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與情感的爭鬥

傑斐遜與瑪麗亞·科斯韋邂逅的地方,是最不浪漫的地方。那個地方叫哈勒奧布萊茲,是巴黎的一個穀物市場,那裏麵擠滿了農人和商人,時不時散發著幹草、亞麻和大麥的味道,不過在當時卻算是名勝之一。

哈勒奧布萊茲這個地方之所以很出名,是因為這個地方有個很大的圓頂,直徑大概有40米,用木梁搭建的,陽光可以射進來。如果不是在一個年輕的美國藝術家的極力推薦並且告訴傑斐遜會有兩個陪客做伴,傑斐遜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去那裏。這兩個陪客是來自倫敦的兩位藝術家。結果傑斐遜就看到了世界上最美麗的事物,不過這最美麗的事物不是穀物市場裏的什麽景色,而是瑪麗亞。

瑪麗亞·路易莎·科斯韋,是個柔弱且楚楚動人,而又十分女性化的女人,她有著晶瑩而泛藍的大眼睛、細嫩光滑的皮膚和那閃著金光的鬈發。她的父母雖然是英國人,但因為出生和接受教育都在意大利的佛羅倫薩,所以說起話來帶有意大利口音。瑪麗亞的丈夫44歲,與傑斐遜年紀相仿,盡管人們都嘲笑他,說他的嘴臉像猴子,但是在他的自畫像裏卻是個十分清秀的人。瑪麗亞是因為母親的錢用光了,才不得不下嫁給她丈夫的。

瑪麗亞在父親死後本來想進入修道院,但是沒有獲得母親的同意。來到倫敦後,她的繪畫以及溫雅淳樸的舉止得到每個人的喜愛,她曾經和一個作曲家訂過婚,但是後來她的丈夫理查德·科斯韋花2800鎊買下了她,並答應照顧她的母親直到去世為止。

結婚之後,丈夫理查德·科斯韋平日多指導她英文和繪畫技巧,讓她成為了家中最好的“裝飾品”。婚後的幾年裏,瑪麗亞由於在上流社會多才多藝,她的聲名四起。有一陣子人們所談的隻有瑪麗亞的年輕與才華,甚至還有很多人專程坐馬車慕名而來,而且還想讓她畫畫。後來丈夫理查德·科斯韋還特別安排,讓妻子的畫在藝術學院展出。

理查德·科斯韋藏有許多歐洲的名畫、外國的家具和不少奇珍異物,倫敦上層社會有錢的人經常過來照顧他的生意。

要是有人僅僅用一下午的時間就可以墜入愛河,那這人就是傑斐遜了。他推辭掉別人的晚餐邀約,卻和理查德·科斯韋夫婦一起吃晚餐、逛畫廊、看噴泉、賞煙火。臨分手之時,傑斐遜聽說瑪麗亞會彈豎琴和大鍵琴,自己也還舍不得說再見,就又帶他們去一個朋友的家裏聽那家的人演奏豎琴,到了半夜才分別。早上起來的時候傑斐遜回顧昨晚的情景,他覺得真是回味無窮。

在傑斐遜眼中,瑪麗亞就像瑪莎·威利斯一樣,細致而十足的女性化,而且兩人都能演奏樂器;更重要的是,她好像是一隻嬌弱的蝴蝶,陷進一張巨大的網裏,急需自己前去救援。據說,瑪麗亞的母親在她之前曾育五名子女,但有四個都不明不白地在晚上死了。她父親認為一定有人在搞鬼,所以瑪麗亞出世後,便請了一個女教師來監視照顧嬰兒的保姆。結果發現一名女仆對著瑪麗亞自言自語地說:“我已經送了四個上天國去了,我希望把你也送去。”父母終於找到凶手,並將她繩之於法,就這樣,瑪麗亞的命才被救了回來。別人眼中的瑪麗亞,除了漂亮、有音樂天賦之外,還很有野心、很驕傲,可是傑斐遜眼中的瑪麗亞就隻有音樂、謙遜、美麗和女性的溫柔。

後來,傑斐遜與瑪麗亞還有他的丈夫以及另一位年長的學者,四個人一道去盧浮宮、凡爾賽宮等地去參觀藝術品,瑪麗亞和她的丈夫還把傑斐遜介紹給一些藝術家認識,其中包括後來為他塑胸像的雕刻家。當瑪麗亞的丈夫理查德·科斯韋開始為一位公爵夫人畫畫像的時候,傑斐遜與瑪麗亞就開始單獨會麵了。傑斐遜每天晚上和每天下午有一段時間都是自由的,他和瑪麗亞遊覽過許多的風景勝地,如努伊利港、塞納-馬恩省河沿岸的山丘、國王的禦花園等,每樣事物都美不勝收!

