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的年輕人

燈擺的啟示

1564年2月15日,伽利略·伽利雷出生在意大利比薩。

伽利略的父親文森佐·伽利雷是個音樂家,他的母親茱莉亞·安曼娜蒂出身貴族。伽利略是7個孩子中的老大。在10歲之前,他一直住在比薩。但是在1574年,伽利略10歲那年,全家搬到了佛羅倫薩。

文森佐靠教幾個貴族子弟彈鋼琴、作曲以及演奏維持生計,雖然他極力想維持家庭的舒適與富裕,可他微薄的收入僅僅夠一家人吃飽而已。

文森佐和妻子都是出身名門,他們在托斯卡納省的族係中有不少傑出的官吏、藝術家和軍人,可是現在都沒落了。文森佐慢慢失去了他音樂家的夢想,雖然他曾是一名很有才華的音樂師,寫過好幾本有關音樂的書,但他很快就發現,靠這些無法養活他的妻子和一群兒女,因此他顧不得門第家世,轉行做起生意來了。

伽利略的出生終於讓這悲傷失望的音樂家鼓起勇氣來,他希望他的長子有一天能重振家門。一百多年前,佛羅倫薩有一個著名的醫生,名叫伽利略·博納尤蒂。文森佐期望自己的兒子也能成為一名出色的醫生,因此,他給自己的長子也取名伽利略。文森佐給自己的第二個兒子也取了一個響亮的名字——米開朗琪羅。由此可見,他對兒子們的期望有多大。

伽利略非常理解父親的壓力和痛苦,每次看到父親穿著破舊的上衣,無力地垂下雙肩,他的心裏便感到一陣懊悔的刺痛。但是很快地,他就開始沉迷於自己的幻想了:他賣掉了自己修補出來的一些小發明,帶回了一小袋子的金幣,伏在母親的膝蓋上。他會讓她替她自己買一件新衣,替妹妹們買幾雙鞋子,當然,還有替在蹣跚學步的弟弟買一些糖梅子。也許這時,她就不會再抱怨了。

伽利略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替自己設計和試做一些小玩具,然後裝上轉盤和滑輪,他的弟妹們經常爭著要這些小玩意,甚至他父親也稱讚他心靈手巧。

他父親告訴他說:“你應該出生在文藝複興時代,孩子。在那個黃金時代,一個人必須同時是音樂家,詩人,巧匠。他要能演奏自己的曲子,能像西裏尼一樣雕刻自己的像,還要像達·芬奇一樣調製自己的色彩。前幾天,一個旅行人在米蘭看到達·芬奇的《最後的晚餐》,他告訴我說,由於牆壁有些潮濕,那幅畫的光彩已有些褪色。上帝給了達·芬奇比一般人更多的天賦,他懂得機械,也懂得解剖和藝術,他發明的戰爭機器……”

伽利略插嘴道:“等我長大,我會發明更偉大的東西。”

他父親立即斥責說:“說這樣的大話,我真該打你一耳光。”可是他馬上又溫柔微笑地拍著伽利略的腦袋說:“你有一雙很靈巧的手,孩子,但是你不能學習達·芬奇的虛榮。雖然他獲得了財富與榮譽,但他有惡魔般的自負,就像撒旦一樣,他為此付出了代價。雖然法國皇帝在他臨死時給了他很高的榮譽,但是他始終是在遠離故土的地方死去的,這是他光榮一生的最後悲劇!”

他父親搖著頭,悲歎著佛羅倫薩的兒女們客死異鄉的悲劇。他慶幸自己的遠房親戚大多留在家鄉,從事羊毛生意,而且生意都不錯,幾乎統治了托斯卡納地區,可媲美相鄰的威尼斯,也勝過羅馬。

他繼續說道:“自負和對上帝的不恭敬使達·芬奇墮落。當然,這並不是說喜歡發問、喜歡懷疑是壞事。在我年輕的時候,我也一樣好疑多問,我有時甚至懷疑我的祖先和長輩的智慧。但是,當一個人逐漸長大,就會開始相信前輩人世代流傳下來的真理。”

伽利略隻有半隻耳朵在聽著。

他突然接著說:“爸爸,等我長大了,我要做一個像達·芬奇一樣的發明家。”

他父親接著說道:“那麽,你首先要學習抑製你的野心——那種連達·芬奇也做不到的野心。我曾經告訴過你,他研究過鳥類飛行,甚至製造了一個飛行機器,是上帝憐恤他,使他沒有從那可憐而脆弱的東西上摔下來,他想學伊卡爾斯飛向太陽。像達·芬奇這樣的天才,怎麽會有這麽蠢的想法?”

