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加索的反省

1851年4月，大哥尼克萊帶著托爾斯泰從家鄉出發，前往高加索地區。**不羈的尼克萊並不準備乘馬車，而是在喀山買下了一條大帆船，將馬車放在船上，順著伏爾加河前往下遊的阿斯特拉罕港口。

到達阿斯特拉罕後，他們將馬車從船上卸下，翻過山，沿著山穀穿過森林，才抵達營地。這一趟旅行，給托爾斯泰的印象就好像一位將軍出巡一般。

高加索是一個美麗得如夢如幻的地方，曾被普希金等俄國民族詩人讚美過。相較之下，雖然托爾斯泰的出生地——亞斯納亞·博利爾納也是個清爽明朗的好地方，但與高加索一比，就顯得太單調了。

高加索有山有水，還有南國的晴朗天空，到這裏之後，托爾斯泰覺得自己馬上煥然一新，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到達高加索不久，托爾斯泰就隨尼克萊轉移到一處有溫泉的新營地。這是一個由野戰帳篷搭成的新營區，位於靠近溫泉的山麓，山的斜坡上零散地分布著一些居民的房子，翠綠的山如詩如畫。

托爾斯泰寫信告訴姑母，這裏的風景“美麗得隻有用壯麗一詞來形容”。他又說起溫泉的景色：

這是一座岩石堆砌而成的山，這些岩石，有些已經崩坍，有的形成一個個山洞，有些高高突出立於空中，有的卻像放東西的架子。每當有風吹過，岩石就會發出可怕的聲音，溫泉就是不停地從石洞中流出來的。清晨，在水蒸氣的籠罩下，溫泉周圍的一切都顯得煙霧朦朧，若隱若現。溫泉的熱度很高，隻要兩分鍾就可以煮熟一個雞蛋。不遠處的山穀裏有三架風車，車房的構造非常特殊，它們連在一起非常壯觀。當地的女人們偶爾會到風車房附近來洗衣服和床單，她們習慣用腳洗衣服，這倒是很少見。從營地望過去，那些女人們就像螞蟻那麽小。其實她們的衣著雖然粗陋，但麵容十分美麗，體格也很健壯。美麗的女人加上原始的自然景色，我經常像欣賞一幅名畫般，默默地看上好幾個鍾頭。從山頂看這些風景，真使人如癡如醉……

托爾斯泰漸漸愛上了高加索的風物，但他並沒有因此而忘記亞斯納亞·博利爾納，那是他的出生地，他還有未完成的工作留在那裏，那是他的精神寄托。

托爾斯泰致力於使故鄉的農奴幸福，他從19歲開始努力了四年，可是卻一直沒有收到好的效果。究其原因，托爾斯泰歸結為自己的年輕和無知。

來到高加索後不久，托爾斯泰就加入了義勇兵隊，冬季時參加炮兵隊的考試，被任命為軍官候補生，分配在第二十旅第四炮兵營，他終於和其他的貴族一樣成為了一名軍人。

托爾斯泰所在部隊的主要任務是鎮壓高加索地區少數民族對政府的反抗，維護當地的和平穩定。15世紀時，以莫斯科為中心形成了莫斯科公國，公國逐漸擴大，吞並了附近的喀山汗國、阿斯特拉罕汗國等地，又將一些少數民族逼迫到東南地區。莫斯科公國的勢力日益龐大，幾乎延伸到整個俄國。但是住在高加索山脈斜坡地區的山地民族，卻利用地形的優勢來反抗莫斯科公國。

19世紀初，為了和這些少數民族作戰，莫斯科公國在高加索附近設立了屯墾軍，他們被稱為“哥薩克”。山地民族非常勇猛，哥薩克雖然也很勇敢，但是仍免不了受到山地民族的偷襲，常被擊倒或被捉回去當俘虜。

這些少數民族中，最剽悍的是住在森林地帶的車臣人。莫斯科公國以為他們已經被屯墾軍殲滅了，但事實上並非如此。他們經常在森林入口攻擊屯墾軍，神出鬼沒，行動快速。

當托爾斯泰和尼克萊到達高加索時，屯墾軍正忙於征討這凶悍的民族。所以當托爾斯泰一當上誌願兵後，就立刻被派到前線參與作戰。敵人的人數雖少，但卻很英勇，他差點成了俘虜。

當然，並不是每天都有戰爭發生，有時候戰鬥要持續一個星期左右，但有時卻可以保持一個月的平靜。

沒有戰爭的時候，士兵們都覺得非常無聊，他們以喝酒、賭博來消磨時間。托爾斯泰也喝酒，後來也參加了賭博，慢慢地，他開始負債。盡管如此，托爾斯泰並沒有沉迷於喝酒、賭博，他自己安排空閑時間，用來思考、讀書與作筆記。同時，他開始寫小說。

這期間，托爾斯泰認真地思考自己的將來，他有一點苦惱，因為他發現自己並不滿足於軍人生活。同樣地，在亞斯納亞·博利爾納時，他也沒有滿足於當一個領主。那麽，他內心深處的理想到底是什麽呢？他從不承認自己是一個平凡的人，他隱隱覺得自己是為世人而生。回顧往事，曆曆在目，可是對將來要走的路，卻又十分惶惑，他到底該做些什麽呢？

思潮起伏之際，托爾斯泰不自覺地產生了寫小說的念頭。在到高加索之前，托爾斯泰曾寫信對姑母訴說自己的苦惱，姑母回信說：“你這樣是沒有用的，你一定要找出苦惱的原因，把它解決，這樣才能有助於你打開希望之窗。”讀完回信時，托爾斯泰曾有過“也許是吧”的感覺，但是他仍無法下定決心。直到來到高加索後，他發現貴族子弟所走的從軍的道路也不是自己想要的。

1851年11月，他寫信給姑母：

……姑母，還記得您勸我寫故事的事嗎？現在我終於想起這件事了。手執著筆，我不知道我所寫的東西什麽時候才能發表，但現在我的心中卻為了寫東西而感到高興，我的筆已經開始動了，再也無法讓它停下來。

1852年7月，托爾斯泰的第一部作品《童年》宣告完成。按托爾斯泰原來的打算，他想再完成《少年》、《青年》以及《成年》，這樣合計四部，可以共同叫做“四個時代的故事”。可惜，後來，托爾斯泰並沒有寫成最後的《成年》。

在高加索，托爾斯泰曾對不少事情加以反省。

這一年9月9日是他的生日，這天他在日記中寫道：“我今年24歲了，可是我還一事無成！我並不認為過去八年來我跟懷疑與欲望的搏鬥沒有意義，我的使命到底是什麽呢？我想這個問題在不遠的將來會得到解答。從現在開始，我要開創我的理想，但是不能太急切。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在這美麗的高加索，恢複我的精神和意誌。”

他在高加索住了四年，原始的大自然、土著的樸實生活、美麗的景色、澄清的南國晴空、在月光下聽起來特別悠揚的哥薩克鐵簫，每一件事都那麽新鮮可愛。他就在這樣一片天地裏遨遊，滌**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