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聞噩耗

1804 年前後,英法雖然已經簽訂停戰協定,但兩國的關係 仍然像一張拉緊的弓。拿破侖想征服歐洲,這威脅了大英帝國的 安全。威廉·華茲華斯憤慨之餘,一改年輕時崇尚法國自由民主 的作風,不但自願地參加了保鄉團,捍衛家園;同時還寫了一些 十四行詩,呼籲年輕誌士參加保鄉防禦的工作,引起了各界人士 的讚許。

當華茲華斯激烈地鼓吹保鄉工作時,柯勒律治卻悄悄地離開 了。他向華茲華斯借了 100 英鎊,準備到馬耳他休養,臨行之際, 華茲華斯家的女士們親手為他抄錄了許多華茲華斯的近作,以慰 途中和異地的寂寞。柯勒律治走後,華茲華斯少了一個知音,思 念之餘,他又坐下來繼續創作未完成的生命之歌——《前奏曲》。

1804 年 8 月,華茲華斯的女兒出生了,取名為多蘿西。在取 名字的時候,華茲華斯還特地寫了封信給喬治·白蒙爵士夫人, 其中講述了取名的經過:多蘿西這個名字現在雖然已經不流行了,但我老早就決定第一個女兒要命名為多蘿西,所以現在不想對自己失信。雖然瑪麗很悅耳,又是地道的英國名字, 但有礙於早年的決定,還是用了多蘿西。否則的話, 我一定會用瑪麗這名字。我想您和孩子的媽媽都會喜 歡的。

但是此後他們並沒有正式叫大女兒為多蘿西,大家叫她多拉。 小多拉出世不久,華茲華斯又與多蘿西出外遊玩。這次隻到近郊 的山穀玩了五天。回家不久後,就有遠客來訪。他們是亨弗瑞·大 衛和詩人斯科特。華茲華斯帶他們兩人在附近遊山玩水,非常熱 情地款待他們。斯科特要離開時還對華茲華斯的品格仰慕不已, 他在給友人的信中這樣誇讚:華茲華斯像是傳奇故事裏的人物,他過著量入為 出的節儉生活,安貧樂道地追求著寫詩的樂趣。

送走了遠客,華茲華斯突然有了換大房子的念頭。“鴿舍 ” 添 了兩個孩子,來往的客人又不斷,這個小屋子已經被擠得局促不 堪。華茲華斯一直十分思念柯勒律治,柯勒律治到了馬耳他便音 訊杳然,多蘿西曾多次去信描述家中近況,但一直沒有回音。華 茲華斯也很掛念他當水手的大弟弟約翰,他常有來信報平安,最 後一封信是在遠行中國前寫的,信中不但說了他投資這趟貨運的 情況,還談及華茲華斯的近作,末尾還不忘向家中大小問好。沒想到,船出海不久後就遇風觸礁,約翰與同船的三百多人一起葬身海底。 噩耗傳來,舉國震驚。因為約翰乘坐的船是當時很受人注意的大船,許多政界人士為這些年輕的生命表示哀悼。消息傳到“鴿 舍”,這簡直是晴天霹靂。多蘿西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心碎悲 痛之餘,臥病在床。瑪麗也因為憂傷過度倒了下來。家中隻剩華茲華斯強抑悲慟,一麵照料著家中大小,一麵向親友寫信報喪。

他含悲忍淚地寫信給大哥:

她們都病了。尤其是多蘿西,這個打擊恐怕會影 響她的一生。我也一直很喜歡約翰,他將長存我心。 主啊!請您讓他的靈魂安息吧!

華茲華斯在父母逝世之後,一直把兄妹幾人看成一個整體, 如今約翰的死讓他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害怕家人們再遭遇這 樣的不幸。

此時,朋友們紛紛送來他們的關心。斯科特馬上來信慰問, 騷塞更是寫了一封感人的信,他說:“在遭此沉痛的打擊之時,我 真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許說什麽都顯得蒼白無力。隻是在任何時 候,如果你覺得需要有個伴,我可以隨時到你那兒。”不久後, 騷塞就到華茲華斯家小住了幾日,安慰悲傷中的他們。多蘿西寫道: “我們哀傷時,他與我們一同哭泣,因為這件事,我將終生感激他。”

在此事之前,騷塞和華茲華斯並不算是摯友,但經此患難之 後,他們的友情變得非常堅固。查理斯·蘭姆平時雖然在報紙上 寫些嘲諷華茲華斯的詩評或小品文,但這次也頗誠心地幫了大忙。 沉船之後,外界紛紛傳說是約翰的過失,他當時是船長,蘭姆正 好在東印度公司任職,他憑關係找人詳查沉船理由,兩個月後真 相大白,為約翰洗刷了罪名,還了他一個清白。

柯勒律治是在馬耳他的一個應酬中,無意聽人談起而知道這個消息的。他非常悲痛,寫了很多悼念性的文字。

等華茲華斯稍稍從悲傷中恢複過來時,突然想起約翰對於此次行程的投資。資金中還有他和妹妹多蘿西的全部積蓄,如今船 沉物失,此後的生活又將失去保障。華茲華斯寫了一封誠懇近乎 乞求的信給喬治·白蒙爵士。爵士十分慷慨,馬上解囊相助。沒 多久,在倫敦做律師的大哥傳來喜訊,說船和貨品全都有投保, 所以他們的投資並沒有全失。

