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妻子”

克裏斯汀來找過梵高幾次,他們在一起相處得很自在、愉快。梵高決定找她當自己的模特。克裏斯汀很爽快地答應了。

梵高曾經寫信告訴在阿姆斯特丹開畫店的科尼利厄斯·馬裏納斯·梵高,他在海牙定居下來了,並且邀請他叔叔來看看。馬裏納斯叔叔是個很成功的畫商,他常來海牙給他的畫店買畫和其他物品。他得知梵高下定決心成為畫家,就提出出售一些梵高的作品。

他挑選了梵高的一些畫作,一共12幅,是梵高在布雷特納一帶畫的。臨走前,他又向梵高預訂了幾幅阿姆斯特丹的風景畫。梵高有了一種成功的喜悅。他迫不及待地把這個消息寫信告訴提奧。

特斯提格和莫夫逐漸對梵高失去了信心。隻有克裏斯汀來的時候,梵高才快樂起來。克裏斯汀很樂意做他的模特兒,並且幫他做飯和縫補衣裳。克裏斯汀表現出從未有過的溫柔,原先滿口的髒話也消失了。

梵高讓克裏斯汀坐在火爐旁的一小段圓木上,他把那段圓木畫成一棵樹墩,又裝點了些草木,看起來像室外一樣。畫麵上克裏斯汀那骨節粗大的手放在膝蓋上,臉埋在瘦得皮包骨的臂彎中,不長的稀疏的頭發披在背後,鬆弛幹癟的**下垂到精瘦的腿上,踩在地上的扁平的雙腳顯得很單薄。他給這幅畫題名為“哀傷”。這是一幅生命力已被榨幹的婦女的生動寫照。在畫的下麵他題上了米什萊的一句話:世界上為什麽還存在著孤立無援、被人遺棄的女人?

畫完這幅畫,梵高的生活費又用完了。他不得不停止畫模特兒,平日隻靠喝水充饑。他雙膝發軟,躺在**,等提奧的錢寄來。後來熬不住了,他決定去借錢。他穿著打著補丁的肮髒的褲子,穿著磨掉後跟的皮靴,戴著奇怪的帽子。他找到特斯提格,請求了許久,才借到10法郎。

恰恰這個時候克裏斯汀臨產了。因為胎兒位置不正,要住院,這需要一大筆錢。克裏斯汀是一個法郎也沒有的,梵高決定幫助她。他將叔叔購買的那12幅畫的報酬連同僅剩下的一點生活費全部付給了醫生。結果,他再次連飯都吃不上了,山窮水盡的梵高不得不再次向認識的人借錢,但是他們紛紛指責他竟然和壞女人克裏斯汀在一起,沒有一個人願意給他一分錢。

不久,叔叔也來信責備梵高。信的內容很簡單:由於梵高的不名譽行為,原訂畫合同已經解除,並且今後對他的畫作不再有興趣。梵高這時毅然決定與克裏斯汀結婚,他給提奧寫了一封充滿感情的信,說明了一切,懇求提奧諒解他,不要拋棄他。提奧來信提出很多反對的理由,卻沒有譴責他們。在信的結尾,提奧說,盡管他不讚成這件事,但請哥哥放心,他還會像以前一樣幫助哥哥。

克裏斯汀生下來一個男孩。雖然孩子不是自己的,但對於即將可以擁有一個家庭,梵高仍感到欣喜。他們打算在克裏斯汀身體恢複後正式結婚。梵高租下了隔壁的一所空房子,有工作室、起居室、廚房、套間和頂樓的臥室。和克裏斯汀在一起生活給了梵高繼續作畫的勇氣和力量,他懷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恬靜心情重新回到工作中去了。他確信自己能夠成為一名優秀的畫家。

梵高的做法使所有人都驚呆了,這將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家庭?梵高並不在乎別人怎樣去看待他即將組成的這個新家,他仍然不斷地作畫,有時也出去寫生。

偶然的機會,梵高發現了一個小小的漁村斯赫維寧根,它坐落在北部海岸邊兩座屏障般的沙丘之間。海灘上擺著一排排方形的單桅漁船,飽經風雨侵蝕的船帆顏色暗淡;船尾後麵是製工粗糙的方形船舵;漁網鋪開準備出海;帆索高處飄揚著鐵鏽色或海藍色的小三角旗。往村裏運魚的車子車身是藍色的,但車輪是紅色的。漁民的妻子們頭上戴著白色的油布帽子,帽子的前麵用兩個金色的圓形針別著。人們聚在潮水邊翹首盼望親人們歸航。

