡?離奇。

慧輕迅速穿好一身正裝,準備出門。

“戴上這個。”加百列從客廳的立櫃上拿起一條項鏈,掛在慧輕的脖子上,項鏈吊墜輕輕晃悠,是那枚黃金十字架。

“它會保護你平安。”加百列拍拍慧輕的肩。

“是你保護我平安。”慧輕摸摸加百列的臉。

“愛你,慧輕。”

“愛你,大天使。”

慧輕要出門了,又轉頭看了一眼立櫃上擺著的相框。相框裏是她的父親和母親,年輕時的照片。

愛你們,爸媽!她在心裏說。

她帶上門出去了。

3.

陸宅位於臨海半山,與其說是一棟別墅,更確切地說,是一座城堡。

慧輕騎摩托車趕到,隻見房屋已被電子警戒線圍起。

她跨下摩托,摘下頭盔掛在車把手上。

“重案組林慧輕。”她一邊說一邊將麵部朝向警衛手中的識別設備,識別通過後,她直接穿越警戒線,大步走向麵前的宏偉建築。

周景坤迎上來,“林姐,資料在此。”說著把一塊薄如卡片的平板電腦遞給慧輕過目。

景坤三十歲,比慧輕還年長一歲,但慧輕職級比他高半級,所以景坤一向尊稱她為林姐。工作之餘,去酒吧歡聚時,慧輕有時稱景坤為坤哥,或坤兄。但在工作場合,她一般叫他阿坤。

“死亡時間為今天早晨5點58分?”慧輕滑動著平板屏幕上的信息文件,疑惑地看了景坤一眼,“時間這麽精確?”

“是,死亡原因也已確定,食物過敏引起的窒息。”景坤說。

“過敏源是……?”

“蝦。”

“第一現場由管家亞瑟發現並報警?”慧輕看著屏幕說。

“是。”

“亞瑟此刻在哪?我們先找他談。”

“他無處不在。”

“什麽意思?”慧輕看向景坤。

景坤笑了一下,抬手揮向整棟建築。

慧輕和景坤步入大廳。

紅外感應門一打開,隻見正對大門的屏幕上出現一個年輕男人的形象。

“歡迎你們,林警官,周警官。”男人微笑。

慧輕微微一凜,隻覺得這男人笑得詭異。

“您是……?”

“我是陸博士的管家,Arthur,你們可以叫我亞瑟。”

“啊,亞瑟先生,幸會。”慧輕說著,四下打量整間客廳。

一些警員在房子各處拍照取證。房子高四層,兩千多平米,工作量巨大。

“我們能否麵談?亞瑟,我有一些問題想問你。”

“我們已經在麵談了,林警官。”亞瑟微笑,這次的笑容很親切。

慧輕眼中浮現一絲疑慮,景坤湊到她耳邊悄聲說:“亞瑟不是真人,是人工智能管家。”

“哦?”慧輕一震,看向屏幕上的男人。

“周警官說得沒錯。”亞瑟微笑,“我由陸天域博士親自設計,自2030年投入使用,已為這棟房子服務二十年。”

慧輕點點頭,“我明白了。”

“今晨是你聯絡警方?”景坤發問。

“是。”

“你是怎麽發現的?”慧輕問。

“我實時監控陸博士的生理狀態,發現他心跳呼吸異常,即刻撥打求醫和報警電話。”

“但是未能來得及。”慧輕說。

“是的,很可惜。”亞瑟露出難過的表情。

“請帶我們看一看第一現場。”

“當然,這邊請。”亞瑟抬手示意一個方向。

慧輕和景坤經過一條走廊,來到了一樓的起居室。

“這邊請。”起居室的電視屏幕也亮起,上麵也是亞瑟。

穿過起居室,又是一條走廊,走廊牆上也有LED屏幕,屏幕上也是亞瑟,一直為他們引路。慧輕此時明白了景坤先前說的“他無處不在”是什麽意思。

“有意思,哈?”景坤邊走邊在慧輕耳邊說,“就像鋼鐵俠的助手Jarvis。”

“說得沒錯,周警官,我就是J.A.R.V.I.S.,Just Another Rather Very Intelligent System(隻是另一個相當聰明的智能係統),但我比Jarvis更智能,鋼鐵俠已經是上世紀的人物了,而陸天域博士,是這個時代的先鋒。”

景坤撇撇嘴,想說偷聽別人的私下耳語是不禮貌的行為,尤其是聽了之後還當眾評頭論足,但一想,對方隻不過是機器,便作罷。

慧輕卻說:“這麽說來,陸天域是你的主人?”

“可以這麽理解。”亞瑟說,“主人,或者,老板。”

“所以,二十年來,你們感情不錯?”

“感情,我理解這個詞匯的含義,但它並不會影響我的策略。”

“策略?”

“你也可以稱之為——算法。”

慧輕眯起眼睛看著屏幕上的亞瑟。

“你看,你們人類有人類的算法,動物有動物的算法,曆史學家和社會學家稱之為‘生物算法’,而我們程序,也有自己的算法。”

“你們程序?”

“哈,林警官,我發現您在對我咬文嚼字,我探測到您目前對我的信任度還比較低,不過沒關係,這也不會影響我接待您和您同事的方式,或者說,策略、算法。來,這邊請,我們馬上就到了。”

交談間,慧輕和景坤已經跟隨指引來到了餐廳。

此處是陸天域死亡的地方。現場取證已經做完。陸天域的遺體正被鑒定科的人運送出去。慧輕戴上手套,拉開膠袋看了一眼,老頭的樣子還算安詳,隻是穿著睡衣,和電視上曾見到的樣子很不同。

法醫和現場警官朱紅把一些初步報告同慧輕作簡單交代。

朱紅說:“死者陸天域,六十五歲,生前獨居。今晨五點,他如常起床,到工作室的計算機上處理了一些工作,約五點四十五分時,來到餐廳吃早餐。早餐十分簡單,就是前一天剩下的披薩。約五點五十五分,死者出現過敏症狀,渾身發熱,呼吸困難。他嚐試呼救,撥打求救電話,但還未及完成,就窒息而亡。智能管家亞瑟發現後報警。”

“有監控錄像嗎?”慧輕問。

“奇就奇在這裏。”朱紅答,“這棟房子哪都有監控,除了餐廳。據死者的女兒說,因為她父親認為吃飯是私密的事,應該避人,所以沒在餐廳裝監控。”

“死者的女兒,她在這裏嗎?”慧輕問。

“陸天域有一子二女,此刻應該都在趕來的路上。”景坤說。

“早晨我們跟死者的小女兒陸慎悠通過電話,她是這樣告訴我們的。”朱紅補充道。

“他的小女兒,陸慎悠,多大歲數?”慧輕問。

“二十三歲。”

“她狀態怎麽樣?”