在這一段時間裏,傑斐遜總顯得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樣子。同時,他還開始閱讀並抄寫情詩,表麵上說是研究詩的節拍、押韻,骨子裏卻是抒發自己的心境。等這些詩的編纂將近完成的時候,瑪麗亞將要回倫敦了,於是,傑斐遜又感覺很憂鬱。

瑪麗亞從一開始便感覺到傑斐遜亡妻的壓力,曾經勸過傑斐遜,要他不必苦苦獨守著一個已經死去了的女人。傑斐遜已經深陷於愛河之中,而這也成為了他一生當中最值得回憶的經曆之一。

1786年9月18日,大約初次見麵後第六個星期,傑斐遜與瑪麗亞在路易十五王宮的西邊,沿著塞納—馬恩省河散步。傑斐遜想跳過一道籬笆撿回被風吹落的圍巾,結果重重地摔了一跤,右手腕骨因此脫臼。手腕雖然壞了不能給瑪麗亞寫信,但傑斐遜仍然忍著他的手痛與瑪麗亞會麵。

10月5日瑪麗亞的丈夫決定明天就動身回倫敦。得到消息後,傑斐遜整夜輾轉反側,不能入睡,更不能好好歇息。脫臼的手腕也越來越嚴重。第二天,傑斐遜請了醫生過來看病,因為無法與瑪麗亞當麵道別,他隻能費力地用左手寫了張小字條派人送去,其中提到夜裏不能安然入睡,並說那天如果不走,就務必要告訴他。

科斯韋夫婦果然又多停留了一天,傑斐遜不隻跑去說再見,甚至還陪他們走了一段長路。除了他,另外還有一個愛慕瑪麗亞的老學者。在作別以後,傑斐遜感到雖生猶死,他們兩個難兄難弟爬上了一輛擁擠的馬車,便在車上彼此安慰起來。等到手腕稍微痊愈了,傑斐遜便立刻動手寫了一封大情書,那就是著名的《頭與心的對話》。

後來,傑斐遜依然繼續寫信給瑪麗亞,1787年兩人還共度了一個秋天。

《頭與心的對話》就像一扇窗戶一樣,讓我們看到了傑斐遜一些內在的生活。傑斐遜寫這封信時,情緒十分惡劣,身體上還帶著相當的痛楚,他的手腕一直就沒能完全複原,手指也腫了一年多,且部分肌肉永遠萎縮了。後來,他的右手真正殘疾了,讓他一生一世想起這段時間的意亂情迷。

《頭與心的對話》是傑斐遜情書裏的第一封,也是最長最糾繞纏結的一封。這篇情書其實是他對自己的審視,是他的一幅自畫像,畫的是一個深受折磨的人,在他體內真理與理智、感情與**相爭相戰,這篇情詩同時也是一種強烈情感的宣泄。再度戀愛,不隻給他帶來了愛的狂喜,也帶來了自我認知的狂喜,使他覺得必須與瑪麗亞共享。而且傑斐遜對妻子死後自己的生活方式也加以嘲諷。

傑斐遜花了幾天的時間寫這封信,正要打算郵寄的時候朋友卻寄來了一封信。他是從德國回來的途中,遇見科斯韋夫婦。說科斯韋獲知他傷了手腕,就寫信問候他,信的最後還加了瑪麗亞的四行附語。傑斐遜收到信後,看到信末的簽名,以為整封信都是瑪麗亞寫的,心裏真是快樂極了,不過後來才發現不是她寫的,不禁有點惱羞成怒地抱怨說:“我是準備好要吃一頓大餐的,結果隻有四行而不是四頁……證明你想我隻想一點點,不過一點點總比沒有好。”

11月19日,傑斐遜第一次用右手寫信,問她還來不來巴黎。12月24日繼續給她寫信,催促她安排日程。而瑪麗亞一再地把去巴黎的日子拖延,聽她的語氣是要等到夏天才會再來。於是傑斐遜到意大利去了一趟,為的是看看瑪麗亞的出生地……

傑斐遜的另一段戀曲也是耐人尋味的。

1787年6月26日,阿比蓋爾·亞當斯看見了傑斐遜8歲的小女兒波麗,使她大感意外的是,陪伴波麗渡過大西洋來到法國的,竟然不是中年女奴,而是一個十多歲,十分姣美的女孩——薩莉·赫明斯。

她在蒙特沙羅被稱為“活潑的薩莉”,她的膚色幾近全白,非常美麗,留著長而直的頭發在背後。本來,傑斐遜打算是要弗朗西斯·埃普斯找個“心細的黑婆子”伊莎貝爾來伴護女兒的,而且隻要在隨便哪個港口把女兒放下就行,他自己可以去接她,伴護就可以直接回弗吉尼亞去。但是伊莎貝爾隨時都會臨盆,所以就改由這個14歲大的黑白混血兒來送。

