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鼓克南昌

放走李士實家小之後,依著王守仁的主意,戴德孺抓住叛軍準備東進,南昌疏於防守的機會連夜把細作派進了南昌城。

就在寧王朱宸濠點齊軍馬準備攻打南京的時候,一夜之間,南昌城裏大街小巷忽然到處貼滿了告示,聲稱朝廷精銳大軍已經從京師出發直奔南昌殺來,又有無數的免死牌從天而降,一夜工夫各處兵營、衙門、官員府裏、街道之上到處扔滿了勸叛軍投降的免死牌。緊接著李士實的家人逃回南昌,把在船上聽來的軍情告訴了李士實,李士實又把這些消息報告寧王。驚疑之下,寧王急忙向周邊府縣派出哨探,結果這些人很快回報,南昌周圍各府各縣都接到了火牌,聲稱湖廣、南贛、廣東三路共計十萬大軍即將會攻南昌,各府縣都奉命催征糧草,以備大軍支用!

聽了這些消息,寧王朱宸濠心驚肉跳。眼看鄱陽湖口“已被湖廣兵馬截斷”,沿江東進攻打安慶、南京極為冒險,南贛、湖廣兵馬又“從背後殺來”,情況危急,寧王顧不得率軍東進,急忙在南昌城裏整頓城防,準備與南贛、湖廣各路大軍打一場惡仗。

其實寧王身邊也有一批精幹的謀士,這些人已經看出情況不對,一個勁地鼓動寧王揮軍東進,哪怕真有湖廣兵馬截斷鄱陽湖口,也要衝破堵截直取南京,假如龜縮南昌不動,等京軍和各省軍馬四麵合圍上來,寧王的十萬大軍就會被全殲於江西省內。

——富貴險中求,既然敢造反,無論如何要冒險一搏,哪怕戰死在鄱陽湖口,也不能困死在南昌城裏!

可惜,此時的寧王已經被王守仁的疑兵之計搞昏了頭,加之李士實的家小逃回南昌,又告訴寧王,那些江西的舊官僚、叛軍中的將領和寧王身邊的謀士中都有人私通朝廷!這就使得寧王對身邊的將領謀士更加不信任,根本不聽謀士勸告,硬是縮在南昌不動。

從六月十四日一直到六月三十日,整整半個月時間就這麽拖過去了,寧王朱宸濠一直困坐南昌,沒有向安慶、南京派出一兵一卒。王守仁的疑兵之計完全成功了。

也就是這半個月的拖延,徹底改變了江西省內的戰場形勢。

當寧王忽然起兵造反的時候,扼守長江咽喉的安慶要塞毫無準備,叛軍若此時東進,安慶必然一鼓而下。可在這半個月時間裏,安慶方麵已得到寧王造反的消息,城防得到加固,兵馬整裝已待。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師也得到了寧王叛亂的消息,正德皇帝立刻部署京軍,準備南下平叛。

與此同時,王守仁離開臨江府,溯江而上到了吉安府。

吉安府處在江西省的中心地帶,周邊的袁州、瑞州、撫州、臨江四府都未被叛軍攻占,王守仁到吉安後立刻命令吉安、袁州、瑞州、撫州、臨江五府以及下轄各縣就地招募鄉兵,同時派人趕回贛州,命贛州衛指揮使餘恩提調官軍,贛州知府邢珣招募鄉勇。

招募鄉兵,是王守仁拿手的絕招兒。早前他在南贛剿匪的時候每每就地招募鄉兵,打起仗來十分得力,附近各府眼看鄉兵管用,也都學著王守仁的樣子招募鄉兵進行訓練,其中尤其以贛州、吉安兩府的鄉勇訓練最充足,戰鬥力也最強。

得了王守仁的命令之後,江西五府立刻就地招兵,到六月三十日,吉安知府已招募鄉兵五千人,袁州府招兵三千五百人,瑞州府招兵四千人,撫州府招兵三千人,贛州府招兵三千人,臨江府招兵三千五百人,另外附近還有幾個人口眾多的大縣,其中新淦縣招兵一千五百人,萬安縣招兵一千二百人,寧都縣招兵一千人,贛州衛指揮使餘恩則已調齊官軍四千五百人,各路加在一起已有三萬之眾。

