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光芒

1860年,米勒已經抵抗住疾病的痛苦,身體狀況好轉,工作進行得也很順利。米勒為了能過上一段穩定的生活,他簽訂了一份三年合同,三年中米勒畫出25幅油畫及素描歸與他簽合同的人所有,而他們每月付給米勒1000法郎。已經付給米勒訂金的畫商卻不答應他簽此合同,紛紛要求退還訂金,於是米勒預支了6000法郎償清債務。由於米勒不善於理財,到了第三年的後半年,他還欠著一大筆債,隻好用畫來補償。

這一段時期卻是米勒生活比較平和、安定的時期。他創作了《喂食》《提桶的婦女》《等待》和《剪羊毛》。結果這些新作又引起了激烈的爭論,一些人不明白為什麽米勒總畫這些“低調的東西”,然而另一些人站在米勒的一邊支持他。

1862年,米勒畫了《冬天和烏鴉》《種土豆的人們》《牧羊》《梳麻的婦女》《牡鹿》和《倚鋤的男人》。《倚鋤的男人》是米勒這一時期創作的傑出油畫。在創作這一幅畫時,他心裏已經預感到自己將要麵臨一場慘烈的“戰鬥”。這幅畫對巴黎當時的審美時尚來說顯然是一種挑戰,勞動的最艱辛和最痛苦的方麵都被米勒栩栩如生地再現了。

《倚鋤的男人》的畫麵是,在一片荒蕪的土地上,一個青年農民正在扶鋤喘氣。這個人從早到晚很少有站直身體的時間,隻有偶爾停下來喘一口氣。鋤地的年輕人在暑熱的田間倚鋤而立,仰首喘息,抬頭遠望。生活和沉重的勞動已經耗盡了他的精力,而眼前還有大片的麥田等待著耕耘,遠方則是城市朦朧的身影,那是不屬於他的另一種生活。這無疑是一幅向社會挑戰的作品,描繪的是一個莊嚴的勞動者形象。“美不是用臉上的形和色所能表現的”,青年農民凝視遠方的雙眼,流露出內心的悲苦和命運的艱辛,表現對幸福生活的期待和向往。

這幅畫果然引起了激烈的反對聲。米勒在一封信中用充滿了宗教莊嚴感的語言回答了這些評論家:“那些關於我的《倚鋤的男人》的奇談怪論對於我來說是很陌生的。當一個人目睹一個農民汗流浹背的勞動卻仍無法維持生計時,他心裏自然會產生十分簡單的同情和想法,這難道你們就不能接受嗎?還有的人說我否定了鄉下優美的景色。其實我在鄉村發現了比單單是優美更多的美——我發現了永恒的壯麗。我知道耶穌談論過那些小花,耶穌說:‘我對你說,所羅門用他的全部榮耀裝扮起來也抵不上這些小花中的任何一朵。’”

米勒這時也發現了作畫中的一些不足。他在對宗教題材進行過一次新的探索之後,便再次埋頭於詩歌之中,苦讀莎士比亞和但丁的名篇。米勒創作了一批宗教題材的作品,其中包括《出逃埃及》和《耶穌複活》等。在詩歌魅力的感染下,他還想給他的一首敘事詩畫插圖。

1863年米勒創作了《沐浴的放鵝少女》。畫麵上河畔叢林中的牧鵝少女,正準備下水沐浴,少女豐滿結實、青春健美,濃密的叢林襯托出少女軀體的優美曲線,遠處的鵝群使畫麵顯現勃勃生機。米勒以寫實技巧及敏銳的觀察力,描繪了叢林的光、影,並運用光、影效果加以突出少女的形象,使畫麵顯得統一和諧。米勒在這幅作品中,表現了純真的鄉土氣息。

1864年米勒繪了四幅畫,並以《四季》為名,主題全部采自古代神話。這是用來掛在旅館餐廳的:掛在天花板上的是米勒的作品中難得一見的幻想畫;掛在牆上的則是《達夫尼斯與克羅埃》《農女神》《給受凍的丘比特溫暖的女人》。這些畫作最富於獨創性的部分是雖然取自古代神話,但是以現實主義為基調。其中一幅是這樣的:蔚藍的天空中,有一條用明亮的雲彩鑲邊的裂縫,中間翱翔著追逐貓頭鷹的小天使,畫麵的四周也鑲著邊,其中有站在樹枝上的家禽,還有野鹿肉、香瓜、花卉、玻璃器皿和樂器,全都是按照寫實的方法畫的。

米勒很快丟棄了那些神話夢幻,而再次完全回到了他那質樸的田園現實生活。他以《牧羊女與羊群》以及《農民們把一頭在野地出生的牛犢抬回家》這兩幅畫參加這年的沙龍。結果,又引來新的抗議和嘲諷。許多人對於米勒偏愛描繪農村生活的細枝末節這點向來持有譏諷的態度。

名畫《牧羊女與羊群》

《牧羊女與羊群》是米勒的又一傑作,這幅畫的畫麵是:遠方的地平線,平坦而遼闊無垠的大地,披著舊毛氈披肩、圍著紅頭巾的牧羊女,孤獨地與羊群為伴。她背對著羊群與彩霞,編織著手上的毛線衣,微躬的身影與專注的神情,宛如禱告般的虔誠。

