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的見聞

第一次長途旅行

施韋澤的故鄉京斯巴赫坐落於保裘山麓,禮拜五的午後鍾聲剛剛敲過,火車出現在森林邊緣的轉彎處,他的非洲之旅即將開始。告別的時刻終於來臨,他和妻子佇立在最後一節車廂的平台上,聳立在樹叢邊的那座可愛教堂逐漸遠去,終於消失在眼中,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看見它。當時他的心情真是百感交集,一時無法控製自己,不覺流下兩行淚水。

施韋澤突然感到萬分寂靜,似乎已經置身於國外。他回想起在複活節的禮拜日聽到的巴黎聖蘇爾皮斯教堂管風琴的演奏,那是維多老師親自運用那純熟的演奏技巧為他餞行而演奏的。隨著春風飄來遠處教堂柔和的鍾聲,陽光非常耀眼,複活節的禮拜日美得如同夢境一般。

駛往波爾多的火車,下午兩點離開巴黎。旅行是件愉快的事,到處可見穿著漂亮衣裳滿麵笑容的人。

施韋澤他們所搭乘的駛往剛果的船不是自波爾多開出,而是從波伊亞克起航。他們提取從巴黎寄來的行李箱,再換乘火車,要經過一個多小時才能抵達波伊亞克。一陣喇叭聲,開來一隊前往非洲殖民地的軍隊,哄鬧成一團地擁進車廂,火車終於啟動了。

蔚藍的天空,空氣清新,水波粼粼,他們的視線被那夾道兩旁開滿的金雀花以及低頭吃草的牛群所吸引。火車準時到達波伊亞克,他們走到碼頭,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艘輪船,它將載送他們前往剛果,它停泊在離港不到十步遠的吉倫德河混濁的水麵上,船身搖晃個不停。

他們隨著人潮爬上狹窄的扶梯,登上甲板,向船員報了自己的姓名和船艙的號碼。他們分配到的艙房相當寬大,位於船首,離機房很遠,聽不到一點嘈雜的聲音,相當的舒適。他們將在這船艙中度過三個星期。還沒有來得及盥洗,就傳來進午餐的鑼聲,數名軍官、一位船上的醫生、一名軍醫以及兩位殖民地官員的夫人和他們同桌,這兩位夫人剛剛度完假,現在要回到丈夫身邊去。他們都在非洲或其他殖民地住過,隻有他們夫婦兩人對於將去的地方完全陌生,有種說不出的恐懼和不安感。

突然間,施韋澤回憶起小時候的一件瑣事:有一年夏天,母親向意大利的家畜商販買來一隻小雞,把它放進原有的雞群裏,它一連幾天都垂頭喪氣地走來走去。如今,他不是和那隻雛雞一樣嗎?

這艘船要裝載許多行李,必須耽擱些時間,無法立刻起程。第二天下午,汽笛聲劃破陰霾的天空,慢慢駛向吉倫德河下遊。幕色低垂時,傳來海浪聲,施韋澤意識到船已經駛出外海。燈塔的導航燈也消失在黑暗中,施韋澤的心頭湧上一股無法形容的興奮。船駛抵殖民地加蓬,施韋澤的雙腳首先踏上非洲的土地,內心一陣激動,表情卻顯得異常嚴肅,他竭力抑製住自己的緊張。

加蓬給施韋澤的印象很深刻,甚至可以說是永遠難忘。當地人虐待動物,恐怕世界上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與之相比,尤其是對待馬和驢子。他親眼見到,有一輛馬車載滿了木柴,正陷於泥濘中進退兩難,那匹喘息的馬極力掙紮,痛苦萬分,車上坐著兩個黑人一邊吼叫,一邊狠命地鞭笞著它。施韋澤再也無法保持緘默了,把那兩人叫下車來,共同協力將馬車推離泥濘。這兩個黑人顯得很驚訝,卻也相當馴良,聽從他的指揮。

