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在兩個天才之間

艾倫娜·杜斯是當時一位很有名的藝術家,鄧肯經由舞蹈學校學生的家長與她相識。她對克萊格關於劇院的意見很感興趣。他們彼此經過一陣熱烈的溝通後,她邀請克萊格和鄧肯到佛羅倫薩,並且希望克萊格能為她設計一個布景。於是,一行人——艾倫娜·杜斯、克萊格、金斯特、寶寶和鄧肯,一同搭車前往佛羅倫薩。

一路上,鄧肯很細心地照顧寶寶,由於奶水不太充足,所以必須用奶瓶喂她其他補給品。無論如何,鄧肯非常高興。因為她心目中最崇拜的兩個偶像碰在一起:克萊格可以發揮他的理想,杜斯也可以在襯托她才氣的背景前縱情地表演。

抵達佛羅倫薩後,杜斯住在一家豪華旅館的皇家套房,鄧肯他們則住進附近一間小旅館。杜斯和克萊格開始初次的正式討論時,鄧肯在討論中扮演翻譯的角色,因為克萊格聽不懂法文或意大利文,杜斯則連一句英文也不會講。鄧肯發現自己處在兩個偉大的天才之間,左右為難,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處於敵對的態度。鄧肯希望能促使他們快樂和融洽,因此說了一些善意的謊言。即便如此,鄧肯也看出來,他們不可能攜手合作。

杜斯表演的是易卜生的作品《野鴨》,在第一幕中,易卜生描寫道“舊式而舒適的房間”,克萊格想將它改變成類似埃及神殿的樣子,有極為高闊的天花板,牆壁盡量往後移。唯一不似埃及神殿的是一個大大的四方形窗戶。在易卜生的描寫中,從窗戶看出去有一片古意盎然的林蔭大道,然而克萊格卻喜歡將庭院的尺寸改為十米寬,十二米長。從窗口看出去是一片熱鬧的景象,有黃色、紅色、綠色,就像摩洛哥的某些畫麵。如此的改變根本不是舊式的庭園。

杜斯看起來不太滿意地說:“我知道那是一個小窗戶,根本不可能變成大的。”

克萊格聽了,用英文大吼著說:“告訴她,我痛恨任何一個女人幹涉我的工作!”

鄧肯謹慎地將他的話翻譯出來:“他說他很尊重你的意見,隻要你高興,他願意為你做任何事。”然後,又轉向克萊格,向他解釋杜斯的意見:“艾倫娜·杜斯說,由於你是一個偉大的天才,因此她不打算對你的布景提出任何建議,隻要你喜歡她便同意你。”

這些對話經常持續好幾個小時。鄧肯漸漸地對這種善意的曲解感到很厭煩,而且覺得很疲憊。她的健康情況有一點走下坡路,這種煩悶的會談影響了她的身心康複。但是一想到空前的藝術表演將要展開,想到《野鴨》,想到克萊格將為艾倫娜·杜斯設計出完美的布景,鄧肯覺得自己的這點小犧牲是很值得的。

克萊格開始把自己關在劇院裏,麵前擺著數十桶油漆和一把大刷子,他親自粉刷背景,因為他覺得意大利的工人們無法和他溝通。他找不到適當的布幕,便用帆布一塊一塊地接縫起來。克萊格日以繼夜地待在劇院裏,很少想過要出來或吃飯。如果不是鄧肯每天中午送午餐過去,他可能就沒有任何東西可吃。克萊格還下了一道命令:“要杜斯離劇院遠一點,不準她到劇院來,如果她來了,我就馬上搭車離開。”

然而杜斯卻充滿好奇心,很想看看劇院裏頭在幹什麽。鄧肯隻能設法拖住她,和她一同到公園去散步,觀賞那些可愛的塑像和珍貴的花草。總之,想盡一切辦法阻止她去劇院。

布景終於完成了。鄧肯按照約定的時間前往拜訪杜斯,並且帶她到劇院。杜斯的情緒既緊張又興奮,鄧肯很害怕她這種情緒會突然爆發出來。

在前往劇院的途中,鄧肯也非常緊張,幾乎說不出話來。鄧肯阻止杜斯從後門進去,她要別人特地打開前門,領杜斯從前門進入一個包廂。這是一段漫長的等待,鄧肯感到莫名的困擾,因為杜斯不斷地說,“窗戶是不是和我想象的不一樣?這是哪一幕的布景?”

