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降母死誓為明亡

鄭芝龍是一個聰明且有心機謀略的人,他以商人的獨特眼光來看明朝的大勢,深深地了解這個“國破山河在”的局麵是維持不了多久的。向來喜歡做投機生意的鄭芝龍,心裏早已做好了打算。

他知道如果在隆武帝身上投資太多,將來勢必血本無歸。對算盤打得很精的鄭芝龍來說,清廷才是他投資的對象,因此,他和投降清政府的洪承疇等人秘密聯絡,為自己鋪好了後退的道路。

當時,浙江的仙霞關是隆武朝的第一戰線。鄭芝龍便以官費不足以養兵為借口,命官員們和民間的有錢人都得捐錢,不肯捐的就在門口貼上“不義”兩個大字,對他們百般刁難。

鄭芝龍搜刮錢糧,完全是一副海盜的樣子。同時,他又想出一個辦法聚集錢財——賣官鬻爵。不管是什麽樣的人,隻要有錢就有官可做。在鄭芝龍的心中,他根本沒有把扶助明室放在心上。在清廷看來,鄭芝龍這個人有很大的利用價值,多次允諾他高官厚祿,希望他能早點向清廷投懷送抱。

鄭芝龍和清廷的關係,隆武帝已看得非常明白,常常獨自一人悶坐不語,滿麵愁容。鄭成功看後,就跪在地上問皇上是不是因為他的父親心懷異誌感到煩悶。他向皇上保證,自己深受皇上隆恩,如果將來有一天忠孝不能兩全的時候,會移孝於忠,誓死捍衛國家的疆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最後懇切地請求皇上為國珍重,不要太憂心了。

皇帝聽後,痛哭不已。他伏在地上,再三叫鄭成功起身。但沒想到不久後,君臣二人,便天人永別了。

鄭成功向皇帝說出的心裏話,並非是因一時的激動而許下這麽重的誓約,那是作為一個忠良之士所發出的肺腑之言。回顧鄭成功一生的曆史,就知道他把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身體力行了。

當清兵南下的時候,鄭芝龍曾派人暗通清廷,表明他會投降,但清兵卻半信半疑。因為鄭芝龍之子鄭成功正整頓軍隊,堅守仙霞嶺。在這危急存亡之秋,鄭芝龍投降清朝的念頭已經很明顯了,不論鄭成功對他如何哀求,他都堅持不發糧餉。

鄭成功迫於形勢,命他的妻妾將所有的首飾都捐了出來,然而此時他的夫人、姬妾,早已都是粗衣破裙,哪裏還有什麽值錢的東西。鄭成功又急勿勿地趕回他父親那裏,再次懇求父親,希望他能夠供應糧餉補給。鄭芝龍心意已決,他反過來想說服兒子不要再傻了。明朝大勢已去,改朝換代,已是自然之事,頑強抵抗清軍也是改變不了大局的。何必這麽苦苦堅持呢?如果想保持實力,想享受榮華,唯有投降。這種沒有希望的戰爭隻能是以卵擊石,最終也是失敗的。

鄭成功聽後悲憤填膺,五內俱焚。這真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他痛恨自己手上沒有一點實力,也希望父親顧念父子之情,還能夠聽進一些他說的話。不論他說什麽,鄭芝龍隻是連連搖頭。以鄭芝龍的精明和唯利是圖,他怎麽可能聽得進兒子這番大道理呢?鄭成功熱淚盈眶,心酸不已。他認為當前唯一的生路,就是能夠讓父親醒悟,聲淚俱下地繼續苦諫說:“父親,閩、粵一帶路途崎嶇、山險水惡,不同與北方的平坦,可以任意馳驅。隻要我們憑險設伏,鞏固防禦,選將練兵,充實力量,發展貿易,充足兵餉,仍然大有可為啊。何況,您在這一帶擁有龐大的勢力,決不可輕信清廷的花言巧語。‘虎不可離山,離山則不武;龍不可脫淵,脫淵則受困’啊,務請父親三思而行。”

鄭芝龍把兒子這番話視為稚子之見。是不知天時地利的妄談,反倒希望兒子隨著他一起降清,保持鄭氏一族的榮華富貴。

鄭成功的叔父鴻逵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他們父子相爭,這時他也上前勸諫說:“我們現在依然擁有戰鬥力旺盛的軍隊,軍糧也不缺,而且大權在握,隻要哥哥您登高一呼,天下都會群起響應,你如果投降清政府,遲早會後悔的!”

在鄭成功的叔伯中,鄭鴻逵最欣賞他。在此以前,他勸說鄭成功趕快逃到金門,以免受清兵挾持,在那裏還可以打下自己的軍事基礎。這時的鄭芝龍眼睛裏隻有清政府許諾給他的高官厚祿,耳朵裏隻聽到清政府允諾的甜言蜜語,他像著了魔一樣,對弟弟和兒子的苦勸連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鄭鴻逵知道哥哥心意已決,想到他已經是被豬油蒙蔽了心竅,隻好長歎一聲,黯然離去。鄭成功見叔叔已走,知道再也沒有挽回的希望了,不過他仍不死心,還想作最後努力:“清人的諾言沒有半句真話,您就是隱居海上也比降清以後的日子要逍遙愉快得多。”

鄭芝龍受不了兒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勸阻,拂袖而去了。他拒絕了他兒子的要求,最終也沒有給他軍糧和補給。清兵**,直攻仙霞關,最後鄭成功終不能敵,仙霞關宣告失守。這個時候,鄭成功隻得聽從叔父鄭鴻逵的建議逃往金門。想不到父子兩人,從此便南轅北轍,永遠決絕了。

