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出籠的鳥

爸爸的信是寫給亨利希·列昂波爾德先生的,亨利希是薩克森的領事一位在美國經銷船纜的出口公司老板。

第二天,辦事勤奮的古特邁耶爾,在來信文件登記簿上記上了發至不來梅的一封掛號信,打上了兩個火漆封印。弗裏德沒有預感到家裏發這封信的沉重,像平常那樣從古特邁耶爾手中接過文件,就在信封上蓋上“恩格斯公司”的戳子,把它同其他信件一起,送上了去多特蒙德的郵車。

專橫的爸爸,怒火還一直沒有平息,溫和的媽媽這時也不敢、更無法去勸阻爸爸。

媽媽整日坐在鋼琴旁按動沉悶的音符,淚水悄悄地流在琴鍵上……這位很有修養很有思想的母親,心裏矛盾著。她既怕兒子離開自己,可又害怕孩子與他父親在一起。

媽媽最揪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五月份的一天,古特邁耶爾的桌子上,放著一個從不來梅寄來的淺藍色的信封,信是交由老板親啟的。

這天傍晚,老恩格斯突然顯得心平氣和,他高興地告訴夫人:“薩克森的領事亨利希·列昂波爾德閣下答應,七月初把弗裏德接到公司去工作。”

消息使晚餐桌上的弗裏德大吃一驚。他還從沒出過遠門,又是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陌生人的手下去當練習員……弗裏德盡可能壓抑著內心的驚慌,他不願意父親這方麵得到一點滿足克製著自己說:“爸爸,既然您已經這樣決定了,那就照您的意思辦吧……”

1838 年7 月,不到18 歲的弗裏德裏希·恩格斯乘著郵車來到了多特蒙德不來梅。

不來梅是德國北方的大商港,與世界許多地區有貿易往來。這裏的資產階級更關心的是商業利益。作為當時德國最大的商港,不來梅的政治氣氛比烏培河穀遠為開明和進步。那些在其他地方嚴禁出版和銷售的自由主義傾向的書籍報刊,在這裏通行無阻,四處流傳。

同巴門和愛北斐特比起來,這裏的天地廣闊多了。在這個巨大的港口城市裏,恩格斯接觸了各色各樣的人物,熟悉了資本主義商業的種種細節,了解了社會生活各方麵的複雜情況。這裏到處都可找到來自英國、法國、荷蘭、西班牙、意大利等國的報刊,他貪婪地研讀弄到手的一切著作,讀到各種文學的、哲學的、政治的書籍,努力用人類優秀文化成果武裝自己,彌補未能完成學校教育的缺憾。

新的生活很快吸引著他。讀書是他每天生活的主要內容。他寫信告訴友人:“在春光明媚的早晨,坐在花園裏,嘴裏銜著煙鬥,讓陽光把脊背曬得暖和和的,再也沒有比在這種情況下讀書更愜意的了。”

空閑時,他興致勃勃地與同伴一起騎馬擊劍,到河裏遊泳,乘船遊覽不來梅港灣,還畫人物素描,欣賞貝多芬的C 小調交響曲。

不來梅這個國際港口,為愛好語言的恩格斯提供學習各國語言的有利條件。他每天要處理許多來自各國、使用各種文字的商業信函,接觸說不同語言的商人、船員和水手,並且能夠看到用各種文字出版的報刊。一次,他在一封信中使用了好幾種文字,並對各種語言的特點作了十分生動的描寫:意大利語像和風一樣溫柔清新;西班牙語仿佛林間的清風;葡萄牙語宛如海邊的細浪;法語好似小溪湍湍而流,水聲悅耳;荷蘭語如同煙鬥裏冒出的一縷青煙,顯得多麽舒適安逸;德語聽起來好似洶湧澎湃的拍岸浪潮,撞擊著彼岸四季如春的珊瑚島。

這時候,德國正處在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前夜。許多進步的作家利用詩歌、小說等文學形式進行反對封建專製的鬥爭。恩格斯離家來到遙遠的不來梅,這方麵更是如魚得水,早在少年時他嚐試過寫詩,寫詩既受父親愛好的影響,又遭父親的製約。宗教與理性、專製與民主、大腹便便的有產階級與骨瘦如柴的雇工……實際生活中遇到的各種矛盾撞擊出火花,他用詩歌和小說作武器,“把那些埋沒在教堂和地牢的基石下、但在堅硬的地殼下敲擊和力求解放的精靈揭示出來”。

……年輕的王子齊格弗裏特,不願在父親精心安排的城堡中享受富貴榮華,卻自願在荊棘叢生的自由之路上艱難前進。恩格斯借助齊格弗裏特表達自己勇往直前擺脫傳統束縛,尋求真理的堅強決心:《刀槍不入的齊格弗裏特》——

你們可曾聽到,給我駿馬和寶劍!

