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工作

在弗洛倫斯的所有信件中,以寫給赫伯特的信最為重要,是研究弗洛倫斯生平事跡的重要參考資料。

其中有一封寫給赫伯特的私函,因為不是寫給國家大臣的公函,所以她在信中毫無隱諱地吐露了自己心中的感受。

之前,她因為生活在無聊的上流社會所產生的鬱悶之情,都在日記和寫給朋友的信中,獲得了片刻的安寧。在斯庫塔裏的時候,她也以同樣的心情,把長期悶在心中的愁苦,寫信告訴赫伯特。

弗洛倫斯看到的不僅是事物的整體,她還觀察到每一偏僻的角落,從不輕易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對於軍醫組織和製度她毫不客氣地批評,並提出改革的具體方案。對於手術和醫療的效果、疾病的種類、死亡率的高低,她也做了詳細的分析和統計。

她對所有的工作人員也有中肯的批評。有時她會毫不留情地批評一個差勁的外科醫生,或嘲笑那些自大的護士,有時也諷刺大使夫婦、行政人員和愚蠢無知做錯事的人。

安慰和鼓勵悶悶不樂的士兵,使他們精神煥發、心情愉快,這是弗洛倫斯最拿手的,但對於諷刺或替別人起綽號,弗洛倫斯也相當高明。

克裏米亞的軍醫霍爾博士因在戰爭中的表現獲得了二級勳章。但弗洛倫斯卻不認為霍爾博士應該得到這項殊榮,她認為霍爾博士如果真的精明能幹,就不會使那麽多年輕的生命無辜地犧牲了,所以她在信中說:“霍爾博士所得到的二級勳章,隻不過是在提醒我們他是‘克裏米亞墓地爵士’罷了!”

“克裏米亞墓地爵士”的英文簡寫與勳章名稱的英文簡寫剛好一樣,所以弗洛倫斯這樣嘲笑他。

她認為這些庸才如果長期留在克裏米亞工作,護士隊和所有醫院中努力工作的人將永遠無法發揮最大的潛力,改善現有的醫療狀況。

有一天,她在信中批評一位醫生說:

我一再提出這種苛刻的批評,是希望讓您知道,您為這個可憐的醫院付出了勞動,卻完全沒有收獲。

她諷刺、批評別人的話雖然刻薄無情,但卻句句屬實,她從來不因誤會或私情而攻訐別人。她也曾讚美一位能幹的護士說:“她的身價和與她同重的黃金一樣珍貴!”

對於一直跟隨在她身邊的護士史蒂芬小姐,弗洛倫斯寫道:

如果沒有她,我的工作恐怕早已失敗了!她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精神,對事物認識的深刻性,以及身為護士對病患的熱忱服務,都是我欣賞她的地方。我能順利地完成每一項工作,完全要歸功於她的幫助,所以人們給予她的酬勞和謝意都應該比我多!

她還讚美羅巴絲夫人說:“她是第一流的外科護士,不但忠誠、勤勉,而且辦事能力很強,一個人頂得上十個人。”

弗洛倫斯剛到斯庫塔裏時,所有的官員不但不體量她的苦心,還處處為難她,與她作對。所幸,這時國內派了兩位有改革能力並掌有大權的委員過來監察。

他們是醫學博士約翰·沙謝蘭特和羅勃特·洛林森。這兩位新人對工作的熱忱使弗洛倫斯非常感動,她說:“他們挽救了英軍!”

她看到不對的地方就毫不留情地嚴厲責備、批評,但看到好的一麵,也會盡力褒揚、獎勵,她一向是非分明。

弗洛倫斯把戰地實情和官員的作風一五一十、毫不隱瞞地加以公正的分析與批評。

雖然這不是公函,但是對赫伯特完成分內工作確實有很大的幫助。如果不是弗洛倫斯和這位大臣有深厚的友誼,赫伯特也無法得到這麽真實、毫無隱瞞實情的數據,斯庫塔裏的改革絕無法如此迅速地進行並收到成效。

此外,弗洛倫斯還必須寫許多信。從家裏寄來的信,或朋友的問候信,她都要一一回複。

至於細心照顧臨終的病患,為他們寫下遺囑,寄給故鄉的親人,並告訴他們士兵臨死前的一切情況,也是弗洛倫斯要處理的事情。還有那些因弗洛倫斯而恢複健康的傷兵,他們的家眷寫來的感謝信每天都堆滿桌子,這些信弗洛倫斯不但要一一看過,還要逐一回信。

其他像國內慕名人士寫的問候信或詢問信,也都成為她答複信件中的一部分。

再者,就是對生死不明的士兵或這個醫院之外的士兵的詢問函,她必定仔細調查後,給予滿意而正確的答案。諸如此類的工作都是非常辛苦的。但她從不忽略任何一封信,也不因此而心煩,她總是心平氣和地處理每一封來信。

曾經有一個隸屬第三十九軍的士兵的妻子,因為好幾個星期不曾收到丈夫的來信,便寫信向戰地詢問。三個星期後,她收到了弗洛倫斯的回信:

