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摯的傳道者

失去心中的天使

在倫敦工作後不久,梵高重新租了一間房屋。房東是一位法國牧師的未亡人洛耶夫人。她和女兒厄休拉一起住在這裏,她們還開辦著一間小幼兒園。厄休拉·洛耶今年19歲,長得亭亭玉立,她有著嬌嫩的鮮花般的臉蛋和苗條又充滿活力的身材,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臉上總是掛著迷人的笑容。

梵高安頓好自己後,給提奧寫信訴說近況。

我對於現在住的地方相當滿意,常常到周圍去散步。附近很幽靜,我的心情每天都很好,精神飽滿。能夠找到這種環境,我認為很幸運。

周末,我跟兩位英國朋友一起在泰晤士河上劃船,風景優美極了。

對於繪畫,你若想要有豐富的知識,非得下一番苦工不可。你應該盡可能到美術館去觀摩鑒賞。你要經常散步,愛好自然,因為這是進一步理解藝術的方法。畫家教導我們要熱愛自然、了解自然。凡是真正熱愛自然的人,到處都能發現美的存在。

我現在每天都很忙,而且開始嚐試種植。我在一個小庭園裏,栽植各種花草。看起來挺不錯的,是嗎?

梵高見到厄休拉的第一眼就愛上了這個姑娘。每天早晨厄休拉與梵高一起吃早飯的時候,是梵高最為興奮、幸福的時刻。他時時在想,要是能這樣和厄休拉一起吃一輩子的早飯,那該有多好。

厄休拉麻利地端上一片火腿、一隻雞蛋和一杯濃紅茶。她輕快地坐進桌對麵的一張椅子裏,拍一下腦後的棕色鬈發,一邊對梵高微笑,一邊迅速地把鹽、胡椒、白脫和烤麵包一一遞給他。他們談論起梵高種植的花草,並決定一起去看看。厄休拉和別人對話時有一個習慣,就是喜歡使用第三人稱,好像對方不在似的。

梵高狼吞虎咽地吃著早餐,他的表情、舉止都十分笨拙。他極力想在厄休拉麵前表現得很得體,但是他無法控製自己。梵高想向厄休拉表白,卻不知道怎樣說才好。他結結巴巴地張了幾次嘴,還是沒有把心裏話說出來。

他們吃完飯後走到院子中。這個時節的早晨還是有些寒冷的,不過蘋果樹已經開花了。一個小小的花園把他們的住房與幼兒園隔開。幾天前,梵高種下的木犀草已經發芽了。他們蹲在木犀草的兩邊觀看著。厄休拉問梵高,答應為她的幼兒園所弄的那張布拉班特風景畫怎麽樣了。

當聽到梵高說快要弄好了後,厄休拉興奮地拍著雙手,搖擺著腰肢,轉了一圈。她對梵高說:“您有時候還是非常可愛的。”梵高聽到讚美後,心中的興奮之情無以言表。他緊接著對厄休拉說:“我睡覺的時候,給你想出了一個名字,叫‘孩子們的天使’。”厄休拉聽後非常喜歡,忙把這個名字告訴自己的媽媽。

梵高戴好禮帽,慢悠悠地向畫行走去。他穿過鋪著厚地毯、掛著鮮豔帷幔的大廳,看到一幅油畫,描繪一條6英尺長的魚龍之類的動物,它的上方有一個小人兒展翅飛翔。這幅畫題為“天使長邁克爾殺死惡魔”。穿過陳列著密萊司、鮑頓和透納作品的圖畫大廳後,便是店內的第二個房間。這個房間裏麵陳列著銅版畫和石版畫。第三間房比其他兩間更像交易的地方,大部分的銷售就在這兒進行。

梵高在這兒工作一段時間後,就十分清楚自己出售的都是一些沒有價值的作品。到店裏來的大多數主顧,對他們所買的畫壓根兒一無所知。他們很樂意付出昂貴的代價,買走那些自以為很高檔的作品。梵高甩開這些想法,這和他有什麽關係呢?他要做的就是使畫行的生意興隆。

梵高自從愛上厄休拉後,對待同事更加熱情了。他不願意再做個古怪的人,努力去博取周圍人的好感。梵高打開巴黎總部寄來的包裹,裏麵是給厄休拉的畫。他暗暗下定決心,今晚把畫交給厄休拉時,一定要向她表白。梵高已經快21歲了,而且他現在每月可以掙到5鎊,足夠養家了。

