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羅頓公學

1896年的9月,羅傑斯夫婦、羅斯福夫婦、埃德蒙以及富蘭克林一行六人乘坐同一輛馬車向火車站出發。兩個男孩子要從那兒坐火車到奧爾巴尼,經波士頓到馬薩諸塞州的格羅頓公學學習。他們的父母一再向這兩個男孩保證,對於那些想上大學的男孩來說,格羅頓公學是最好的選擇。

對富蘭克林來說,大學就是指哈佛。對於這點,他和父親的看法是一致的。不僅因為哈佛是美國最古老的大學,也是因為羅斯福家族有很多人在這裏上過學。富蘭克林的父親在哈佛念過法律,他的叔叔西奧多也是哈佛人。

事實上,還有一位羅斯福正在格羅頓等著富蘭克林,那就是他的侄子塔迪。塔迪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羅西的兒子。塔迪年紀比富蘭克林大,又高他一級,這令富蘭克林心裏多少有些不快。

富蘭克林第一眼看到格羅頓公學時,他想起他在歐洲看到的哥特式建築。它像是一所大學校園:殖民地風格的紅磚建築,坐落於東邊的灰色石造小教堂,綠茵茵的草地,還有高大的方形小尖塔,看起來像牛津大學的麥格得倫塔。

少年時期的富蘭克林·羅斯福

學校坐落在一座小山丘上,山野之間林木蓊鬱。這兒冬天的雪將會有多深?南斯華河有多遠?他可以劃船或溜冰嗎?究竟有多少隻鳥藏在綿延千裏的叢林中,而富蘭克林又花了多少時間去追蹤它們呢?

當富蘭克林一群人進入校長辦公室的時候,小教堂的鍾正好也敲了起來。當他抬頭看到校長時,他的興奮變成了緊張。這位恩迪科特·皮博迪具有父親一樣的權威。他從來不重複說過的話或發布的命令,一旦說出,就毫無商量餘地。皮博迪太太是個溫和而富有同情心的女人,她總是盡其所能地使新來的學生感到舒適。

恩迪科特·皮博迪是在英國受的教育,當他回到故鄉創辦格羅頓學校時,他堅決主張學校規模要小,就像一個大家庭,由他本人來做家長。這所學校的校長和董事都出身於顯赫的名門望族。

住校的頭幾天是最難過的,第一天尤其難過。經過一連串的新活動、新情景、新麵孔和新責任後,富蘭克林終於滑進床鋪,把被子拉到下巴,興奮變成了疲憊。

他的課程很緊,每天必須在七點半以前起床,淋個冷水浴,然後穿好衣服吃早飯,吃過早飯後,他和其他的男孩子們排隊到教堂做禮拜。課程在八點半開始,中午休息吃午飯,下午則消磨在運動場上。到了晚上,男孩子會穿著盛裝吃晚餐。晚飯後,他們有一段讀書時間,完畢之後,他們排隊跟校長及夫人道晚安,然後優雅地走回他們的小臥室。

這是一所高級而昂貴的學校,它有一部分責任是把學生訓練成為紳士。

在這裏,富蘭克林常常覺得餓。格羅頓的夥食在質跟量上,幾乎跟僧侶吃的一樣,他在這兒不是主人了,他不能溜進廚房哄騙用人給他做一頓宵夜。在剛開始的幾天裏,他覺得自己簡直和饑民沒兩樣。

每當詹姆斯·勞倫斯太太(羅斯福家的朋友,住在格羅頓附近)邀請他去家裏玩,他都欣然接受,因為這是他打牙祭的機會。

皮博迪太太自己有幾個孩子,她知道所有的年輕人都很餓,所以她常邀請一群人到她家吃飯,有時甚至請他們吃早餐。

在給家裏的信上,富蘭克林這樣暗示父母:“你們能寄給我一些葡萄或其他水果嗎?如果能那就太好了!許多男孩都有水果,存放在水果盒裏,一星期拿出來吃三四次。”幾天以後他又寫道:“敏特太太(他父親的表妹)在這裏,我昨晚和她共進晚餐……跟學校的夥食相比,昨晚的菜實在是太棒了。”當一盒盒的食物從家裏寄來時,他會立刻回信致謝:“糖和幹梅都很好吃,我已經快吃完一半了。”