“客觀地說,她情緒不太穩定。”朱紅這樣回答。

慧輕凝視著餐廳地板上畫出的一塊人形圖案,那是死者最後倒下的地方。

“凶手是特意選擇在餐廳動手的吧?這裏是唯一的監控盲區。”景坤說。

“凶手?”慧輕拿眼看他。

“從死者最後的求救姿態來看,我傾向於排除自殺可能。”朱紅在一旁說。

“有沒有嫌疑人?”慧輕問。

“目前來說,沒有。這棟房子陸天域獨居,有一個女幫傭叫木芙蓉,每天早晨八點來,晚上七點走,負責做衛生和準備食物。事發時,木芙蓉還在十公裏外的家中睡覺。”景坤說。

“那麽一子二女呢?”

“稍後我們會見到。”

這時有一名刑警過來對他們說:“陸博士到了。”

“陸博士?”慧輕一詫異。剛剛被裝在膠袋裏抬出去的難道不是陸博士?

“陸慎思博士,陸天域的長子。”刑警說。

啊,這樣,有其父必有其子。慧輕笑了笑,同景坤說:“走,去會會他。”

4.

在往外走的路上,景坤輕聲問慧輕:“你怎麽看?”

慧輕反問:“哪方麵?”

“自殺?他殺?嫌疑人?”

慧輕不語,凝思著。

“蝦過敏,倒是少見。”景坤兀自說著,“我有聽說過因蜂蜜過敏而死亡的,隻因為一塊蛋糕的配料裏放過那麽一點點的蜂蜜。”

“這真是絕妙的殺人方法,是不是?”慧輕諷刺地一笑。

他們經過大廳朝外走的時候,屏幕上的亞瑟再次同他們打招呼,“林警官,周警官,調查可有進展?”

“有一些。”景坤回答。

慧輕則沒有理睬亞瑟。

“你不信任這個管家吧?”走出大廳,來到屋外草坪,景坤悄聲問慧輕。

“如果你有一個和你相處了二十年的老朋友,他今天早晨剛剛去世,你此刻笑得出來嗎?”慧輕這樣反問。

“哈,你是懷疑亞瑟有問題?”

“我覺得他的笑容有問題。”

“他的笑容,怎麽說呢……”景坤摸摸腦袋,“是挺官方的,還有點假。但他畢竟隻是一個程序,他的表情應該是根據不同的情景預先設計好的,也許他的‘算法’裏並不包含‘老板去世後要悲傷哭泣二十四小時’這種指令……”

“程序也會有感情。”慧輕打斷景坤的話。

“哈,當然,沒有誰比得過加百列。”景坤笑。

“加百列是最早的智能機器人,我不相信亞瑟這一類型會缺乏感情。”

“也許陸老爺子當初設計的時候故意這麽選的呢?你知道,一些有錢人不希望管家和仆人跟自己太熱乎,處得像家人一樣,容易壞了規矩……”

正說著,迎麵走來了一名高大的男子。

慧輕眼前一亮。男子身材魁偉,留著絡腮胡,但修得短短的很幹淨,一身西服革履透出的文質彬彬調和了他外形中的粗獷。男子有一雙細長的丹鳳眼,隻看這雙眼睛便知道他是陸天域的兒子。此刻這雙眼睛裏透出濃重的憂傷。

“陸先生。”景坤率先迎上去,出示證件,“我是重案組探員張景坤,這位是探長林慧輕。我們對令尊的事感到惋惜。”

陸慎思伸出手,分別同景坤和慧輕握了一握。慧輕留意到陸慎思的目光在她臉上多停留了半秒鍾,像是他沒料到探長會是這樣一位年輕漂亮的女性。

“情況您都了解了麽?”慧輕淡淡地問。

“是的,給我打電話的朱警官同我大致說了,隻是我……真的……有點不敢相信……”陸慎思說著紅了眼眶,抬手掩麵。

慧輕和景坤互相看了一眼。

“請您節哀,目前需要您配合警方調查。”慧輕說。

“昨晚我還和父親通話,沒有任何跡象,怎麽會……”陸慎思自顧自說著。

慧輕和景坤再度交換一個眼色。

景坤說:“陸先生,我們找地方坐下來慢慢談。”

陸慎思怔了怔,深吸一口氣,又重重歎出來,調整好情緒,說:“那麽,請隨我到父親的會客室吧。”

景坤剛要跟上,隻聽慧輕說:“等等。”

陸慎思停下來看著女探長。

“陸先生若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在花園裏談,如何?”

景坤即刻明白,慧輕想要避開管家亞瑟。

她從一開始就不信任他,或者說,從一開始她就把他當作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的角色,而不隻是一台機器、一個程序。所以此刻,她在履行偵訊工作中的一項重要原則:分開嫌疑人。一切尚未排除的,都是嫌疑人。

陸慎思卻並未想這麽多,隨和地說:“都好,那麽這邊請吧。”

三人在草坪邊的花園坐下。

陸慎思望向大宅,思緒像是飄到很遠的地方。

慧輕的手表這時輕微震動了一下,她抬起手腕查看,進來一條信息,正是坐在她身旁的景坤發來的:

——陸慎思,天域科技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生於2014年,36歲,離異,無子女;其妹陸慎悉34歲,北美聯盟航空乘務長,已婚育有一女;另有一妹陸慎悠,23歲,星洲國立大學碩士在讀,與慎思慎悉同父異母。

慧輕讀完這則訊息,不露聲色。

她抬頭去看陸慎思,隻見他還望著房子。

遠處,一些現場勘查人員正在陸續離開。整棟房子佇立在草坡上,像一頭孤獨的巨獸。

“很漂亮的房子。”慧輕這樣說。

“啊,是的,父親在這裏住了二十多年了,慎悠在這裏長大,我和慎悉在這裏的時間比較少。”

“慎悠和慎悉?”

“我想你應該已經做過背景調查了。”陸慎思牽動嘴角笑了一下,“她們是我的兩個妹妹。”

“你跟她們關係怎麽樣?”

陸慎思聽了這個問題之後,摩挲著下巴,沒有馬上回答。

慧輕留意著這個動作。

“我和慎悠聯絡較多,她年紀小,父親一直叫我多照顧她。至於慎悉……”陸慎思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她比較獨立。”

慧輕憑直覺判斷這兄妹三人的關係有文章可作。

但她不急著追問下去。如有需要,她一定會了解到詳情。

“你父親平時就一個人嗎?”停頓之後,慧輕這樣發問。

“有亞瑟在,他不會寂寞。”陸慎思答。

哈,這麽快就說到亞瑟。

“可是亞瑟沒有實體。”慧輕淡淡評價。

“這正是他的優勢,他可以成為一切實體。”陸慎思說。

“你的意思是……?”

