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驚魂

劉邦現在對留守關中稱王的事十分熱衷，因為在出兵之前楚懷王就曾向群雄許下諾言說，誰先入關誰就留在關中為王。現在劉邦既然最先入關，按道理說應該是這個秦王的位子非他莫屬了。但是正在劉邦大力收買人心、培養自己的政治資本的時候，關東傳來了一個消息，章邯兵敗投降項羽之後，項羽已經答應立章邯為雍王。雍是關中的地方，這分明是想把秦地封給秦的降將章邯，而把楚懷王以前所說的話一筆勾銷。劉邦拚命打下了關中，卻讓別人來坐享其成，這叫他如何忍受得了？

正在這時，關中有人知道了劉邦的心思，就去拜見劉邦，說項羽的軍隊再過幾天就會打到關中來了，萬一讓他順利入關，隻怕關中就要拱手讓給項羽。他勸劉邦先派重兵駐防函穀關，阻止項羽繼續西進，免得這塊富饒之地落入他們手中，增長他們的氣勢。

劉邦聽完這一番言論，正合自己的意思，就立刻在函穀關加派重兵，打算給項羽一個下馬威。

項羽自從救趙成功，而且接收了秦將章邯、董翳、司馬欣的投降軍隊，兵力已經發展到40萬之多，聲勢浩大，所以根本就不理會楚懷王的約束，一直向西挺進，恨不得飛入關中，割下胡亥的腦袋，掘出嬴政的墳墓，給叔父項梁報仇。但是他哪裏知道，由於自己沿途殺戮太重，秦軍人人誓死抵抗，這無形之中給他增加了許多阻力，所以隻能眼看劉邦進入關中，心中十分惆悵。當部隊到達函穀關的時候，卻又聽到劉邦重兵封鎖了函穀關，拒絕關東各路諸侯進入的消息，立刻氣得臉色發青，火冒三丈。項羽馬上派英布率領精銳的軍隊強攻函穀關，在僵持了將近一個月之後，劉邦的部隊終於把守不住，棄關而逃。項羽一口氣衝殺到戲縣。

就在這時，劉邦手下有一名左司馬叫曹無傷的，他見到項羽軍事實力強盛、擁兵百萬（其實隻有四十多萬），直逼關中，心想劉邦難以與他抗衡，因此想討好項羽，為自己未來的政治前途鋪路，就派密使悄悄地到了戲縣。那密使見到了項羽說劉邦想留在關中自立為王，而且為了收買民心，他假裝仁厚愛民，不但封存了秦國宮殿中的所有珍財寶貨，還派子嬰為丞相，劉邦的手下左司馬曹無傷被他蒙騙幸好現在頓悟，特地叫他來向項羽報告的。

項羽聽了之後很不屑，認為劉邦隻是個潑皮無賴，市井小民。但是他的謀將，也就是項羽的亞父範增卻認為，劉邦之前貪財好色成性，現在進了關中，放著眼前的大把財貨不顧，反而把它封存起來，可見他的野心不小。範增認為劉邦誌不在關中，而是在全天下。所以範增建議項羽在羽翼沒有豐滿的時候早點將他除掉，免得之後成為後顧之憂。

項羽十分認同範增的說法，命令部隊先移師新豐鴻門（新豐即今陝西臨潼，鴻門在臨潼東十七裏），打算明天圍攻劉邦，殺他個措手不及。

此時劉邦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大禍臨頭了，當他正打算如何說服項羽讓自己在關中稱王的時候，項羽的這個計劃被他的一位叔父項伯知道了，而項伯當初跟張良有很深的交情，因為項伯當年曾經殺過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張良不顧一切地收留了他，讓他躲過風頭，免除了殺身之禍，所以項伯一直都很感激張良，總想找個機會報答他。現在得知這個重大的消息，連夜趕到灞上，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張良，並叫張良跟自己回到項羽的軍中躲避這次大禍。

張良一口回絕了項伯的勸告，還對他說，自己是奉了韓王的命令前來協助沛公，沛公又待他如己出，現在沛公有難，他卻一個人獨自脫逃，於公於私都說不過去。而且，他想沛公也不至於做出那麽糊塗的事情。張良勸項伯他們最好先把事情弄清楚，免得到頭來自己人互相殘殺，留下笑柄來讓世人譏笑。再說，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妨讓沛公知道，看看他到底為什麽會引起項羽這麽大的誤會。張良讓項伯稍坐一會，自己前去把這件事情告訴沛公。