開始的時候,富蘭克林和埃德蒙以為他們會有很多機會待在一起,但是他們很快就被各種活動分開了。在餐廳裏,他們還被分到了不同的桌子上。但是在足球隊裏,他們是同一隊。他們兩個也同時被選上了學校合唱團。

叔侄問題對富蘭克林也造成了不少困擾,因為同學們戲弄富蘭克林為“富蘭克林叔叔”。

富蘭克林很快就適應了格羅頓的環境。他開始小心謹慎地拓展他和其他同學之間的關係,並以愉快、親切和喜愛運動贏得了大家的尊重。

他在寄給家中的信裏寫道:“我沒有任何不良記錄……昨天早上我的代數得了最高分,前天我的英文作文也得了最高分……我喜歡希臘文。”第一張寄到家的成績報告單上,皮博迪校長這樣寫道:“在我的印象中,他是個聰明和誠實的學生,也是個好孩子。”

隨著時間慢慢推移,他顯得更為快活了:“昨天下午,我們的足球隊和布魯克林中學校隊比賽,我們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我歡呼呐喊,結果到合唱團練習時,才發現我的聲音已經啞了。”

在聖誕節前幾天,富蘭克林回到了海德公園的家裏。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剛離家時的小男孩,而是一個青年人了。當他踏進溫暖舒適的家中時,他比以前更鎮定了。他的父母圍著他,想聽聽他在學校的每一個小細節。比方說那兒的天氣如何?大概像海德公園吧。當他提到辯論隊上的趣事時,他的母親抗議說他參加的活動太多了。

在假期裏,富蘭克林完全把格羅頓拋到了九霄雲外。當他坐上火車返回學校時,他的興致很高,如果頭半年過得這麽好,那另外三年半就沒有什麽好怕的了。當天晚上他寫信回家,告訴父母他已平安到達,並說這學期有一些新同學進入學校,其中有一個來自芝加哥名叫羅伯特·R.麥卡米克的男孩。

春季學期不如秋季學期那樣順利。1月份時,富蘭克林因為發高燒被送到了學校醫務室,最後被診斷為麻疹。他的母親立刻趕到了他的身邊。等他的病情有起色時,她就帶他回家去休養了。一直過了2月中旬,他才回到格羅頓。

那時候,一種傳染性流行性感冒正在學校裏蔓延,如果他的母親知道這些,她可能根本不會讓他回去。富蘭克林並沒有染上流行性感冒,不久他就忙於和農業部通信,討論他想看的鳥類,並忙於鑽研他的辯論賽。這次辯論的主題是“尼加拉瓜運河法案”,他發現政治是很吸引人的。他看著中美洲的地圖,想到他母親坐帆船繞過好望角到中國的經驗,他了解到,貫穿巴拿馬地峽的運河對美國是多麽有價值。

3月末,他參加了“美國是否應該增加海軍”辯論。富蘭克林是激烈的讚成者。他的叔叔西奧多被任命海軍副部長,西奧多也讚成充實海軍軍備的主張。

期中考過後,他和父母一起過了一個短短的假期。他的父母不久就要出國。詹姆斯·羅斯福的身體不太好,他和薩拉都希望國外的溫泉能對他有幫助。

“你們在國外時,我會感到非常孤獨,”富蘭克林對他們說,“我希望能收到你們的信,至少一星期兩次,我會照例在星期天和星期四給你們寫信。”

富蘭克林告訴父母,格羅頓的複活節很寂靜,合唱團也沒有特別突出。春天裏,他告訴他們,他喜歡上了高爾夫球。此外,他還提到了棒球和網球。

富蘭克林挺喜歡棒球,雖然他不得不承認,不管怎麽努力練習,他還是打不好。皮博迪校長後來解釋說,富蘭克林雖然喜愛運動,但由於身體瘦弱,在運動方麵沒有取得什麽成就。

5月中旬,天氣已經暖和得可以到河裏遊泳,富蘭克林也盼望著父母回來的那一天,他們可以一起到坎波貝洛避暑,他又能駕駛“半月號”航行了。

家人的團聚是愉快的,他知道他深愛著他的父母。他們去緬因海岸的東港旅行。火車上的時間漫長而無聊,富蘭克林不安地走來走去。火車上忽然劇烈地晃動起來,一根鐵棒落下來,在他的前額狠狠地劃了一道。羅斯福太太嚇呆了,富蘭克林卻示意她保持冷靜。