這幅畫融合了《拾穗者》和《晚禱》的長處。作品表現出單純的心與虔誠的宗教情懷。牧羊女站在落日餘暉裏,雖然因為逆光,臉部和身體比周圍的景色、羊群都要昏暗一些,但是流暢沉靜的色彩,把因為生活壓力而有些直不起身軀的牧羊女,描繪得像是一座矗立在大地上的雕像。盡管她衣衫襤褸,神情疲憊,但有一種平凡的詩情畫意。也許這個虔誠的牧羊女就是米勒,或者說是他的精神化身。

憂鬱悲切的牧羊女,在夕陽的餘暉中,站立在曠野上,似乎在默默地禱告著。米勒由於自身的體驗,感受到貧苦勞動者的辛酸與痛苦,所以他以悲憫和同情的心態創作了這幅畫。雖然一些人尖刻批判米勒的創作主題,但是這幅畫在展覽中仍然為米勒贏得一片讚美聲。

在這年的公開作品展覽會上米勒賣出50幅作品。這年秋天,他的第五個孩子誕生了。

1866年,米勒因故回到諾曼底家中住了一陣。他在沙龍上展出了一幅風景畫《格雷維耶》,但並不成功。此時,妻子卡特琳娜病了,醫生建議應該換個地方好好休養。於是米勒陪生病的卡特琳娜去了維希。因為巴比鬆已經被開發,淳樸的鄉村麵貌有了變化,越來越有巴黎的味道。而維希一帶的鄉村使米勒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決定帶著妻子前去。這裏純淨質樸的鄉村氣息深深吸引了米勒,米勒為此還給桑西埃寫了封信。

桑西埃先生:

這個村莊充滿了朝氣,村裏的景色很像諾曼底,村民們比巴比鬆的人更樸實、更勤快,也許這樣的形容並不好。如果巴黎人見到了他們,恐怕會以為他們是傻瓜。他們的內心純真而誠實。這裏的人,不論男女,都找不到帶有浮躁氣息的人,他們好像是來自百年前。在此,我一定可以畫出很多素描。

米勒每天帶著速寫本描繪各種題材,素描和水彩的總數不下50幅。他還常到附近地區旅遊,這些地區給他留下了更深的印象。米勒寫道:“我的腦子裏裝滿了我所看到的景象。每一樣都在我頭腦中亂七八糟地跳著舞,有驕陽照耀下的遼闊大地,有連綿不斷的山巒,有沉睡的大地,有一片片貧瘠的草地。上帝的榮光停留在一塊高地上,其他的高地則處在暗處。”米勒先後完成了兩幅名作《冬》與《落日》。

在維希一帶風光的熏陶下,米勒加大了創作風景畫的比重。他開始嚐試用較為複雜的技法來表現自然,嚐試透視自然,探索自然最深層的奧秘。他在畫室中憑印象和記憶描繪自然,因為米勒認為這種憑記憶畫出的畫能更加忠實於自然。

米勒作畫的畫室很特別,光線很難照射到裏麵。米勒自己說過:“除非你也在陰影裏,否則你是絕不會看到我在那兒畫畫的。隻有那種半明半暗的光線能使我的目光敏銳、頭腦清醒,所以我需要它。”米勒使用了這種很奇特很有光線效果的畫法。這可能也是造成他眼睛經常害病,甚至逐漸失明的原因之一。

1867年,是值得紀念的一年。在國際博覽會上,米勒展出了他在多年中創作的傑出作品,有《拾穗者》《晚禱》《死神與樵夫》《剪羊毛的婦女》《牧羊人》《羊群》《種土豆的人們》《收獲土豆》等。同年,他還給會展送去了《冬》和《牧鵝女》。把米勒那麽多的傑作收集到一起展出對公眾來說真是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與盧梭同被推薦為沙龍的評審員,這時米勒已經53歲了。

不久,從巴比鬆傳來一個令人悲痛的消息,盧梭得了絕症。米勒每日寸步不離地照顧盧梭,但是也阻止不了盧梭生命的日益消逝。12月22日,下著鵝毛大雪的日子裏,盧梭在米勒的臂彎裏咽下最後一口氣。米勒因為盧梭的去世悲痛到不可自拔,心情異常暗淡,他失去了最理解他的朋友。

1868年,法國政府授予米勒最高榮譽勳章,以嘉獎他在繪畫藝術上的貢獻。頒獎典禮上,當主持人念出“讓·弗朗索瓦·米勒”的名字時,觀眾席上發出的歡呼與掌聲久久不停,使得主持人手足無措。

米勒的頭痛病又嚴重起來了,他像是反抗肉體痛苦般地著手繪《春》這幅畫。為了緩解頭痛病的病情,米勒再次攜帶卡特琳娜前往維希地區的小鎮,在這個地方停留了一陣後,又前往阿爾薩斯和瑞士旅遊。他們遊覽了盧塞恩、伯爾尼利和蘇黎世。他並不像盧梭那樣對阿爾卑斯山脈有強烈的感受。