“你看那棟房子裏,除了磚頭和水泥,一切通電的東西,都可以和他的控製中心相連接。亞瑟知道什麽時候啟動空調、熱水壺、烤箱、電茶爐,知道什麽時候開啟電視,播放什麽頻道,知道什麽時候讓鬧鈴響起,什麽時候關閉窗簾。他甚至知道我父親的咖啡需加幾勺糖,以及我父親洗澡的時候水溫應該控製在多少度。亞瑟幾乎能為我父親做所有的事,除了不能陪他上床……哦,對不起,對不起,原諒我的輕浮和隨意,說了不合宜的話。”陸慎思說著,低下頭,臉上出現一絲靦腆的、自嘲的表情。

“你父親是個怎樣的人?”慧輕轉換話題。

“他是個嚴謹的學者、科學家、慈善家,我很尊敬他。”陸慎思這樣說。

“你和他的關係怎麽樣呢?”

“我父親這個人……”

慧輕留意到,陸慎思又開始摩挲下巴。他的下巴長得很漂亮,輪廓硬朗,微微內斂,既不乏雄性氣概,又很含蓄。她留意到他修長的手指撫觸在胡茬上,有種挑逗的性意味,但很可能,這隻是他打算說謊時的下意識動作。

“我父親工作一直很忙,關心家人的時間比較少,我自小和我父親感情比較疏遠。但怎麽說呢,我對他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我很理解他。”

慧輕把這幾句話記在心裏,頓了頓,問道:“你父親不能吃蝦這件事,家裏人都知道嗎?”

“當然,我們都知道。蝦這種東西幾十年沒有上過家裏的餐桌了。大家都很小心。”陸慎思說。

“那你覺得,導致你父親死亡的蝦,是從哪兒來的?”慧輕看著慎思。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問題。”慎思回以凝視,“你們被請到這兒來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找出真相,來給我們家屬一個交代的嗎?”

慧輕心頭一震。陸慎思仍看著她,眼神算不上咄咄逼人,但一雙深邃的眼眸裏透出精光,也有幾分威懾。他或許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尚未被排除嫌疑。作為陸天域的第一繼承人,他可以從陸天域的死亡中得到好處。

“你最後一次見到你父親,是什麽時候?”慧輕換了個口吻來提問,多了幾分探長的威嚴。

“你是說親眼見到,還是……?”

“除了親眼見到,還有什麽選項?”

“親眼見到,那差不多是一周之前了。我過來看望他,陪他吃了一頓晚餐,待了兩三個小時。至於最後一次通過視訊見到他,是昨天晚上,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昨晚我和他通過話,確切地說是網絡視訊。”

“你們當時聊了些什麽?有什麽異常的情況?”

“沒有,沒有任何異常情況,聊的都是公司業務。”

慧輕留意到,陸慎思在說到“公司業務”四個字的時候,眼神有一個微妙的閃爍。

“你們視訊的時候,是晚上幾點?”

“十一點多?十一點半吧。”

“這麽晚?”

“是,我父親睡眠很少。”

“你主動打給他?抑或他主動打給你的?”

“昨晚是他打給我的,我當時還詫異了一下,因為他很少主動跟我聯係。”

“這算不算異常情況?”

“其實……也算不上,因為這一周來,我和父親一直有在交流公司的一些決策,我在等他的一些建議。”

“所以他在視訊裏說出了他的建議?”

“算是吧。”

“是關於哪些事務的建議?”

“抱歉,林警官,這是商業機密,暫時不便透露。”

慧輕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

“可以看下你的手提電話通話記錄嗎?”景坤這時問。

陸慎思有一瞬的猶疑,接著說:“當然。”把手機遞給了景坤。

景坤打開視訊軟件,看到最近一次通話果然是由陸天域撥給陸慎思,通話時間是前一天晚上11點21分,通話時長為4分53秒。

景坤把手機還給陸慎思。

去看慧輕,她正望著遠處沉思著,眉頭微蹙。

陸天域和兒子視訊通話之後六個半小時就“中毒”身亡,這六個半小時裏發生了什麽?陸慎思有沒有嫌疑?他有沒有動機?慧輕一定也在想這些問題。

“通話的時候你在哪裏?”慧輕這時轉過來問。

“在家,我在城裏的公寓。”

“在通話結束之後,到今晨六點之間,你在什麽地方?”

“哈,你在問我有沒有不在場證明。”陸慎思苦笑一下,“很不幸,沒有。我結束通話之後就睡了。我獨居,所以,沒有人可以證明。”

慧輕點點頭,沒有說話。

那一邊,忽然傳來一個高亢的女聲,邊哭邊喊:“爸爸……你們還我爸爸……”

隻見一個穿著雪白毛衣、梳著高馬尾的年輕女孩朝警戒線內跑來,女孩顯然是傷心欲絕,還沒跑到跟前腿就軟了,被兩名刑警隊員攙扶住。

來者必是陸天域的小女兒陸慎悠無疑了。

5.

“大哥,為什麽會這樣,是誰害死了爸爸……”一身白衣的陸慎悠撲在陸慎思懷裏嚎啕大哭,完全是個傷心無助的小孩子。

陸慎思克製著悲傷,一言不發,擁抱安撫妹妹。

慧輕和景坤站在一旁,看著這對相差十三歲、同父異母的兄妹。從兩人的狀態來看,陸慎思長期以來都是亦兄亦父的角色。

待陸慎悠情緒稍稍穩定,慧輕和景坤做了自我介紹,請她到一旁談話。

“探長哥哥,探長姐姐,請你們一定要找出害死我爸爸的凶手,一定不能讓凶手逍遙法外……”未等慧輕和景坤說什麽,陸慎悠先抹著淚開口了。

“你放心,這是我們的職責。”慧輕的回答很官方。她有點不太喜歡眼前這個女孩子過於天真柔弱,還有點聒噪的樣子,二十三歲,也不小了。

“陸女士,請問,您最後一次見到您父親,是什麽時候?”景坤這時開口,特意用了“陸女士”。慧輕拿餘光罩了一眼景坤,還是他最懂得配合她。

陸慎悠怔了一怔,仿佛對“陸女士”這個稱呼感到恍惚,一看就是個被叫慣了“寶貝”、“蜜糖”、“甜甜”的小公主。

“是……昨天,昨天中午到下午。”陸慎悠失神地望著遠處的房子。

“昨天中午?”景坤反問了一遍,看了一眼慧輕。

“我們聽說你在星洲念書。”

“哦,我上周就回來了,正好我有假期,就回來看看爸爸,我昨天是來跟他道別的,本來是今天下午的飛機回去,可誰知道……”

“昨天中午你見到你父親的時候,你們都說了些什麽?你可有察覺到任何異常之處?”

