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力充沛的學者
第二次特洛伊發掘工作結束了,謝裏曼隨即趕往德國。像過去的做法一樣,他開始著手把發掘工作報告寫成一本書。為了使這本書早日出版,以期引起社會大眾的注意,有三個月的時間,謝裏曼未離開住所一步,專心致誌、心無旁騖地趕寫《伊利奧斯》這本書。
比起最初出版的著作,這一本書的內容更加充實。在處理有關特洛伊的舊有傳說以及所發現的新資料時,謝裏曼都會先經過縝密的考證,然後再做有係統的闡述。在此次發掘期間曾與謝裏曼攜手合作的微耳,特別為這本書寫了一篇序。
謝裏曼先生現在已不再是一個尋寶者了。他不僅專心鑽研過許多曆史學家和地理學家的學術,從而獲得了極其廣泛的知識,同時也具有詩人和神學家一般豐富、敏銳的想象力。現在,他足以以真正與眾不同的學者的姿態出現在我們麵前了。
其實這本書的序言本應該由謝裏曼本人來執筆,但是,如果要由謝裏曼以外的人來寫,那麽微耳可以說是最適當的人選。微耳在那篇序文中,指出特洛伊的發掘工作是何等的偉大,並且對獨立完成這項工作的謝裏曼倍加推崇。
在過去,一般曆史學家和考古學家,對謝裏曼的工作並無好評。微耳的序文正可促使這些學者們虛心反省。
平心而論,以《荷馬史詩》做準繩來衡量特洛伊,實在是太大膽了。如能保持冷靜的態度來下判斷,當然更好。然而,那篇史詩的雄渾和優美,卻深深地感動了謝裏曼先生,使他產生了幻想,而堅決認定真有其事。他所受到的感動竟有如此之大。也許有人會說,這是謝裏曼先生的缺點。但是,正因為他的這種感動,這項大發掘才獲得了成功。
將詩中的故事當作真實,也許可以說是幻想,但他確是這樣想,也這樣相信,而且為此奉獻了他的一生。
含有遺物的泥土層,層層相疊,究竟應該挖到哪裏為止,根本就沒有把握。如果要一直挖到底,就得花掉巨額的費用。可是,謝裏曼先生卻為這項工作傾其所有而毫不吝惜。試想,除了他之外,還有誰能夠做到這一點呢?倘若謝裏曼先生當初不懷幻想,倘若他不曾下決心要發掘,無疑,特洛伊城的遺址到現在還是靜靜地躺在地底深處見不到陽光。
凡是個人身世有過巨大變化的人,往往希望把自己的經曆告訴別人。謝裏曼正是如此。讀者們翻開這本書就會先看到他的自傳。談到自己的身世,謝裏曼說,他這一生的目標,是在小時候聽到《荷馬史詩》時就決定下來的。由於對父親講述的《荷馬史詩》無法忘懷,謝裏曼就一直向往著希臘。從那個時候起,他就不畏任何困難,為了這個目標勇往直前。接著,他針對特洛伊的地理和居民提出自己的看法,然後就特洛伊的曆史和希撒利克山上城市的發展過程加以論述。這是一種嶄新的見解,足以推翻過去所有舊觀念的見解。
謝裏曼頭像郵票
謝裏曼對《荷馬史詩》的愛好和信仰,固然是異乎尋常,但在另一方麵,他也是一位非常有責任心的考古學家。一次,他發現了一隻把手上有個小孔設計的小壺時,高興得像孩子一樣跳了起來,隻因為這種設計在普通的壺上從未見過。也是因為他那份強烈的責任心,當他在博物館裏發現自己的發掘品中,有一件原始時代的陶壺和羅馬時代的有裝飾花紋的陶壺被擺在同一個架子上陳列時,他簡直怒不可遏。謝裏曼曾在《伊利奧斯》一書中這樣寫道:
在法國的一家博物館,有一件陳列品,跟我所發掘的一件水壺形的陶壺非常像。隻不過這間博物館的館長不懂得古代陶器,誤以為它是羅馬時代的東西,而把它與羅馬時代的發掘物同架陳列。這間博物館擁有各種各樣的陶壺和陶俑,但是論起它們的學術價值和美術價值,就是全部合起來也抵不過那隻水壺形的陶壺。如果那位館長讀過這本書,知道了自己所犯的錯誤,那麽,希望他不惜舉手之勞,讓這隻水壺適得其所,換個地方擺擺。
從這件事情也可以看出,謝裏曼對歐洲任何一個小城市的博物館都調查得很詳細。他這樣做,是為了要把自己在特洛伊所發現的古物,和這些博物館所陳列的古物相比較。