1869年的沙龍中,米勒把《練習編織》《搖紡車的女人》《殺豬者》拿去參展。《殺豬者》引發了很大的嘲笑聲,《殺豬者》是一幅原始寫實主義的作品,描繪人與頑強抵抗的豬的艱難而貪婪的搏鬥,古老的野蠻性都在這場搏鬥中複活。正如米勒所說,它“很具有戲劇性”。

1870年,普法戰爭爆發。當時的歐洲,日耳曼民族分成數個王國和聯邦,其中最強盛的就是普魯士。普魯士出現了一個著名的政治家俾斯麥和一名不平凡的將軍穆爾克,他們計劃統一全國,於是向阻撓統一的奧地利宣戰。奧地利是當時歐洲的強國,許多人預測這場戰爭會進行很久。普魯士竟然隻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就打敗了奧地利,普魯士的聲威遠播。法國見普魯士崛起,既擔心又害怕。法國當政的國王不善理政,不得民心,他也想利用這種方式恢複自己的聲望。普魯士雖然強盛,但是僅有以柏林為中心的領土,根本無法與法國相比,法國認為一定能贏得這場戰爭。可是俾斯麥與穆爾克早就預料到法國會攻打過來,所以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法國的軍隊被擊敗了。

為躲避戰爭,米勒帶著家人離開巴比鬆到瑟堡去。在那裏,他因為在海港周圍寫生被人當成了普魯士間諜。他被捕了,並被押到了軍隊駐地。在經過盤查之後,他才被釋放,但卻受到警告:不許在街道上拿著畫筆畫畫,否則他將會有被群眾撕碎或者被槍斃的危險。米勒作畫的熱情全無,在巴黎發生的戰鬥、大火和屠殺使他極度傷心。這一場戰爭,對米勒以及對法國國民都是大不幸。

這一年,米勒的長女結婚,年輕的女婿奉命從軍。巴黎新成立的政府想聘米勒為藝術委員,被米勒拒絕。為了使悲傷的心情愉快起來,米勒開始長時間地旅行,他再次回到童年時的故鄉,他在那裏找到一些悲傷感懷的新題材。物是人非,他熱愛的朋友親人早已遠離。

1871年1月,法軍全麵潰敗,戰爭結束了。當國內再度恢複和平後,米勒一家人就離開瑟堡回到巴比鬆。米勒的名聲已經很大了,他的畫都能以高價出售,不必再過以前那種窮困的生活。米勒的身體卻已經不行了,肺病日益加重,已經到了咳血的程度。

家庭的溫暖包圍著米勒,這時,他已經成為爺爺了。在他生命的最後一站,他的靈魂已經得到安寧。這一期間,他創作了一係列溫馨感人的油畫和素描,這些畫充滿了細膩的感情和母性的柔情。它們是《黃昏》《生病的孩子》《養鵝的小女孩》和《哄孩子入睡的母親》。米勒已經如他的理想那樣成為了著名的畫家。曾經被貶得一文不值的畫,現在售出的價格都不低。法國政府出價5萬法郎委托米勒在巴黎的潘特恩寺院牆上畫八麵大壁畫。米勒高興地接受了這份工作,立即著手構圖。後來,沒有完成這些壁畫,他就病倒了。

米勒的病情更加惡化了,他簡直被病痛折磨得要徹底崩潰了。1872年,因頭痛、眼疾和神經功能紊亂,他隻好經常臥床不起。這一年,他創作了最後的傑作之一《喂食》。《喂食》畫的是十分天真的三個孩子依次坐在門檻上,等待著母親一勺一勺地輪流給他們喂飯。畫麵最右側是石頭屋牆的盡頭,孩子的父親在地裏勞動,以養家糊口。這幅畫仍是米勒從小就熟悉的畫麵。

1873年,米勒肺部感染,大量出血。他咳嗽得厲害,簡直被病痛折磨得活不下去了。1874年,他感到自己無可救藥了,令他難過的是自己剛開始對藝術有了獨特的認知,就將不久於人世了。米勒在重病中仍堅持完成《春》的繪畫工作,這幅畫已經創作了好幾年,現在他終於完成了這幅最後的傑作。12月,他病入膏肓。他的眼前總出現一種幻覺,窗外有隻從楓丹白露森林奔跑而來的受傷小鹿,跳過土牆,跑到了庭院中,但是仍被後麵追來的幾條獵犬咬死了。米勒覺得那是死神給他的預兆。

1875年1月20日,米勒在親人圍繞的病**與世長辭。他靜靜地離開了生活了61年的無比熱愛的世界。23日,米勒的遺體在卡特琳娜和兒女、好友悲痛的淚水中,葬在了教堂墓地,盧梭也葬於此地。這個教堂就是米勒繪畫《晚禱》時作為背景的教堂,米勒的靈魂在此得到了永恒的安寧。米勒傑出的畫作早已成了盧浮宮美術館的珍藏,他的理想實現了。他還成為深受勞動人民愛戴的畫家,被稱為“愛的畫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