有了三萬兵馬,王守仁的心總算定下來了。眼看寧王還坐困南昌毫無行動,經過一番深思,王守仁覺得調動寧王兵力,引誘叛軍東進攻打安慶、南京的時機已經成熟了。

於是王守仁給臨江知府戴德孺下令,讓他立刻召回所有派往南昌城的細作,停止散發免死牌,在南昌周圍各縣“征集軍糧”的行動也全部停下來,好讓寧王知道不管是京軍還是湖廣兵馬,都還遠在天邊,根本就沒有能力威脅南昌。

知道了王守仁的安排,吉安知府伍文定大吃一驚。

在王守仁動員的臨江、袁州、撫州、瑞州、吉安等地方官員中,隻有吉安知府伍文定曾經率領鄉兵到贛州去接受過整訓,所以吉安府的鄉兵人數比各縣都多,戰鬥力也居各府縣鄉兵之首。伍文定和王守仁是舊相識,對王守仁在南贛剿匪的用兵如神很是佩服。但土匪畢竟是肘腋小疾,寧王叛軍卻是心腹大患,王守仁用疑兵之計把叛軍拖在南昌,這一招妙計令人拍手叫絕,可現在王守仁忽然收回疑兵計,反而慫恿寧王率軍東進,就讓伍文定大惑不解,忙趕來詢問:“聽說都堂不再設下疑兵,卑職敢問一聲,都堂這是要讓寧王進犯南京嗎?”

王守仁微微一笑:“正有此意。”

伍文定忙說:“南京是我大明故都,南直隸一省的麵積比江西、浙江兩省加起來還大,又是魚米之鄉,人文薈萃之地,江南的根本所在,南京一旦陷落,不但南直隸全部淪陷,江西、浙江、福建都將不保,就連河南、山東也難免波及!中原有損,京師震動,天下危急,非同小可!都堂還要三思而行呀。”

伍文定的想法也不是沒有道理。可在這件事上王守仁想得比他深刻得多:“寧王敢造反,不是因為他手下兵精將勇,而是憑著突然起事,江南沒有防備。大明朝精兵勇將多在北邊長城一線布防,江南地區最為空虛,各地守軍又不知道寧王已經造反,這時候寧王若一鼓東進,攻克南京十拿九穩。可現在寧王被拖在南昌十六天,遠到京師,近到安慶、南京都得到了消息,也做了相應的準備,寧王再想克安慶,拔南京,遠沒有當初那麽容易了。此時寧王若盤踞南昌不走,再過一兩個月,湖廣、廣東、南贛各路兵馬就會殺進江西,直取南昌,京師勁旅也會千裏奔襲而來。到時候進入江西省內的外省兵馬恐怕不止十萬二十萬!幾十萬人在南昌周邊打一場惡仗,要死多少兵士,又害死多少百姓?等平叛之後,隻怕南昌城和周圍府縣全都化為齏粉了!咱們都是江西的地方官,怎能不替一方百姓設想?”

王守仁這些話情真意切,可伍文定卻不以為然:“天下事有大有小!若寧王被困在南昌,惡戰一場,南昌百姓當然可憐,可這總比南京陷落,江南數省百姓同時遭難要好得多吧?”

王守仁笑著問了一句:“伍知府憑什麽斷定寧王必能攻克南京?”

伍文定忙說:“我不敢斷定,可事情太大,不敢弄險。”

大事當前,不敢弄險,伍文定的想法很有道理。可王守仁是個非同尋常的人物,謀略心思遠非伍文定可比:“伍知府說得對,大事當前,不能弄險。可本院心裏早有計較:寧王叛軍對外宣稱有十萬之眾,其中精銳不過六萬,江西省北與湖廣相接,南鄰廣西、福建,西邊是南贛九府,叛軍必須處處設防。九江、南康是南昌通往南京的咽喉要道,也要留重兵把守,至少分掉三萬人,南昌城裏也要一兩萬人駐守,這麽算起來,叛軍東進之時兵力隻有五六萬人。朝廷對寧王並非全無防備,近幾年從邊關調來一員猛將楊銳鎮守安慶,城裏又有從邊關帶過來的幾千精銳士卒,安慶城防堅固,易守難攻,叛軍以五六萬人的兵力,急切之間想攻克安慶都難,想取南京就更不容易了。”看了伍文定一眼,見他還是滿臉憂急,又說:“寧王四代世鎮南昌,這裏是他的巢穴根本!本院這次誘使寧王舉兵東進,並不是縱容他去攻南京,而是要趁著南昌空虛的時機,用咱們手裏的三萬人馬迅速攻下南昌!隻要咱們取了南昌,叛軍進不能出安慶奔南京,退不能回江西割據地方,頓時成了漂在長江上的一條死魚,那時咱們再集合南贛、廣東、湖廣各路兵馬沿江圍攻,既容易取勝,對百姓的荼毒也較輕,你說是不是?”

