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帶槍

那個夏天,希爾頓還學到了另外一件事。父親一向拒絕帶槍。希爾頓當時認為那真是愚蠢之至。因為希爾頓知道,除了阿帕奇,父親還要常常和一些醉鬼、暴徒、亡命客之輩做交易,可是,他就是不肯武裝自己,希爾頓實在無法了解。

父親有一回對希爾頓解釋:“聽我說,康尼!我隻有兩條路可選擇,一條是永遠佩著槍,另一條是永遠不帶槍。不帶槍是憑你的機智,帶槍是靠你拔槍的速度。可是,隻要你帶槍,就免不了拔槍。我看過很多人因為拔槍慢而失去了生命。”

不過,希爾頓仍然認為應該佩槍。有天晚上,希爾頓家的商店已經打烊了,母親叫希爾頓到酒吧找父親回來,因為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希爾頓一踏進酒吧的門,一眼就看見父親站在場子的正中央,根本不需要找。空氣像凝結住了,正如電影上的靜止畫麵一樣。他站在酒吧台前,一個喝醉了的農場工人正把槍口對準父親,並且宣稱再過一個禱告時間,就要開槍。

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然後,父親開始說話,溫柔地、鎮定地、理智地,希爾頓聽不清楚他說些什麽,隻見那個醉漢的槍口開始抖動,最後掉在地上。那個醉漢伏在爸爸肩頭痛哭流涕,發誓他愛父親勝於手足。

“他說的是真話。”在回家的路上父親告訴希爾頓,“可是,你想想看,康尼,如果我帶了槍,我們兩個一定會有一個人躺下。”

多年後,當希爾頓也有機會麵對一個相同的選擇時,酒吧的一幕和父親的話便清楚地浮現在希爾頓腦際,那時希爾頓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做。

這個夏天真是忙死了,因為希爾頓已不再是學徒,薪水調整為每月10美元,父親給他漲了工資,但也要求他加倍地努力工作。希爾頓當時對電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覺得學電報很有前途。不過,後來他發現自己在這方麵並無過人的才華,所以放棄了。

除了工作,希爾頓對於那些小男孩的遊戲早已失去興趣,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家中新添的小壯丁身上,希爾頓的這個小弟弟叫奧古斯都·哈羅德·希爾頓。當父親告訴他弟弟的名字時,希爾頓感覺十分有趣,那麽小的人竟然有那麽一大串的名字。

家人都管他叫“小弟”。希爾頓想到將來自己也會有孩子,所以特別認真地學習如何照顧小弟。日後希爾頓發現,這項工作非常值得。至少,在弟弟與希爾頓之間,已經有了一股深厚而濃鬱的手足之情。

暑假飛逝,開學時,希爾頓被送上火車,他發現這回不是到羅斯威爾,而是到聖菲的聖邁克學校。父親在聖·安東尼奧的事業越來越大,他和別人合夥又在迦太基礦脈中找到了新礦源,取得了所有權。於是,鎮上的煉煤爐又見煤火旺盛,隻不過,這回煉的是“希爾頓家”的焦炭。

父親真的發跡了,連外祖父也聽到了風聲,知道希爾頓的母親在這個邊陲小鎮成了貴族。母親卻依然如舊,身上不離圍裙,腳邊隨時有兩個孩子。隻不過孩子多半已經長大,家事清閑不少,於是母親利用空閑時間學習攝影,拿這些寶貝兒女作模特兒,成天把自己關在暗房裏衝洗照片。

希爾頓也做得不錯,在一次還價買賣中,博得父親賞識,薪水調整成15美元一個月。那次還價的對象是一位西班牙老寡婦,貨品是一雙鞋子。

經過是這樣的,那天希爾頓的父親一看到她進來,就告訴希爾頓:“她是難纏的顧客,讓你應付,小心別讓她用郵票的價錢買去一副棺材。”說完,父親就走開了。

她的確是個不好應付的人,他們曾有過幾次交易,包括羊毛和獸皮,希爾頓一麵要作讓步,一麵還要設法讓她尊重他們的貨品。還價的風氣在此地由來已久,如果你知道規矩,又不缺乏耐心,趕上棋逢對手,那種刺激性真的不亞於一場球賽。