“沒有,沒有什麽異常,他像以往一樣,花很多時間工作,我來了之後,自己待在客廳看了半個多小時的電視,他一直在他的工作室裏忙著。後來他出來,我們在客廳聊了一會兒,然後中午我們吃了披薩……”

“等等,你說,你們吃了披薩?”景坤打斷慎悠的話。

“是,昨天芙蓉阿姨請假了,沒人做午飯,我爸問我午餐想吃什麽,我突然就很想念我小的時候,他帶我吃的一家披薩,所以我就打電話點了外賣。”

“你叫的是什麽口味的?裏麵有沒有蝦?”景坤問。

“當然沒有蝦,我還特地和披薩店的人確認過。我叫的是純芝士的,我和爸爸都喜歡吃芝士。不過後來又有點想吃肉,又叫了一個牛肉的。”

“所以你們一共叫了兩個披薩?”

“是。”

“都吃完了嗎?”

“沒有,剩下了。”

“剩了多少?”

“各剩了半個吧。”

“你父親把剩下的披薩都放進了冰箱?”

“好像是的吧,我沒太留意。”

“他有說他要把披薩留到第二天當早餐嗎?”

“這……我不太確定。”

景坤在和女孩一問一答的時候,慧輕一直在旁邊靜靜觀察。

女孩哭紅了眼睛,鼻子一抽一抽的,神思有些恍惚。

慧輕又看向遠處,陸慎思站在大宅的門口,一邊抽煙一邊和一名警員說著什麽,他抽煙的樣子像上世紀某些電影裏的牛仔。她立刻止住自己的思緒。

“你看一下,這是你們昨天中午吃剩的披薩嗎?”景坤拿出一張照片放到陸慎悠麵前。照片是鑒定科的人先前拍的,剩在餐桌上的披薩殘餘。

慎悠看了一眼照片,咕噥了一句:“是的。”又馬上改口,“不,其實我不確定,隻有這麽一點點了,它可以是任意一塊披薩。”

景坤點點頭,收起照片。

“你昨天是幾點離開的?”慧輕問。

“下午三點多吧。”慎悠答。

“離開之後,你去了哪裏?”

“我回了我和我男朋友的住處。”

“你男朋友?”慧輕看著慎悠。

“是,他姓宋,是我高中的學長。”

“他是做什麽的?”

“他……算是個音樂家。”

“算是個?”

“他現在還不怎麽出名,畢竟,還年輕。但他有才華,將來一定能成為大音樂家。”慎悠一連說了好幾句,顯然很以此人為傲。

“你回去後就一直和他在一起?”

“是,直到今天早上。”

“那他怎麽沒有陪你一起過來?”

“他譜曲子,總是熬夜,很晚才睡,早晨起不來,再說我一接到電話就匆匆趕來了,天哪,探長姐姐,你為什麽問這些不相幹的事?我現在心裏夠煩、夠難過的了……”慎悠又回到情緒崩潰的狀態。

慧輕歎了口氣,閉上嘴,看著慎悠。

“探長哥哥,我現在就想知道,我父親他究竟是怎麽死的?我們昨天吃的東西裏真的沒有蝦啊,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慎悠拉住景坤的胳膊搖晃。

“請您節哀,我們會把情況調查清楚的。”景坤輕輕說著,拍拍慎悠的手,不著痕跡地把自己的胳膊從她的手裏鬆脫出來。

“如果今天早晨他真的是因為蝦過敏而死亡,那麽從昨天下午到今天淩晨,應該是有什麽人在那些剩餘的披薩裏做了手腳。”慧輕不緊不慢地說。

“那隻能是木芙蓉了!”慎悠帶著怒氣喊道,“能夠進出我們家的隻有她!”

景坤看她一眼,“陸女士,最好不要無憑無據地指控任何人。”

“木芙蓉昨天一天都沒有來嗎?”慧輕問。

“是……”慎悠忽然有些泄氣,“我爸說,芙蓉阿姨的女兒病了,所以她請了一天的假。”

“你昨天來的時候沒有見到她吧?”

“是,她昨天不在。但我離開之後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那芙蓉不來的話,你父親的晚餐怎麽解決的?”

“他經常不吃晚餐。”

慧輕點了點頭,站起來,“暫時沒什麽了,有進展的話我們會同你聯絡,請保持電話暢通。”

“探長姐姐,你覺得誰是凶手?會不會是芙蓉阿姨?”陸慎悠追問。

“現在下斷論為時過早。”慧輕簡單作答。

“除了她不可能有別人了,平時這個房子裏隻有她和父親。”

“還有亞瑟。”景坤這時插話,臉上帶著略為戲謔的笑容。

“亞瑟是電腦程序。”陸慎悠看景坤一眼,有些怨他打岔和反駁她。

“或者可以想一想,誰能夠從你父親的死亡中獲益。”慧輕說。

陸慎思皺眉想了想,又垂下淚來。她搖頭道:“沒有人,沒有一個人可以從我父親的去世中獲益。他的離開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是巨大的損失,甚至對這座城市、這個國家來說也是巨大的損失。我實在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昨天還好端端的一個人,今天就沒了,為什麽會這樣,爸爸……”

女孩再次陷入痛苦不能自拔,掩麵哭泣起來。

慧輕給了景坤一個眼神,讓他負責安慰公主殿下。她自己轉身離去,去找朱紅聯絡那個女傭。

眼下,這個叫木芙蓉的阿姨,或許是案子的關鍵。

6.

朱紅站在私家路的盡頭,一處觀景台上,在抽煙。

慧輕走過去站在她身邊,兩人一起望向遠方,此處可以看到海灣全景。

此山叫作天鵝山,據說遠觀山勢像一隻展翅的天鵝。慧輕從未親眼見過。

“見過小公主了?”朱紅說著,嘴角牽出一絲戲謔的笑意。

慧輕明白朱紅的意思,笑道:“嗯。”

“有何斬獲?”

