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之舞

7月的某一天,鄧肯獨自一人在一艘開往美國的大船上。從她搭乘運牛船離開美國,已經過去整整十年了。與當初相比,鄧肯已經揚名歐洲,並且創造了一種藝術、一間學校,和一個寶寶。收獲似乎頗為豐碩,然而,經濟狀況卻並沒有太大的改善。

8月,查爾斯安排鄧肯配合一個小樂隊,在百老匯表演格盧克的《伊菲格尼亞》,以及貝多芬的第七交響曲。結果一敗塗地。為數極少的觀眾冒著高溫,在酷熱的夜晚到劇院來看鄧肯的舞蹈,然而他們大都看不懂她要表現什麽,所以顯得很不高興。這次演出的評論幾乎是一邊倒的批評。這使鄧肯覺得,此次返回祖國是一個大錯誤。

有一天晚上,一個身材不高,但很魁梧,有一頭棕色的卷發和一臉迷人微笑的男人來拜訪鄧肯。他毫不吝嗇自己對鄧肯的藝術的讚美,這讓鄧肯覺得自己幾天來在紐約遭受到的奚落都得到了補償。這個人是偉大的美國雕刻家喬冶·格雷·巴納德。從那天開始,他每天晚上都來看鄧肯的舞蹈,而且還時常帶他的藝術家朋友、詩人朋友來。其中有偉大的戲劇家戴維·貝拉斯科、畫家羅伯特·亨利、畫家喬治·貝洛斯、畫家伯西·麥凱,以及畫家馬克·伊斯曼。

這些詩人和藝術家的熱情,使鄧肯覺得很快樂,補償了紐約的觀眾們對她的冷淡和疏忽。

那時候,巴納德有一個主意:要為鄧肯雕刻一座跳舞的塑像,稱之為“美國之舞”。於是,10月的某一天,秋高氣爽,鄧肯和巴納德離開他的工作室,前往華盛頓高地,他們站在一座小山丘上,眺望四周的田野。鄧肯張開手臂,想象著巴納德想在雕像中表現出來的意義。之後,鄧肯每天早上都到巴納德的工作室,並且還帶著一個午餐盒。他們在一起共度了許多快樂的時光,討論振興美國藝術的新計劃。

在巴納德的畫室裏,鄧肯見過一座年輕女子迷人的半身軀幹像,他告訴鄧肯那就是艾維莉沒有遇見亨利之前的樣子,那時候她還是一個很純潔的少女。她的天生麗質感動了所有的藝術家。

“美國之舞”的雕刻工作有一個好的開始,然而卻沒有完工。因為開始不久後,巴納德的夫人突然生病,鄧肯的雕像隻好半途而廢。鄧肯一直期望這件作品能成為巴納德的得意傑作,結果它並沒有成為他最偉大的作品。巴納德最偉大的作品是亞伯拉罕·林肯的雕像。

查爾斯發現在百老匯賣座的情形不佳,便帶鄧肯到各鄉鎮表演,但是這次的安排也很糟糕,結果比在紐約的情況還要失敗。最後,查爾斯無可奈何,他開始勸說鄧肯回歐洲。鄧肯的自尊心受到很大傷害。但是巴納德曾經告訴她,他以鄧肯是一個地道的美國人為榮。鄧肯覺得如果巴納德知道美國無法接受她的藝術,將會對他造成很大傷害。因此,鄧肯決定仍然留在紐約。她在藝術大廈租了一間舞室,掛上藍色的窗簾,鋪上地毯,繼續創作一些新作品,每天晚上為詩人和藝術家們跳舞。

1907年11月15日的《太陽報》上曾經這樣描寫鄧肯跳舞的情形:

她(伊莎多拉·鄧肯)穿著一件中國式的刺繡的衣裳,黑色的長發鬆鬆地盤在頸背,前麵落下來的頭發自然地分散在臉龐兩邊,看起來就像聖母瑪利亞。至於她的臉,翹翹的鼻子和藍灰色的眼睛。很多報紙描寫她身材高大又勻稱,是一件藝術的勝利品。事實上,她隻有五尺六的高度,體重一百二十五磅。

琥珀色的燈光柔和地照著,天花板的中央是一個黃色的圓盤燈,光線輕柔,使得氣氛非常迷人。鄧肯小姐說:“繪畫、雕刻、音樂、詩歌,這些藝術已經將舞蹈遠遠地拋在後頭。我這一生所致力奉獻的目標,便是恢複這種失傳的舞蹈藝術。”

當她開始講話時,她站在這群詩人旁,但是當她講完時,她卻站在屋子的另一端。你根本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走到那邊去的。她的朋友艾倫·泰瑞和她一樣,常常讓人忽視空間的距離。

她不再是一個憂鬱、麵露戚容的女主人,而是成了一個異教徒。在破裂的大理石上自然地跳出舞步,好像這是世界上最值得做的事。

難怪她這幾年來已經厭倦站在那塊大理石上娛樂英國的貴族們,雖然他們並不很讚賞她的藝術。展現在我們麵前的是一連串塔納格拉的小雕像、巴特農神廟的雕刻、裝飾墓碑的悲傷的花環,以及酒神的狂放。你看到的仿佛是她,實際上卻是人類真情的流露。