“也許,”伽利略驕傲地說:“等我長大後,我就能造一個飛行器出來。”

聽到這裏,父親有些生氣了。這孩子如今竟一點也不知道尊重父親的意見。他很想給兒子一個耳光。

對這樣的孩子又該怎麽處理?應該讓他好好讀書,讓一位有智慧的老師啟蒙他,引領他尊重知識。為什麽不幹脆把這傲慢的孩子送到瓦朗布羅薩的修道院去呢?那裏的神父精通亞裏士多德和阿奎納的學問,一定能改掉這個孩子愛妄想的毛病,使他走上一條正道。

這個計劃好像相當成功。伽利略的思想敏捷,記憶力好,很快就贏得了修道院老師的喜愛。他的雙手不再急著創造,他的腦子也不再發問,他一心一意地汲取著知識的甘露。他高興地感歎道:“我是多麽幸運,生長在印刷術已經發明的年代!在過去,古人的教誨必須寫在滾動條上,隻有很少的人能讀到。我要讀盡這些書籍,這樣,我就能獲得世上萬事萬物的真理。”

現在,他隻想在瓦朗布羅薩安靜的圖書館度過一生。他希望像庭院中的鬆樹和胡桃樹一樣,守衛這個與喧囂世界完全隔絕的地方。

伽利略的父親雖然也是虔誠的教徒,但對這個天賦極高的兒子,他卻另有打算。像伽利略這樣才華橫溢的年輕人,一定可以很快步入上流社會,可能成為大主教,甚至紅衣主教。但有時候他也會感到憂慮,這孩子現在雖沉浸於典籍中,靜靜地接受修道院的教育,但是他會不會回想起以前發明過的小玩意兒?他會對他現在如饑似渴汲取的知識產生懷疑嗎?以他的頑固個性,他願意在仕途上發展嗎?他會和那些權貴人士發生衝突嗎?一定會的!

想到這裏,伽利略的父親改變了主意,他對兒子說:“孩子,明天你回佛羅倫薩去!”

“可是爸爸,假如我不做教士,不從事神學方麵的研究,那我還有什麽事可做?”

“我已經考慮了很久,我為什麽替你取這個名字,你一定知道的。”父親嚴肅地說道,文森佐和同時代的人一樣,十分相信占星學,“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會給你取這個名字。你的星象,表明你將來會是個出色的醫生。你去學醫,一定會成名並且富有的。”

父親總算為伽利略湊夠了錢,讓他去比薩大學念醫學。可是,從一開始伽利略就反對學醫。他從小就有一副科學家的頭腦,因此他一直反對當時那種行醫方式。

伽利略憤怒地問自己:“隻是根據希波克拉底和蓋倫的醫術,而不鼓勵學生去做實驗,不讓他們自己去發現真相,這種學術課程有什麽意義?”

解剖課程上什麽也學不到,教授照本宣科,說明器官的組織,另一個教授再加以講解一下擺在前麵的肢體。伽利略盡量認真去聽,但他的手指卻蠢蠢欲動,為什麽?為什麽不允許學生來使用這把解剖刀?

受人尊敬的醫生仍用搗碎的動物粉末來治療被毒蛇咬傷的病人。教授認真地以某些黃道帶符號來解釋身體器官的組成,講述某些藥草必須與這些符號配合運用。伽利略聽了以後便對他們失去了信心和尊敬。唯一令他覺得安慰的是,課程當中有一部分是他在修道院接觸過的哲學研究。

伽利略對數學很有興趣,他要求他父親允許他放棄那些醫學課程,讓他專心念他喜歡的科目。

他父親極力反對:“為什麽上帝給我一個蠢物做兒子?我沒有要你在家替我看店,我讓你去接受最好的教育,你竟要放棄,要去研究數學!數學是一門不受人重視的學科,我已經聽說了,你的大學裏沒有一位教授教這門學科。你是站在走廊上偷聽那位宮廷數學家替小公爵授課學來的。明天我就要去告訴那位皇家教師,讓他把你趕走。”

他的父說到做到,伽利略沒有辦法,隻好在沒有老師的情況下自己研究喜愛的課程。

在比薩大學,伽利略以喜歡反駁教授而出名。這個年輕的叛徒經常這樣發問:“但是,老師,你怎麽能證實你剛才所說的呢?”