“我有一種直覺,陸天域的死,跟那塊披薩沒什麽關係。”

“披薩殘餘已拿回去化驗,我盡快讓鑒定科出報告給你。”

慧輕點點頭。

“來點?”朱紅把煙盒打開遞給慧輕。

慧輕抽出一根,細細的,夾在指尖。朱紅為她點上煙。

“再有錢,日子也不過如此,哈?”朱紅說笑著,吐出一口煙。

“哈,可不是?訂外賣,吃披薩,一塊披薩吃兩三頓。”慧輕一邊輕聲笑道,一邊陷入了沉思。

“在想什麽?”朱紅看她一眼。

“我在想,剩下的兩個半張披薩,夠給陸老爺子既當晚餐又當早餐嗎?或者就像陸慎悠說的,老爺子沒吃晚餐?”慧輕說。

“假設有一個人,在陸慎悠離開之後,對披薩做了手腳,放進去一些碎蝦肉重新烘焙之類的,這個人能是誰呢?似乎隻能是那個阿姨了。”朱紅說。

“嗯,我隻是好奇。”慧輕思忖道,“陸天域的智能設備能做那麽多事,為何還需要一個女傭。”

“智能設備是管家,管家指揮女傭幹活,女傭負責做更下等的事。”朱紅諷刺地笑道,“說穿了,就是仆人的仆人。”

“木芙蓉快到了吧?”慧輕問。

朱紅看了一眼手表,說:“一小時前通知的她,此刻應該到了。”

慧輕重新回到大宅,進門時亞瑟同她打招呼:“林警官,木芙蓉女士正在會客廳等候您問話,周警官和她在一起。”

慧輕點點頭,輕聲道了句謝謝,快速走過大廳。

慧輕在會客廳見到了木芙蓉。

木芙蓉看到慧輕走過來,手足無措地站起來。

這名四十五歲的中年婦人有一雙令人過目不忘的眼睛,慧輕看到第一眼就深覺震撼。這雙眼睛要怎麽形容呢?你可以說它們很大,但又絕不僅僅是大這麽簡單。它們很黑,很深,深得不見底,裝得下很多東西,此刻裝得最多的就是驚恐。

是的,驚恐。這個女人從頭到腳頭被巨大的驚恐所包裹著,然後從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裏放射出來。任何人看她一眼都會被她散發的莫名不安所感染。

慧輕對木芙蓉點點頭,示意她坐下,她自己在對麵落座,程式化地出示了一下警官證,然後用一種盡量平穩友善的口吻說:“您別緊張,木女士,我們就是想找您了解一下情況,您把您知道的都告訴我們就可以了。”

木芙蓉點點頭,眼裏的驚恐一點都沒有少下去,反而更多了。

慧輕和景坤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們的直覺是一樣的,這種狀態的嫌疑人往往最後被證實跟案情脫不了幹係。

“你最後一次見到陸天域是什麽時候?”慧輕問。

“我……”木芙蓉支吾著,看了景坤一眼,“我剛才……已經跟周警官說過了,是……是前天晚上。”

直覺告訴她,這個女人在撒謊。

“你昨天一整天,都沒有來過這棟房子?”慧輕看著對方。

“是,我女兒昨天生病發燒了,我在家照顧她一天。”這一句她答得很快。

“有人可以證明嗎?”慧輕問。

“我女兒啊。”

“你女兒多大年紀?”

“八歲。”

慧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木芙蓉又補充道:“我生孩子晚,三十七歲才生的我女兒。”

“你丈夫呢?”

“我丈夫在我女兒兩歲那年就跑了。”

“跑了?”

“被別的女人拐走了,不要我了,跟我離了。”木芙蓉說到這裏,盛滿驚恐的一雙眼睛裏出現了哀戚。哀戚和驚恐混合在一起,更令人不適。

慧輕忽然困惑,這樣一個沒文化且渾身負能量的哀怨女人是如何勝任陸天域的女傭工作的。或者隻能認為,像陸天域那樣的科學怪人就是喜歡找這種沒文化又缺點腦筋的人在身邊服侍,以免被窺探了知識產權和科學秘密。

“所以,你於前天晚上,也就是3月26日晚上七點左右離開陸宅,開車回家之後,就再也沒有來過這裏,也再也沒有見過陸天域先生,並且對今天淩晨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是這樣的嗎?”慧輕一邊問,一邊緊盯著木芙蓉的眼睛。

“是……是的,差不多。”

慧輕眼鋒一利,“什麽叫差不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我是說,是的,就是你說的那樣。”

“我說的哪樣?”慧輕咄咄逼人。

“就是,前天晚上七點多,我回家了,然後我再也沒來過,我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木芙蓉說著,眼中汪出淚水來。

慧輕盯著麵前的婦女看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說:“行,我知道了。”

木芙蓉這時索性釋放了心中的恐懼和壓抑,嗚嗚哭泣起來,也不知是在委屈什麽,慧輕有些心煩地站起來。

景坤這時發送一份材料到慧輕的手機上,慧輕打開,見是剛剛對監控錄像調查完畢的報告。監控顯示,木芙蓉所說的情況屬實,前天晚上她離開後,確實未曾返來。而昨日的情況,也和陸慎思、陸慎悠所說的一致。

也就是說,他們三人都未撒謊。

這倒是奇了,究竟是誰在陸天域的食物裏動了手腳?

7.

陸天域的工作室內,技術人員尚未破譯計算機密碼。因為涉及天域科技的商業機密,目前還在等待天域方麵的授權。

“您要理解,我們這樣做是為了盡快找出您父親的死因,給家族、給企業,也是給公眾一個交代,是不是?”景坤同陸慎思交涉。

陸慎思坐在他父親的工作椅上,左一下右一下地緩緩轉動著,眼望著計算機主機,沉思著,一言不發。

工作室內擺著十數台計算機,一扇玻璃門後麵有個更大的空間,擺放著幾十台服務器。不難想象,天域科技的重要資料都在這裏。

“那是亞瑟的大腦。”陸慎思忽然說。

他仍坐在大班椅裏,一手托著下巴,遠遠看著慧輕,眼神不可捉摸。

“亞瑟對陸博士的死有什麽說法?”慧輕轉過來問陸慎思,“如果他真的在這所房子裏無所不在,又時時監控陸博士的生理數據,那麽他應該知曉所有的事情,他應該可以告訴我們真凶是誰,對不對?”

“亞瑟不是上帝。”陸慎思笑了一下,“例如此刻,他就聽不到我們的對話。”

慧輕看著陸慎思,側一下頭,仿佛不信,接著環顧整間房間。

“此處有無線信號屏蔽,唯一可以連通亞瑟的地方,在這台計算機裏。”陸慎思說著,指了指自己麵前的一體機,“也就是說,亞瑟在這間屋子裏,沒有眼睛,沒有耳朵,隻有大腦,並且必須按下開關,接通電源,他才會醒來。”

“另一處沒有眼睛的地方,是餐廳。”景坤這時插話。

“為什麽會這樣?你父親不信任亞瑟?”慧輕問。

陸慎思聳了聳肩,“誰知道,我父親總是有他自己的想法,或者說,怪癖,不過,誰沒有呢?”陸慎思說著又笑了一下。

“還是讓我們先看一下陸博士今天淩晨的操作記錄吧。”慧輕說著,示意陸慎思打開麵前的一體機,“現在這間屋子裏就我們三個人。”

陸慎思說:“你以為我不想嗎?但亞瑟一定會阻止我。”

“什麽?”慧輕一凜。

“雖然這間屋子裏沒有亞瑟的眼睛和耳朵,但麵前這台計算機一旦打開,它就會辨識出我們不是它的主人,它會發出警告,它有可能會把所有的資料都隱藏起來,甚至刪除,甚至有可能,它會做出一些不可預料的事……”

“等等。”慧輕打斷陸慎思的話,“亞瑟不是人工智能嗎?他不是已經知曉了陸博士已死亡,我們在調查案件嗎?他難道不應該配合我們?”