劉邦聽了張良的稟告，瞬間如五雷轟頂，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他急忙向張良求救。

張良問劉邦現在是不是有能力擊敗項羽，劉邦遲疑了一下，然後斬釘截鐵地說不能。張良讓劉邦告訴項伯說，他決不會背叛項將軍的，況且他們告關中父老書中就有等六國諸侯來會師以後，再決定一切的話，可以說明劉邦他們的態度，而且這樣項伯回去說起話來也方便些。

直到張良出完了計謀，劉邦懸在半空中的一顆心才慢慢地安定下來，他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就問張良怎麽會和項伯認識，張良把之前的事情告訴給劉邦。在劉邦得知項伯比張良歲數大的時候，劉邦立刻讓張良請項伯過來，他要拜項伯為大哥。張良立刻明白劉邦的意思，把項伯請進帳中。

項伯一進來，劉邦立刻向他敬酒，大哥二哥的叫個不停，等到迷湯灌足，劉邦就自我表白說，自打他進關以來，可說是連一根草都不敢動，秦國的府庫財產他全都封存起來，準備等項羽進關的時候處理。至於函穀關派兵駐防，其實是害怕一些秦國的殘黨趁著混亂進入關裏擾亂秩序，才預先做個防範，完全沒有要阻止項羽要入關的意思。但是不知道誰在當中挑撥，搬弄是非，使得項羽對他卻產生誤會，希望能找個人幫他說說話。而項伯是個直腸子的人，認為劉邦的確受到冤枉，安慰了他幾句，並拍著自己的胸膛說他可以幫劉邦辯解，而且希望劉邦明天最好再親自跑一道，當麵和項羽說個清楚。

項伯回去之後就照著劉邦的話把消息帶給項羽，而且還為劉邦辯解說劉邦這人很不錯，他先進關替將軍在前麵鋪好路子，讓將軍能夠順利進來。將軍不但不予獎賞，反而要出兵攻他，在情理上實在說不過去。剛才他跟項伯約好明天要來拜訪將軍。項伯讓項羽仔細想想，如果劉邦真想謀反，還敢來見他嗎？

項羽這個人一向就是耳根子軟，喜歡聽人拍馬屁。同時他也瞧不起劉邦，認為他沒有造反的膽子，再加上叔叔項伯這麽一說，就取消了圍殺劉邦的計劃，改在鴻門設下宴席等候劉邦前來謝罪。

範增見項羽和項伯談完話後就立刻改變計劃，心中十分惱怒，立刻再到項羽麵前說劉邦是如何的狡詐，很不可靠，應該早些殺了他以免除後患，並且建議趁劉邦謝罪的時候，在宴會中由項羽擲杯為號，發動埋伏在帳後的武士擊殺劉邦。而此時項羽心中又是一動，但是卻未置可否，範增也就不再多說，直接去安排明天鴻門宴中暗殺劉邦的事宜。

第二天清晨，有情報傳來說鴻門方麵的軍隊一直沒有調動的跡象。到了這個時候，劉邦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暗自慶幸昨晚的戲演成功了，於是帶領了張良、樊噲、紀信、靳強、夏侯嬰和一百名侍衛，趕往鴻門去赴宴。

劉邦見到項羽，自然是首先示弱，向項羽請安，並裝作親熱的樣子招呼著。項羽就傲慢地點點頭，和劉邦坐下寒暄了幾句，劉邦突然裝作一副受盡了萬般委屈的解釋說：“當年我和上將軍合力攻秦，您負責河北，我負責河南。承蒙上將軍為我擋住了大部分的秦軍阻力，我才僥幸地先一步攻進關中，劉邦知道上將軍您的大德，所以進入關中以後，除了跟父老們約法三章，安定民心以外，什麽都不敢動，想等上將軍您來了以後再做決定。可是現在竟然聽說有人在您麵前挑撥離間，想要破壞我們的情誼，所以……”

項羽不耐煩地說道：“現在一切都解釋清楚了，過去的就不必再提了!”項羽心中自有盤算，他昨晚聽到了項伯的一番話，而現在又看到劉邦的態度如此誠懇，想想自己實在不應該如此對待他，於是打斷劉邦的話，說道：“其實對你進關的事情，我本來也沒有什麽意見，是你的左司馬曹無傷派人來說長說短，要不然我怎麽會到這裏來呢？好了好了，誤會已經解釋清楚，就不必再提了，還是喝酒要緊，來，來，幹杯!”

