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創作
1865 年 3 月 18 日,哈代投了一篇散文《我是怎樣替自 己造了一座房子的》給《商會雜誌》,得到發表,賺取了 3 鎊 15 先令的稿費。這是他第一次在刊物上發表作品。
哈代的這篇散文受到評論家的關注,這是一篇很有趣的 文章,明顯有模仿他所喜歡的當代作家文章的痕跡。《我是 怎樣替自己造了一座房子的》的開頭部分是薩克雷的文體, 當哈代寫到對話和人物的時候,又采取了狄更斯的模式。
當然,哈代對人物的觀察方麵有他自己的特點。他對建 築師在財務方麵的快速計算以及對房子隔間的設計,都描寫 得細膩而有趣,“不論我接不接受,專業的意見都自然地進 入我的腦中”。 哈代對人物觀察的細密程度,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即使是細小的地方,哈代也能夠掌握人物性格的缺失,包括他自己的缺失。
這篇小文章雖然寫得很成功,但後來被哈代認為“太沒 有價值、太不具典型”而放棄了。他的自我批評並不是虛假 的自謙,他堅決地放棄散文的創作而開始作詩,他發表了有 關詩人和詩的演說,強調詩比散文更優越,他甚至批評了狄 更斯。從這個時候開始,他的人生又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他開始有係統地進行詩的自我教育。
1865 年,哈代加深了對詩的研究,正如他所做的每一 件事一樣,他完全講求係統、講求方法。他連續買了《從喬 塞到尼生之間的英國文字》《標準發音辭典》和《韻律字典》, 後來又買了一本《英國文學手冊》。這些都是他閱讀和寫詩 時的指導。他在《英國文學手冊》第 11 頁裏的一段文字上 所寫的注記,可以顯示出他需要這些指導。他想研究每一個 詩人的著作,但是這需要巨大的花費。在研究莎士比亞的作 品時,哈代幸運地碰到了票價便宜的《亨利四世》的公演, 他擠到戲台最前麵,拿著戲院所發的台詞,湊著燈光一邊閱 讀一邊看演出。他用這種最直接的方法熟記了台詞的內容, 這些內容在他以後的小說裏常常加以引用。
哈代買了斯賓塞、彌爾頓、赫伯特等人的著作,還有巴 特勒的《胡迪布拉斯》(諷刺清教徒的詩)和波西的《廢墟》。 他也閱讀了柯勒律治的詩集和華茲華斯以及雪萊的詩。哈代 讀詩不是單純的欣賞,而是逐字求解把詩的意思弄得更清楚。
哈代第一本印行的小說裏麵引用了許多雪萊的詩句,他的朋友巴瑞爵士後來得到了他年輕時所讀的雪萊詩集。巴瑞說:“在這本詩集裏有著成百成千的注釋,就好像一個時代 的青年詩人寫給過去時代的青年詩人的一封情書一樣。”哈 代所讀的雪萊的詩集有一本現在還保存著,他曾在上麵簽了 名,而且做了很多注記。雖然這些注記多半是涉及詩的欣賞, 但很明顯哈代曾把雪萊的詩運用到自己的生活和寫作中。例 如《伊斯蘭的起義》這首詩影響了哈代當時的創作,他終生 都很喜歡這首詩。哈代在《獲釋的普羅米修斯》這首詩上的 注記特別多,他非常注意描寫自然力量的句子,而這一點正 是現代人對雪萊的詩更加欣賞的地方。這本詩集中哈代經常 注記的地方,在他後來的詩中都加以運用,而且運用得極為 精熟。他最後的注記是:去愛,還是忍耐?堅持希望直到實現希望。 從它的殘餘中創造出它所期待的情況。
