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談 二呂碧城

特立獨行過一生

讀一本書,愛一個人,過一生。

世間得有多少女子,都終其所有追求這愛的最佳境地。

隻是,即便人生真的刪繁就簡了,也還是存在著那蕪雜的**。

為愛活一生的女子,多是一心一意地,活出一朵孤絕的花來。

就比如,驚才豔絕的呂碧城。

為了真愛,孤絕一生。終究活成了一世落花。

不過,於我看來——

摘葉飛花,都成意境。

有意無意,都是人生。

呂碧城非同凡響的一生,亦如鏡中花,如水中月豔絕於人。

亦活得那般地驚動世事,令後來女子們個個豔羨不止。

導 語

讀一本書,愛一個人,過一生。

多年前,看到過的句子,當時即怦然心動。此字句間散發著的寧靜之美,彰顯著寂寞的力量,仿佛人生就能刪繁就簡,摒棄蕪雜的**一般,可一心一意地,開出一朵孤絕的花來。

如今想來,不過是一個漂亮的句子罷了。思量來,有誰能夠真的隻跟一本書天長地久?就算這一言辭隻是為了渲染那意境,終隻在那“愛一個人,過一生”上,也還是不現實得很。造化弄人先不說,隻問問自己的心,這塵世間有誰真的可篤定地說做得了自己的主呢?

紅塵有愛,誰不是愛了一場又一場。亦每次都以為,這一次總該不一樣了吧,總該和某個人終成眷屬,神仙眷侶地過一生了。

誰知待到時過境遷,終還是發現不過又經了一遭人生長劇裏的一個小小插曲,沾染了**的部分,卻仍還不是人生的整料,而依然是那零敲碎打。

沮喪,卻也隻能這樣。

如是說來——能夠用一生的時光,以高調彩衣大觸世目成就一世孤絕愛意的呂碧城,絕然是留給世人崇拜的。所謂女子風度,即是她這般。從這個角度來說,我是至為崇拜她這個一生不同凡響、特立獨行的女子的。

由來,在中國的曆史上,魏晉的男人,民國的女子,皆是活得最有風度的人。

而民國女子裏,那個最特立獨行,才情異絕,以高調彩衣大觸世目的呂碧城,最是入我心頭的。由來孤傲的張愛玲,是極少來盛讚一個女子的。同為女子,她自是有著獨有的傲骨,嘴上甚少提及不說,更是惜墨來呈現。可是,唯有碧城,她如是用她的一支天然妙筆寫道:“中國人不太讚成太觸目的女人,早在萬馬齊喑究可哀的滿清,卻有一位才女高調彩衣大觸世目。便是呂碧城。”

確實,在清末民初那個特殊年代,她這“彩衣”的背後,亦是要彈落多少忌恨的眼珠。還好,她是生來強勁傲骨俠義的女子,端的憑著一世文采硬是將那一身“彩衣”,穿出了飛揚的才氣與雍容裏的霸氣。

百年前,她以文辭彰顯於世,在清末民初的年代風雅獨步、叱吒風雲,橫披文學、政治二界。是為,一時“絳帷獨擁人爭羨,到處鹹推呂碧城”a。

素來,中國詩壇盛產才女,比如魚玄機、薛濤,然而能若碧城這般“巾幗英雄,如天馬行空,即論十許年來,以一弱女子自立於社會,手散萬金而不措意,筆掃千人而不自矜,此老人所深佩者也”b。她們中,絕無一人。

也是,世間唯她一人,可這般特立獨行地過一生。

龔自珍亦曾有詩如此:“十年千裏,風痕雨點闌斑裏,莫怪憐他,身世依然是落花”,來形容她“廣聞博學,才情秀拔,小令遠紹南唐,得力後主,多以單純明淨、準確。而長調步武清真,直薄北宋境界。龍愉生有譽為近三百年來名家詞中之殿軍”。今次看來,真真是貼切至極的。

碧城的詩詞,極美。讀來有一股絕美超然的情愫襲上心頭,一如她的名字——碧城,有的全然是仙人之城闕,超脫於紅塵霧靄,隻遙思那片無垠的遼遠壯美。

是如此,在碧城的詩詞中,有一種超越世俗的**和可識見a 這是慈禧太後的宮廷女畫師繆嘉蕙讀過呂碧城所著之《信芳集》後題寫的讚詞。——編者注

b 這是詩人樊增祥在

1925年致呂碧城的一則手書中對她的稱讚之詞。——編者注

融入豐饒瑰麗的意象,創造出雄偉闊大、奇妙多姿的審美境界。

碧城的詩詞之美,亦是被大家印證讚譽不已的。尤其是詩,“香港第一才子”陶傑曾如是寫道:“並非首首閨秀纖巧,而是烙印了時代的烽煙。手筆婉約,別見雄奇,敏感玲瓏,卻又暗蓄孤憤。”