王守仁這一番算計神出鬼沒,可伍文定還是覺得太冒險了:“都堂誘使叛軍主力東進,再趁後防空虛之時襲取南昌,這是個好主意。可寧王在南昌經營多年,叛軍起兵不久,士氣很盛,南昌城防也堅固得很,隻憑咱們手裏這三萬鄉兵真能迅速破城嗎?萬一南昌久攻不克,叛軍卻已先破了安慶,殺到南京去了,豈不釀成大禍?”

王守仁點點頭:“若真如你所說,南昌久攻不克,倒讓叛軍先攻克了安慶,事情果然麻煩。可孫子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現在咱們對於叛軍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叛軍對咱們的兵力卻全不知情,我命令戴德孺召回細作,停止發放免死牌,就是要讓寧王誤以為江西周邊沒有一兵一卒,讓他放心大膽地奔襲安慶,留在南昌的兵力越少越好。”

“都堂覺得寧王會在南昌城裏留多少兵馬?”

“少則一萬,多則兩萬——無論如何不會超過兩萬人。而且叛軍既然去攻南京,精兵勇將必然全數東進,留在南昌的隻是老弱殘兵和寧王信不過的將領,這些烏合之眾能打什麽仗?”

聽王守仁這麽一分析,伍文定也覺得奇襲南昌果然是妙計,可再一想又猶豫起來:“咱們手裏雖然有三萬人馬,可帶兵的隻有幾位知府、知縣,沒有統兵的人才呀。”

這個問題王守仁早就想過,當下冷笑一聲:“人才?人才多得是,尤其是這正德朝,滿地都是人才。我聽說原刑部員外郎王思、原吏部主事李中被皇帝貶到吉安府當驛丞,這不就是兩個人才嗎?還有一位退休的副都禦史王懋忠,在家養病的翰林編修鄒守益,在家服喪的禦史張鼇山,閑居的副指揮使劉遜、參知政事黃繡,因為得罪奸黨被罷官回來的知府劉昭……你看看,隨手一算就有這麽些人才,你還怕人才不夠用嗎?”

給王守仁一指點,伍文定也笑了:“都堂果然是高人,不管多難的事,總是一點就通。這麽說咱們眼下應該偃旗息鼓,讓寧王以為江西省內沒有一兵一卒,好誘使叛軍放心大膽去攻安慶?”

王守仁點頭道:“你說得對。本院已經下令,命瑞州、袁州、撫州、贛州各處兵馬先不要到吉安府來集結,做出一個‘無兵可用’的假象給寧王看。”

有了王守仁的巧計安排,臨江知府戴德孺立刻行動起來,一夜工夫就把南昌城裏的幾百名細作全部撤出,於是鬧騰了半個月的南昌城忽然安靜下來,前一夜還鋪天蓋地到處都是的告示、免死牌之類東西忽然銷聲匿跡,就連周圍府縣到處征糧派餉的官差們也都在同一時間沒了蹤影。

到這時困坐南昌的朱宸濠才起了疑心,急忙派人四處哨探,結果很快查明,不但“十萬京軍開赴江西”是個謠傳,就連湖廣兵馬在鄱陽湖口設伏、南贛兵馬正準備攻打南昌的消息也全是假的!此時遠在武昌的湖廣巡撫陳金根本沒接到寧王造反的消息,至於南贛巡撫王守仁,到南昌赴宴之後就失了蹤,根本沒回贛州。

如此說來,南昌左近根本沒有任何危險,朱宸濠不立刻揮師攻取南京,還等什麽?

就在朱宸濠起兵造反的第十六天,七月初一,寧王下令鄱陽湖水寇淩十一率領手下一萬精銳出九江、南康向安慶進發。第二天,朱宸濠親領兩萬兵馬出南昌沿江東進,另外三萬軍馬緊隨其後,駕駛艨艟巨艦,載著佛朗機火炮駛出鄱陽湖,進入長江,浩浩****直向安慶殺來。