“庫爾紮爾號”是一艘專門供那些希望欣賞一下海上風光,而又不願在海上久留的外來賓客乘坐的寬敞遊艇。大海翻卷著白色的浪花,有節奏地拍擊著海岸,海水的顏色不斷加深漸漸轉成暗藍。天空呈現一片灰色,空中的雲彩變換著形狀,偶爾露出的一角藍天向漁民們暗示太陽依然照耀在荷蘭的上空。在斯赫維寧根這個地方,男人出海打魚,女人在家料理家務,這裏的人世世代代都在這塊土地和大海的哺育下繁衍生息。

梵高用水彩畫了大量的街景,他發覺這種繪畫手段頗適合表現那些迅速產生的印象,但它沒有深度和厚度,也不具有表現他需要描繪的事物的那種特性。他向往畫油畫,可又不敢動手,因為他還沒有完全掌握畫油畫的技法。

提奧到海牙來了,這個消息使梵高興奮不已。現在提奧已經是一名精明能幹的畫商,他被公認為是這一行的佼佼者。提奧此行的最大目的是勸梵高離開克裏斯汀。他一直堅信自己的哥哥總有一天會成為一位偉大的畫家,雖然他一直不能理解梵高的作品。

年輕的提奧服飾整齊,皮靴鋥亮,領帶係得端端正正,戴著黑色的圓頂禮帽,意氣風發,瀟灑自如。蒼老、憔悴的梵高則是穿著磨爛的皮靴、帶補丁的褲子,領帶也未係,頭上是一頂可笑的農民帽子,滿臉的紅胡須亂糟糟的,走起路來腳步蹣跚、搖搖晃晃。兩人走在一起時,形象對比鮮明。提奧苦勸了梵高一番,後者隻是沉默。

提奧走後,梵高就動手畫油畫了。他畫了三幅油畫,一幅是橋後麵的一排修剪過的柳樹;一幅是一條煤渣路;第三幅是一片菜地,菜地上有一個穿著藍色罩衫的人在挖土豆。另外他又畫了一些小幅畫,如描繪集市上人們正在收攤的景象,在施粥所排隊等粥的人們,瘋人院裏的三個老頭,斯赫維寧根起錨待發的漁船等等。

梵高的父母弟妹這時已經搬到另一個小鎮紐恩南了,一有空餘時間,他總是想起父親和母親。梵高對作畫的熱情一直高漲,但是油畫顏料貴得嚇人。他作畫時顏料塗得很厚,畫得又快,以致光買畫布就開支浩大。提奧把寄錢的時間進行了調整,他每月1號、10號和20號分別寄來50法郎。隻要提奧的匯款一到,梵高就會匆匆趕到畫商那裏購置大管的油畫顏料,又很快地畫起來,直到顏料和錢都消耗幹淨為止。

同時梵高吃驚地發現,喂養嬰兒竟需要買那麽多東西。克裏斯汀還得不斷地服藥、買新衣服、吃些專為她補養身體的食物。這個家簡直就是個永遠填不滿的無底洞。克裏斯汀很不理解梵高為什麽要為繪畫要付出那麽多的時間和金錢,還有精力。梵高不得不重新畫起素描,這樣可以省下買顏料的錢。他要克裏斯汀重新做他的模特,但她總是以種種借口推脫。

隨著生活的拮據,克裏斯汀開始和梵高爭吵,並且經常回她母親家去住。克裏斯汀是離不開享樂的人,她的母親也從旁興風作浪,總是諷刺地對女兒說,跟這種窮畫家不如早日分開好,難道他會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嗎?

克裏斯汀常常暗地裏喝酒,她因酒精中毒產生的疾病越來越嚴重,一發作起來,像個瘋婦一樣。梵高心裏萌生了離開她的念頭,他將這些事寫信告訴提奧。

親愛的提奧:

今天,我跟她做最後的談話。我說,為了工作,我必須離開這裏。你大概不是一個誠實的女人,但是,你要是盡可能誠實,我也會盡可能誠實。隻要你能認真工作,把孩子教育好,縱使你去當女傭,孩子們也始終會尊敬你的。不管你有什麽缺點,但在我的眼中,你還是一個很善良的女性。

我之所以不想離開她,是因為我們一直能夠原諒彼此的缺點。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情,至少我們兩人之間曾有美夢存在過。

梵高把剩餘的錢財都給了克裏斯汀,並決定離開海牙。他又寄了一封信給提奧,他說:“我料想自己今後作畫的時間,還有六至十年。長命或早逝,對我都不是了不起的事。有一件事倒是確定不移的,即在這短暫的時光裏,我必須要完成自己該做的事情。過了三十年**與流浪的生活,欠下無法償還的債務,以及許多無法解決的事情,這些都讓你來操心,所以我以感激的心情,將所有的素描和油畫留給你作紀念。”這封信仿佛是梵高對自己命運的斷定。

克裏斯汀含著眼淚把梵高送上離開的火車,他們彼此深深地望著對方。不管怎樣,他們曾是彼此第一次以夫妻名義生活的人。他們都明白,從此以後可能不會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