而我,在每每閱讀碧城的詩時,都會於依稀仿佛間,看到她在時光的荒野與那曆史的洪流中漸行漸近。光影流轉裏,我亦仿佛見到一個“不是和羹勞素手,哪知香國有奇才”

a的婉轉

女子,她帶著那麽一絲朦朧冷豔的唯美意蘊,若流星般劃過夜空飄然而至。

是那般地,讓人目眩神往。

碧城,生於清光緒九年(1883年)。

係安徽旌德人,翰苑世家,家有藏書三萬卷。

其父呂鳳歧,光緒三年丁醜科進士,與詩人樊增祥(樊山)同年,曆任國史館協修,玉牒館纂修,後任江西學政。母嚴士瑜,亦通文墨,工詩文。姐妹四人,長清揚,字蕙如,後任南京兩江女子師範校長;次美蓀,字眉生,後任奉天女子師範校長;碧城行三。三人皆以詩文名世,有“淮南三呂,天下知名”之稱。幼a 出自呂碧城詩詞《鄧尉探梅十首》其三:山河無恙銷兵氣,霖雨同功澤九垓。不是和羹勞素手,哪知香國有奇才。——編者注妹坤秀,亦工詩文,後任廈門女子師範國文教師。

自小,碧城於姐妹中就尤為慧秀多才,比如工詩文,善丹青,能治印,並嫻音律。

追溯時光,且看到一個十二歲,不過一個少女“含苞”之齡的碧城,在詩詞書畫的造詣竟已頗為可觀,時人讚其曰“自幼即有才藻名,善屬文,工詩畫,詞尤著名於世。每有詞作問世,遠近爭相傳頌”。

曾有一次,有著“才子”美譽的樊增祥,讀罷碧城的一首“綠蟻浮春,玉龍回雪,誰識隱娘微旨?夜雨談兵,春風說劍,衝天美人虹起。把無限時恨,都消樽裏。君知未?是天生粉荊脂聶,試淩波微步寒生易水。浸把木蘭花,錯認作等閑紅紫。遼海功名,恨不到青閨兒女,剩一腔豪興,寫入丹青閑寄。”不禁拍案驚絕,斷不信這年方十二之少女竟能寫出如此**氣回腸之詩作來。

她的才情,實則就是這般豔絕的。

也便如此。年方雙十之際,碧城即已憑恃著自身過人的才情成為京津一帶頗有名氣的閨媛才女。時年,她的文章在報刊上是絡繹不絕的,而各種文藝聚會上她的身影亦是常常出現。

不過,這般諸多曝光率的碧城,並不是其令人欽佩著的一麵。

她令人欽佩著的,原是她才情之外的那顆率真剛直的心性,以及那如橫刀立馬的氣概。那年,《大公報》創刊之際,她即成為其主要的撰稿人之一,在此她連續寫著鼓勵女子解放與宣傳女子教育的文章,比如《論提倡女學之宗旨》、《敬告中國女同胞》、《興女權貴有堅忍之誌》等。寫著這樣文章的她,如同一顆鬱鬱蔥蔥搖曳著的樹,使得那個時代的無數女性向往著和傾慕著。

事實上,倘若放到如今,渾身散發著獨我正能量的她亦會是被追捧著和仰慕著的。

彼時,那個曾響徹我們耳際的女俠士秋瑾亦與她活在同一個時代及空間。她對比自己小七歲的碧城亦是欣賞有加,並且一見如故,她主編的《中國女報》在上海創刊之際,她曾殷切地邀請碧城為其寫下了這樣慷慨激昂的發刊詞:“吾今欲結二萬萬大團體於一致,通全國女界聲息於朝夕,為女界之總機關,使我女子生機活潑,精神奮飛,絕塵而奔,以速進於大光明世界,為醒獅之前驅,為文明之先導,為迷津筏,為暗室燈,使我中國女界中放一光明燦爛之異彩,使全球人種,驚心奪目,拍手而歡呼,無量願力請以此報始,吾願與同胞共勉之。”

她們二人,是惺惺相惜,亦同為一類女子。

隻是,她們的選擇並未曾能同。當年,秋瑾曾力勸過碧城“同渡扶桑,為革命運動。予持世界主義,同情於政體改革,而無滿漢之見。交談結果,彼獨進行,予任文字之役。”可惜,碧城的心思裏並未曾有秋瑾般的革命熱忱。