此外,謝裏曼所認識的人很多,而且經常有書信來往,因此,他有辦法查出哪一個城市的博物館或者哪一個鄉村學校的資料室有些什麽收藏品。他不但具有非常驚人的記憶力,而且還通曉好幾個國家的語言。他曾經跟為數眾多的人談論過自己的工作和那些發掘品,而所有這些人的名字他都清清楚楚地記在腦子裏。
又如在與人交談時,如果聽到了什麽新鮮事或是好意見,他也永遠不會忘記。在《伊利奧斯》中有一段文章提到他曾與許許多多學者和愛好陶器的人談論他在特洛伊所發現的巨缸,其中包括德國的俾斯麥將軍。
不過,他從這些古物愛好者的談話中所得到的助益,不比與許多考古學家和友人所提供的援助比較起來要少,當然是後者要比前者來得更實際而有用。
一次,英國的一位學者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論說:“在特洛伊所發現的紡錘車,上麵有些花紋很像是文字。究竟這是文字呢,還是什麽?”這位英國學者認為在希臘人懂得文字以前,特洛伊人早就知道小亞細亞人所使用的一種音標字母。特洛伊紡錘車上麵的花紋,就是證據。
其他還有很多人,也分別以其所長,填補了謝裏曼知識領域的不足,尤其是實際參加了發掘工作的微耳等人。
對於謝裏曼的研究工作,最表重視和最感興趣的是英國人。他在特洛伊取得的發掘品,曾由英國的一家博物館展出,引起了民眾的關注。從第一次的發掘以來,謝裏曼出版的每本書都是用英文寫成的。生性喜歡旅行的謝裏曼,即使是在發掘期間,也時常抽空到各地去旅行。他幾乎走遍了全世界,好像把全世界當作他的家。人們不禁要疑惑:謝裏曼是不是在愛著德國以外的國家?謝裏曼所最熱愛、最尊敬的國家,究竟是哪個?
現在,柏林的博物館也有謝裏曼所捐贈的特洛伊發掘物。那是因為有位德國學者曾為特洛伊的發掘而盡心盡力,替謝裏曼解決了許多疑問,謝裏曼為了表示感謝,即以發掘物相贈,以資紀念。由此可以看出,他們兩人之間有著深厚的感情,而且彼此都能互相信賴。
1881年,德國皇帝威廉一世寫信向謝裏曼道謝:
此處所收集之古代遺物,將置於德國政府監督之下。目前柏林博物館正在大舉修建,一旦完工,當為你所發掘的那些寶貴遺物辟一特別的展室,以供保管及展覽。此一特別展室,將附以捐贈人之姓名,以資永久紀念。
此項贈品,乃是出自閣下對祖國之一片愛心。其學術價值,確實珍貴萬分。本人在此,除深致謝忱外,仍希望閣下能繼續為了祖國的榮譽而努力奮鬥。
謝裏曼將他幾年來發掘到的古物送到柏林展覽,柏林市當局特別送給他“榮譽市民”的頭銜。從此以後,謝裏曼到德國走動的次數比以前多了,而且他出版的新書,也開始盡量用德文寫。
通常像謝裏曼這樣年屆60,且早已功成名就的人,多半會放下工作,逍遙自在地享受晚年的生活。但謝裏曼可沒有這種念頭。他因為長年累月吃苦耐勞地工作,無形中練就了一副強健的體魄,所以雖然是上了年紀,但毫無衰老的跡象。謝裏曼這個人,是生性不懂得休息的人,他就是喜歡不停地奔走活動。如果他一旦獲得了某種新知識,又會立刻沉入其中,直到這種新知識或新事物完全被他掌握了為止。因此,謝裏曼的工作是永遠也做不完的。
在《伊利奧斯》完成之後,1880年底,謝裏曼又攜妻子索菲婭趕往奧爾霍邁諾斯,對“米尼亞斯寶庫”的遺跡進行考察。
現在的希撒利克,已經被確實證明為古代的特洛伊無誤,希撒利克山丘具有非常古老的曆史,也通過考證得到證實。特洛伊戰爭的真實性,隻需看看包圍著這個山丘的城牆和完全被燒成廢墟的城址,就不容任何人懷疑了。
然而,這個特洛伊的城址實在是太小了。就拿山丘上最寬闊的部分來說,即使是在這個地方蓋了6層大樓,怕也住不下3000人。
雖然如此,謝裏曼在《伊利奧斯》一書中仍堅稱普裏阿摩斯王治下的特洛伊城是在希撒利克山丘上。依照《荷馬史詩》的描寫,特洛伊城給人的感覺是相當宏大的,街道也好像很寬敞而且整齊。關於這個問題,謝裏曼在《伊利奧斯》的結尾中做了如下的說明:
荷馬可能是為了讚美特洛伊城的守護神,所以故意誇大其詞,加以美化。不過,他也不是在信口開河,在荷馬生活的年代,上一代的城市和宮殿都埋沒在地下,但是有關上一代的種種傳說,仍可能在民間廣為流傳。荷馬就是以這些傳說為依據,運用他那詩人的生花妙筆,描繪出比實際更壯觀的城市來。
這本書出版後,被人攻擊得最厲害的,就是這個部分。人們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古代的王宮竟然會一如現代土耳其農家那麽寒酸局促。因為有太多的人提出批評,原本信心堅定的謝裏曼也有點動搖了,他下了決心,要重新發掘一次。
1882年,謝裏曼又前往特洛伊進行發掘。過去每次發掘時,謝裏曼總是基於對《荷馬史詩》的堅定信心,而照詩中的指示進行工作。而他的這種做法也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錯誤。這一次,他也還是堅決相信,隻要遵從《荷馬史詩》就絕對不會出錯。但這次,他抱著嚴謹小心的態度,對希撒利克山丘周圍土地做較前次更大規模的發掘,刻意搜尋普裏阿摩斯時代的城市。
上次來時,謝裏曼曾經到特洛伊地區最邊遠的地方去旅行。他在那一帶四處奔走尋找,目的是要看看除了希撒利克以外是否還有特洛伊人的城市存在。但是,含有古代遺物的泥土重疊成好幾個層次,以顯示其年代久遠的地層始終沒有找到。特洛伊畢竟是在希撒利克,不在別處——謝裏曼這樣想。不過,這一次的發掘過後,謝裏曼的態度有了改變。
他雖然因其發掘特洛伊和邁錫尼的成就而被譽為“曆史的大見證人”,但這次為了古代特洛伊城的大小問題飽受批評以後,一方麵對自己研究方法上的偏失有所反省,同時對別人的議論也開始虛心傾聽。這件事情,充分表現出謝裏曼的坦率本性。由此也可以看出,他是一個能夠認清自己缺點的人。
從特洛伊的遺跡中出土了大量的紡錘車,石斧和沒有什麽用處的土偶之類也源源而出。謝裏曼並沒有把這些東西和出自王宮的金銀寶器加以區別,一概同等看待。凡是從遺跡中出現的東西,他都會好好地加以保存,絕不隨便丟棄。對於每一件發掘物,他都很認真地考察它的用途,並且和其他的遺物互相比較。當他做這項工作時,微耳等人也會過來一起幫忙做鑒定。謝裏曼深深地覺得,有夥伴跟他在一起工作,實在是太好了。
然而,有些棘手的問題,謝裏曼自己也沒辦法處理。譬如要研究埋在地下的古代建築物,最好的方法是從同一地區內的古墓下手,查明其建築方法。但是,特洛伊有一種由巨大城牆圍繞起來的建築物,其規模之大,不是那些小小的古墓所能比擬的。為什麽這種宏偉的建築,隻在特洛伊才有?要了解這個問題,則必須借助於建築專家的專業知識。好在他們很快就找到了一位非常合適的人才。謝裏曼也的確很會看人。
1875年,有一批德國學者曾在希臘的奧林匹亞從事大規模的發掘,直到1881年才告結束。他們運用了所有最先進的方法進行發掘,並且動員了建築家、美術史家和曆史學家,合力考察地下的發掘物。在希臘來說,這是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發掘工作。
這個發掘團的成員中,有一位名叫威廉·多爾普菲爾德的建築師。他在柏林取得建築師執照後,立刻來到了希臘,在奧林匹亞從事神殿的調查工作達五年之久,所以對古代建築物具有非常豐富的知識。1882年之初,多爾普菲爾德前來希臘時,謝裏曼立即和他見了麵,邀他參加即將動工的發掘工作。
這一次,又有一大堆古代的遺物從地下被挖了出來。其中也有古代的建築物,而這種建築物的來曆能得以辨明,都要歸功於多爾普菲爾德。