於是，項羽與劉邦就開始吃喝。這時候，坐在旁邊的範增看到項羽不但中止了圍攻劉邦的原定計劃，連擊殺劉邦的行動也遲遲不肯發動，隻是一味地和劉邦聊天談論天下大勢，急得他連舉了三次所佩的玉玦，示意項羽該動手了。

張良雕塑

張良向來知道範增才智超群，詭計多端，而看到現在他連連向項羽示意，實在是捏了一把冷汗。不過後來看到項羽幾次都是對範增視而不見，似乎無意采取行動，這才稍稍放心。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範增現在已經是決心要除掉劉邦，見項羽不理他的暗示，幹脆另定一計，借故走到帳外，找到項莊，對他說：“上將軍已經被劉邦的迷湯灌得飄飄然，根本就沒有心去殺他。但是，現在要是不殺他，恐怕有一天我們都將成為他的俘虜，那就後悔莫及了!”項莊一聽，拍拍胸膛說：“讓我進去殺了他。”

範增連忙拉住他，說現在直接衝殺進去，隻怕項羽的臉上也掛不住。範增建議項莊假裝進去舞劍助興，等舞到劉邦的麵前，就一劍把他的腦袋給砍下來，這樣一來，項羽想攔也來不及了。

於是，項莊進入帳內向項羽說：“今天難得上將軍和沛公在這兒聚首歡宴，既沒有音樂也沒有美女，未免太單調了，不如讓末將舞劍，來助勸酒興好嗎？”

項羽滿口答應了。項莊抽出佩劍向項羽行了個禮，便開始舞了起來。剛開始劍走輕靈，項莊全借著手腕使力，靈活機動，隻見一道道的寒光忽上忽下，左右翻騰，十分好看，但是舞了一會兒，突然聽項莊大喝一聲，劍法一變，由快轉慢，由輕靈轉為凝重，這時候項莊手裏的劍力道沉猛，這每一劍砍下去，都幾乎有著千斤的重力。劉邦這時才感覺到有一股殺氣籠罩著自己，而項莊的眼神不時向自己身上掃來，劉邦不禁汗流浹背，右手暗暗抓緊放在身旁的長劍。

項莊越舞越近，就在劉邦考慮要不要拔劍的時候，項伯也覺察出氣氛不太對勁，於是拔出佩劍護住劉邦，與項莊對舞。雖然項伯在劍上的造詣比不上項莊，但是項莊為了怕稍有閃失傷了項伯，不敢強行出劍殺劉邦，緊張的情勢才緩和下來。

張良見項伯不時地用身體擋在劉邦前麵，知道一時之間還不致有太大的變化，可是要脫身恐怕還得費一番周折。於是，他借機趕緊到帳外找樊噲，樊噲在外邊也等得不耐煩了，他急忙問裏麵的情況，張良把範增找來項羽的堂弟項莊假裝舞劍助興，其實卻想借此機會殺掉劉邦，幸好項伯起來和他對舞，暫時護住了劉邦的消息告訴了樊噲。

樊噲是個暴脾氣，他立刻右手執劍，左手持盾，打算硬闖進去，帳門口的執戟衛士上前攔阻，樊噲怒喝一聲：“滾開!”持盾用力一撞，把五六個武士全都撞倒在地，直入帳內。

樊噲進入帳內，威風凜凜、滿麵殺氣地站在中央，一雙銅鈴似的大眼，一直盯著項羽不放。項羽突然看見一個不認識的大漢帶著武器，怒發衝冠的樣子，不覺吃了一驚，手握劍柄，問來者何人，張良趕忙起身說這就是沛公的驂乘樊噲將軍。

項羽見他身材魁梧，威風凜凜，對他很是讚賞，而且這時候他覺得自己太過緊張了一點，把歡宴的氣氛都給破壞掉了，隨即吩咐手下給樊噲斟一杯酒。樊噲接過侍者拿來的酒，昂然地站著，仰首一飲而盡。

項羽生平最喜愛的就是這種豪爽粗獷的人物，他看到樊噲這麽爽朗，一點也不矯揉造作，不禁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覺，連忙再吩咐左右再賞他一塊肉。侍者又奉上了一隻豬蹄膀。樊噲一看竟然是生的，心裏明白是項羽左右的人在捉弄他，可是卻滿不在乎地接了過來，把盾牌往地上一放，當作砧板，拔出佩劍一塊一塊割著，割好便往嘴裏送，津津有味地大嚼起來。

項羽見樊噲十分有氣魄，越看越是欣賞，這時候早就把範增的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問樊噲能不能再來一杯酒。