也還好,若似秋瑾般為革命救國步入英勇就義的塵,便也沒有後麵那個穩健女性的翹楚了。她們,走的雖不是同一條道,卻皆是活出自我的強大女子。

且看碧城,是為創立中國第一所官辦女子學校第一人。

那際,袁世凱任直隸總督和北洋大臣時期,為推行教育改革,而奏請慈禧太後廢除科舉製度,建立新式學堂。恰這時,碧城正為開發民智,維護女權,而積極籌辦女學。不久,在天津道尹唐紹儀等官吏的撥款讚助下,“北洋女子公學”正式成立。

那一年,是

1904年

9月。碧城,僅二十一歲。

兩年後,“北洋女子公學”改名“北洋女子師範學堂”。而碧城在這所當時女子的最高學府裏一待就是七八年,後提任校長,為我國女性任此高級職務的第一人。

碧城創辦女學,成績是為顯著。

她既善於吸取新知識、新思想,形成自己係統的教育理念,又具備很強的活動能力和管理能力,深得袁世凱的賞識。北洋名下學堂數十所,都開設新式課程,聘請的總教習、教習大都是外國人。然像碧城這般年方二十剛出頭的女子,被委以重任,讓其獨當一麵的,實屬絕無僅有。

1905年

3月,英斂之刊印了《呂氏三姐妹集》,在《序》中他稱譽碧城“是中國女界‘碩果晨星’式的人物”。

是如此的。接下來的關於她的事跡的認證,全然皆可證實這點。

“地轉天旋千萬劫,人間隻此一回逢,當時何似莫匆匆”

a

的憾事,素來是頗多的。

話說,那時袁世凱任臨時大總統後,年方二十八歲的碧城便受邀進入新華宮擔任大總統的公府機要秘書,後任參政。

然而,民初政壇走馬燈似變幻的政局著實讓碧城無所適從,後袁世凱妄圖複辟封建帝製,碧城自是難諧俗流,看不慣一班趨炎附勢之徒的卑鄙行徑,她便率性飄然離京南下,奉母隱居上海。

十裏洋場的上海,碧城亦是將生活翻轉得如魚得水。

她,涉足商界,從事外貿生意,憑著炫目的背景,良好的人脈,優雅的舉止,她的生意做得是風生水起,兩三年間便積聚起可觀財富,一躍而成為商賈巨富。

這樣的碧城,竟從骨子裏沿襲出一份上海女子的精明幹練來。

都說上海女子自恃極高,這話恐不是虛言,卻未必真是趾高氣揚,眼裏揉不得沙子的清絕孤高,而是多少帶著些孤芳自賞的情愫。這情愫不是造作矯揉成的,是經由著歲月時光雕琢蔓延開來的,像是吸著日月精華取天地之氣幻化成的人精,早已是脫胎換骨般的涅槃。

碧城,更是涅槃中的涅槃。

a 出自呂碧城的詩詞《浣溪沙》。這首詞是呂碧城用來紀念一段一見鍾情的愛情。當年她在公共汽車上遇到一個美少年,雙方相互注盼,最終未通姓名。車輛到站,就此別離。 ——編者注上海時期的碧城,是奢華的、物質的。然而,奢靡充裕的物質生活完全不能夠讓她就此沉溺其中,像是愛因斯坦說過“人們努力追求的庸俗的目標、財產、虛榮、奢侈的生活,我總覺得都是可鄙的”,她的內心也有著這樣一個聲音在提醒。此番,皆是因為她始終對蒼生抱著如森村誠一所言的“幸福越與人共享,它的價值越增加”般的濟世關懷,讓她對慈善公益事業尤其熱衷。

《旌德縣誌》便有如是記載:呂碧城“疏財仗義,樂善好施。

出國留學前,從在滬經商盈利中提取十萬巨金捐贈紅十字會……”。

不過,沒了真正施展濟世關懷舞台的碧城,內心是悵然的。

她曾反複吟誦著女詞人李清照的“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作下了一闋《汨羅怨·過舊都作》:翠拱屏峰,紅邐宮牆,猶見舊時天府。傷心麥秀,過眼滄桑,消得客車延佇。認斜陽,門巷烏衣,匆匆幾番來去?輸與寒鴉,占取垂楊終古。

