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後的寧靜
幸好小卡爾沒有喪命。他自殺的原因是債台高築無力償還。當貝多芬知道他獲救的消息後,才鬆了一口氣,這件事對貝多芬的打擊很大,他突然感到自己一下子老了二三十歲。
約翰與約翰娜在此時更是借題發揮,對貝多芬百般責難。“小卡爾會發生這種事情,都是這個音樂瘋子惹出來的。”
約翰娜向一位負責調查的警官嚷道:“小卡爾是我的兒子,兒子是母親的心肝寶貝,可是這個瘋子卻搶走我的兒子,並且百般虐待,不給他玩,還要他做功課,要他成為一個偉人。他一天到晚就是說這些話,剝奪了小孩子天生的興趣。而且他又小氣,不給零用錢。這樣下去,誰都會想死的。”
約翰也這麽說:我哥哥路德維希是個乖僻的人,脾氣暴躁而且任性。他常常自以為是,到哪裏都要嫁禍給別人。他的“精神恍惚”是自幼就有了。年長之後,這個現象更惡化,他實在不適合擔任小侄兒的監護人。我想小卡爾會造成這種情形,可能是由於他的任性與乖僻所造成的。
甚至小卡爾也對調查此事的官員說:“伯父對我要求過高,反而害了我。”
他們異口同聲指責貝多芬,認為小卡爾之所以變壞,都是由於貝多芬的緣故。
貝多芬像一隻失敗的公雞,無精打采,什麽也不想做。學生和友人都替他擔心,他們來安慰他說:“小卡爾企圖自殺與您無關,她的母親與約翰對他的影響才大呢,無論您怎麽努力,都是白費。”
“那麽我應該怎麽辦呢?”貝多芬問他們。
“幹脆就把他送回到他的母親身邊,否則您怎麽能夠再遭受這種打擊呢?”
“這樣不行。如果我棄他不顧,不知他將變成怎麽個樣子!我是受亡弟之托照顧小卡爾的,明知他要墮落,無論如何也不能坐視不救。照這樣看來,小卡爾沒有希望變好,怎麽辦呢?”當貝多芬正在苦思焦慮時,小卡爾寄來一封信,他想要做個軍人。
貝多芬不喜歡軍人,他想,可能的話就讓他做點別的事。可是由於這次的事件,使貝多芬心灰意冷。由於別人的責難,他才知道自己性格上的缺點。因此就讓小卡爾順其所願。
貝多芬給好友卡爾·霍茨寫信。霍茨是奧地利大使館的事務官,也是一名一流的小提琴演奏家。
小卡爾想當軍人,以便改變心境,如果你認為進入士官學校不錯的話,請給我回信。
在此還要拜托一件事。到士官學校時,向法柏上校請教一下,以小卡爾的年齡是否可以進入士校。因為要進入士校必先進入幼校不可,可是小卡爾並不想立即當士官,他隻是想早些進入士校。
我實在已經精疲力竭,我想到小卡爾進入士校所需的費用,就心事重重。我希望小卡爾能成為一個傑出的人,而且待在我身邊,可是這個希望已經落空了。
除了霍茨之外,貝多芬還拜托好些人,由於這些人的幫忙,小卡爾加入第八步兵連隊。
在小卡爾入伍之後,隻要有空貝多芬就帶他回到約翰家,暫時度過一段短暫的時間。在這段期間,約翰曾答應暫時監督小卡爾。
古奈庫仙德夫離維也納約百裏,是沿著多瑙河的一個美麗的城鎮。約翰現在在那兒建了幢很漂亮的房子。坡度平緩的小山丘、流速緩慢的河流——使貝多芬想起令人懷念的故鄉波恩。
貝多芬又開始進行《弦樂四重奏》的作曲工作。工作時間是從午飯後到下午3點,晚飯後到10點,其餘的時間都沿著多瑙河草原上散步。
古奈庫仙德夫的美麗景色撫慰了貝多芬的心,可是貝多芬與弟弟及他的太太卻相處不好。
約翰向來就和貝多芬合不來,他們經常發生爭辯。
“哥哥,不要那麽大聲說話,我又不是聾子。”
約翰如此一說,貝多芬也按捺不住地反駁:“如果嫌太大聲,你也去變成聾子好了。”
“很不湊巧,我的耳朵靈敏得連一根針掉落在地上的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如果這樣,就把釘子插進耳朵好了。”
約翰的太太和他一樣刻薄,她不客氣地對貝多芬說:“哥哥吃飯時實在太沒有禮貌,聽到那麽大的咀嚼聲,好吃的菜也都變得索然無味了。”
“如果不好吃就不要吃,這樣也可以省下一筆飯錢,不是對你們更有利嗎?”