下班後,梵高懷著激動的心情回到住地。他不禁坐在鏡子前打量著自己,他的臉和頭與英國人相比顯得笨重;寬闊的額頭;眼窩很深,眼睛像是刻在深邃的岩石中;鼻子又高又挺;脖子短粗;厚實的下巴。他以前很少關注自己的外貌,而且在荷蘭長相並不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梵高從小就很孤僻,是個理想主義者。他從來沒有愛過一個姑娘,甚至從來沒有正視過一個姑娘,這一次是他的初戀。

梵高走到會客室時,厄休拉正在等他。他們一起到幼兒園的教室去掛那幅畫。路一片漆黑,厄休拉的手指輕輕地拉住梵高粗糙的黑上衣的袖口。她腳下絆了一下,把他的手臂抓得更緊了。她對自己的笨手笨腳笑了起來,笑得那麽高興。梵高不明白她怎麽會感到絆腳好玩,可是他喜歡她的笑。他把幼兒園的門打開,讓她過去。她那漂亮的臉在他的臉旁擦過,她的雙眼注視著他的雙眼,似乎在回答他那尚未提出的問題。

他們把畫掛好後,梵高還是沒有把那些話說出來。兩人之間發生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停頓。他能感覺到她在向他靠攏,在等待他傾吐些什麽。梵高接連幾次舔舔嘴唇,仍是沉默著。厄休拉轉過頭去,略略聳肩地盯著他,然後跑出門去了。

梵高生怕錯失良機,緊緊跟上去。厄休拉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他,她把下巴埋在暖和的肩巾裏,瞪大眼睛。梵高斷斷續續地說:“我是要告訴你,就是……就是……我想該讓你知道。今天我提升了……我將調到石版畫室裏……這將是我一年之中的第二次加薪。”

厄休拉皺著眉頭說:“對不起,梵高先生,您是什麽意思呢?”梵高感到她的聲音有點冷冰冰的,他頓時惱恨起自己的笨拙來。

梵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我想告訴你,厄休拉,這件事你已經很清楚了。我全心全意地愛你,唯有你做我的妻子,我才會有幸福。”厄休拉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感到很驚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厄休拉提高了聲音說:“這不可能!梵高先生。您怎麽會不知道,我在一年前就已經訂婚啦。您沒有見過我的未婚夫嗎?您來之前,他就住在您的房間裏。我還以為您知道的呢。”梵高被這個剛剛得知的消息驚呆了。

第二天早晨沒有人來叫醒梵高。他沒精打采地起身,胡亂地刮了一圈胡須。吃早飯的時候,厄休拉沒有露麵。梵高心不在焉地往市中心走去,昨天早晨看到的人們從他身旁走過時,他發覺他們全變了樣。他們顯得那麽孤寂,匆匆忙忙地趕去幹那無聊的活兒。

梵高這一天售出了許多幅彩色畫,給畫行賺了不少錢。然而他已經失去賺錢的興趣了,因此對顧客們很不耐煩。那些人完全不懂得鑒別藝術上的好壞,卻似乎獨具挑揀那些造作、平庸和廉價圖畫的本領。同事們平日就不大喜歡梵高,現在大家都覺出了他的不對勁,更不願意理會他了。

晚上,梵高走進餐廳時,厄休拉和她的母親正在悄聲地談話,看到他後,便都不出聲了。洛耶夫人用奇怪的聲音向他問了晚安。梵高獨自一人在大餐桌上吃飯。厄休拉的打擊把他擊昏了,但沒有把他擊敗。他根本不接受“不”這個回答。厄休拉卻不願意與他多說一句話。

梵高為此吃不下、睡不著,每天都焦躁不安,在畫行的銷售額也降得厲害。過了好些天,梵高才有機會與厄休拉說話。他先道歉,然後表明自己的心意是真誠的,不會改變的。厄休拉麵無表情地聽著,不願意重提舊話。

梵高仍然沒有放棄,他不斷地向厄休拉表明心意。他本來的性格又全部恢複了,如果不能和厄休拉在一起,他寧願自己一個人待著,變得比以前還要憂鬱、孤僻。

梵高的假期到來了。在梵高準備回家度假的前一天,洛耶夫人讓梵高把東西收拾收拾,她不想再把房子租給他了。她告訴梵高,這是女兒未婚夫的意思,如果不是他一直糾纏著自己的女兒,也沒必要把他趕走。梵高聽後,沒有說話,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他眉頭緊鎖,臉上的表情像雕刻般僵硬。他胡亂地將東西收拾好,準備明天一早就離開這兒。

西奧多盧牧師駕車到布雷達火車站接他的兒子。他穿得整整齊齊,見到梵高後露出了溫和欣喜的笑容。安娜在窗邊望著,她看到丈夫駕著的車正遠遠地駛來,車尚未停穩,她就忙把屋門打開了。