閑話南朝往事,誰踵清遊,采香殘步,漢宮傳蠟,秦鏡熒星,一例濃華無據?但江城、零亂歌弦,哀入黃陵風雨。還怕說、花落新亭,鷓鴣啼苦。

浮華如夢,滄桑過眼。這一闋《汨羅怨·過舊都作》,道不盡她心中無限的悵然和無奈,是對過往的追憶,亦是對人生的感悟。

因而,“以一弱女子自立於社會”的碧城,為開拓眼界與胸襟,實現自己的“世界主義”,便依著自己個人的力量遠渡重洋遊學到歐美。

這樣的碧城,令人欽佩亦是可愛的。

自費進入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研習美術、進修英語並兼任《上海時報》特約記者的碧城,住進了紐約最豪華的旅店。此地的房租之高,令西方人下榻時也多不會超過七天,而她一住卻是六個月。這著實驚動了當地的富豪達官的夫人們,她們爭相與其定交,各種隆重宴會亦都不忘邀請。

隻是,這些俗世裏的獻媚奉承,斷是入不了她眼的。她愛的,仍隻是她心尖那高遠的境地追求。於是,在那些周遊歐美時期的日子裏,她做得最多的是以詩文記述。每遊一地,絕會記錄。《曉珠詞》第二卷,收錄的便全都是她周遊歐美,特別是旅居瑞士時的詞作,所詠內容即如“登阿爾伯士山”、“日內瓦之鐵網橋”、“巴黎鐵塔”、“拿坡裏火山”、“大風雪中渡英海峽”等。描述這一類異域風光,不僅前人未有,近現代詞壇也不多見,況且她碧城想象奇特、境界高遠。

寄情山水間,寓誌文字裏,閑適散淡地隨**,碧城似乎對人性有了更多的參悟。

也是。早年間,她亦曾請天台教觀四十三世傳人諦閑法師開示引導,諦閑曰:“欠債當還,還了便沒事了;既知道還債辛苦,以後切不可再欠。”更於

1930年,碧城正式皈依佛門,法名曼智。

從此,一代民國才女開始了她青燈黃卷中的寂寞曆練。

不過,這絕不是生得姿容嫻雅清麗、眉眼皆能入畫的呂碧城的終照。

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說得亦是入心入骨的。女子無才自是甘於相夫教子、持家度日的,一生可過得樂和安然;然女子若是有才有貌,卻終是不甘寂寞人前、淚灑人後的,便是投身做了道姑隱身道觀,可又有幾人甘心肯將那如花之容、如錦之才就此塵封,一世青燈古佛了此殘身的?

也是,再是清絕孤傲的奇情女子,一生便也總要將一顆芳心安放在一個男子手裏的。

她,情絕傲骨的呂碧城端的亦如是。

碧城的才情、容貌,自是當時女子少能及的。

加之,她獨有的穿衣風格,開闊的交際,使得頻頻在跳舞場、文藝沙龍上的她躍然成為一隻華麗傲嬌的孔雀。人前,可肆意招搖。人後,是男人眼裏的“驚才絕豔”,女人眼裏雖忌妒卻心儀的“風致娟然”。

真真正正,是活成了“人中之鳳”。

可惜“才高人畸零”。

她一生交往的人裏,不乏才子高官與巨賈,然卻“生平可稱之男子不多”。隻是,千帆過盡皆不是。終究,還是成了民國第一剩女。

人說,“剩女,自古以來,皆學而優則剩。或許是皆愛情燃點過高,心靈高空便不曾有過火樹銀花不夜天的繁華綻放。”

她,驚才豔絕的碧城,亦是如此。

關於紅塵情愛,碧城是深諳過其苦痛的。且,是甚小便已經曆過的。

九歲,因著媒妁之言,她被議婚於同邑汪氏,卻因著家庭的變故,而得來恥辱。那一年,她十二歲,父因故不幸棄世,更雪上加霜的是,不久族人開始覬覦其家財產,竟還無恥地唆使匪徒將其母嚴氏給強行幽禁。

所幸,碧城不愧為生來的女中豪傑。十二歲的小小年紀裏,竟有著七尺男兒般的膽識,她火速以年家侄女的身份向時任江蘇布政使的父親的好友樊增祥求助。未幾,母親真的由此脫險。隻是,未曾想到的是,會因此遭到婆家的看低。他們以其小小年紀便可遇事“翻雲覆雨”未免日後家訓難嚴為由,而提出了退婚。