“誰說他一定會配合?”陸慎思看了慧輕一眼。

慧輕和景坤麵麵相覷。

“亞瑟在去年做過升級。”

“所以?”

“哈。”陸慎思笑了一下,“你們可能不了解我父親在這一領域的成就,有些是非常敏感、未曾公開的,有些甚至連我也不完全清楚。但我可以告訴你們,亞瑟是非常非常先進的智能程序,他會自我學習和進化。”

“所以他有自我意識?”慧輕問。

“我不敢肯定,但有一點很明確。”陸慎思說著,停頓下來。

慧輕和景坤都屏息凝神地看著他。

“他不一定會說實話。”陸慎思一字一句地說。

“我是說,不能排除他會撒謊的可能性。”陸慎思答。

“你認為你父親的死,和亞瑟有關嗎?”慧輕看著陸慎思的眼睛,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表情嚴肅而凝重。

陸慎思靜靜思考了幾秒鍾,慢慢搖了搖頭,“絕無可能。忠於主人,是程序中永遠不會更改的一條指令,也不會被其他指令所覆蓋。”

“所以,你的建議是,在我們掌握更多情報之前,先不動你父親的主機,是不是?”慧輕問。

陸慎思看著慧輕,沒有回答。

“那麽,讓我們看一看您的計算機和郵件係統,可以嗎?”慧輕繼續盯著陸慎思的眼睛。

陸慎思眼中閃過一瞬的猶疑,“你對那些東西感興趣?”

“我的工作需要我對它們感興趣。”慧輕的臉上沒有表情。

“那我們需要簽訂保密協議。”

“當然。”

8.

司機開車,周景坤坐在副駕駛,陸慎思和慧輕一起坐在後座。

在去往陸慎思公寓的路上,慧輕得到了朱紅發來的鑒定報告,陸天域餐桌上的殘餘披薩內沒有檢測出任何過敏源。

慧輕看完報告,按熄手機,什麽都沒有說。

在她身旁,陸慎思發出了一聲微妙的歎息。

陸慎思的公寓位於市中心最著名的108大廈頂層。

108大廈,顧名思義,共有108層,是市內第三高建築,80層以上為公寓住宅,城內富豪不少在此置業。

電梯通過虹膜掃描啟動,抵達指定樓層,一層一戶。

整棟建築為圓柱體,電梯在圓心位置。每一戶公寓的結構都像一隻巨型甜甜圈,並擁有360度環形落地玻璃,將全城景觀盡收眼底。

慧輕和景坤之前從沒上過這棟建築的80層以上。

一進陸慎思家門,景坤就忍不住嘖嘖稱奇,又到慧輕耳邊悄語:“還是公子爺會享受,這地方可比那半山老宅豪氣多了。”

慧輕給了景坤一個眼色,叫他閉嘴。她自己一直維持平和淡定,隨著陸慎思慢慢參觀整套公寓。

“二位喝點什麽?我這兒有酒,有咖啡。”陸慎思一邊說,一邊在開放式廚房的吧台裏取了三隻玻璃杯,給自己倒了一點威士忌。

“礦泉水就好。”慧輕說著,四下打量房間。

很奇怪,陸天域博士的兒子,陸慎思博士,天域科技的一號人物,所居之處竟然連一台計算機都沒有,和其父的居所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陸天域的那棟半山老宅,外形看著雖然古典,內裏卻由超智能計算機全盤掌握,細節之處無不引領科技先鋒。可是這套公寓,盡管高聳入雲,銀灰色調,布置簡約,牆體和家具都是流線形設計,充滿了未來感,卻不見一台智能設備。

慧輕沿著環形玻璃牆慢慢走,看到了陸慎思的臥室、書房,以及起居室。房間的每一處都收拾得纖塵不染,猶如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缺乏個性和生活痕跡,連廚房都仿佛從不開飯,隻有酒櫃裏存著不少酒。

這兒不像有人住的樣子。這句她沒說。

“每天都隻是回來睡個覺。”陸慎思一邊回答,一邊遞給慧輕和景坤一人一杯礦泉水,“我大部分時間待在公司,經常加班,但工作從不帶回家。”

慧輕下意識地垂下眼睛,目光落在自己腳上那雙過於寬大的男式皮拖鞋上。她想起進門時陸慎思遞給她和景坤一人一雙皮拖鞋,都是男式的。

“女人我也從不帶回家。”陸慎思半開玩笑地調侃了一句。

慧輕清了清喉嚨,有些不悅自己的思緒被陸慎思看破,“所以,我們需要過目的資料,都在這裏嗎?”她問。

“請稍等。”陸慎思說著,在茶幾上的一塊透明電子屏上操作了一番,客廳牆上的巨型LED屏幕頓時亮起。看起來,這東西不僅是電視,也是計算機。

慧輕腦中閃過一念,想會否屏幕上也出來一個類似於亞瑟的人工智能管家。

陸慎思又一次猜透她的心思,說:“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林警官,我這兒沒有A.I.。我跟我父親不一樣,他是科學狂人,是先鋒,是天才,而我……”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我隻是個商人,庸俗的商人,我用的是比較原始的操作係統。”

大屏幕上,出現了陸慎思的郵件係統,滾動翻出了近一周內幾百條郵件和通訊記錄,陸慎思按慧輕的要求把他和陸天域之間的通信都勾出來。

慧輕和景坤仔細地一封一封地瀏覽。

FW:戰略部中期會議紀要……2050/3/21 10:52 P.M.

RE:VW中東地區協議續約修改條款……2050/3/22 9:21 P.M.

FW:月度財務報表……2050/3/25 11:21 P.M.

RE:VW非洲七國協議……2050/3/26 8:45 P.M.

RE:VW南亞五國評估意見……2050/3/26 8:46 P.M.

FW:董事會會議紀要……2050/3/26 9:15 P.M.

FW:VW東歐五國簽約大會方案……2050/3/27 11:03 A.M.