“這個必然是這樣的,因為書上就是這樣寫的。”這就是教授們的回答,通常後麵還跟著一段亞裏士多德的權威言論。

“但是,如果亞裏士多德犯了錯誤呢?”伽利略繼續問道。

頭發斑白的教授和年輕的學生們都愣住了,伽利略居然說出了這樣輕視權威和神旨的話。

教授怒不可遏,他冷冷地說:“年輕人,除非你能謹言慎行,尊師重道,不然以後都不要進入這間教室。”

伽利略在羞憤中匆匆離開教室。他不願看見同學們幸災樂禍的表情。低著頭走出教室後,他問自己:“他們為什麽要恨我?我想要尋求真理,難道這也是錯誤?”

伽利略走進了一間教堂,但並沒有馬上開始禱告,他頭上兩側太陽穴處就像有鐵錘在敲打一般。一位穿著黑色長袍的教堂執事手執一把細長的火炬,慢慢從教堂後麵的石柱邊走過來。遠遠看去,這火炬就像是一顆閃爍的星星。執事把燈碗中的吊燈點燃,最後他走到伽利略停靠的石柱附近,他的指間捏著一串念珠,年輕的臉龐上浮現出一層悲愴的沉思。

突然間,伽利略衝向前去。他不再愁眉不展,相反,他的臉上寫滿了興奮與好奇,眼睛中也閃爍著光芒。他注視著最靠近的一隻吊燈,執事在點燃它後,任由它來回擺動著。

執事繼續點燃黑暗處的其他吊燈,並任由它們擺動著,他不知道這些動作會對身後的男孩有什麽啟示,他也不可能想到,擺動的吊燈會對科學的進步有多大的意義。年輕的伽利略也不曾料想到,在生命的一場風暴過後,他居然有了一個偉大的發現,並進而發明了擺動的新用途。現在,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他勝利地一再重複地說著:“亞裏士多德錯了!現在我可以證明他錯了!”

雖然內心興奮無比,但這個20歲的男孩也了解,要公開向亞裏士多德挑戰需要多大的勇氣,比德國教士路德攻擊天主教堂的勇氣還要大。

亞裏士多德是希臘最偉大的哲學家,兩千年來一直統治著整個學術中心。在亞裏士多德的著作中有一本是談物理學的,這本書伽利略看了很多遍,他對亞裏士多德所說的——落體到達地麵的速度依它的重量而定,感到懷疑。沒有人向亞裏士多德挑戰過,但是現在,伽利略親眼見到,教堂的吊燈說明這絕無謬誤的希臘人確實錯了。

亞裏士多德是個醫生的兒子,對動植物研究有十分濃厚的興趣,他從各個國家收集了不少有價值的動植物標本。他的學生亞曆山大大帝在他征服世界的旅途中,也會從印度寄回一些標本給他的老師。

在中古時代,亞裏士多德所奠立的穩固聲名足夠使世人尊稱他是唯一的哲學家。

伽利略對亞裏士多德的著作,諸如戲劇和政治主張都十分讚同,但是他對這位哲學家的科學立論卻不敢恭維。伽利略永遠渴望在接受和運用每一個新事物之前,先要親自證明它的真實性。在這個隻憑權威就認定事實的時代,伽利略這位好奇的學生為它做了一次大改革。他決定要證實每一項真理,現在,他要以吊燈這件事來證實他的信念。

他趕緊回到他的閣樓裏,把門從裏麵鎖上,將同學們喧囂的吵聲關在外麵。這天晚上他都在思索自己看到的東西。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匆忙地從一家店到另一家店,尋找他所能得到的最廉價的實驗用品——兩節鐵鏈,一節已生鏽但湊合著還能用的鏈條,總共隻花了幾分錢。在街上的另一家店裏,好心的鐵匠告訴他,他可以從門口堆著的一大堆廢鐵中挑揀他需要的東西。伽利略很幸運地找到一個不大,卻很重的鐵球,以及另一個稍輕一些的鐵球。

他根本不考慮要去上課的事,關上房門,立刻開始動手研究。他用一根鐵鏈連接較大的鐵球,另一根係牢小鐵球。怎麽才能把這些鐵球吊起來呢?他再次跑到那家打鐵店,好心的鐵匠讓他從廢品中挑選。這次,伽利略發現了兩隻生鏽的鐵鉤,而且還是彎的,好心的鐵匠用大鐵錘替他敲平。

