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親王去世一年以後,頤和園工程初步建成了。這一年,他的兒子光緒皇帝年滿二十歲。而站在皇帝身後的女人,已經五十七歲了。發生在同治皇帝身上的悲劇,並沒有再次發生。

這得益於醇親王的精明,因為在兒子親政以前,他曾主動站出來,向太後提議說,皇上還不夠成熟,親政以後,凡碰到大事,都還是需要太後親自來點頭的。

他這個提議,表麵上是一種向太後權威做出妥協的表態。而他真正的心思,則是想等到頤和園落成,慈禧太後入住後,再將太後的日常生活與朝政分離。

這是他的如意算盤。麵對這個可怕的對手,他必須小心翼翼。他認為,在頤和園的美景中,老去的慈禧太後一定會對幹預政務失去興趣。等到了那個時候,他兒子光緒皇帝乾綱獨斷的基礎,才算是真的具備了。

可惜的是,頤和園落成的時候,醇親王已經去世了。可是誰也不能否認他對這項工程所傾注的心血。1886年,當他望著雄壯的北洋水師連連喊出幾個“好”字的時候,在他心裏,這有關如何軟化慈禧太後的構想,就隱隱間有了雛形。

就在他一口一個“好”字的呼喊中,全新的《北洋水師章程》正式頒布了。就這樣,又過了兩年,他在太後與皇上的授意下,帶著一支二百人的團隊視察了這支軍隊。

在旅順港東側的黃金山炮台上,他在李鴻章的指引下,極目遠眺。隻見八艘堅固的軍艦駛過海麵,朝著靶艦全力開火。於是,海天之際,水柱衝天。醇親王用更加高亢的嗓音大聲呼喊著那個“好”字。前來參觀的大臣們,全都沸騰了。

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恍惚間覺得,大清已不再是當年的大清,貧弱已不是他們的代名詞。他們賦詩,拍手,高談闊論。現場一片歡騰,一片讚歎。

就在這歡樂的氣氛中,北洋水師正式宣布成軍。依照章程,這樣的閱兵,他們將每三年舉行一次。典禮現場,李鴻章還邀請到了西方國家的公使與代表。

看到大清海軍一夜之間的脫胎換骨,有位洋鬼子不無驚訝地評價說,如今這中國的水師,應該算得上是東亞第一、世界前十。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在相互的吹捧與讚歎中,李鴻章爽朗地笑了起來。

他似乎更加確信:洋務運動的巔峰,就是他李鴻章;而他李鴻章的巔峰,就是這浩浩****的北洋水師。

歡聲笑語平息了。當一切都靜下來的時候,醇親王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來。看到如此強大的北洋水師,他認為,作為皇帝的生父,他所惦記的海防問題,或許已經可以放下了。對於軍事,他或許懂,或許並不算太懂,但不論怎樣,當他看到北洋水師凶猛的炮火時,他的心裏是踏實的。

但他越是對這件事感到踏實,就越是會提心吊膽地想起另一件事。為太後修園子的費用,從開工起,就已經遠遠地超出了他的預算。木材的搬運,工匠的招聘,景點的建造……

整個工程好像從一開始,就陷入了深不可測的泥潭。這個時候的大清國,早已沒有了康熙時代的發奮和雍正時代的清廉,修一座園子,購買木材的人貪汙,檢查木材的人貪汙,就連推薦木材商的人也要貪汙。

商人從“招標”成功,到把木材運進園子裏,這中間必經層層剝削。他見人就得給錢,再見人還得給錢。為了保證自己的利潤,他隻得在木材的價格上大做文章。一加一大於二,二加二大於四,如此一算,這園子,根本就是天價。醇親王的心裏泛著愁,而在這美好的日子裏,這愁,也漸漸爬上了臉。

“王爺有心事?”李鴻章看出了他的思緒。

“少荃啊,有件事,我不知當不當說。”

就這樣,他們沉默地走了一陣。遠處,浩浩****的北洋水師,已經熄滅了炮火。白晝緩緩落幕,美麗的晚霞掛在天邊,卻使人不由得想要吟誦一句:“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沉默過後,醇親王顫抖地對李鴻章說:“少荃,救我!”

李鴻章驚訝地問:“王爺何出此言?”

醇親王清了清嗓子,壓低了聲音。接著,李鴻章愣住了。

醇親王想要的,是海軍衙門專項撥給北洋水師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