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居莫斯科
1836年,托爾斯泰八歲時,全家移居到莫斯科。但他們在亞斯納亞·博利爾納的房子和土地並沒有賣掉。尼古拉偶爾會回去看看,到了夏天他們也會回去度假。
搬到莫斯科主要是因為托爾斯泰的哥哥們快要進大學了,尼古拉覺得莫斯科的教育環境更好一些,住在莫斯科的姑母亞曆山大伯爵夫人也是這樣建議的。況且尼古拉的事業愈來愈忙碌,他需要有人幫忙照顧托爾斯泰兄妹。
托爾斯泰對於莫斯科這樣的大都市自然充滿了幻想,他知道那裏有許多他沒有見過的新奇事物。所以,這次搬家並沒有給孩子們造成什麽離別的情緒,相反,他們都很興奮,幻想著幸福的未來。
然而,現實卻讓他們非常失望,等待他們的是一個冷酷的世界。托爾斯泰在《少年》一書中曾描述了那天搬家時的情形:
……住宅的大門前停著兩輛馬車,其中一輛有車廂,坐著哥哥們和傭人,管家亞克夫則坐在駕駛台上;另一輛無蓋的馬車上坐著我和妹妹,還有一個仆人瓦西裏。
爸爸要比我們晚三天才能去莫斯科,當我們準備要出發時,父親站在樓梯口,沒有戴帽子,他在胸前畫著十字為馬車上的人做禱告,然後對我們說:“旅途愉快!”
管家亞克夫與駕駛者都脫帽畫著十字作禱告:“留在家裏的人多保重!”
這是1836年的秋天。
用來玩“綠杖”和“螞蟻兄弟”遊戲的亞斯納亞·博利爾納的森林和丘陵,隻能等到明年夏天再回來了。
雖然沒有父親同行,但兄妹們都在一起,所以他們並沒有感到寂寞,反而興奮得心怦怦直跳。
一路上,托爾斯泰一直在盤算,到了莫斯科之後首先要看什麽。這一次旅程,小托爾斯泰有一個大發現,那就是世界上充滿了和托爾斯泰家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們。
在他八歲以前,他一直都不了解世界上的很多事,而且也隻在亞斯納亞·博利爾納的宅子以及附近活動。這附近住的都是和托爾斯泰家族有關係的人,有六七百位托爾斯泰家雇用的農奴,十幾位托爾斯泰家的男女傭人。總之,這裏的人都是依附著托爾斯泰家而生活的。幼小的托爾斯泰在這種環境中長大,不免以為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和托爾斯泰家有關係的。
但是從亞斯納亞·博利爾納到莫斯科的一路上,他發現了許多和托爾斯泰家無關的人。在《少年》一書中他寫道:
各位讀者,你們是否也在人生的某一時期中,改變了你的世界觀。過去常見的事物,突然改觀了,出現了嶄新的一麵,這種感覺上的變化,曾在一次旅行中激醒了我,日後我把它視為少年時代的開端。
這一發現可以說是他人生的另一個起點,他的世界觀因此完全改變了。
走出舊宅坐上馬車之後,托爾斯泰便不再是被寵愛圍繞的孩子。曾經被保姆抱在懷裏的他,現在正如春蠶般地蛻變著。
馬車向著莫斯科前進,經過了許多鄉村、市鎮,托爾斯泰看到人們在路邊漫步而行,有朝聖的女信徒、有被雙親帶出來的小孩、有邊走邊玩的幼童,形形色色,真是熱鬧萬分。
可是當他們的馬車經過時,路人都是一副漠然的表情。托爾斯泰揮手向他們打招呼,很多人根本不理不睬。當然也有微笑著向他揮手的,可是很快就又不理他了。他們全都是陌生的人。
在這段旅行中,托爾斯泰一直觀察著人們的舉止,他們都過著和托爾斯泰家不同的生活,有的甚至沒有一點共同之處。
有一天發生了一件事。當馬車正在前行的時候,忽然一道閃電,接著隆隆的雷聲不絕於耳,霎時天色變得十分昏暗。
當馬車行到橋中央時,車上橫梁突然鬆脫了,於是馬夫急忙將車刹住,下車修理。
這時從橋下閃出一個衣著襤褸的乞丐,他光著頭,跛著腳,一隻沒有手指的手忽然伸進馬車裏來,他用怪異而淒涼的聲音說:“老板,請賞賜一點東西給我這可憐的殘廢人吧!”托爾斯泰看了這個乞丐一眼,就立刻全身戰栗起來。這乞丐口中不停地喃喃哀求,且深深地鞠躬,並畫十字禱告。
在行程中,他們其實常常碰見這類可憐人,而且也都施與他們一些東西。可是這次因為忙著修理馬車,車夫和瓦西裏都無暇理會這個乞丐。
馬車終於修好了,車夫也跳上了車,忽然間一道更強烈的閃電劃過天際,馬驚嚇得直立起來。天空中又傳來一陣震耳的雷聲,風也刮了起來,疾風之後,便是一陣傾盆大雨。
馬車在大雨中疾駛,乞丐也淋著大雨不停地追趕著,瓦西裏趕快拋了一枚銅板給他。車子繼續往前奔馳,那乞丐的影子也就逐漸消失在視線裏了。
托爾斯泰坐在馬車上,在胸前不斷地畫著十字為這可憐的乞丐禱告。
四天後,他們的馬車終於到了莫斯科。
當托爾斯泰第一眼見到將要照顧他們的姑母亞曆山大伯爵夫人時,他有些震驚。她和托爾斯泰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骨瘦如柴,也不漂亮,這讓托爾斯泰有點失望。
又過了三天,尼古拉到了莫斯科。托爾斯泰覺得父親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向來和藹可親的他好像不如從前那麽關心他們兄妹了,他總是穿著黑色的禮服外出,有時一整天都看不到人影。托爾斯泰開始懷念農場裏的父親。
托爾斯泰在來到莫斯科以前,曾充滿了希望,但到莫斯科的第二天就開始感到迷惘。首先,他發現這裏鄰近的人都不互相打招呼。與莫斯科相比,那個商店都很少的亞斯納亞·博利爾納,顯然更富有人情味。
亞斯納亞·博利爾納的人們都充滿熱情,而莫斯科卻是一個冷漠嘈雜的都市,當然,他在生活以及觀感上的變化還並不僅在於此。雖然時常感到寂寞,但是他們漸漸地也就都適應了。
1837年夏天,發生了一件令人非常哀傷的事,那就是要外出辦事的尼古拉突然腦中風,倒斃路旁。托爾斯泰兄妹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禍不單行,第二年,他們的祖母也逝世了;又過一年,一直照顧他們兄妹的保姆也去世了。
經曆了這麽多的不幸之後,托爾斯泰開始變得情緒恍惚,他時常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好似荒漠一般。
後來,托爾斯泰回憶起這段日子,常以“少年時代的沙漠”來形容當時那種悲傷的心境。他開始很少有笑容,並且養成了單獨沉思的習慣。
往後的一生中,托爾斯泰經常想到“死”這個問題,而這種思考的開端就是那個時候。這段時期對托爾斯泰而言,與其說培養了他思考的習慣,倒不如說是造成了他恐懼事物的習慣。
他開始認為世界上一定有魔鬼,我們必須要向魔鬼挑戰,絕不能輸給它;必須要把魔鬼徹底消滅,將神道建立起來。
這雖是小孩子的幼稚想法,卻成了他一生的思想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