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塔西提

1895年7月,高更抵達塔希提首府帕皮提。在離帕皮提不遠的地方,他發現了一座美麗的村落。他在這個村子裏看中一塊肥沃、廣闊的土地,然後在那兒蓋了一幢簡陋的屋子。

他在給朋友的信中這樣描述自己的房子:“你先想象一個巨大的竹鳥籠被切成一半的情景,頂上蓋著椰子葉,房子一邊是畫室,一邊是臥房,畫室朝東,每天都光芒耀眼。臥室光線昏暗,以保持房子的陰涼。地上是腳墊子和波斯地毯。這個‘窩’四處都掛著畫兒,擺著古玩,裝飾得十分雅致。”

等房子改好後,他回到瑪泰亞村去找蒂呼拉。蒂呼拉早已改嫁,寂寞的高更隻好又娶了一個妻子帕芙拉。

接下來,高更便開始作畫了。作畫一直是他最大的精神慰藉。

1896年4月,高更的病複發了,貧病交加的他給朋友寫信:“我隻要手裏有些錢,就會肆無忌憚地揮霍完。就算是傾盡所有我也不擔心,我總是相信自己的才能和運氣,以為很快就會有人來買我的畫。如今,我不但財源枯竭,身體也不行了。我的身體越來越差,受傷的那條腿又常常隱隱作痛。那個江湖郎中沒有給我的傷口封口,在塔西提島這麽熱的地方,更沒有痊愈的可能了。夜裏,傷口的劇痛常使我徹夜難眠。”

忍受著肉體的折磨,高更也忍不住自艾自憐起來:“我的一生多麽坎坷!我在塔西提吃了那麽多苦,才畫出來那幾幅畫,你們都看到了,又怎麽樣呢?我完全失敗了。我這一生中總是厄運不斷,連喘口氣的機會也沒有,掙紮得越厲害,陷得也越深,跌得也更重。也許是我才華不夠,可是作為一個酷愛藝術的人,我總是有一些才藝的吧。”

雖然這樣,高更仍不聽天由命,他也做了一些好事。當時法國政府與傳教士都不顧毛利人的宗教信仰,強迫他們信仰基督教。高更認為這是不合理、不人道的事,便挺身而出為土著人申辯。隻要還有力氣,他也會畫畫、雕刻。

高更作品——《海邊兩少女》(油畫)

身體日益衰弱,梅毒病菌又開始在體內肆虐。高更的腿上長了很多瘡,視力也越來越模糊。夜裏他隻能靠吃藥勉強睡一兩個小時。腿上的膿瘡使他連走到院子裏摘果子的力氣都沒有,隻好與妻子兩人吃白米飯,喝開水。雖然如此,他仍沒有放棄繪畫。他總是先躺在**幾個小時,等雙腿消腫,疼痛暫退,兩腳可以下地的時候,就掙紮著爬起來畫一陣,等疼痛再出現的時候,趕快上床休息,就這樣畫畫停停、停停畫畫。

1896年,他終於無法忍受了,便湊了一些錢到醫院去治療腿傷,腿上的疼痛暫時止住後,他完成了《王後》。畫中有一個女人躺在綠色的地毯上,用人在一旁采水果,兩位老人在樹下談論,背景是海,院子裏的樹上開滿花朵,一條狗在看門,右邊還畫了兩隻鴿子。高更之前從來沒用過這麽誇張的顏色。這幅畫完成後,他還是寄回了巴黎,雖然寄回去也是無人問津,徒增麻煩。很多人都不相信這樣亮麗的作品是出自一個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的人之手。

高更時常在院中作畫、雕刻,完成之後就把雕像放在草地上做裝飾。有一次,他把一個**的女人石像和一個母獅子逗小獅子的石像並列放在草地上。村子裏那些沒見過石像的人覺得很新奇,都過來看。但是那座**的人像卻激怒了道貌岸然的教區牧師,牧師用盡各種辦法,命令高更將這座石像移開,不再讓鄉人看到。高更自然不肯,兩人鬧到當地法院,法官聽完了捧腹大笑,不肯判決。高更得意揚揚地回到家,繼續將那兩座石像放在院子裏供人欣賞。

1897年,巴黎的代理人替高更賣了一些作品,寄了一筆錢來,他還了債,用剩下的錢去醫院治療腿傷。因為他的錢不夠,醫院就給他開一張貧病的條子,把他分在最低等的白人病房養傷。他一看,掉頭就走,他寧願待在土著人的病房。他撕毀了醫院的條子,回家作畫。沒多久病情就惡化了,他不能起身下床。此時高更的土著妻子正在待產。

高更把完成的畫寄往巴黎,朋友寫信告訴他,梅特以前哭窮的信都是裝的,她已賣掉好幾幅高更的畫,並聲明高更從塔西提寄回巴黎的畫都是屬於她的。她在給史克夫的信中寫道:“保羅自私自利的性格是超越常人的,最讓我生氣的是他居然以‘藝術的犧牲者’自居……如果你能試著再寄些畫給我,我會試著把它們賣掉,我一定不會把錢寄給保羅的。”

這無疑是想斷掉高更的生路,高更寫了一封信給梅特:“如果你隻會寫這種要錢、談錢的信,以後請你不必再寫信給我。我還有心願沒有完成,我還要靠這些畫生存下去。你多少也替我想想,少說些對兩個人都沒有好處的話。如果你不再天天發牢騷、抱怨,而給別人多些了解,也許有朝一日我會寫信給你。”

想到家人,高更又想起他的女兒阿莉妮。他寫了一本《致阿莉妮的筆記》,書中有文章,有評論,還有他興致來時所作的插圖。他常常想象阿莉妮看到這本書會多麽開心,多麽為他父親驕傲!梅特收到高更那封斥責的信後,一直沒有回信。1897年4月,她卻突然寄了張小條子過來:“愛女阿莉妮死於肺炎!”

高更在收到消息後悲慟欲絕,他說道:“當我接到這個噩耗,我開始懷疑周遭一切的事情,我抗議地以笑當哭。美德、工作、勇氣和智慧有什麽好呢?看起來,犯罪反而更合邏輯、更有道理。等我的怒氣消散,恢複平靜時,我開始冥想……我曾在那些失眠的夜晚想念我的小阿莉妮,如今病痛又來侵擾我身。”

高更在給妻子的信中寫道:“我剛失去我心愛的女兒,我已不再信仰上帝……”

1897年6月,高更49歲生日的時候,他沒有收到一張賀卡和一封賀信。他憤怒地寫信給梅特說:“女士,我曾讓你在我每年生日的時候提醒孩子們給我寫信,然後在下麵簽名。你居然叫我少做夢,說我沒錢亦沒資格。我告訴你,你最好希望你的良知睡覺了,這樣你就不會盼望死亡之日是最後的審判了!”這是高更寫給梅特的最後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