樊噲大聲說：“我連死都不怕，一杯酒算得了什麽？”這一句話可不得了，既然給了他這個說話的機會，樊噲立刻講起道理來，他說的這些道理竟然比兩個月前在鹹陽教訓劉邦時還要暢快淋漓、氣勢恢弘，他大聲地對項羽說：“我是個粗人，但是我一直不明白一個道理，想向您請教。我們都知道，秦王的暴政搞得天下老百姓人心惶惶，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後來實在是受不了，就揭竿起義，大家聯合起來將他打垮。而且大家應該都知道，當年楚懷王為了要推倒秦朝暴政，就和咱們約定好了的，說誰先進入關中，誰就可以被封為秦王。但是現在沛公第一個入關了，照理說應該給封為秦王，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沛公他非但沒有這麽做，反而將宮室的所有倉庫封存起來，並且與老百姓約法三章，更是命令士兵們不許騷擾老百姓，而且沛公駐軍灞上，是等待上將軍您還有各路諸侯的駕到，然後再作打算。這些在布告上都寫得清清楚楚，就算像我樊噲這樣大字不識一個的人也都知道。沛公派兵把守關口，當然隻是為了防範一些秦國的殘黨闖進關來騷擾老百姓，沛公壓根就沒打算對付我們自己人。您對如此宅心仁厚的沛公不但沒有獎勵，反而聽從小人的中傷，還要謀害他，您這樣以後誰還敢再為您賣命？您這麽做跟秦朝的濫殺無辜有什麽分別嗎？”

項羽自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當麵被人這麽責罵過，現在被樊噲如此地數落了一番，羞愧而又憤怒，但是又發作不出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隻好讓樊噲坐下，說之後再好好談。

張良也感覺十分驚喜，他原來隻是打算讓樊噲過去在即將發生的鬥爭中做個幫手，沒成想他竟然講得頭頭是道，讓項羽無言以對，把他說得服服帖帖。張良看到了這個場麵，暗自為樊噲的表現喝彩，但是他怕時間拖久了，情況會有所變化，於是向劉邦和樊噲遞了個眼色，劉邦立刻會意，裝作喝醉了的樣子要上茅房，他悄悄地溜出帳外。劉邦剛從帳外出來，張良和樊噲找了借口立刻也跟了出來。

這時候也沒人阻攔，劉邦見兩人都已出來，看看左右沒人，就問他們是否要現在逃走。

樊噲催促劉邦趕快走，但是劉邦說還沒有跟項羽去道別，樊噲卻氣急敗壞地小聲告訴劉邦，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能講那些個禮節了。張良也告訴劉邦，讓他們先走，他暫時留在這裏穩住他們，如果一起走的話，走不遠也會被追回來。張良向劉邦要了給項羽準備的一對白璧還有打算送給範增的一對玉鬥，就催促他們盡快離開。

劉邦想騎馬逃走，但是張良建議讓他抄小路步行回灞上，免得他們起疑心。於是劉邦在前，樊噲、紀信、靳強、夏侯嬰四個人斷後，快步向驪山的小路走了。

過了很長時間，張良估算著劉邦他們差不多返回營地了，就悠閑地捧著禮物進去，向項羽和範增說：“稟告上將軍，沛公因為喝得爛醉如泥，怕酒後失態，不方便來向您辭行，所以特地命我奉上白璧一對獻給上將軍，玉鬥一對獻給亞父。”

項羽也很驚訝地問張良：“劉邦既然喝醉了，現在在哪裏？”

張良說劉邦因為不勝酒力，怕酒後失態，而且項羽的手下有人不斷地想要加害他，所以他先行告退了，現在應該已經回到灞上了。

張良分別把禮物呈了上去，項羽沒有再追問，很欣賞地盯著劉邦進獻的一對白璧，放在手上看了又看，愛不釋手，又看到了範增的那對玉鬥，說送給他的這份禮物也很不錯。

範增此刻是惱羞成怒，他接過玉鬥，狠狠地將它往地上一摔，拔劍又把它砍成幾段，十分憤怒地說：“唉！天賜的良機你小子都不珍惜，你以後還怎麽能成大事啊！項羽啊項羽，總有一天你會後悔莫及的!”

張良見事情都順利地辦完，也就放心了，他因為很久沒有和項伯敘舊，就在散席後特意找他，與他秉燭夜談，同時張良還不忘為劉邦做些人情，隨後他就帶著隨從返回了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