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真跡

王羲之生前將所作《蘭亭集序》視若珍藏,臨死之前,他把子女叫到床前吩咐道:“孩兒啊!為父一生落魄,沒有什麽東西可以留給你們,但是這《蘭亭集序》是父親一生作品中的精華,凝聚了我的心血,看到它你們會想起我這個做父親的。希望你們能永遠地保存它,把它當做我們王家的傳家之寶,千萬不能讓它落到旁人的手中,否則,我死也不會瞑目的,你們要千萬牢記。”

兒女們早已淚流滿麵,異口同聲地回答說:“父親您安心地去吧,孩兒們一定會好好地保存它,絕不會讓它受到絲毫的損壞,更不會讓它落到外人的手中。”

王羲之聽了子女們的承諾,含笑而逝了。

王羲之的兒女們遵照父親的遺言,謹慎地保存這篇《蘭亭集序》,這本帖子就這樣被王氏子孫一代代地傳了下去。到了陳、隋年間,這本《蘭亭集序》傳到了王羲之的第七代子孫智永禪師手裏。

智永為王羲之第五子王獻之的後人,他皈依佛門,為山陰永欣寺的僧人。智永常年獨居,在寺院閣樓中臨摹先祖筆法,30年來,他所用過的毛筆有五簍筐之多。他當真不愧是王羲之的子孫,書法造詣頗深,筆法神妙有力,他書寫的八百多本千字文分散在浙東各寺院,頗受後人讚揚。

智永禪師早年間便遁入空門,沒有子女,而且多年的戰亂使他和親友流離失所,如今也無處找尋王家的其他後人。為此,智永十分發愁,難道《蘭亭集序》要從我這輩落入外人之手嗎?想到這裏,智永禪師感到罪孽深重,他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經過反複思量,智永終於決定死前將《蘭亭集序》傳給弟子辨才和尚。在臨終前,他把弟子辨才叫來,對他說:“徒兒啊!為師大限將近,你靜靜地聽我說,不許插嘴。為師手裏這一本帖子就是有名的《蘭亭集序》,它是我們王家的傳家之寶,到了我的手上已經是傳到第七代了。按照祖上的規矩,這本帖子本來應該由為師傳給王家本族的子孫,但是為師是出家人,沒有子女,而且早與家人離散多年,王家的子孫究竟流落何方已經無從打聽。看情形,王家的這件傳家之寶要在為師手中失落了。倘若它受到了損壞或是流落到外人的手裏,為師死後,還有何顏麵去見曆代的祖宗?為師想了很長時間,覺得你倒是一個可以托付的人,你是為師的大弟子、得意門徒,說起來也不能算是外人;而且你本性善良,又忠實可靠,為師也信得過你;再者,你誌趣高雅,又對文章、書法均有涉獵。這本帖子留給你,也算寶劍配英雄,你一定會體味到它不凡的價值而好好地珍藏。所以,為師準備把它留給你。希望你謹慎地保存,我也好向九泉之下的曆代祖先有個交代,你願不願意接受為師的這個要求?”

辨才和尚跪在師父的床前誠懇地回答說:“弟子一定遵奉師父的指示,絕不會辜負了師父對弟子的期待。”於是這本稀世之珍《蘭亭集序》在王家子孫中傳了七代之後,流入了外人的手中。

雖然辨才和尚不是王家的子孫,但他對書法也很有研究,知道《蘭亭集序》的價值,將它視為珍寶。他完全遵奉師父所囑,不敢有絲毫疏忽。他怕這本帖子受到濕氣的侵蝕,更擔心它被人偷走,因此特地在自己臥室的屋梁上挖了一個洞,把帖子藏在了裏麵。

在這個時候,當政的正是唐太宗李世民。唐太宗不僅在政治軍事上有十分卓越的才能,在文學藝術上也很有研究,對於書畫的收藏更有強烈的癖好,唐太宗所收藏的書畫中,尤以王羲之的作品最多。他常常對臣下說:“天下人要談書法,隻有王右軍,不提王右軍,就根本沒有辦法談書法。”

他曾花費很多心力去收集王羲之的字畫,帝王之尊的身份也自然給他帶來很多的方便。沒多久,王羲之的作品隻要稍有名氣的幾乎都已成為他的私人的收藏品了。盡管網羅了不少王羲之的字,但最令他感到美中不足的就是單單少了《蘭亭集序》。他曾遺憾地說:“《蘭亭集序》是王羲之一生作品的精華,縱然朕收集了這麽多他的作品,可少了《蘭亭集序》也是枉然。朕不相信它已經失落,一定還被某位文人雅士所收藏,朕要通令全國官吏,密切注意,一定要查出它的下落。”經過一番勞師動眾的明察暗訪,總算打聽出《蘭亭集序》的下落了。原來這本字帖的真跡在一位叫辨才的和尚手中。太宗接到報告後,迫不及待地下令地方官請辨才和尚進京。