傑斐遜的好友亞當斯一家人本來希望傑斐遜親自去接波麗的,可是他卻派了個法國仆人過去,說是公事繁忙分不開身,其實卻是日日苦候著瑪麗亞·科斯韋再度到巴黎來。

而薩莉雖僅14歲,卻出落得像十五六歲,她的到來,帶來了傑斐遜清新純真的過去,那無拘無束的童年,那與眾多黑人小孩嬉戲的情景馬上都呈現到眼前。同時薩莉也給他帶來了他所渴望知道的家鄉的大小事情。在巴黎住了五年,他給姐姐瑪麗隻寫過一封信,說他今生最快樂的事就是回家,他覺得人越老,就越喜愛自己最先喜愛的地方。在給朋友的信上,他也明白地表示,希望能夠終老蒙特沙羅。

1787年夏末,傑斐遜得知瑪麗亞·科斯韋將隻身前來法國,他感到十分彷徨和迷惘。因為傑斐遜不久就發現了,法國和美國在夫妻之間與社會的標準上是截然不同的,他了解到,在巴黎做瑪麗亞的護花使者是一回事,留下她丈夫,與她在美國亂跑又是另一回事。因為這違反了美國的道德尺度。

1787年8月28日,瑪麗亞·科斯韋來到巴黎,由於她忌憚丈夫生氣與教會的譴責,住進了魯波默姬公主的別墅,那裏離傑斐遜的官邸有很遠的距離。在人們看來,瑪麗亞回到巴黎是來拓展自己的繪畫事業的,她很快就有了一群跟班,常常簇擁著她去看畫展什麽的,表麵上一切都很謹慎小心。可是到了12月,瑪麗亞回到倫敦去以後,傑斐遜卻寫信給她開始埋怨,說是見她見得太少。而事實上,這年的秋天,他們見麵的次數並不少,然而雙方所感受到的,並不是愛的圓滿,也不是對愛的厭煩,而是來自自我內心的掙紮。

瑪麗亞更是在內心掙紮與徘徊著,而且她還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從來就對上帝敬畏有加,因此難免對自己扮演的這個逃妻角色越來越感到惶惑不安。瑪麗亞來到倫敦以後的11個星期,她總是避免與傑斐遜單獨會麵,傑斐遜的兩個女兒除周末以外,天天都在修道院的學校裏,她們都見過瑪麗亞,一定可以察覺出父親對這段感情的認真。

9月初,傑斐遜在卡維爾山的隱居處租了一間房子。那邊的僧侶們種葡萄、織襪子、清理房間,想要清靜獨處,沉思默想的人就可以上這兒來。他可能在那裏苦心思考與掙紮,自己該何去何從。

12月6日,瑪麗亞在巴黎的最後一晚是和傑斐遜在一起的。傑斐遜答應她共進最後的早餐,並且送她一程。但是,事情突然有了變化,瑪麗亞說自己迷惑且困惱,因此當晚早早就走了,沒跟任何人說再見,隻給傑斐遜留了張冰冷的小字條,上麵說不能和他共進早餐了。而且還感謝他的殷勤有禮。在瑪麗亞停留巴黎的最後幾個星期裏,傑斐遜就已經感覺到了微妙的變化,心裏已經受了傷,最後的失約更讓他十分生氣。

瑪麗亞尋找的似乎隻是父愛,而不是一個真正的愛人,而這個角色傑斐遜不肯扮演。她在巴黎留給傑斐遜的告別字條上,明顯地是在生氣,因為傑斐遜讓朋友全權處理替他畫像的事,卻沒讓她為他畫。她需要傑斐遜的讚賞與情愛,卻又做不了他的愛人,所以當傑斐遜不把瑪麗亞的藝術看做一回事的時候,瑪麗亞就徹底絕望了。

後來,瑪麗亞請求傑斐遜的朋友畫張傑斐遜的像給她。這畫她一直珍藏到去世,後來這張畫留在意大利洛迪的女子修道院學校裏。而這學校就是她創建的。在那裏,她還保存著傑斐遜給她丈夫的一封信的信封,上麵畫著兩幅悶悶不樂的女性臉孔,其中之一似乎是關禁在柱子裏,很像女像雕柱,可是整體的印象,卻使人覺得它不像是支柱,而是一種悲哀無奈的囚禁。

瑪麗亞知道她和傑斐遜的關係鐵定是完了,1787年聖誕節的時候她寫了張埋怨的短信給傑斐遜,隻要把她擺在心中的一角,她就很快樂了。然而瑪麗亞一直沒收到回信,這應該代表,她真的是已經完全失去傑斐遜的心了。

1788年1月31日,傑斐遜終於給她回了信,信裏怪她不辭而別,並解釋遲遲不寫信是因為找不到可以信托的人而且又不信任郵局的原因。之後,傑斐遜又有三個月沒再寫信給她。以後傑斐遜雖然仍然偶爾給瑪麗亞寫信,可是在已經逐漸拉長距離的時候,終於讓彼此都完全失去了再見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