“我們不要驚動爸爸。”他說。

“我來替你包紮。”

羅斯福太太把傷口洗幹淨綁上繃帶以後,他在頭上戴了頂帽子,這麽一來他父親就不會知道剛才發生的事了。

“你記得嗎,那次在坎波貝洛,你被打落了一顆牙齒,卻怕我擔心,所以不告訴我。”他母親說。

“我永遠不會忘記,對我來說,這顆門牙一直是個討厭的東西。”他笑了笑。

1897年的夏天,羅斯福一家和他們在坎波貝洛的鄰居一起騎車、遊泳、劃船、徒步旅行和打高爾夫球。假期過完,每一個人都帶著愉快的心情回了家。

15歲的富蘭克林長得相當高大,等他回到格羅頓時,他已經是一個頗有教養的學生了。他準備補考希臘文,並準備參加更多的時事辯論。在大眾麵前說話時他仍會顫抖。他被合唱團刷了下來,因為他開始變聲了,不過,能夠用成年男子的聲音說話還是令人喜悅的。

秋季最大的辯論論點是“美國是否應該吞並夏威夷群島”。富蘭克林是反對吞並的一方,他的演說詞寫得很周密,他不讚成美國吞並一個遠方殖民地,還要投入大量金錢去防禦。他寧願政府花錢去改善紐約、波士頓和舊金山的防禦工程。

在格羅頓的第二年,世界上發生了很多事。古巴人民掀起了反抗西班牙統治的民族解放運動。美國政府努力保持中立,但是西班牙和美國之間的關係卻越來越緊張。一些輕率的報紙以暴力和英雄故事來大肆渲染古巴暴動事件,當然,大部分都是誇大其詞。

身為海軍副部長的西奧多叔叔一味地呼籲擴充軍備、擴充軍備、擴充軍備!當西班牙正要同意讓古巴自治時,停泊在哈瓦那港口上的美國戰艦“緬因號”被炸了。那是一次慘絕人寰的災難,炸死了260名水手和官員。沒有人知道是誰幹的,但是所有的和平會談都成了泡影,戰爭一觸即發。

沒過多久,美國便向西班牙宣戰。

國會授權成立了三個騎兵隊,第一美國自願騎兵團被稱為“狂暴騎士”。不久,西奧多叔叔宣布,戰爭期間他不會停留在華盛頓,他要和他的“狂暴騎士”一起加入戰爭。

富蘭克林和他最要好的朋友蘭若普·布朗談論起這件事,他們知道美國的士兵是來自全國各地的自願者,許多人都正在申請加入戰爭。一個人想要為他的國家效力是理所當然的,他們有什麽方法可以加入呢?學校是絕對不會允許的,他們的家人也不會同意。

他們仔細地策劃逃離學校的計謀,一離開學校,要找個最近的征募新兵辦事處是件簡單的事。等他們穿上製服走向戰場後,他們的父母又能怎麽樣呢?

就在這時,富蘭克林和蘭若普被診斷為猩紅熱。在沒有造成傳染前,他們立刻被送到隔離病房。

詹姆斯·羅斯福太太再一次趕到兒子身旁,但是別人告訴她,她不能去看他。在溫和迷人的外表之下羅斯福太太有一股固執、不退縮的脾氣。她找來一個梯子,把它豎在醫務室窗戶外麵,她每天都爬到梯子上,天氣暖和得可以把窗戶打開時,她總是帶一本富蘭克林喜歡的書,念一兩個小時的書給他聽,一直到他被允許回家為止。

楊將軍在古巴得了熱病,西奧多叔叔接替他擔任總帥。當西奧多叔叔和他的騎兵隊在長島的門多哥據點登陸時,富蘭克林正躺在海德公園的家裏休養。西班牙戰爭使西奧多成了美國的英雄,他被選為紐約州州長。富蘭克林在格羅頓讀書的幾年裏,西奧多一直擔任這個職務。

富蘭克林已經快17歲了,這是他在那所昂貴的私立學校讀書的第三年了。他的網球打得很好,高爾夫球也進步神速。他開始為校報寫東西,但他對運動的興趣正逐漸轉變到那些會成為他生命一部分的事物上。