那一年辨才剛好70歲,自智永禪師圓寂之後,他已在永欣寺做了十幾年的住持了。當接到聖旨時,他正在禪房中小憩。這突如其來的召見使辨才一時百思不得其解。辨才和尚實在想不通皇帝為什麽特別要召見他,盡管有多番猜想,但皇命不可違,他還是硬著頭皮去見皇帝了。

辨才和尚第一次麵見君王,十分緊張,但見唐太宗神情和藹親切,心情便輕鬆了。

聊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之後,唐太宗開始進入正題。他似乎很不經意地說道:“我平生隻有兩大愛好,一武一文。武喜好圍場射獵,文喜好研習書法。像秦代的李斯,漢代蔡邕,三國時的鍾繇,我都非常喜歡。尤其對王右軍的書法更是癡迷……大師,你可知道王右軍嗎?”

辨才和尚最擔心也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他整理了一下心緒坦然回答道:“王右軍的名氣太大,縱然老衲孤陋寡聞,但也知道他的名號,王右軍便是一代書聖王羲之的別稱。”

太宗邊聽邊點頭,見辨才已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才又開口道:“大師見識廣博,怎麽不知王羲之最有名的一幅作品呢,我聽說他有一帖《蘭亭集序》,行筆生動、氣韻流暢,堪稱書法史上的一絕,可惜不曾見過真跡。”說到這裏,他看了眼辨才,繼續說道:“這帖《蘭亭集序》你可知下落何處?”

辨才和尚心頭一緊,強作鎮靜地說道:“皇上聖明,這帖《蘭亭集序》,老衲年輕時確實在師父智永禪師那裏見過,而且據師父說,那便是王家世代相傳的真跡。也正因為如此,師父十分地珍視它,根本不許旁人去碰它,所以是真是假也無從辨別。”

太宗一聽,急忙地問道:“那這本《蘭亭集序》到底在不在你手中?隻要你說出它的下落,朕重重有賞。”

辨才和尚慢慢地開口說了:“老衲年輕時和師傅一起學習書法,那帖倒是有幸見到過幾眼,但是後來,隋唐戰亂,永欣寺幾次毀於戰火,那帖早已不知去向了。”

太宗也無計可施,隻好將辨才送回永欣寺。

可是到了年末,太宗又派人將辨才招入宮中。辨才依舊守口如瓶,一口咬定那《蘭亭集序》真跡是在隋末戰亂中失落了。後來,太宗又第三次召見了他,這一次辨才和尚受到了更加優厚的待遇,不但日常生活上的照料較前兩次不減,而且還讓他主持宮中的法事,享受國師級的禮遇。對於二人心照不宣的《蘭亭集序》真跡一事,太宗卻隻字未提。辨才和尚明白太宗的意圖,但卻仍裝傻充愣。這一次從長安回到永欣寺,辨才和尚心中十分不安,趕忙登梯查看房梁上的《蘭亭集序》是否安好。當他看到字帖好端端地藏在裏麵時,他才安心。

有一次,太宗向房玄齡發牢騷說:“朕貴為天子,天下江山都是朕的,朕想要什麽,誰敢說個‘不’字,但辨才那個老禿驢竟敢睜著眼騙朕,看哪天朕不殺了他才怪!”

房玄齡一聽這話,知道太宗又在為《蘭亭集序》真跡的事情發火,便委婉地勸道:“陛下不可魯莽,為了自己想得到的東西去殺一個年邁的出家人,這種事情若是傳到民間,恐怕對陛下的英名有損。臣倒有一個法子陛下可以一試。”

太宗一聽,立即睜大雙眼問道:“什麽法子?快說,如果朕真的得到那本真跡,一定重賞愛卿。” 房玄齡不急不緩地說:“既然辨才和尚不肯獻出來,強行奪取又有損陛下威名,何不使用一點計謀,把陛下的心愛之物騙到手呢?”

太宗一聽用“騙”字,臉上便露出難色:“這不太好吧!畢竟朕是天子,這話傳出去,會被人笑話朕不光明磊落。”

房玄齡回答說:“辨才和尚不肯獻出來,他是個出家人,自然不能用金錢去打動他,殺了他也許可以取得,但對陛下的名聲恐怕有不利的影響,依臣之見,‘騙’是最好的辦法。事成之後,陛下再賜他一些名號和頭銜,不是兩全其美嗎?”