安娜欣喜地把兒子輕輕抱住,她慈愛地叫著兒子的名字。當她把兒子鬆開,溫柔地打量著他時,她立刻覺察出他的不對勁。梵高的眼窩深深地陷進去,臉頰消瘦,臉色蒼白。安娜在心裏想著兒子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她沒有詢問,隻是溫柔地把梵高拉進屋。

晚上,梵高一家人親熱地在燈光下共聚晚餐。梵高勉強打起精神,但是看起來他仍是給人很難接近的感覺。吃過晚飯後,安娜問他出了什麽事。梵高回答“沒有”。西奧多盧牧師認為可能是梵高不喜歡待在倫敦,就立刻提出給文森特伯伯寫信把梵高調到巴黎去。

梵高立刻激動又不耐煩地高聲拒絕。安娜從兒子的態度中像是明白了一些,她想可能是哪個姑娘的原因。

梵高家附近的荒原上長著鬆樹和橡樹林。梵高獨自一人在田野裏遊**,來消磨白天的時間。他畫了幾張速寫,有花園、從窗口見到的星期日午市的情景、窗外的景色,等等。隻有在畫畫的時候,他的腦海中才能擺脫關於厄休拉的記憶。

一天,西奧多盧牧師叫上梵高一起去探望生病的農民。路上,西奧多盧牧師告訴梵高,一直希望他能繼承自己的牧師職業。當然,梵高也可以選擇去阿姆斯特丹上大學。梵高回絕了父親的建議,他還是希望能回到倫敦。

梵高的假期結束了,安娜和西奧多盧牧師一起把他送到火車站。梵高告訴他們,他將會重新租個地方住。安娜很高興梵高的這個決定。

回到倫敦後,梵高在新肯辛頓街租下一間帶家具的房間。房東是個老太太,每天晚上很早就上床休息了,房子裏整天沒有一丁點兒聲音。天天晚上他都要經曆一番艱苦的思想鬥爭,他真想往厄休拉家奔去。

痛苦在梵高身上起著奇妙的作用,使他對別人的痛苦很敏感,使他對周圍那些“粗俗”的上流人很反感。當顧客們問他對某一作品的看法時,他會毫不含糊地告訴他們那是多麽蹩腳,結果他們便不想購買了。他在痛苦中敏銳地覺察出藝術家表達了痛苦的那些作品的真實性。

1874年,塞尚、莫奈、雷諾阿、德加等現代著名畫家在巴黎舉行美術展覽會。當時,美術評論家們對他們的評論不佳,甚至一位大評論家還諷刺了莫奈的《日出》。當時,梵高也去看了美術展,不過這些沒能給他安慰。

一位穿著花邊高領、高胸襯衫、黑貂皮外衣,戴著藍羽飾的天鵝絨圓形帽的胖太太走進店來。她想為新買的市內公館挑選幾幅畫。她傲慢地對梵高說:“我要店中最好的畫,你不必計較價錢。”

梵高花了大半個下午,試圖賣給她幾張根據倫勃朗作品複刻的銅版畫、一張透納的威尼斯水景的出色摹品、幾張馬西斯·馬裏斯的複印石版畫以及博物館攝製的柯羅的畫片。這位太太卻堅決認定梵高給她介紹的畫沒有一點水平,反而很滿意那些實際上很糟糕的畫。梵高一直極力控製反感的情緒,直至再也無法忍受她的愚蠢和自以為是。梵高用輕蔑的口氣說:“你閉著眼睛隨便拿一張都不會比這些更糟糕。”胖太太聽後暴跳如雷,氣得渾身發抖。

經理因為梵高丟掉了這筆大生意,惱怒不已。他告訴梵高,如果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將會采取行動把梵高調到其他地方去。梵高很不服氣,他高聲說:“我們怎能出售毫無價值的東西來牟取高利?為什麽隻有那些出得起價卻對真正的藝術作品毫無見識的人,才能走進畫店?難道因為富人的錢就使我們變得麻木不仁了嗎?那些真正懂得鑒賞的窮人,沒有一分錢買畫來裝飾他們的牆壁又是什麽原因?”經理對梵高的說法不屑一顧,他除了賺錢外,什麽都不關心。

梵高回到住處後,拿起桌子上的一冊勒南的著作,翻到作著記號的一頁。上麵寫著,“一個能舍棄欲望的人,方才能做到誌潔行廉。人活著,不僅要做一個誠實的、幸福的人,還要做出一些崇高的事情,不要被庸俗的生活羈絆”。

第二天梵高乘船回到荷蘭。古皮爾畫行的經理對梵高的無故離職很不滿,決定辭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