誠懇地謝過鐵匠後,伽利略跑回宿舍,隻用了幾分鍾時間就將鐵鉤螺絲旋緊在橫椽上,用鐵鏈將兩個不同重量的鐵球懸掛上去。

伽利略將兩個鐵球同時推動,屏住呼吸觀察它們左右擺動。慢慢地,它們停了下來,不再擺動——差不多在同一時間。

伽利略想,不,一次不夠,一次也許隻是偶然。他再次推動那兩條鐵鏈,它們也再度在同一時間停了下來。他一試再試,得到的結果永遠相同。

伽利略躺在**,用顫動的手擦著額頭的汗珠,試圖抑製住自己的激動。他又爬起來,坐到室內唯一的一張座椅上,開始構想一篇準備向聽眾演說的文稿。他的演講稿開頭是這樣寫的:

亞裏士多德犯了很多錯誤,我們的很多老師也重複著他的錯誤。現在我就要駁斥亞裏士多德在機械學原理上的一個錯誤。他說兩個物體落下的時候,重的那一個落下的速度更快,需要的時間也更少。這裏有兩個重量不同的物體,我把它們拴在鐵鏈上,正如同教堂裏懸掛的吊燈一樣。然後我們推動它們中的一個,它便有向下跌落的趨勢。假如亞裏士多德是對的,那麽重的一個應該首先恢複靜止。但是,諸位觀眾,你們看,我現在將這輕、重兩顆球同時推動,它們仍會在同一時間恢複原來的位置。

現在,伽利略被勝利衝擊得目眩神迷,他感到一陣暈眩,他需要睡眠來休息和冷靜一下頭腦。

整個晚上他都不曾睡著,也不曾進食,他的全身火熱,好像發了高燒一樣。

他把有些顫抖的右手按在左手腕上,他在醫學課時學到過這些。他記得他曾讀過一本達·芬奇的著作,達·芬奇將血液比作山川河海的水流,從海裏上升為雲,由雲變雨再回到山林。現在,伽利略體內的血液就像春天的山泉一樣衝擊著他,血流裏有一股規律的衝擊,向頭顱兩側的大陽穴敲撞,像掛在教堂裏的吊燈的規律擺動一樣。

他再度推動鐵鏈,但此時他已經不想去對付犯有錯誤的亞裏士多德和他的同黨了。他腦海中出現了新念頭,他要做一個儀器,可以計算手腕下麵脈搏跳動的時間。

伽利略再度逃了課,跑到鐵匠的廢鐵堆裏去。這個小鐵匠已經變成了伽利略的新朋友,他雖然沒受過教育,但是當伽利略給他解釋新發明的時候,他也覺得挺有趣的。

鐵匠邀請伽利略一起吃飯,他們的午餐食物有黑麵包、湯和酸紅酒。對伽利略而言,這算是一頓大餐了,可是此刻他卻一口也咽不下去。在家裏,伽利略一向以飯量大而聞名,家裏簡單的飯菜經常令他吃不飽,但是此刻他實在太激動了,一點也吃不下東西。

伽利略告訴鐵匠:“目前,人們測量脈搏都是用猜測。如果醫生有一隻表,就會大不相同了。”

鐵匠喃喃地說:“我聽說法國國王有一套鑽石定時器。”

“是的,是的,”伽利略急著說,“聽說有一位德國王子最近訪問了羅馬,他送給主教的禮物就是一套鑽石定時器。但是最有錢的醫生也買不起這麽昂貴的儀器,因此醫生一定會喜歡我替他們做的這個小儀器。來,我畫給你看。”

伽利略一麵說,一麵用手指醮著酒,在桌麵上畫出一個輪廓,“這不過是一個簡單的擺動體,但它可以準確地測出脈搏跳動的次數。”

“是啊,每一個醫生都需要它。”鐵匠預言說,“你可以把它賣掉,然後賺一大筆錢。”鐵匠憨笑著,繼續說道:“到時候你就可以去買一雙新鞋,把你露在外麵的腳指頭藏起來。然後你也可以為我這些破銅爛鐵付一點錢了。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大醫生,我從沒有見過有像你這麽聰明的人。假如我生了病,你一定要來看我,用你這個新發明的東西,不過你可千萬不要收我的醫藥費。”

比薩的醫師們對伽利略的發明都很感興趣,很多醫生也很快采用了這種新的脈搏計,可是伽利略並沒有收到什麽報酬,因為製作這一儀器非常容易,很多人都能自己動手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