哪要什麽頭盔和鎧甲?

豈用侍從衛隊後擁前呼?

我用的隻是勇敢的思想。

洶湧的山泉飛瀉而下,

喧騰地穿越山間林穀,

鬆樹在它麵前轟然倒下,

它卻獨自開拓前進的道路,

我願像這股山泉,

為自己衝出一條道路勇往直前。

《黃昏》是恩格斯這個時期的精品。他指出在封建製度統治下,祖國大地一片黑暗:

憂傷的月兒凝視著原野,

灰霧覆蓋著丘陵,

疲憊的大地在霧中沉睡不醒,

我們雖然睜著眼睛,

仍像盲人摸索途徑。

但是,茫茫黑夜有盡頭,太陽一定要升起,舊世界必將化為廢墟。正如雪萊所說:“明天一定會到來!”詩人對祖國的前途充滿希望,相信人民革命的洪流,一定會衝過密集的長矛,推翻暴政,消滅暴君,光芒四射的旭日即將從東方升起:

那裏,不僅在我們撒種的地方,

初生的蓓蕾競相開放,

整個大地都變成花園,

萬紫千紅吐露芬芳。

蒼翠的草木把山河麵貌改變,

和平的棕櫚給北國換上新顏,

愛情的玫瑰把冰凍的原野修飾打扮;橡樹加快步伐邁向明朗的南方,

揮舞樹枝當棍棒,把暴君砸爛,

誰使不幸的國家享和平,

它就給誰戴上自己的葉片。

蘆苓到處茁壯成長,

人民的精神就像它一樣堅強。

恩格斯很希望德國有一場法國的七月革命,他在一首題為《德意誌的七月時光》中暗喻:

洪流奔騰,波濤洶湧,

暴風雨襲來,狂烈凶猛,

浪峰像人身聳立,

小舟上下顛簸顫動。

風暴從萊茵河呼嘯而來,把烏雲聚集在天空;飛沙揚塵,摧折橡樹,

激**澎湃,巨浪拔空;

我在飄搖的小舟中不由想到你們

——德意誌的諸侯和國君,

你們高踞黃金寶座,

壓在忍辱負重的人民頭頂;

人民又抬著你們走過祖國大地,

勝利地把占領者驅逐出境,

這時你們竟厚顏無恥,

背棄了原來的諾言保證。

現在法蘭西的暴風雨襲來了,

人民群眾像波濤洶湧。

君王的寶座搖搖欲墜,

像暴風雨中的孤舟,

權杖也顫抖在你們手中,

首先我把憤怒的目光

投向你恩斯特·奧古斯特

你是暴君肆意破壞法律,跋扈專橫,聽吧,暴風雨已在咆哮,

看吧,人民怒目凝視,

利劍也難在鞘中安靜。

告訴我,你坐在像我的小舟那樣顛簸的黃金座上,是否安然無事?

19 歲的恩格斯由衷地希望有一天“德意誌的七月時光”會來臨。他對城市生活常常感到厭倦,有時還很傷感,他給巴門的朋友寫信說:“他們全都是一些庸人,我……帶著學生氣的豪放性格獨自坐在廣闊的荒野,沒有酒友,沒有愛情,沒有快樂,唯獨同煙草、啤酒和兩個不能飲酒的熟人在一起。這時,恩格斯作為蔑視庸俗作風的一種外表標誌,留起了小胡子。

他每當萌生這種傷感的心情,會很快作自我解脫,去市場看農村婦女的服裝,觀察商人和馬車夫,畫畫寫生,用惟妙惟肖的素描和漫畫把寫給媽媽妹妹和朋友們的信裝飾得絢麗多彩;去遠足或漫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