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痛苦的事

施韋澤每年要和父親的書房固定打一次交道,就是在聖誕節與新年之間的日子,每當這個日子到來的時候,施韋澤家的孩子都會在吃完早餐後,聽到父親說:“今天要寫信,你們都很喜歡收到聖誕禮物,卻不願意寫感謝信,而且很害怕這件事,我們現在立即去做,不準不高興。”一連幾個小時,都是這種煩人而枯燥的工作。

姐姐和施韋澤以及弟弟、妹妹們一同聚在這令人窒息的書房中,一邊聽父親寫字的沙沙聲,一邊想著正在教堂後麵路上玩雪橇的同伴。他們握筆寫給叔祖父、叔祖母、教父以及其他送給他們禮物的人,最令人頭痛的是這種信的寫法,直到現在,他仍然無法明白,為什麽要寫得那樣囉嗦。

每封信都要分成三個段落,內容千篇一律。先表示感謝,並且聲明這件禮物比其他任何人的禮物都要珍貴;接著將所收到的禮物一一列舉出來;最後恭賀新禧。

內容雖然一樣,收信人卻不相同,所以要分別書寫,累就累在這裏。原本是要寫六七封信,可是到中午連一封信也沒寫好是常有的事。每逢聖誕節與新年期間,施韋澤整個人都陷入憂鬱不安中,食不知味。每一次收到禮物,他當然很高興,但一想到要寫回信,整個人就像被陰影籠罩住,內心不停地跳躍著。他幼稚的心靈上產生的對書房以及感謝信的畏懼,經過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仍然無法消除。日後,雖無法避免寫這類的感謝信,他卻始終寫不好,最後隻有以恭賀新禧作為結尾。基於這個原因,每當他收到叔祖父、教父等人寄來的禮物時,總會默念一句“希望不必寫感謝信”。

施韋澤的父親隻有在他們寫感謝信時才顯得威嚴,平時對他們相當放縱,從不輕易責備,但他們卻不會因為父親的溫和而驕縱無禮。

放暑假時,一周內總有兩三次,施韋澤的父親常帶著他們兄弟姐妹到山裏玩。因為常常有與大自然接觸的機會,才使他們長得像野玫瑰般強韌茁壯。

教師中,施韋澤印象最深的是宗教課教師塞弗爾牧師。他是有名的宗教家,同時也是一位雄辯家,當他講述《聖經》時,能把每一個人的心震撼住。至今施韋澤還記得,當講到約瑟向兄弟表明自己的身世時,塞弗爾牧師情不自禁地哭起來,同學們也深受感動,哭成一團。

塞弗爾牧師替施韋澤取了一個“伊薩克”的教名,它的意思是喜歡笑的人。因為施韋澤很容易發笑,同學們知道他有這種習慣,特別喜歡逗他,即使上課時間,也會逗他發笑,因此,教師日誌常常填上“施韋澤發笑”這句話。這並非意味施韋澤是個性格開朗的人,相反他是一個內向而敏感的人。

施韋澤沉默的個性是受母親的遺傳,雖然他和母親彼此深深愛著對方,但從不經常掛在嘴上,兩人單獨相處、坦誠交談的次數,幾乎可以數得出來。雖然如此,他們卻能夠互相了解。

施韋澤非常容易醉心於某一事物,這種特質也是母親遺傳給他的。他母親的個性,則是由外公那兒遺傳來,外公席林格是位外表嚴肅而內心祥和的人。每當施韋澤做一件有勝負之分的事情,就會發現自己的性格傾向於外公。無論是何種賭注,他都很認真,如果對方不采取同樣的態度,他會很不高興。記得是9歲或是10歲時,施韋澤與妹妹阿得蕾玩撲克牌,最後卻打成一團,因為她沒有專心地玩撲克牌,讓他輕而易舉獲勝了。

事後,施韋澤反省自己,覺得自己的性格過於暴躁,於是就漸漸疏遠了那些有賭注的遊戲。香煙也一樣,他在大學時代,抽煙抽得相當猛,1899年他毅然地把它戒掉了。

施韋澤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外公席林格,但是聽說他是一個熱心的啟蒙主義者,每當教會的工作處理完畢,便會向路旁的人分析政治新聞,或講述最近的發現。如果見到天空中有某種東西時,他立即在家門前架起望遠鏡,讓大家前來觀看。外公的鄰居有一位是天主教神父,這個人有18世紀的想法,而且宅心仁厚。雖然外公是新教牧師,與天主教相對立,但是這兩位聖職工作者,卻如同兄弟一般互相仰慕著。