像他家族的其他人一樣,富蘭克林長得很快。他發現父母寄來的衣服總是小一號,他們不知道,他已經長到6英尺高了。

他常參加舞會,特別是聖誕節前後,當所有年輕人都從學校返回家裏時。富蘭克林出現在鄉村俱樂部的舞會時,他的裝束十分合身。

舞會裏有許多羅斯福家族的人,這是必然的。傍晚時分,他注意到一個女孩。長大後,他就沒有再見過埃莉諾·羅斯福,現在她長高了。她的動作很笨拙,好像是有人逼她來參加這個舞會似的,她正試圖使自己不被注意。富蘭克林本性中寬容、體貼的一麵流露了出來,他走過去邀請她跳舞,埃莉諾靦腆而感激地接受了。

“我覺得我應該穿長裙,”她不好意思地說,“但是外婆非要我穿短裙子。”

“人這麽多,沒有人會注意的。”他安慰她。

她帶了一個金屬牙箍,富蘭克林猜想她現在大概是15歲。她有一頭金黃色的頭發,還有一對深藍色的大眼睛。

“我不久就要離開這裏,外婆要送我去英國接受淑女教育。”她親切地問,“你喜歡格羅頓嗎?”

富蘭克林開始滔滔不絕地描述他在格羅頓的生活。埃莉諾是個好聽眾,當那支舞結束時,富蘭克林覺得他這位遠親還是挺迷人的。

在格羅頓的最後一年,富蘭克林忙於社交、讀書、考試、辯論、為格羅頓學報寫文章,給家裏寫信等。富蘭克林和母親的通信看上去像兩個朋友間的交談,而不是成人和小孩了。母親告訴他,她和某個用人相處的困難。她也讓他知道羅斯福先生的心髒病的情況。當富蘭克林考得好時,他特別喜歡把成績報告他母親,因為他知道好的成績會使她多麽高興:五科得B,幾何、德文和宗教學科都得A。

宗教學科在格羅頓是必修學科,它們引發出富蘭克林本性中體貼和富有同情心的一麵。格羅頓學校有自己的傳道社,這個社團還為一個島上的貧窮孩子們設立了一個夏令營。格羅頓的學生都願意花時間在夏令營裏當顧問或義工。

有一次,富蘭克林和另一位同學去訪問一位老太太,他寫信回家說:“今天做完禮拜,我們就去拜訪她,花了大約一個小時和她談話,告訴她最近的新聞。她已經84歲了,一個人孤獨地生活。我們一星期要去探望她好幾次,看看她是否有煤、水。如果需要,我們會喂她的母雞。有風雪的話,我們就去為她鏟雪,並且把東西清理幹淨。”

富蘭克林喜歡做這工作是很自然的,因為他父親就是一位有責任感的市民,他做過學校管理員,做過哈德遜河州立醫院及其他慈善機構的資助人,也曾開著車去海德公園及附近地區訪問生病和需要幫助的人。

羅斯福先生也是商界一位顯赫而有能力的大亨,他和他的同行一起發展鐵路,爭取采礦權益,強化河流船舶係統。他的父親認為,一個有能力的人應該肩負起社會福利工作的責任。

臨近畢業的時候,富蘭克林開始考慮上大學的問題。哈佛大學離格羅頓隻有30裏遠,他卻覺得那是另外一個世界。格羅頓足球隊曾和哈佛一年級新生比賽,雖然雙方的實力旗鼓相當,但兩隊的成員看上去卻有顯著的不同。來自格羅頓的是大男孩,來自哈佛的則是成人。

到畢業時,富蘭克林才真正感到依依不舍。他在給家裏的信中寫道:

我親愛的媽媽和爸爸,這是個感傷的日子!我們就要離開這個可愛的地方了。今天早上考完試後,六年級學生到外麵采了很多野花來裝飾餐廳……我們進餐廳吃了頓大餐,等我們全部吃飽後,萊克特發表了一次非常好的演說……頒獎時我嚇了一跳,我得了“拉丁文獎”,學校獎勵給我40卷書……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你們……

當18歲的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回到家裏,伸出雙臂擁抱母親時,他注意到他比母親整整高出了一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