麵對如此刁難,經此一劫又一劫的呂家自是門祚衰微,無力反對的。於此,碧城母女便因著勢單力孤而隻求得全,而忍了這欺辱。

話說,在她的那個年代裏,女子被退婚,是為一件奇恥大辱的事。

因而這份恥辱,讓小小的碧城感應到了世態炎涼、苦風淒雨,並在心底深處狠狠地烙下了銘心刻骨的印記。且這烙下去的印,終生再未曾消失減淡過。

隻是,恨歸恨,即便恨意比天高比海深,也跟愛無關的,也無法阻擋得了愛的靠近。

所以,在那一天,一個他便無聲無息地走進了她的世界。

遂,想起那個煙視媚行的初見子安的魚玄機來。應在初見子安時,也生了碧城這般的心歡喜吧。生得眉眼生風,身如玉樹的子安,雖是官宦胄室之家的子弟,言談舉止間卻無半點的驕矜恃貴之氣,加之他又對她的才情姿容景仰傾慕深久。於是乎,她魚玄機那顆本已冰封的心便被化成柔然的水流了,終日潺潺地為他一人而愉悅地流。

隻可惜,他們沒有在對的時間相遇。他子安原是有妻室的,在獲悉他們的情愛之後,子安之妻自是少不了三番五次地鬧上一番。於是,愛著她的他,不忍她的百般受苦,而出資修葺了長安城郊的“鹹宜觀”,將其托付於內。臨別還一句“且作暫時隱忍,必有重逢之日”,說得自是信誓旦旦,日月可鑒的。然而,卻是這一去便是三年音訊渺然。自此後,再無那重逢之日了。

如是,心若死灰的玄機過上了半娼式的醉生夢死的浮華奢靡的生活。在那一座“鹹宜觀”裏,是日間大開詩文飲宴之局,夜間則與鍾情的男子同寢。生活之奢靡,瞬間使得她長安才女魚玄機的豔名大起,且引得四方文人雅士、王孫顯貴趨之若鶩。然,她心裏始終隻記掛著他一人,身子雖迎來送往,那顆奴家女兒心卻是風生水起裏無一絲波瀾被掀起的。因她,隻記得和他的歡愉。

魚玄機和子安的世事,讓人看完不免傷悲唏噓一番。

回頭看碧城和他的過往,也是會生出玄機和子安他們那般傷悲唏噓的感懷的。想她的那顆破碎過的心,曾在他的細致溫存下,竟神奇地愈合不見任何塵垢傷痕。而她漸漸地,亦生了雀躍的心,在他麵前會率真地**著心聲和久久無法釋懷的過往。而他,始終在默默地聆聽著,專注得不曾離去半步,一點一滴悉數都為她珍藏著。

是這樣美好的過往。

可惜,有緣無分。

再美好的過往,也隻是過往。她和他終還是落入了那俗氣的窠臼。

1920年迫於政治情勢,碧城不得不黯然出國,這一段良緣就此也沒了下文。

她和他的那段纏綿過往,終沒能逃過玄機和子安的那不得已分開的命運。

不過,我知道,她心裏會始終記得,在上海居住的那些時日裏,年方三十的她向儒雅的他學道,並互述綿密心意。

亦始終會記得,他的名字叫陳攖寧。

此後,碧城與袁家二公子“寒雲公子”有了交往,早在呂碧城任職新華宮時,袁克文就愛上她這位比自己年長七歲的才女。

彼時,碧城曾有一部詞集《曉珠集》聞名於世,袁二公子極為欣賞,還作詞寫文傳於碧城。而碧城亦早聞袁克文頗有才名,今見其詩詞情致遂心有所感。加之兩人同在京城,便有了時相過從的機會。

那時節,碧城會常常參加袁克文主持的北海詩酒之會,與京內名士唱和酬酢。碧城去滬後,兩人間的書信依舊往來不斷。及至袁克文十年後定居天津,兩人還有詩詞酬答。

談及這段沒有結果的交往,碧城隻淡淡地一笑道:“袁屬公子哥兒,隻許在歡場中偎紅依翠耳。”

好個醒世高潔、深諳世事的呂碧城,愛之頓悟是這般的清雅明了。

許多人對呂碧城的婚姻十分關心,所謂女大當嫁,總得有個“歸屬”。對此,呂碧城卻另有自己的見解。她隻是,想要一個可以唱和的詩心而已,然,卻不可得,便隻能如若幹年前的《詩經》一般,自顧自地流淌著傷悲。

不過,**之事,本就是“當事者自不可輕率為之,旁觀者更不必妄加議論”的。她碧城這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的愛之標準,未嚐不是一種至高的境界!

1943年

1月

24日,六十一歲的呂碧城病逝於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