多爾普菲爾德的慧眼發現了很多重要的東西。例如特洛伊的統治者所居住的房子是建築在大城牆內被火焚毀的市街上。換句話說,就是被戰火所焚毀的廢墟之上積滿了泥土,然後在這層泥土上再蓋了房子。過去謝裏曼以為被火焚毀的是地下倒數第三層的城市,但是,實際上卻是第二層。把這個問題弄清楚的,就是多爾普菲爾德。
這些建築物的材料都十分簡單,從這一點來說,確實和一般農家差不了多少。不過,從其房間之大、地勢之妙,以及那雄偉的城牆,又很像是統治者所居住的宮殿。這些房間的格局與希臘神殿相似,所以也可能是神殿。與此類似的建築物遺跡,在梯林斯也曾出現,並且被證實是統治者的宮殿。總之,在特洛伊全盛時期,此地大廈林立,相當熱鬧,是可以確定的。同時,這個山丘上已經沒有一般人居住的餘地,也是可以確定的。
謝裏曼和專家們推測: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山丘上的房子坍毀了,原址變成了空地。再過了一陣子,有人在這裏耕種,空地就變成了田園。地麵上遺留下來的殘垣斷瓦,也被這些耕田的人隨手拆除了。但是,一直到最後,普通平民還是不肯在這個山丘上住下來。
總而言之,一如荷馬所說,在這個山丘上隻有特洛伊的城市,在城裏居住的人,也隻限於貴族和戰士。由此看來,《荷馬史詩》讚美它是“街道寬闊整齊的聖城”,實在沒有言過其實。
在建築家的協助之下,謝裏曼從地下掘出了新的寶物——畫在紙上的一張圖。這個寶物,比起最初所發現的純金的壺或杯子的價值也毫不遜色。靠著這張圖,有關上古時代建築方法的疑問,都可以找到明確的答案。這實在是比任何寶藏都更珍貴。
在這次發掘期間,謝裏曼也曾試著去發掘希撒利克以外的地方。最後,他又想發掘一座很可能埋葬著特洛伊戰爭陣亡英雄的墳墓。這座墳墓坐落在特洛伊海岸對麵。憑借多年來考古的直覺,謝裏曼覺得裏麵一定會有他要找的東西。果然,他從這裏挖到了一些陶器,其形貌與特洛伊的陶器竟然完全相同。
但這處墳墓的所在,是一處土耳其軍方的要塞。突然間,要塞的司令官下達命令,要謝裏曼停止發掘。謝裏曼十分生氣,但他還是大度謙卑地答複對方:“是否因為我是外國人?如果確屬如此,我願意返回特洛伊,將此項工作交給土耳其籍的同事去接辦。至於工人們所應得的工資,仍舊由我支付。”
但是,司令官還是不肯收回成命。於是發掘工作不得不宣告中斷。
類似的問題謝裏曼曾經經曆過,但這一次所遭遇到的困難是前所未有的。謝裏曼必須不斷地和那些土耳其政府派來的監視員打交道,甚至經常要與他們爭論得麵紅耳赤。謝裏曼真是傷透了腦筋。
那位土耳其陸軍的將軍向發掘隊宣布:在進行發掘時不準使用測量儀器。那些奉命當場監視的官員們看到多爾普菲爾德在那裏工作,根本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在測量、做記錄,還是在繪圖,所以幹脆禁止他的一切舉動:“不可做筆記,也不許畫圖。”他們甚至威脅多爾普菲爾德說:“如果違反了規定,就立刻把你抓起來,送到君士坦丁堡去問罪。”
謝裏曼為此一再地向土耳其政府提出聲辯。他誓言:發掘古跡純粹是為了學術研究,絕無其他目的。德國派駐君士坦丁堡的大使,也曾替他出麵向土耳其陸軍提出抗議,但是一點效果都沒有。
在歐洲,政治家俾斯麥想助謝裏曼一臂之力,也向土耳其政府寫信勸說。可是土耳其政府連這樣一位人人敬畏的人物的話也不理。
當發掘工作結束後,德國大使特地去拜謁了土耳其皇帝,好說歹說,才勉強獲得他的首肯,準許謝裏曼繪製發掘地的地圖。
經過這一番波折後,他在次年出版的《特洛伊》一書中,用上了這幅得來不易的地圖。這本書就是謝裏曼對第三次特洛伊發掘的工作報告。雖然有頑固的土耳其官員百般阻撓,這次的發掘還是大獲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