吉安方麵,王守仁的兩隻眼睛一直緊緊盯著叛軍的動向。現在叛軍兵馬一動,王守仁立刻得到消息,同時,叛軍在南昌附近的兵馬部署也被王守仁全部掌握了。

朱宸濠剛剛造反的時候由於被王守仁驚嚇,以為南贛兵馬即將沿章江殺奔南昌,所以派大將李世英守瑞州、華林山,王春守豐城、奉新、東鄉,麵對南贛方向布設了一條弧形的防線,部署在此的兵力有一萬餘人。可是隨著叛軍把注意力投向南京,為了增強兵力,莽撞的朱宸濠竟將李世英、王春兩路兵馬全部回撤,讓這些人跟著他殺奔安慶去了,於是原有的防線全部廢棄,南昌竟成了一座孤城,無遮無掩。

為了集中兵力攻打安慶,朱宸濠又把南昌原有兵馬抽調一空,隻留下一萬兵力,守城的是朱宸濠的侄子宜春王朱栱樤,此人年輕識淺,從沒上過戰場,毫無臨敵經驗,另有布政使胡濂、參政劉斐、指揮副使唐錦、指揮僉事胡鳳、都指揮王圯等人輔佐宜春王,這些官員部將都是江西省內的舊官僚,雖然附逆,卻不得朱宸濠信任,他們手下的一萬兵馬也多是沒什麽戰鬥力的老弱殘兵。

寧王的一切部署,竟與王守仁早前的推測完全相符。

朱宸濠的愚蠢和王守仁的高明恰是一反一正,配合得嚴絲合縫。

早前寧王造反,王守仁無兵可用,最怕叛軍東犯,就使出一個疑兵之計,寧王立刻上當,龜縮在南昌城裏整整十六天,耽誤了進犯安慶、南京的最佳時機。現在王守仁手裏有了三萬人馬,又使出一個“添兵減灶”的妙計,假裝無兵可用,誘使叛軍東進,結果朱宸濠再次中計,竟把原有的防線全部棄守,南昌守軍抽調一空,精兵勇將盡數殺奔安慶,把南昌一座空城扔給了王守仁。

眼看機會來臨,王守仁一天也沒耽誤,立刻下令贛州、撫州、瑞州、吉安各路鄉兵官兵傾巢出動,務必在七月十五日趕到臨江府與南昌府交界的樟樹鎮會齊,初定於七月二十日,也就是寧王叛軍主力離開南昌的第十八天,對南昌城發起總攻。

接了王守仁的命令,各府縣集結的鄉兵迅速向樟樹鎮集結,到七月十五日,三萬人馬已經到齊。這段時間臨江府派出的坐探每天都向王守仁通報敵情,直至此時,叛軍對於殺到麵前的三萬大軍仍然毫不知情。

到這時候王守仁已經知道,奇襲南昌這一戰有了八成勝算!一刻也沒休息,立刻揮師直撲南昌。眼看大軍已到豐城,離南昌隻剩一天的路了,王守仁心裏忽然又生出一條妙計。紮營之後立刻把臨江知府戴德孺找來,問他:“你早前派到南昌的那些細作在何處?”

戴德孺忙說:“依都堂吩咐,這些人已經全部撤出南昌了。”

“他們手裏那些告示和免死牌還有嗎?”

戴德孺不知王守仁這話是何意,愣了半天才說:“大概有吧。”

王守仁點點頭:“好,你馬上讓這些人潛入南昌,把手裏剩下的告示全貼出去,所有免死牌也投放出去,務必驚動城裏守軍!”

一聽這話戴德孺傻眼了:“這麽一來南昌城裏的守軍就知道我軍已經城下了,咱們攻城的時候豈不麻煩!”

見戴德孺把事情想得簡單,王守仁忍不住笑了起來:“城裏的叛軍早先被這些告示和免死牌嚇唬了半個多月,最後發現所謂‘朝廷兵馬’全是虛張聲勢。現在寧王親率大軍殺向安慶,咱們忽然又把這些舊告示張貼出來,城裏的叛軍哪會相信?他們完全不信,又怎麽會受驚擾呢?”

王守仁說得在理。叛軍早前被這些告示和免死牌唬弄了那麽久,現在又看見這些東西,當然不信了。可戴德孺還是想不明白:“這麽說來,派人進城去貼告示不就沒用了嗎?”