“你如果看不慣虐待動物,我奉勸你最好停止前往非洲的行程。”與他同行的中尉這樣告訴他,因為這種事情在非洲是司空見慣的。

在加蓬港口停靠時,又有許多黑人上船來,大部分都是當地的勞工,都攜家帶眷的。他們隨意地躺在前麵甲板上,夜晚來臨時,便鑽入自備的大袋子中睡覺。女人和小孩的胸前都掛滿由小皮帶穿成的神符,即使躺在母親懷裏的幼兒也掛了這種神符,看上去相當可愛。最初,施韋澤還以為非洲是蠻荒不毛之地,現在他才發現那是自己的錯覺。

船自加蓬港開往下一個港口科拉庫裏,途中河道的兩岸是一片綠意盎然的森林,海浪此起彼伏地拍擊著森林邊緣,他被這些原始景象所吸引,拿起望遠鏡遠眺,看到許多用黑帳篷搭成的村落。

突然傳來一陣喊叫聲:“鯊魚!鯊魚!”施韋澤趕緊跑過去,看到50米遠的海麵上,浮現出一個近似三角形的黑色東西,與船平行前進。毋庸置疑,那就是最駭人的鯊魚脊鰭,隻要看過一次就終生難忘。非洲西部的海岸,到處都是鯊魚,它們甚至會追逐著廚房丟棄的垃圾,遊近離船10米左右的地方,對船隻和乘客造成相當大的威脅。

船身靠近港口時,施韋澤看到一件前所未見的事情。旅客們全部挨近船欄,把錢幣投入水中,岸邊圍攏著許多黑人,他們奮不顧身地躍入水中,也不管附近是否有鯊魚,完全忘記自己是血肉之軀。事實上,也很少出事,每當黑人潛水撈取錢幣時,就會引起一陣陣笑聲,說不定鯊魚是被這些舉動嚇跑了。

每個黑人都叫嚷著:“多拋金錢!多拋金錢!”其中有一個黑人卻從未開口附和,施韋澤感到非常納悶,請教旁邊的船客,他告訴施韋澤說:“那個黑人把口當作錢袋,他現在滿口都是錢,以至無法喊叫!”這樣的解釋使施韋澤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買賣奴隸的商販均在此地登陸,他們把那些可憐的黑人裝在船上運往美國,現在情況仍未見改觀。有一位第三次去剛果任職的大公司職員,和施韋澤談論著這些問題。“我們帶來黑人過去從未嚐過的烈酒,以及從未得過的疾病。不管我們替非洲帶來多少便利的日用品,都無法彌補這些罪孽。”

施韋澤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餐廳裏的人,他們的衣著都是上等質料,時髦華麗,個個是紳士打扮。圍桌而坐的這些人都是曾經在非洲工作過的人,不知他們在非洲工作時,有什麽樣的感覺?抱著何種態度與理想?在餐廳中每個人都顯得有風度,雍容華貴,但不知遇上黑人時,會擺出何種嘴臉?不知他們可曾想過自己的責任與義務?

每當船將靠岸的時候,連那些一向拘謹、從不交談的人,都會由衷地互祝珍重。平時,這種話隻是一種禮貌上的應酬,隨時隨地都可麵帶微笑脫口說出,但是,現在聽起來卻是無比的親切和誠懇。

綠意盎然的森林縫隙中,隱隱約約地顯露出紅色的屋頂,海浪打在沙灘上,濺出晶瑩的水珠。施韋澤知道,再向裏麵的內陸腹地,是一片廣袤的大自然,充滿著神秘,它正在等待著他。想到這裏,他就會反複地默念著:“請多多珍重……”

1913年4月,施韋澤夫婦乘船從卡帕洛帕茨出發,在洶湧的奧戈維河中駛向上遊。施韋澤天生的熱愛自然的情感被激發出來。當他看到兩岸的原始風光時,倍感心曠神怡。航行途中,他們經過一個黑人居住的小村莊,岸邊堆放著幾百捆木材。加蓬最重要的工業部門是林牧業。裝運木材時,一個非洲人在清點數目,裝好10堆時,他劃一條線,當裝到100堆時,就劃一個十字。這一幕給施韋澤的印象非常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