太宗認為這話說得也合情合理,沉吟了半晌說:“好吧,就依你之計。不過,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朕不想張揚出去。”

房玄齡回稟道:“這個請陛下放心,臣心中有一個做這件事的最佳人選,相信一定不會使陛下失望的。”

太宗急忙道:“這個人是誰?叫來讓朕看看。”

房玄齡果然領著一個人進來謁見太宗,他就是監察禦史蕭翼。

太宗看了來人,覺得很滿意。便把任務派給了他。

第二天,蕭翼一大早就悄悄地溜出京城,他喬裝成一個中年書生來到辨才和尚所住的永欣寺。這一天中午,辨才和尚坐在回廊上曬著太陽,見廊上站著一位書生正在觀賞回廊兩邊的字畫。他見此人氣度不凡,不像尋常百姓,便請入禪房與之攀談起來。二人相談甚歡,都覺得相見恨晚。此後,辨才便把蕭翼留在寺中,日日與他敘談,儼然成了忘年之交。就這樣一直過了十幾天。一日,蕭翼借機提起王羲之真跡一事,並與辨才談論起王羲之的《蘭亭集序》。蕭翼故作神秘地對辨才說他家私藏了一部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真跡。

辨才一聽,驚異地問道:“你說你有《蘭亭集序》的真跡,現在哪裏?”

過了一會兒,蕭翼重新回到房中來,懷中抱著一幅字帖,當蕭翼把字帖展開後,辨才驚呼一聲:“這不可能!怎麽會這樣!”原來辨才看見的正是自己藏在房梁上的王羲之的《蘭亭集序》。

辨才一頭霧水,為了弄明白事情是怎麽回事,他便把智永禪師留給他保管的《蘭亭集序》從房梁上取了下來,與蕭翼的那幅帖中的字逐一對比。蕭翼見他拿出了那幅真跡,便馬上伏在案上仔細觀摩,忽然驚叫道:“大師,您的這幅是贗品!”

“不可能!”辨才和尚情緒激動地說:“這是王家的後人智永禪師圓寂前親手交付與我的,哪裏會是贗品?”

蕭翼見狀,便說:“這樣吧,把這兩幅字帖都留在這裏,你可以好好比較一下,便知真偽。”辨才和尚隻好同意。

等到蕭翼一走,老辨才又命人點上幾盞燈燭,伏在桌案上比了一個通宵,但也沒分出個真假。第二天一早,有都督府的人來請辨才前往,辨才更不敢耽擱,到了府衙,辨才和尚見都督身旁坐著一個人,十分眼熟。

辨才和尚仔細一看,見這位身穿官服的人正是昨夜與他夜談的蕭翼,這一刻,他如夢方醒。蕭翼直截了當地說明了此次來的目的。

雖然蕭翼說得十分摯懇,但辨才和尚充耳不聞,他一直在心中默默念叨:“師傅交代再三的事情,我竟這樣兒戲,這件寶貝終歸流落了,叫我怎麽向九泉之下的師傅和王家祖先交代?”他又氣又急之下,竟一下子就昏倒了。

太宗聽說《蘭亭集序》已然到手,心中十分快活。太宗又念及辨才和尚年邁,賞了他金銀布匹無數。

辨才丟了《蘭亭集序》真跡,心中不安,加上年事已高,終於抱恨而終了。

太宗喜獲這一珍品後,立刻命宮中拓書人開始拓摹。他們將薄紙放在真跡上,極為細心地慢慢描摹,製成了許多拓摹本。太宗把這些拓摹本分賜給太子和幾位近臣。

公元649年,太宗病危,他感到自己時日已經不多,便把皇太子李治找來,對他說:“我現在有一件事沒有解決,就是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真跡,我即使到另一個世界,仍想擁有它,它是我最為喜愛的東西,我要把它永遠帶在身邊。”

對於唐太宗獲取《蘭亭集序》的經過,曆史上眾說紛紜,有的傳說王羲之傳給子孫的《蘭亭集序》已在梁末戰亂中失落,但是到了陳朝,僧永和尚不知道從哪裏得到此帖,並獻給陳獻帝。後來隋軍攻陳,有人在戰亂中將《蘭亭集序》呈奉給隋軍的統帥楊廣,也就是後來的隋煬帝。但楊廣對《蘭亭集序》的熱情並不大,自從得到它後就不曾再去翻閱,後來被僧果和尚借去臨摹,此後一直留在僧果身邊。僧果死後,《蘭亭集序》傳到弟子僧辯的手中。

還有一種說法,認為唐太宗在沒做皇帝時,一次見到《蘭亭集序》的摹本便愛慕不已,千方百計想要尋求真跡,卻始終未能如願。後來打聽到《蘭亭集序》的真本被僧辯收藏,於是派蕭翼前往越州去取真本。

根據上麵的兩個傳說,可以推斷僧永和僧辯很可能就是智永和辨才。又據宋代資料所載,奉派去越州取真跡的不是蕭翼,而是大書法家歐陽詢。雖然對主要人物的說法各色各樣,但太宗醉心於王羲之的書法則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在太宗的心目中,偌大的江山與億萬的財富都不及一帖《蘭亭集序》來得珍貴。生前費盡心機將書帖弄到手,死後仍要帶在身邊,最後終於如願以償,與《蘭亭集序》同葬於昭陵。從此,《蘭亭集序》的真跡便從人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