約翰的死使華茲華斯在兩個月內無法靜下來寫詩,家人們隻 要一聽到約翰的名字就會垂淚。這不隻是對約翰的懷念,更是每 個人對人生的感慨。他們兄妹共患難的情景常常一遍又一遍地出 現在華茲華斯的腦海中。華茲華斯決定要為了約翰而更有意義地 活下去,他遣人到海中打撈遺物,結果得到約翰平時佩掛的一柄 劍,它一直保存在華茲華斯家中。

約翰在“鴿舍”留下了太多的回憶,他一走,附近的湖光山 色似乎也黯淡了許多。搬家的事又被重提,華茲華斯想搬到柯勒 律治家附近,但是柯勒律治一直杳無音信。商量過後,還是決定 先等柯勒律治回來再說。由 1805 年夏天直等到嚴冬,聖誕節前夕, 柯勒律治仍未返家。

這幾年的平靜生活改變了華茲華斯。35 歲是他生命的分水嶺;35 歲以前的華茲華斯和 35 歲以後的華茲華斯簡直判若兩人。婚 姻是改變他一生的重要因素:婚前他浪**、拖延、四處為家,幾 乎到了遊手好閑、不負責任的地步;婚後他不斷地收斂自己,變 得對家庭、子女負責,而且一反過去那種視金錢如糞土的舊習, 常與人談論金錢。並非是他貪婪,而是有鑒於童年時的痛苦無依,想盡其所能保護妻兒。

在待人處世方麵,華茲華斯也與以前有很大不同。從前,他 一人獨斷獨行,從不要他人的幫助或指導,外表堅強,內心卻十 分惶恐不安。35 歲之後,他接受三個女人的嗬護,幾乎與世隔絕, 然而事實上卻變得更有主見,不再允許外人傷害他的自尊。

交友方麵也有明顯的變化。柯勒律治遠走他鄉回來後,再也 沒有與華茲華斯恢複舊日的情誼。華茲華斯反而與喬治·白蒙爵 士、斯科特、大衛等人成了親近的朋友。

政治上,華茲華斯也前後判若兩人。實質上,他並沒有變, 他一直崇尚自由民主,隻是態度不同罷了。二十幾歲的時候,他 熱情有理想,給人的印象是一個言辭激烈的革命者,常悲歎英國 君主製度的落後而欽慕法國人民追求民主的英勇。後來,華茲華 斯看到拿破侖掌權後的軍事獨裁,同時也因為年紀大有了家庭, 他變得傾向溫和派。在更為成熟的時候,他發現曾被他輕視的英 國製度也有其可取之處,更何況與當時付出了血的代價的法國大 革命相比,英國的政治顯得和平自由多了。於是他搖身一變,從 反帝製的激進派變成擁護帝製的托利派,這種內在的轉變是非常 驚人的。

做人方麵,約翰死後,華茲華斯變得更加堅強,更堅守他清 白做人的原則。他自己從不為名利做應景的詩文,但也不苛責追 求名利的詩人。他完全拋除了少年時的狂放,處處督促年輕人要 誠實守信。他將年輕時的遊**、對安內特的情感都埋沉心底,心如止水地過著近乎清教徒的生活。

也許是生活太過拘束,1805 年之後,華茲華斯寫詩的才情每況愈下。他自己也感歎道:“我靈感的守護神如今在哪裏?我的豪 情、我的夢呢 ?”但在 1804—1805 年之間,他還是寫了許多永垂 不朽的詩篇,如 1804 年完成的《永恒頌》,1805 年完成的《前奏 曲》,以及一些遊曆蘇格蘭時寫下的短詩。

雖然,後世研究者可以清晰地看出華茲華斯 35 歲前後的區別, 但華茲華斯本人及觀察入微的多蘿西似乎都沒有察覺,因此,沒 有這方麵的信件或日記流傳下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旁觀者清吧! 不過,不管變得怎樣像一個普通的中年人,詩人的心沒有改變, 他的赤子之心仍存,從他給喬治·白蒙爵士的信中,我們可以看 出這一點:這個地方能使我的眼睛休息,很合適我的工作。 我常來,看到有些情景便忍不住笑,就像那天早上, 我明明聽到是個男人的聲音,卻用女人的腔調說著法 文:“跳啊!跳啊!拿,拿來!你不肯嗎 ? 班多兒,來 來……”你且猜猜看,是哪個放肆的家夥在如此肅穆 的山莊叫他那條癩皮狗 ? 原來是我那寶貝兒女中的一 個,他們現在住在當初為您準備的避暑的屋子裏。

這兩個寶貝成天穿著各種怪誕的衣物在山間招 搖,綠色的皮帽子、土耳其的半筒靴、細麻布的夾克 或一襲長衫,隨心所欲地胡亂穿著。這會兒,你聽到他們在大路上,那會兒,他們卻身穿奇服,手捧著書,和衣躺在溪邊出神呢。過了一會兒,他們又趕著兩匹馬的車在你窗前繞,今天兩匹馬是一前一後,明天兩 匹馬就是並排的,或者他們幹脆自己跳上馬背,想到 哪兒就到哪兒。如果您能來看看,一定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