貝多芬也不甘示弱地還嘴,他們就是這樣吵個不停。
不久,秋天來臨了,樹上的葉子一片片地掉落,更增添了幾分寒意。吝嗇的約翰夫婦不肯為貝多芬添加暖爐的薪火。無論貝多芬怎麽說,他們就是置之不理,一點點的柴火不消一會兒工夫就燒得幹幹淨淨,貝多芬經常冷得發抖。
可是貝多芬仍然努力創作《弦樂四重奏》,同時開始著手以前就構想的《第十交響曲》。和約翰夫婦的爭吵一直沒有間斷。貝多芬在這裏竟然體會到以前所未有的平和心境,這是由於小卡爾的緣故。
來這裏後,小卡爾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很用功。這可能是約翰娜不在,不會擾亂小卡爾生活的緣故吧。
暴風雨過去了。為了彌補耗費在小卡爾身上的時間,貝多芬更加努力作曲。然而進入12月,寒意更重,貝多芬的健康狀態也每況愈下。
那年的夏天,由於天氣狀況不佳,貝多芬的身體更加衰弱,又得了感冒,咳嗽得很厲害且發高燒,夜間無法成眠。
無法入睡時,貝多芬就想起各種事情。貝多芬出生於不好的音樂家庭,父親因酒精中毒而被說成瘋子,貝多芬也因為頑固、易發脾氣而被認為像瘋人一般。和父親不同之處是他得到很多頭銜。
貝多芬是瑞典、阿姆斯特丹兩個皇家學術協會的名譽會員、維也納的榮譽市民,還榮獲各國國王所領贈的勳章。
由於貝多芬的名氣大,常有許多人來拜訪。他們是為了來看被世人認為是瘋子的路德維希·凡·貝多芬,還是為了接觸一位曆經苦難仍一味地追求真與善的靈魂而來?
貝多芬認為這兩者都不是。他們隻是被自己所作的音樂吸引來的。
貝多芬曾寫信給昔日好友韋格勒:
我希望能再創作出兩三部偉大的作品,並成為如幼兒般天真的老人,然後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在善良人們的照顧下死去。
我能如願以償嗎?我的四周並沒有那種善良的人。我可能也會像家父一樣獨自一人,寂寞而去。
由於發燒,貝多芬的腦海中接二連三浮出各種事物。
小卡爾的入伍日期日漸逼近,貝多芬打算帶小卡爾回維也納。約翰為他們準備的是一輛無篷的馬車。在昆姆市,他們換搭前往維也納的驛馬車,可能是一路上受到風霜雨露及馬車顛簸之苦,到了維也納之後,貝多芬發高燒,虛弱到無法自己下車。
小卡爾抱著貝多芬,好不容易才回到家裏,貝多芬病重不起。這次可能是胸腔出現了問題,不斷發高燒,而且全身不停地發抖,喉嚨幹燥。過了兩天,好不容易才請到一位叫做鮑爾夫的醫生。以前常來的醫生因為有事而無法來。
醫生診查之後,皺起眉頭說:“不太好,可能是肺炎感染到胃腸與肝髒,除了長期治療之外,別無他法。”
說要長期治療的就是庸醫。貝多芬不知道已經治療多久了,可是病情仍未見好轉。
貝多芬心想,如果像以前一樣的話,是沒希望治好病的,索性咬緊牙根動一次手術。然而醫生說不用動手術,他要貝多芬用一種藥草煎出汁液來,並將身體浸泡在其中,可是並未見功效。貝多芬的腸、胃仍然作痛,還發著高燒,身體仍然不停地發抖,腳也開始浮腫,腹腔積水。
最後,醫生終於決定動手術。12月20日,動第一次手術時,醫生從貝多芬腹內取出許多水。這些便是令貝多芬痛苦的惡魔之水。
一看到水,貝多芬就忘了動手術的痛苦,一時感到非常爽快。然而過了不久之後,這些惡魔之水又貯積起來。小卡爾在貝多芬身邊照顧他。貝多芬強忍住病痛折磨,無法忍受時,就開始發脾氣,罵小卡爾。
小卡爾卻不頂嘴,仍然細心地照顧他。過完年,小卡爾就要到英格蘭從軍了。