戴德孺的腦袋裏隻有一根筋,王守仁搖了搖頭:“這些告示我們早先貼過,現在又貼一次,叛軍當然不信了。可是他們看了這些告示,心裏總有個印象,等我軍忽然殺到南昌城下的時候,這些叛軍就會想起告示上的內容,立刻以為這是湖廣、南贛、廣東三省調集的‘十萬官軍’殺到了,這麽一想,他們必然陣腳大亂,咱們手裏這三萬鄉兵,就有了十萬人的威風,攻克南昌城就更容易了。”

王守仁這個主意實在很妙,戴德孺又琢磨了半天才完全想透,趕緊跑出去布置人手去了。

當天夜裏,大批細作從豐城出發,到天亮的時候,這些人已經混進了南昌城裏,立刻分散開來,又開始在大街小巷張貼告示,到處投放勸叛軍出城投降的“免死牌”。

眼看已經安靜了好些日子的南昌城忽然又亂作一團,守城的胡濂、唐錦等人急忙分派人手捕捉細作。至於那些內容與早先完全一樣的舊告示,叛軍裏沒有一個人把它當真,隻是看作一個笑話罷了,扔得滿街都是的免死牌也沒人去撿拾。

對於叛軍中的軍卒將領而言,南昌四周並無敵軍,安穩得很,而寧王已親率精銳直取南京,南京一克,江南數省望風披靡,那時候叛軍占據南昌招兵買馬,回過頭來取南贛,進湖廣,攻廣東,奪浙江,自然大有作為,如果寧王在南京建都稱帝,追隨他的人都能升官發財,要是寧王奪了天下,這些人更是封妻蔭子受用無窮,這種時候,什麽投降書、免死牌的,誰會理它?

就在叛軍渾渾噩噩混日子的時候,七月二十日,王守仁率領三萬兵馬已經到了南昌城外的市汊街,眼見南昌城裏隻有一萬兵馬,而且毫無防備,王守仁料定此戰必勝,於是把手下兵馬分成十二哨:

第一哨,統兵官吉安府知府伍文定,即統部下官軍兵快四千四百二十一人進攻廣潤門;得手後留兵防守本門,直入布政司屯兵,分兵把守王府內門。

第二哨,統兵官贛州府知府邢珣,即統部下官軍兵快三千一百三十人進攻順化門;得手後留兵防守本門,直入鎮守府屯兵。

第三哨,統兵官袁州府知府徐璉,即統部下官軍兵快三千五百三十人進攻惠民門;就留兵防守本門,直入按察司察院屯兵。

第四哨,統兵官臨江府知府戴德孺,即統部下官軍兵快,新、喻二縣三千六百七十五人進攻永和門;就留兵防守本門,直入都察院提學分司屯兵。

第五哨,統兵官瑞州府通判胡堯元、童琦,即統部下官軍兵快四千人進攻章江門;就留兵防守本門,直入南昌前衛屯兵。

第六哨,統兵官泰和縣知縣李楫,即統部下官軍兵快一千四百九十二人夾攻廣潤門;直入王府西門屯兵把守。

第七哨,統兵官新淦縣知縣李美,即統部下官軍兵快兩千人進攻德勝門;就留兵防守本門,直入王府東門屯兵把守。中軍營統兵官贛州衛都指揮餘恩,即統部下官軍兵快四千六百七十人進攻進賢門,直入都司屯兵。

第八哨,統兵官寧都知縣王天與,即統部下官軍兵快一千餘人夾攻德勝門;直入鍾樓下屯兵。

第九哨,統兵官吉安府通判談儲,即統部下官軍兵快一千五百七十六人夾攻德勝門;直入南昌左衛屯兵。

第十哨,統兵官萬安縣知縣王冕,即統部下官軍兵快一千二百五十七人夾攻進賢門;就把守本門,直入陽春書院屯兵。

第十一哨,統兵官吉安府推官王喡,即統部下官軍兵快一千餘人夾攻順化門;直入南昌、新建二縣儒學屯兵。

第十二哨,統兵官撫州通判鄒琥、知縣傅南喬,即統部下官兵三千餘人夾攻德勝門;就留兵防守本門,隨於城外天寧寺屯兵。

為了速戰速決,王守仁又傳下將令:一鼓必赴城下;二鼓必登城上;三鼓必克誅伍長;四鼓必克誅統兵之將!