鄧肯小姐承認她將全部生命致力於複古,致力於尋回失落了數代的質樸。

“在很久以前,我們稱為異教徒的時代,每一種情緒都由動作來表現,”她說,“靈魂、肉體、心靈完美而和諧地共同努力。看看古希臘雕刻家所捕捉的男人和女人的神情,實在不太像鑿刀能夠刻得出來的。你幾乎可以看出他們要對你說什麽,如果他們能開口,其實即便他們不能開口也無所謂,因為你已經明白他們的心意。”

然後她停止說話,再度跳起舞來,一個琥珀色的身影,將玫瑰花撒在雅典神的神座,在愛琴海深紅色的浪潮上漂浮。這時候詩人們專心看著,預言家輕拂他的胡子,其中有一個人引述濟慈的希臘短詩:

是誰要來獻祭?

美是真理,真理是美——這是一切。

你們所知道的世界,你們必須知道的一切。

《藝術雜誌》的主編瑪麗·羅伯茲很欣賞地說,鄧肯小姐的說明是她的工作的最好總結,她說:“當伊莎多拉·鄧肯舞蹈時,好像將人的情緒牽回幾世紀以前。退回到世界的初期,那時候心靈還能自主地表達出身體的優美,情緒的節奏還能配合大自然的韻律,人的動作與風和海相結合,婦女的手臂就像玫瑰含苞待放,當她的腳輕輕地踩在草地上,就好像一片落葉緩緩飄到地麵。當一切宗教、愛情、愛國和犧牲的熾情都借著音樂宣泄出來,男人和女人在他們的神壇或是森林、海邊盡情地舞著,因為他們體會到了生命的快樂。這種快樂非常強烈,驅使心靈不得不借著身體的媒介,完美地和宇宙的旋律相融和。”

鄧肯後來很慶幸自己沒有因為一時的打擊而離開美國。因為,有一天,有一個男人來到她的舞室,他後來幫助鄧肯重新獲得了美國觀眾的愛戴,這個人就是沃爾特·戴洛斯。他曾在劇院看過鄧肯舞出貝多芬的第七交響曲,那次表演很失敗,戴洛斯認為完全是樂隊配合的問題。他認為假如換上他自己那高水平的樂團和優秀的指揮,鄧肯的舞蹈一定會發揮出驚人的效果。

戴洛斯提議鄧肯於11月底在大都會劇院舉行一連串的表演,鄧肯欣然答應了他的安排。

結果正如戴洛斯所料,首次演出時,查爾斯想要找一個包廂的位子,卻驚訝地發現劇院裏座無虛席。這次的經驗證明一個事實,不論藝術家多麽偉大,如果沒有適當的配合,再偉大的藝術也可能被埋沒。

這次的巡回演出非常成功,指揮、樂團和鄧肯之間的配合幾乎天衣無縫。

鄧肯和戴洛斯之間很有默契,對於他的每一個姿勢,鄧肯都能立刻感到一種相和的震撼。當他強調樂音的高度時,鄧肯覺得自己的生命都要化為舞蹈姿勢飛揚起來了。每一個音符化為一個動作時,鄧肯的整個心靈就完全和戴洛斯緊緊地契合。

這之後在美國的日子,成了鄧肯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隻是,她患了嚴重的相思病,當她跳第七交響曲時,她不斷地幻想著,如果她的學生們現在可以和她同台演出,那將會是怎樣快樂的場景。

在華盛頓演出時,鄧肯遇到一場大風波,有些教會人士激烈地反對她的舞蹈。但是,事情卻總是出人意料,在某天下午的演出中,羅斯福總統親自光臨劇院的包廂。他似乎很欣賞鄧肯的舞蹈,每一幕結束時,都率先鼓掌,後來他寫信給朋友提起此事時說:“教會人士能從伊莎多拉的舞蹈中找出什麽壞的影響?我看她就像一個純潔的小女孩,清晨時在陽光照耀下的花園中跳舞,愉快地攀摘美麗的花朵。”

羅斯福的這種說法,曾經被許多家報紙引用,並傳播開來,這使得那些教會人士很羞愧。

除了這件事之外,整個旅行演出都很快樂而且也很順利。鄧肯認為再也找不出比戴洛斯更好的指揮家或者更吸引人的夥伴了,他溫文儒雅的態度,頗具有藝術家的風範。每當他閑暇時,他會好好享受一頓晚餐,並且不停地彈琴,很少顯露倦容。他一直很親切、輕快和愉悅。

當他們回到紐約後,鄧肯很滿意她的銀行賬戶裏又有一筆為數可觀的存款了。假如不是因為強烈地掛念著寶寶和學校,鄧肯可能不會離開美國。

1908年2月,鄧肯在碼頭揮別一群前來送行的朋友,乘船回到歐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