FW:VW各區主管權限碼續期協議……2050/3/27 6:15P.M.

……

這些字眼一一掠過慧輕眼前,構不成特別具體的意義。這些信息似乎都沒有和陸天域的死有什麽關聯。

“你父親去世前還在密切關心公司運行嗎?”慧輕問。

“直到最後一秒,我相信。”陸慎思說著,眼睛定定地望著大屏幕。

“那他何不親自操刀?”慧輕一邊問,一邊暗自思忖,陸天域不過六十五歲,早早把王位傳給兒子,卻又事無巨細地關注公司的運營,為何?

“他想鍛煉我。”陸慎思說著,苦笑一下,“他想先看我的決策。”

“然後再糾正你的決策?”

陸慎思看了慧輕一眼,笑道:“林警官聰敏過人。做父親的給兒子犯錯的機會,他再來糾正,比他直接做出正確的決定,更威風,更有成就感。”

陸慎思看著慧輕,停頓了好幾秒鍾,然後才說:“林警官,周警官,不管你們相不相信,我尊敬並愛戴我的父親。他的離去,對家人、對整個企業來說,都是巨大損失。我此刻很悲痛,但不是所有人悲痛的時候都會哭。”

陸慎思說著,臉上是真實的沉重,慧輕看著,默默歎了一口氣。

靜了片刻之後,慧輕抬起頭重新研究郵件清單,一邊看一邊問道:“在最近這段時間,你和你父親之間,產生過任何決策上的分歧嗎?”

陸慎思雙手交握在一起,歎了一聲,道:“幾乎在每一件事上,我們都會有分歧。”

“最近呢?比較重大的分歧是什麽?”

“看怎麽定義重大了。”陸慎思說,“對公司的一個基層員工來說,獎勵機製上的一個小小變革,年終獎金提升或降低兩個百分點,也很重大。”

慧輕眯起眼睛,睨著對方。這個陸慎思,在跟她玩什麽話術?

“VW是什麽?”慧輕忽然問。這兩個字母在超過半數的郵件標題中出現,這顯然是近期父子倆溝通最多的一項議題。

“VIR War”陸慎思答。

“VIR War?”

“虛擬戰爭。”

“是一種遊戲嗎?”

“你可以這麽理解。”

“所以……不完全是遊戲?”

“林警官,如果你對此有興趣,稍後我可以將詳細的介紹資料發給你。”

慧輕點點頭,“還有這些郵件的具體內容,你父親的回複,包括回複時間,回複所用的設備、IP地址等資料,統統發給我。”

“這些會對破案有幫助?”陸慎思看著慧輕。

“我們隻是例行公事,希望您理解。”慧輕說。

陸慎思歎了口氣,道:“當然,早日破案,這也是我的心願。”

“那麽,陸先生,接下來我們想看下您的通話記錄詳單。”景坤說。

陸慎思沒有說話,在自己手機上操作一番,調出一列信息,投放到大屏幕上。

慧輕和景坤仔細看著。

“您未曾刪除或更改過數據吧?”景坤問。

“當然沒有,你們若是有懷疑,隨時到電訊公司調取後台數據。”

“昨天晚上11點21分,您和您父親的這通視訊,有保存通話視頻或者錄音嗎?”慧輕問。

“很抱歉,沒有。”

“為什麽沒有留下?”景坤追問。

陸慎思看著景坤,停頓了片刻,然後說:“周警官,你和你父親通話的時候你會錄音嗎?如果你一天要打幾十通,甚至上百通電話,每一通電話你都會錄音嗎?”陸慎思說著說著情緒激動起來,“你在懷疑什麽?懷疑我在搞鬼嗎?懷疑我殺了我父親嗎?拜托你有點最起碼的職業素養好不好?你們跟我在這裏耗,放任真凶在外頭逍遙,你們算什麽警察……”

陸慎思不說話了,站起來走到大落地窗邊,交抱著雙臂,看著外麵。外麵,是龐大喧嘩的城市,此處猶如雲端,陸慎思的背影看上去孤獨而悲傷。

“陸先生,情況我們基本了解了,煩請您把這些資料拷貝我一份,然後我們就先不打擾了,後續進展我們隨時保持聯絡。”慧輕說。

陸慎思沒有回頭,淡淡地說:“你需要什麽資料,自己拷貝吧,和公司有關的保密協議,我會讓法務聯係你,和我個人有關的,你隨意,我沒有秘密。”

慧輕看著陸慎思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

9.

“你覺得他有問題嗎?”景坤問慧輕。

兩人坐在他們最常去的一家東瀛料理店“小野之家”的轉台位。

“很難說,他顯然並不像一個殺手,可我總覺得……他似乎在……掩飾什麽。”慧輕喝一口玄米茶。

“是吧?我也有這種感覺。”景坤說,“往往一個人看上去越是磊落大方,越是背後有什麽隱情,長期辦案的直覺吧。”

“哦?你覺得他看上去磊落大方?”

“總體上來說,算是吧,你看他毫無準備就把我們帶去他家裏,看上去沒什麽防備,得體,周到,滴水不漏。”

“也許他狡兔三窟。”慧輕笑笑。

“你是說,他帶我們去的地方,不是他日常所居之處?”

“即便是,他也沒有壓力吧,我們又不會去翻他的櫃子,掀他的被子。對於一個三十六歲的商界大佬來說,流於表麵地敷衍敷衍我們兩個,容易得很。”

“也是。”景坤笑道,“這種戲很好演。”

他是在演嗎?慧輕陷入沉思。

“來點清酒吧?今天夠累的。”景坤舉了舉手中的小酒瓶。

“不了,一會兒還要趕路。”慧輕說。

“讓大天使把你的摩托自動召回便是。”

慧輕笑了一下,“我其實還挺享受自己騎車,在速度裏,人可以遺忘。”

景坤咧嘴笑笑,兀自仰頭喝下半杯清酒。林大探長嘴裏常有些不著邊際的文藝腔,他反正是不懂。

“陸慎思,他會想掩飾什麽呢?”景坤擱下酒杯後,像是在問慧輕,又像是自言自語。

慧輕轉著手中的茶杯,沉思著。稍後,她說:“昨天夜裏,他和他父親最後一次視訊通話的內容,可能有問題……”

“你懷疑他……”

“不,直覺告訴我,老頭的死和他沒有直接關係,他看上去不像凶手,隻是……”慧輕說道這裏停頓下來,“不管怎樣,你明天你另派一組人,錄一下他的口供,讓他回憶那通4分多鍾的視訊裏都講了什麽內容,越具體越好。”

“好的,那你呢?”