許多人從各地來看望貝多芬,當他看到這些來探病的人時,幾乎忘記了患病的痛苦。可是當他們回去時,他又必須和病魔苦鬥。
1827年1月1日,小卡爾動身前往英格蘭。
貝多芬握著他的手對他說:“在軍隊中要學會好好照顧自己。”
“是的,很遺憾不能再照顧您了,希望早日康複。”小卡爾這樣說後,就出發了。
小卡爾一走,貝多芬感到什麽都完了,高興與悲傷的感覺也消失了。
貝多芬在寂靜的屋子,自言自語:“我的生命已經不長了,難受、痛苦的冬天——這個冬天可能是最後一個吧。”
貝多芬拿起筆,寫信給他的律師約翰·帕普迪斯特·巴赫博士。
我要把我所有的財產都過繼給我所愛的卡爾·凡·貝多芬。我請你擔任卡爾的財產管理人,同時請你與其監護人修第凡·勃羅寧兩人代理父職。
所謂的財產,也不過是七張銀行股票及一些現金而已。即使如此,貝多芬仍希望能交到小卡爾手上。
小卡爾不在,昔日的學生辛多拉來照顧貝多芬。他在貝多芬初次公演《第九交響曲》之後,曾為了貝多芬而陷入窘境,可是他仍不在意,依然誠懇地照顧貝多芬,使貝多芬由衷地感激。
住在附近的好友修第凡·勃羅寧也經常來探視貝多芬,還叫他的兒子蓋裏哈特來照顧貝多芬。
修第凡對兒子的親情,勾起了貝多芬已淡忘的少年回憶。如同母親般地照顧貝多芬的勃羅寧夫人,現在已成老友韋格勒的妻子。
貝多芬忍著痛苦,寫信給韋格勒,祝福他們兩人幸福。
想到那些知道他病重而來探視他的人們,他們一直是帶著一顆熱誠的心,而自己卻如此的暴躁,貝多芬不禁感到非常慚愧。
在初次舉辦《第九交響曲》的演奏會時,躺在擔架上前來捧場的朋友茲梅斯卡也送來許多東西,他一直臥病在床。貝多芬的周圍有很多充滿愛心的人,他們對他體貼入微。貝多芬的病情似乎轉好,痛苦減輕,心情也好多了。他感到似乎可以工作了,心中又浮出一線希望。
這種高興隻是曇花一現。貝多芬的病情又加重了,他想再度提筆作曲,完成《第十交響曲》,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有一天,辛多拉為了安慰他而帶來了舒伯特的歌曲集,共60首。貝多芬和舒伯特隻見過一次麵,卻一直忘不了他。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時舒伯特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他帶著他所作的變奏曲,經由出版社的介紹而找到貝多芬。貝多芬看了他的作品,發現有小錯誤。
“這裏稍微降些音,不過不是大毛病。”
舒伯特剛進貝多芬的房間時,態度十分拘謹,當他一聽貝多芬如此說,立即就衝出去,連個招呼也不打。從此以後他再也沒見過貝多芬的麵,但他所作的歌曲卻深深打動了貝多芬的心。
“舒伯特撒出神的火花,他的作品就是現在世人所追求的吧?”貝多芬對辛多拉說。
“如果您的話傳到舒伯特的耳中,他不知會有多高興。”辛多拉回答說。
到了3月,從英國傳來好消息。倫敦音樂愛好者協會決定贈給貝多芬100英磅。
貝多芬費了好大的勁才寫了一封答謝信:“3月1日的來信已收到,非常感謝。若承蒙神的眷顧,恢複健康後必定再將新作品奉上,以表達對您的謝忱。”
3月已近尾聲,春天的腳步近了,殘冬已逝。山野披上一層綠衣,春神來了,是的,她終於降臨了。神最後賜給他的就是這個春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