鄧肯不得不緊緊握住她的手,並且不停地拍拍她的手背說:“再過一會兒——你馬上就會看到,再忍耐一下。”但當鄧肯一想到那個小窗戶已經被放大到不成形時,就不由得沒有信心起來。

經過幾小時的等待,杜斯的脾氣快要爆發時,布幕終於緩緩升起。

鄧肯幾乎不知該如何來描述呈現在她們眼前的那種令人極度驚喜的場麵。她從來沒有看過這麽可愛迷人的景致。廣大蔚藍的天空,表現出天體的和諧和無邊的高度。每個人的心靈幾乎都被吸引到窗外的世界,窗外並沒有小的林蔭,而是一大片無垠的天空。這片蔚藍的天空吸取了人類一切的思想、凝思,以及塵世間的愁苦。窗外融和著他的得意、他的歡樂以及他的想象的奧秘。這就是易卜生筆下的起居室嗎?不知道易卜生看了會作何感想,或許他會像鄧肯一樣——默默無語、出神忘我。

杜斯沉默了好一會兒,也為這樣美麗的布景所震撼。然後,她開始讚歎這項藝術工作,她的情緒特別興奮,拉著鄧肯走出包廂,走過黝暗的走廊,爬上舞台的台階,然後高聲喊著:“戈登·克萊格!過來!”

克萊格從舞台的側翼走出來,看起來就像一個害羞的小男孩。杜斯興奮地擁抱他,接著又說了一大串意大利話來讚美他,由於她說得太快了,鄧肯根本來不及翻譯給克萊格聽。

克萊格得到了這樣的認可,似乎並不像鄧肯和杜斯那麽激動,他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當然,鄧肯理解這就是他情緒激動的一種表示。

杜斯叫所有的工作人員集合。她熱情地對他們讚揚克萊格的才華,並宣稱自己以後的演藝生涯將會一直和克萊格合作下去。然後,又滔滔不絕地批評近代藝術的趨向、近代化的布景,以及演員生命和職業的概念。

鄧肯當時很快樂,她想象著艾倫娜·杜斯將在克萊格的配合下展現她迷人的技藝。她想象著克萊格的前途很光明,劇院的藝術也會蓬勃興起。但是,鄧肯明顯忽略了一點:人的意誌是很薄弱的,特別是女人。而杜斯也隻不過是一個女人,雖然她有卓越的天才——以後的事實印證了這一點。

《野鴨》上演的首夜,一大群熱情的觀眾擠滿佛羅倫薩的這個劇院。當布幕緩緩升起時,全場發出了一陣讚歎聲。這是很自然的反應。直到很久以後,在佛羅倫薩的藝術界人士都還記得《野鴨》首度上演的盛況。杜斯穿著一件白色的袍子,寬大的袖子在兩旁搖曳生姿。她精彩絕倫的演出,完美地配合著周圍的線條和光線。她不停地變換姿勢和動作。她的演出好比一個女預言家在宣讀偉大的預言。

演出結束後,他們懷著激昂的情緒離開劇院,克萊格顯得非常興奮。他看到自己眼前的光明遠景,為艾倫娜·杜斯從事一連串偉大的奉獻,他現在頌揚她就如同從前厭惡她那麽激烈。隻可惜,這一晚是唯一的一次,杜斯在克萊格的布景前展露她的表演天才。

興奮的情緒平靜下來後,有一天早上鄧肯到銀行去,發現她的存款所剩無幾。寶寶的出生、舞蹈學校的開支,以及這次到佛羅倫薩的費用,將她的全部積蓄用完了。鄧肯自然得設法補救,這時候,聖彼得堡的一位劇院經理寄來一份邀請書,問她是否準備好再度前往俄國表演,同時還附了一份在俄國巡演的合約。

因此,鄧肯離開了佛羅倫薩,把寶寶托付給金斯特照顧,獨自搭乘火車前往聖彼得堡。我們可以想見,對鄧肯而言這是一段多麽痛苦的旅途。這是她首次和寶寶分離,而且離開克萊格也令她很難過,再加上她的健康狀況時好時壞。寶寶還沒有完全斷奶,有時候鄧肯必須用吸乳器將發脹的奶水吸出來。所有這一切都令鄧肯痛苦不堪。

當鄧肯再度麵臨覆滿厚雪的大地和森林時,她心裏有些不自信了。她已經忽略自己的舞蹈很久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像以前一樣。然而熱情的俄國觀眾仍然如往日那般熱烈地歡迎鄧肯,甚至包容她在舞蹈時所出的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