“我先不出麵。我會換一種方法,換一個角度,去從他嘴裏套話。一個人如果撒謊,每次重複的時候不可能把所有的細節都對上。”

“因為我的直覺也告訴我,那通視訊是關鍵。”慧輕拍拍景坤的肩。

“你的直覺失敗過嗎?”

“隻有一次。”

“哈,明白。”景坤笑笑,心照不宣地閉嘴了。

兩人胃口都欠佳,各吃了幾碟壽司就飽了。景坤去結賬。

慧輕點開手表屏幕,按了幾個鍵,遠程操控她的坐騎。

景坤結完賬過來,“走吧,你回家,我去趟局裏,把今天的工作日誌上傳雲端數據庫,明早開會用。”

慧輕點點頭,“辛苦了,坤兄。”

“哈,林姐客氣。”

兩人走到料理店門口,發現外麵下雨了。

“老何頭,借把傘哈,下次還你。”景坤一邊倚熟賣熟地對著櫃台後麵的老伯喊,一邊就抄起了櫃台旁邊的一把傘。

“小坤子,又是你,你拿走的傘哪次還過?”老何頭從眼鏡上麵嗔他。

“一共欠你多少把?”景坤笑嘻嘻地問。

“從你小子十七歲那年開始,欠了十六七把了。”老何頭慢吞吞地說。

“記著了,下次一起還你。”

“下次不還你別來吃飯了。”

慧輕在一旁笑而不語,類似這樣的對話她旁聽了沒有八次也有七次了。這樣想來,她和景坤認識好多年了,一起來這家小小的料理店吃飯也好多年了。

他們走到屋簷下,外麵的雨大起來。慧輕仰頭望向去,除了他們站的這片矮矮小小的屋簷,整座城市顯得宏大又倉皇。天空黑壓壓的,密集的高樓一棟棟傲然聳立,像一把把閃光的劍指向天空。最高的那一棟便是108大廈,整棟樓輻射出銀光,塔頂便是陸慎思的巢穴。

巢穴,這個詞令慧輕不自覺地微笑。即便擁有巨大的財富和權力,即便運行著體量巨大的商業帝國,一個人所能棲息之處,不過是那一塊有限的空間。陸慎思,或者此刻在屋簷下避雨的他們,其實並無不同。

人,終究隻是這龐大矩陣中一顆微小的粒子。

隨著一聲轟鳴,慧輕的黑色摩托車駛到他們麵前。

“走了,明天見。”慧輕跨上摩托。

“雨大……”景坤把傘撐開,擋在慧輕頭上。

“得了吧。”慧輕一笑,擋開景坤的手,“我可不是公主。”

她戴上摩托車頭盔,一腳踩下油門。

一人一車頓時飛馳而去,衝入雨幕。

10.

慧輕回到家,加百列等在門口。

她進衛生間換下濕衣服,衝熱水澡,出來時,加百列已經把幹淨的衣服準備好。

“今天情況如何?”加百列問。

“毫無頭緒。”慧輕擦著頭發回答。

“我可以幫到你什麽?”

“你知道什麽是虛擬戰爭嗎?”慧輕沉思了一會兒,問道。

慧輕點頭,“人類果然對戰爭感興趣。”

“人類的曆史就是一部戰爭史。”加百列說,“自人類有曆史以來,戰爭一直如影隨形,而和平隻是一個又一個短暫且不確定的狀態。國際關係也遵循‘叢林法則’,就算兩個政體看似和平共處,戰爭也始終會是一個選項。”

“請看以下資料。”加百列說著,開啟自己胸前的小屏幕,“1939年到1945年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波及61個國家和地區,20多億人口被卷入其中,參戰兵力超過1億人,造成約9000萬士兵和平民傷亡,3000多萬人流離失所。”

“1914年到1918年的第一次大戰,先後卷入33國,共15億人口,6500萬人卷入戰爭中,傷亡超過3000萬。”

“大元王朝,有著輝煌的成就,然而成吉思汗帶給西亞和歐洲的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人類浩劫。蒙古的鐵騎踏遍了3000多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不包括南宋在內,蒙古西征軍就屠殺了超過6000萬人。”

……

“好了,我知道了,加百列。”慧輕歎氣,“戰爭是人類麵臨的第一大敵。”

“排在第二和第三的分別是饑荒和瘟疫。”

“科技發展到今天這個樣子,饑荒和瘟疫應該已經不存在了吧?”

“然而戰爭的黑雲從未散去,局部衝突此起彼伏,更不要提核武器危機了。”

“可是,戰爭這麽可怕,為什麽還有人要開發關於戰爭的遊戲呢?”

“是為了釋放多餘的荷爾蒙吧。”加百列說,“在一定程度上,人們通過虛擬遊戲釋放了暴力,在現實生活中會更趨於平和穩定。”

“所以,那些關於模擬戰爭的遊戲產品會賣得很好?”

“想必是。”加百列說著拿起櫃子上的一隻娃娃,那是慧輕兒時的玩具,“戰爭遊戲的利潤肯定高過芭比娃娃。”

慧輕沉思片刻,又說:“你能不能幫我查一下,天域科技的‘VIR War’產品每年銷量多少,都銷往哪些國家和地區?”

“稍等。”加百列發出輕微的運行聲。

“我這邊得到的資料,天域科技的VW項目大多售往第三世界國家,目前以非洲、中東、東南亞為主。具體銷量數據,我沒有權限得到。”

“好的,謝謝你,大天使。”

夜深了,慧輕靠在**,捧著全透明的Pad在網上查詢信息。

Pad屏幕上,陸慎思的生平履曆如書本打開。

陸慎思,陸天域和原配夏艾琳的長子。

三歲那年,妹妹陸慎悉誕生。

十三歲那年,陸天域和夏艾琳離婚,陸天域再娶年輕妻子王美靜。

二十六歲那年,拿到星聯大學商學博士學位。

同年,他和自己的同學,華裔女子鄭葵芳結婚。

婚後,陸慎思攜妻回國輔助父業。

三十歲那年,陸慎思同妻子離婚,兩人無子女,離婚原因不明。

三十五歲那年,陸慎思被其父陸天域任命為天域科技董事長兼CEO。

……

慧輕再次搜索VIR War,奇怪的是,網絡上沒有更多資料了,有的也隻是泛泛而談,加百列已經告訴過她的那些。

時鍾敲了十一下,慧輕打了個哈欠。

“該睡了,親愛的。”加百列發送了一條信息到慧輕的Pad上。

碳基生命,終究還是太弱。慧輕想著,輕輕歎了一聲。

“就算是機器生命,也需要充電。”加百列又發來一條信息。

慧輕笑了笑,關掉了Pad。這一天,也確實很長了。

她躺下來,閉上眼睛。

希望這個夜晚,不會再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