鄭成功逃往金門後不久,就接到隆武帝蒙難的噩耗。想到自己尚未能報答皇上的隆恩,令他深感遺憾,不禁痛哭失聲。鄭成功下令當地居民全部換上素服,為皇上服喪。設立靈台,隔海遙祭。

此時,鄭芝龍仍然停留在福州,和清政府的官員們一起喝酒談天。鄭芝龍雖然對隆武帝有功,可是這並不是他的本意。他早就認為南明朝偏安於東南一隅,最終免不了會被清政府消滅,因此,曾秘密地派人和投降清政府的內院洪承疇、禦史黃熙胤聯絡,早有背叛之意。

因為協助唐王稱帝的時候有大功,鄭芝龍的態度非常驕橫。他集軍政大權於一身,不但沒有把當時的文武百官看在眼裏,甚至連皇帝也沒有擺在心上。有很多文人都看不慣他那妄自尊大、目中無人的態度。當時朝臣黃道周就曾諷刺他說:“你能和開國元勳徐達相比嗎?”鄭芝龍大言不慚地反駁說:“就以今天的形勢而論,如果我能從福建一直打到天津,那麽我的功勞就不在徐達之下了!”像這樣的明爭暗鬥的事情經常發生。

這個時候,洪承疇被清政府派為江南經略,黃熙胤也和洪承疇一道完成招撫福建的任務。他們兩人都是福建晉江人,和鄭芝龍可以說是同鄉,對鄭芝龍的為人也有相當程度的了解。洪承疇和黃熙胤經過一番商量,決定用高官顯位來引誘鄭芝龍投降,畢竟他手上還握著隆武朝很大的軍權。

清朝也願意給鄭芝龍一個閩粵總督的官位,想以此來拉攏他。這對鄭芝龍來說,的確是一件讓他動心的事情。他同時還希望自己的弟弟和兒子能夠和他一起投降清政府,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在幾經考慮之後,鄭芝龍還是向清政府呈上降表,並且寫信給鄭成功,希望他也一起投降清軍。

鄭成功接到這封信後,慷慨激昂地寫了一封回信。他寫到:“從來隻聽說過父親教導兒子要為國盡忠,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做父親的勸兒子向敵人投降。這些清人哪裏是講信用的人,他們答應您的話,無非是花言巧語,怎麽能輕易聽信呢?現在如果父親不聽兒子的勸告,執意要投降清政府,萬一您遭到不幸,孩兒隻好穿著孝服,替您複仇了。”

後來,鄭成功曾有一封信寫給他的四弟,那種悲痛之情,溢於言表:

兄弟隔別數載,聚首幾日,忽然被挾北去,天也!命也!弟之多方規諫,繼以痛哭,可謂無所不至矣。而兄之堅貞自持,不特利害不能以動其心,即斧刃加吾頸,亦不能移吾誌。何則?決之已早而籌之已熟矣。

夫鳳凰翱翔千仞之上,悠悠於宇宙之間,任其縱橫所之者,超超然脫乎世俗之外也。兄名聞四海,用兵老矣,豈有舍鳳凰而就虎豹者哉?惟吾弟善事父親,厥盡孝道,從此以後勿以兄為念!

此刻,鄭芝龍和清貝勒正在一起飲酒作樂,神情非常愉快。清貝勒向鄭芝龍賀喜說道:“現在我軍南下,勢如破竹,明朝很快就會被打垮的,到那個時候,你就是福建、廣東兩省的總督了。”

鄭芝龍心中大喜,閩粵總督那可真是值得神氣的官職。一向小心謹慎的鄭芝龍,無論到哪裏,都有隨從人員跟著,而且從不與人多飲酒,保證自己隨時都是清醒的。也許他太急著想討好清政府,也許一廂情願地相信清政府所開給他的許多空頭支票,因此他對清貝勒沒有絲毫的防範之心。

可這一次他實在是太疏忽了,不但自己不能保持清醒,而且對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安全也沒有經過仔細周到的安排。他興衝衝的和貝勒兩人喝得酩酊大醉,話愈談愈多,最後趁著酒興折箭為盟。貝勒一再強調清政府將會重用鄭芝龍,而鄭芝龍也拍著胸脯表示,對清政府絕對是忠心不二。

不久,鄭芝龍就爛醉如泥了。原本已是酒話連篇、語無倫次的貝勒,見鄭芝龍真的是醉了,立刻指揮手下火速拔營,把爛醉如泥的鄭芝龍挾持北上。原來貝勒整個晚上都在演戲。精明的鄭芝龍做夢也沒想到會這樣落在別人的手裏。

在北上的途中,鄭芝龍才如夢初醒。他整個心都涼透了,這下子才明白兒子和弟弟的話一點都沒有錯,清政府哪裏會講什麽信用呢,隻不過想利用自己而已。自古道“好夢由來最易醒”,想不到這個閩粵總督的美夢很快就幻滅了。正值壯年的鄭芝龍,一夜之間就蒼老了許多。

在這一個月中,鄭成功接連收到父降母死的消息,這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了,使他肝膽俱裂,痛心不已。他披帶著藍衫儒巾多次去孔廟祭拜,大哭著說:“我過去不過是一個書生而已,後來成了大將軍,可謂是威風凜凜,榮耀無比,然而現如今卻成了孤臣獨子,怎能不讓我傷心呢!”但是想到還未完成的大事,他又擦幹眼淚,重振士氣,發誓要為守住明朝的最後一片土地而努力。鄭成功站起身來,目視遠方,將儒巾付之一炬,憤然離去。這一刻是鄭成功青年時代最悲壯的一幕,也是他一生中重要的轉折點。

從那以後,鄭成功義無反顧地開始了反清複明的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