這道軍令聽起來嚴酷異常,讓人覺得難以接受,可回頭一想,南昌之戰前後準備了一個多月,種種奇謀妙計早已瓦解了叛軍的軍心,王守仁手下的兵馬與叛軍相比占著三比一的優勢,加之南昌城池巨大,守軍僅有一萬,兵力不足,漏洞百出,官軍可以集中攻擊一點,叛軍卻不能處處設防,所以一戰突破城池還是有把握的。

最厲害的是,王守仁臨時又想出一條妙計,在南昌城裏貼了無數告示,聲稱“十萬大軍已到”,這一條計策實而虛之,虛而實之,叛軍原本絲毫不信,可一旦鄉兵開始攻城,看著人山人海的隊伍,叛軍們頓時就會以為“十萬大軍”真的到了!別的不說,光是這一個嚇唬,也足以瓦解叛軍那僅存的鬥誌。

有這麽多優勢在手,南昌已成囊中之物,就算四鼓而克,也並不怎麽困難了。

隨著王守仁一聲令下,三萬大軍乘著清晨的薄霧從四麵八方向南昌城下圍攻過來。

這時鎮守南昌的宜春王朱栱樤也正在南昌城頭,看著眼前一片淡淡的晨霧,心裏驚惶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朱栱樤是寧王朱宸濠的親侄子,被封在宜春,是個比寧王低一等的藩王。像大明朝的眾多朱姓王公一樣,朱栱樤平時困居宜春,沒有朝廷旨意不準私自出城,隻能待在府裏吃喝玩樂,真正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騎不得馬使不動刀,年輕識淺,毫無用處。這次朱宸濠親自進犯安慶、南京,把宜春王留在南昌,手裏隻有一萬兵力,部將都是江西省內的官員,朱栱樤以前根本不認識這些人,更不會帶兵打仗。正站在城上發呆,忽聽遠處傳來一聲炮響,頃刻間,南昌城外傳來一片呐喊,無數官軍扛著雲梯、背著繩索撓鉤,提著刀槍火銃撲天卷地般從霧氣裏殺出,黑壓壓的人潮直向南昌城下撲來。城頭的叛軍急忙搶到垛口旁亂箭齊放,可俯身看去,隻見霧氣之中人潮滾滾,不知有多少官兵正從四麵八方襲來。這些叛軍都見過城裏張貼的告示,知道“十萬官軍”已經殺到,昨天他們中沒一個人相信,可現在看了這個陣勢,不由得立刻信了,頓時嚇得心慌手軟,鬥誌全失。

南昌城裏的叛軍原本是官軍,因為駐紮江南,他們中很多人從沒打過仗。可王守仁手下的鄉兵卻參加過剿匪,頗有戰鬥經驗。又有兩千精銳之士,都是王守仁從南贛九府各縣之中挑選的會武藝的銳卒,個個以一當十。這兩千裏尤其有四百多人,是專心受過攀登訓練的高手,靠一杆鐵鉤一根繩索就能爬上絕壁。眼下這些人也不用雲梯,隻是飛跑到城下無人防守之處,把手裏鐵鉤拋上城頭,抓著繩索攀爬而上,叛軍根本防不勝防。

混亂中,精銳的鄉兵轉眼間已經爬上城頭,揮舞鋼刀到處劈砍,城上叛軍紛紛後退。原本就漏洞百出的城防頓時支持不住,成群鄉兵趁這機會鼓勇而進,順著雲梯從四麵八方登上城頭。

幾乎頃刻之間,南昌城防已被突破!叛軍扔了刀槍四下亂竄,剩下一個宜春王朱栱樤呆呆地站在城上,連一道像樣的命令也沒發出,甚至連腰刀都沒拔出來,轉眼工夫已被官兵按倒在地捆了個結實。

攻打城池之前,王守仁下令部屬務必四鼓之內破城,哪知南昌竟被一鼓而克,連王守仁自己也覺得意外。

就在城池被攻破的同時,還在城外的王守仁已經看到城中煙火四起,憑著早先在南贛剿匪的經驗,王守仁猜測這可能是官兵破城之後放火搶劫!大吃一驚,趕緊親自帶了兩百人進入南昌,在四城巡查,果然捉獲了一批趁火打劫的家夥。對這些人王守仁毫不手軟,把為首作惡的人當街斬首,其他的按倒在地狠狠打了一頓軍棍,又命令那些知府知縣和各軍將領查嚴督促手下,不準放火搶掠,違者一律重辦。

有王守仁在這裏嚴查,進城的官兵很快被約束住了。

後來才知道,南昌城中的大火並不是官兵放的,而是寧王府中的太監宮女們知道叛逆之罪太重,一旦被擒,隻怕要遭淩遲之苦,所以城破之時,這些人跳井的跳井,上吊的上吊,也有些人就在王府裏放火自焚,因為火勢太大,官兵救之不及,這場大火不但把寧王府燒毀,還連帶著燒掉了南昌城裏十幾條街,毀了無數民房,火勢蔓延開來,竟把章江門外聞名天下的滕王閣也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