討價還價的竅門就在於了解商品的貨色,如此可以提供一個富有彈性的尾價。顧客有殺價的權利,賣主也有獲得利潤的義務。因此,買賣雙方可以在“好價錢”這一節骨眼上大做文章。希爾頓發覺這個道理不論在紙帽、內衣、甚至旅館的買賣上都是一樣。

那位女客和希爾頓在一雙鞋的價格上起了爭執。鞋子的質量本身無話可說,好戲開始上場。

她問了價錢後虛張聲勢,大罵道:“不知羞恥的賊!”一麵抓緊了她的花邊圍巾,仿佛怕希爾頓搶去似的,接著嘴裏咕噥了一長串西班牙話。希爾頓靜靜地等她說完,盡量平抑住聲調說:“您花的每一分錢都是值得的。”

她繼續用顫抖的手指著希爾頓的胸部罵道:“用這種價錢欺騙真是喪盡天良。”這時候,希爾頓果斷地降了10美分。

“您的確需要一雙鞋子!”希爾頓試著和她理論,“從沙卡洛到這兒,您找不出第二雙這樣好的鞋子。”

便宜10美分使她漸漸軟化了一點,可是,還無法令她滿足。她開始哭泣,希爾頓知道遊戲快接近尾聲了。她嗚咽著說希爾頓怎麽可以如此對待一個沒人保護的可憐寡婦!希爾頓堅定地維持原價。突然,她咆哮了句“該死的!”算是這場殺價的**,正如她平日對父親說話的語氣。

這句話在希爾頓聽來像句讚美詞,希爾頓胸有成竹地把價格降低了25美分。她笑了,希爾頓也笑了,於是交易成功。太太買到了一雙好鞋,希爾頓也賺到了利潤和一次調薪。事後,父親誇獎希爾頓“像個紳士,也像個生意人”! 終其一生,希爾頓不知在多少場合,玩過多少這種殺價遊戲,除了對象不同,它的規矩是永遠一樣的,所帶給希爾頓的刺激亦不曾減色。

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隨著調薪而來的是更大的責任。希爾頓不但負責打掃、販賣物品,還管理點收與叫貨。希爾頓生平第一次叫貨,是純粹私人收藏——一把夢想多時的十二毫米口徑的無撞針散彈槍。父親並未對這項叫貨表示不滿。

不過他趁機給希爾頓上了一課。父親說:“你那把槍頂多值20鎊,而一次運費最少是100鎊,你已經白白損失了80鎊的進貨機會,這樣子是永遠富不起來的。”

因此,第二次當希爾頓要替母親購置攝影用的三角架時,希爾頓又同時叫了85鎊的白色塗料,真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啊!

如果,到目前為止,希爾頓給人們的印象是軍校並不曾教給希爾頓什麽,那麽對軍校而言,的確是有失公平的。希爾頓在軍校的確學到了一些寶貴的教訓。但那並非來自師長,而是來自同學。

“君子必說實話,撒謊是一種恥辱。”這就是希爾頓從軍校學到的。在軍校裏,大家都默認說謊是最可恥的。有位同學打破窗戶,卻矢口否認,結果,雖然無人檢舉,但在那整個學期,大家都對他敬而遠之。

希爾頓的學長告訴希爾頓:“人最重要的是言而有信。如果,連他說的話都無法信賴,他還有什麽可取信於人呢?”

從此希爾頓也學會了誠實待人,雖然,為了堅守原則,希爾頓曾損失些小利,不過,希爾頓確信,所獲得的收益確實較多。

15歲時,希爾頓突然發覺自己長高了不少,足足1.8米高的身軀,母親也不得不踮起腳跟,才能一窺希爾頓的全貌。其實,改變的又何止是自己的外貌,漸漸地,他發覺自己的內心也有了很大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