哈代初期的詩大都應用這種體裁並蘊含堅忍的哲學。 這一時期,哈代似乎還沒有受到華茲華斯詩句措辭用字的影響,不過中年以後,他所寫的詩卻明顯地有著華茲華斯 的寫作特點。哈代對司各特的詩的熱愛也從這個時候開始, 他買了很多司各特的詩集。
有人說布朗寧對哈代早期的詩的影響力是最大的,其實並非如此。哈代初期的詩的文體和句法完全是哈代自己的,似乎和布朗寧大膽的韻法和文法
秩序不一樣。除這一兩點之外,哈 代直到晚期的小說中才引用到布朗 寧的詩句。至於反映出布朗寧敘述 故事形式的突然終結和普通對話句 法,以及主題選擇等的敘事詩,也 都是哈代的晚期作品。
哈代的詩歌文體可以直追莎士
比亞。哈代重視字義的研究和運用,並且適當地運用了一些 建築方麵的字眼和家鄉俚語,來加強詩歌的意義和自然的味 道,同時還注意簡潔、明快。
哈代初期的詩當然不是完美的,經過兩年的努力後,他 終於寫出了最突出的一首。這首詩是《中性色調》:有一年冬天我們來到池塘邊, 泛白的陽光就像上帝的不悅的臉色, 貧瘠的土地上躺著幾片落葉, 是梣木的落葉,灰色的落葉。
你用不經心的眼神看著我, 反映多年來我們之間瑣碎的爭執; 我們已經習慣互相敷衍— 付出的代價是我們的愛情。
你嘴上掛著的致命的微笑,
活氣尚存,是唯一能被扼殺的東西; 一絲苦笑掠過你的臉, 像一隻不祥的鳥鼓翅飛過。
生活向我證明愛情是謊言, 容易敗壞,這種覺悟讓我再一次 看見你的臉,被神詛咒的太陽,孤樹, 還有圍繞池塘的灰色落葉。
這首詩完全體現了哈代的風格,用語簡潔、感情真誠。 這首詩和喬治·梅瑞狄斯的詩一樣,能夠完全表達出這一對 不快樂的情人的情緒,並且有著真實感。
哈代在創作了《中性色調》之後的幾個月,又作了一 首題名為《沉思的少女》的詩。從這兩首詩的比較就可以 看出《中性色調》的獨特,最喜歡挑毛病的批評家都認為 那是哈代一生最好的詩。但是,《沉思的少女》也不失為一 首好詩:“默默無聞的人兒,你為何經常 獨自一人悄悄地溜開?” 她猛吃一驚,微微掉頭,滿麵羞色地說了起來:
“每當風標指向他那遙遠的故鄉, 我就登上陡峭的山坡, 我想吹拂過他嘴唇的微風, 此刻也會在我唇邊撫摸。
每當他披著晚霞散步, 我就徜徉到白色的大路, 心中甜蜜地沉思冥想: 這條路會連接他的腳步。
每當駁船向倫敦航行, 我觀看著它們在遠處消逝; 他的窗口正朝著碼頭, 駁船的來臨他能盡收眼底。
我去迎接夜空中的明月, 賞月給我們帶來了滿足; 隻要他還有著昔日的情趣, 我們的目光就能在夜空任意撞觸。”
《沉思的少女》具有一首偉大詩篇的許多元素。這首詩非常寫實,詩的景、意都組織得很好,非常具有想象力。
在哈代一生中的其他階段,每當感情上或事業上遭受到 挫折,常常就會引發出他新的創造動力而達到一個新高度。 因此,需要了解哈代這兩年內所發生的事情,以便找出他所 寫的《中性色調》為什麽會有如此的深度。但是他所留下來 的記錄非常少,幾乎無跡可尋。在少數記錄之中有一篇是他 在 1865 年 6 月 2 日記下來的:“我的 25 歲生日,沒有什麽 太值得感到愉快的事情。我覺得我好像活了很久,而所做的 事情卻太少了。晚上在月光下散步,想著再過五年我還會思 念哪一個女人。”似乎哈代當時最關心的是兩件事情——事 業和愛情。