這個地方流傳許多有關施韋澤外公的故事,每當舉行婚禮、洗禮或筵席時,人們都會談論有關外公的逸事,顯示出人們對他的懷念。如今,牧師的公館及外公傳教所在地都已經被戰爭破壞得**然無存了,唯有原教堂旁外公的墓地,沒有受到絲毫的損害。

當施韋澤還年幼時,母親曾告訴他有關名字“阿爾貝特”的出處,這個名字是為了紀念她已去世的兄長,施韋澤很高興,因為這正顯示出他是母親最喜歡的孩子。

施韋澤的這位舅舅是一位相當偉大的人,斯特拉斯堡曾被敵人包圍,牛奶極度匱乏,但是舅舅每天早上仍然偷偷地把自己那一份牛奶送給一位貧窮的老婦人喝,這個秘密一直守到舅舅逝世,母親是從那位老婦人那裏聽說的。

到現在為止,施韋澤親眼目睹過許許多多的不幸事件,他曾經不斷地思考且為這些事情擔憂煩惱,不知不覺中在幼小的心靈上埋下了憂慮的種子。這件事絕非僅僅限於他一個人,他認為其他小孩,開朗愉快的另一邊,可能也是像他這樣煩惱與痛苦吧。

最令施韋澤傷心的是親眼目睹一些正在遭受痛苦折磨的動物。他看到一匹年邁跛腳的馬,被一個人牽著,另外一個人在它後麵鞭打著將它趕向屠宰場,這種悲慘情景會縈繞在他的腦海中久久不能散去,甚至在夢中都會重現。在尚未進入學校以前,每當施韋澤看到人們多半是為自己的事情向上帝祈禱,都會感到深深的不平,因此,在他睡覺前,母親向他吻別後,他會替那些可憐的動物禱告,禱告的內容和方式,完全是按照他個人的想法:“上帝啊,請你保佑世間所有的生靈吧!保佑它們不受欺負,請賜給他們安寧。”

施韋澤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禱詞呢?在他七八歲時,有一件事情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這件事發生於春天受難節期間,是他和朋友布雷希用橡皮筋製作彈弓時所引發的。禮拜日早上,布雷希來邀請他說:“我們到葡萄山去打鳥如何?”射殺小鳥是種殘酷的行為,可是施韋澤又難以開口回絕他,因為怕布雷希譏笑他,隻好硬著頭皮前去。

他們來到一棵葉子稀疏的樹旁,小鳥對於他們的到來絲毫沒有害怕的感覺,還唱著愉快的歌。布雷希就像印地安人狩獵一般蹲下,將小石子夾在彈弓中,然後拉開彈弓。布雷希全神貫注地瞄著枝頭上的小鳥,施韋澤的內心像被萬針穿刺,但是仍然保持著沉默,一直默默地祈禱,希望他射不中。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教堂的鍾聲,對於施韋澤來說,這個聲音似乎是從天上發出來的,他扔掉彈弓,放聲大喊將小鳥嚇走,然後掉頭拚命跑回家去。這件事發生以後,每逢受難節鍾聲響起,施韋澤就會想起那天的鍾聲,好像在告訴他:“不要殺生!”

從那以後,他對自己鄭重地發誓,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的時候,必須想辦法使自己不再顧忌別人的態度,譏笑也好,諷刺也好。他已有充分的信心,再也不會擔心他人對自己的看法了。雖然他因此而受到同伴們的嘲笑,但是無論麵對何種情況,他都有勇氣去承擔。每個人在心底都不喜歡被人看成“多愁善感”,起初聽到這種譏笑施韋澤會麵帶羞澀,甚至於會違反自己的本性變得麻木不仁。現在,無論別人如何嘲笑他“多愁善感”,他都不會放在心上。

在施韋澤一生中,曾和同伴去釣過兩次魚。一方麵是害怕自己被魚鉤鉤住,另一方麵是不忍心看到魚鉤刺穿魚的嘴,所以他對釣魚始終不喜歡,不僅自己不釣魚,還鼓足勇氣勸說別人不要去釣魚。

施韋澤產生一種很強烈的信念,除非萬不得已,他絕對不去傷害有生命的東西,也不會去戲弄它們,他非常清楚殘害生靈的嚴重性。這種信念與日俱增,一年比一年更強而有力地影響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