哈代把他的詩寄給很多雜誌社,但都給退了回來,沒有 一首被采用,這使他獲得一個奇特的結論——從事建築行業 就沒有辦法寫出好詩。實際上,他對建築工作也感到了厭倦。 他認為寫詩和從事神職可以並行不悖,於是全心全力研究起 神學來。但是,他已經不像以前那樣虔誠地到教堂去了,他 對宗教的熱情正大幅度地消失。這一年,他沒有在他最喜歡 的《聖經》上留下任何注記,他處在轉變職業的痛苦之中。
證明哈代因愛情而最後失去對宗教的信仰的證據非常單 薄,因為唯一證明兩者相關的證據隻是他在宗教書上所記下 來的一條注記。即 1865 年 11 月 26 日,他在《基督徒的一年》中的一句詩下麵畫了一條很粗的線。這首詩是:如果一個心靈跟另一個心靈
完全共鳴,而以愛情相應, 軟弱的凡人就會狂喜迷失,沉溺塵世, 不再聆聽上帝更純潔的聖訓。
這首詩的意思是說塵世愛情的歡樂太強烈,凡人應該避 免,防止人們忘卻了對上帝的信仰。但是哈代的注記似乎是 宣布他已經找到了更令他心情愉快的事,那就是某一個人的 心靈已經和他的心靈“完全共鳴”,而不想再“聆聽上帝更 純潔的聖訓”。這似乎很清楚地顯示出哈代在這個時候已經 陷入了愛河之中,而這位和他心靈完全共鳴的女孩子的強烈 愛情使他放棄了想做一名詩人兼傳教士的計劃。但是這個女 孩的名字卻沒有任何記載。
雖然有關這方麵的資料很零碎,不過兩個人的關係似乎 維持了好幾年,而且非常親密。哈代在給他妹妹瑪麗的兩封 信中,都提到了一個女孩子,但是隻寫下她姓名的字母 H.A。 從這兩封信中看來,哈代的妹妹似乎和這個女孩子很熟。在 第一封信中,哈代提到這個女孩子最近生了病,並且問到這 個女孩子有沒有給瑪麗寫信。信一開頭就顯示出了哈代和這 個女孩子的關係已經維持了兩年半之久。在第二封信中他問 瑪麗,是不是方便帶那個女孩到她那裏去度聖誕節並且住上 一兩天。這一點顯示出他和這個女孩子的關係已經到達可以單獨帶她出外旅行的程度,這在當時是一件很不簡單的事。
瑪麗住的地方很小,他要帶這個女孩子到瑪麗那裏去,這一點也顯示這個女孩子和瑪麗是同一個階層的人,很可能是一 名教師。在那個時候,隻有和瑪麗以及哈代同一個階層的女 孩子才會有如此前衛和自由的思想。由於瑪麗個性內向而且 十分崇拜她哥哥,很可能會同意哈代帶這個女孩子到她所住 的地方,因此哈代和這個女孩子就到了瑪麗教書的地方,而 時間正是寒冷的隆冬。如此說來,《中性色調》所描寫的淒 涼景象很可能是有事實背景的。
這幾年哈代因為受到一個女人的影響而懷疑信仰的情 形,對於哈代後來所寫的小說《無名的裘德》的男女主角有 很大的影響。
1895 年,哈代給埃德蒙·戈斯的信中曾談到這本小說 中的女主角蘇·布萊赫德:“蘇一直是能夠吸引我的那一類 女人,但是描寫這類的女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因此直到 現在我才動筆。”“一直”這兩個字含義模糊,但是這兩個字 顯示他早已認識了這麽一個女人。蘇講求理性,有著反教會 的偏見,她批評《聖經》。根據資料顯示,蘇很可能就是哈 代在倫敦所認識的那個女孩子的化身。
批評家認為蘇這個角色是代表那個時代的“新婦女”, 不安於現狀、有知識。更有代表性的說明是蘇也失去了宗教 信仰,她雖然一直沒有明白地說出來,但是她所用的話語顯 示她是康德實證哲學的信徒。她在和裘德辯論宗教問題的時候,是用康德的讀者所熟悉的話來嘲笑裘德。當裘德希望求學以便做傳教士的時候,她就譏笑說,牛津大學的神學是反知識的。她指責牛津大學和牛津的傳統宗教信仰為“一處充 滿了拜物教徒的地方”,而這些正是康德所說的話。康德認 為人類在早期曆史中已經度過了宗教信仰的階段,並經過了 玄學而到達科學的或“實證的”哲學,實證哲學就是未來的 “宗教”。蘇指出裘德會像她一樣,最後也會拋棄宗教信仰。 哈代所描寫的蘇是反宗教、唯理主義者,她講求科學的“實 證”,而這個女孩正是使哈代失去宗教信仰的人。
哈代在 1866 年所寫的詩都充滿了苦悶和幻滅。有人結 婚了,但是他沒有份,他自己結婚生孩子的夢想不能實現, 因此他說,“自然”太不關照他了!他的十四行詩《突變》 似乎反映出他的一種心理狀態,認為愛情注定是沒有好結果 的,因此最好不要墜入愛河。
1866 年這一年,很多憂鬱不樂的事都籠罩在哈代的身 上。不過,他絲毫沒有放棄許多他一直都在做的事情,其中 最主要的還是自我教育和在知識上自求進步。1865 年 10 月, 他開始每個星期二和星期五的晚上到倫敦大學學法文,不過 他說“由於同時也專心研究英文詩,我在法文班上並沒有做 太多的練習”。法文課本前後的空白扉頁證明他的心思飛到 了建築和私人事務上麵。扉頁上有以速記寫下的一個建築方 麵的問題。
1866 年年初,哈代寫下這樣的話:“某一個人,他悄悄地忍受著感情的激動。”這“某一個人”很可能就是他自己。
一項記事說明了這感情的激動指的是什麽事情——對一個頭腦能夠容下許多事情的人來說,最痛苦的莫過於不讓他了解 有關某一特別事情的一般情形。這項記事似乎暗示某一項私 人事情比學習法文文法還更使他痛苦。5 月 14 日,他的失 望凝結了,他寫下一段詩句:在有保衛的寒冷的安全之中, 他再度混合於他同一類人的幻想的平安, 而認為他的精神現在已經牢固地固定於 以及包圍於一種無懈可擊的思想, 其中雖然沒有歡樂,也沒有悲傷; 他可能站在人群之中,不為人注意, 從群眾去搜尋適合的推想; 如他曾經在陌生的地方 在上帝和自然奇妙事跡中所曾找到的一樣。
寫下這些詩句的一個星期後,哈代前往蘇塞克斯山下麵 的芬頓村。他在那裏為一座哥特式教堂繪了一幅很漂亮的素 描。教堂坐落於群樹之中,從上麵的山上可以看到教堂的尖頂, 背景有初夏青翠的樹葉。這些讓他的心情似乎愉快了一些。
哈代把他那種拜倫式的深沉而高雅的憂鬱以一種典型的 文字表達了出來:“一個人的悲傷總是帶有一種可笑的味道,但如果是深刻到極點,則情形就不一樣了。”
事實上,在這一年終了而另一年開始的時候,他的哀傷轉到有點可笑的方向,但這或許是一條健康的出路。他想用 無韻詩寫劇本,還想到戲院裏去找工作。無奈他體形不夠健 壯,儀表也不夠俊朗,到處碰壁,後來經人幫忙,在一個戲 院裏跑龍套,但是他並沒有能夠得到他所渴望的戲詞方麵的 教育,不過因為有了這次經驗,他後來寫成了一首雙行體詩。 詩中描述了在微弱燈光下空曠的戲院,以及穿著襤褸衣服、 打著嗬欠的演員們冷淡、灰暗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