親愛的勞倫斯女士:

對於你的來信,我不得不抱著沉重的心情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

去年是可怕的一年,在醫院裏的100名傷兵中,有42名喪失生命,許多婦人失去了丈夫,我實在難以啟齒地要告訴你,你的先生就是這42位中的一位。1855年2月20日,你的先生在此病逝,因為當時赤痢和熱病所造成的死亡率達到最高點。這一天,包括你的先生在內,我們一共失去了80位病人。

為了不至於產生錯誤和避免同名同姓的困擾,我特地寫信到你先生以前所屬的陸軍部隊查詢,來信證實,你的丈夫確實光榮犧牲。我之所以遲遲沒有給你答複,就是為了等候上校的來信,現在我附上他的來函與附件。你先生留下了1英鎊2先令4便士的遺產,這些錢當然歸你所有。我在1855年9月15日已將這筆款項存入陸軍大臣處,你可以前去領取。

因你一直不知道丈夫已光榮犧牲,所以沒有收到未亡家屬的津貼,希望你趕快向倫敦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布雷特喬治街16A的愛國基金部名譽書記陸軍中校洛夫辦理申請。

現在我附上申請書一份,以及陸軍上校寄來的死亡證明書,以便你申請子女補助金。如果你不知道表格的正確填法,可以請教教區牧師,他會樂意為你服務。

對於你的遭遇,我感到十分的難過與同情。萬一你無法在愛國基金部順利辦理申請手續,可以用這封信作為證明。請你節哀!

你真誠的朋友 弗洛倫斯·南丁格爾

斯庫塔裏醫院 3月5日

這封信完全表現出弗洛倫斯的個性以及辦事能力。對一個失去丈夫,必須負起養育責任的婦人,她給予最真誠的安慰和鼓勵,並不厭其煩地把每個細節和今後應當做的事情詳細地告訴她。

白天,她必須巡視醫院的每個病房,問候每個病人。晚上,她又獨自在塔裏的小房間中整理一切文件。她以苛刻、嚴厲的言辭批評人們的缺點,卻又以仁慈、體貼的心來關照失望、悲痛的未亡人。但是這些特性和本能一點也不發生矛盾,因為她有精明的行政能力,卻又有與生俱來的慈悲心腸。對於那些沒有同情心,隻知道對可憐的人施以殘害或毫不理會的人,她當然忍不住要苛責他們,但對需要援助的人,她從不坐視不管,必會給予最大的幫助與同情。無論是捕捉老鼠、對抗官僚、給未亡人寫信,還是終日不休息地為患者包紮傷口,都是因為同一顆善良的心,隻是以不同的形式和不同的方法來完成同一個目的。

在深夜裏她擱下紙筆,仔細地巡視每個病人。不眠不休的工作熱忱對她而言,隻是享受生命的付出,猶如飯後消遣一般地輕鬆和愉悅,但對普通人,卻是一種難以負荷的責任。

我真為她的健康擔憂,每個晚上我都祈禱神賜福給她。看到那纖細和瘦弱的身體,每一個人都害怕她會倒下來。

這是記者馬可在把弗洛倫斯譽為“仁慈天使”的那封信中所說的一段話。支撐她疲弱身體的完全是堅強的精神意誌。雖然有不少護士、醫生、牧師以及傷兵病人相繼辭世,但她仍不改心誌,始終繼續她的工作。

1855年8月,布雷斯布裏奇夫婦回到英國,代替他們的職位前來陪伴弗洛倫斯的是瑪依姑媽。瑪依姑媽曾經在信中很詳細地描述弗洛倫斯在斯庫塔裏的生活情形:

我的工作隻是抄寫,每天晚上11點之後就可以休息了,但弗洛倫斯卻要為處理文件而絞盡腦汁,並且每天最早要到午夜一兩點才能休息,到三四點也是常有的事,有時真的太忙了,甚至連續三個晚上都不曾合過眼。這裏的飲食非常簡單,隻要花少許時間就可吃完一頓飯,但弗洛倫斯卻經常在吃飯時間有急事要處理,這一去就是兩三個小時。

1856年1月7日的晚上,弗洛倫斯顯得特別疲倦,我從沒有看過她這種模樣,於是勸她早點休息。但她卻指著桌上一大遝的信說:“我怎麽能休息?還有這麽多東西沒有處理呢。”

我說,先休息,這些明天再做也不遲。她說不行,因為明天還有明天的工作。她一直忙到黎明。

弗洛倫斯一直埋首於工作,好像所有的知覺都沒有了,感覺不到饑餓、寒冷,就連睡覺、休息都可以省去。

或許是她的生理構造與眾不同,在她的腦子裏,早已裝滿了太多重要的事情,所以這些小事根本無法容納。

她辦事能力既快又好,這是我們很早就察覺到的,但她現在比以前更熟練、精明。任何複雜的工作,她都能處之泰然,一一排解,從不忽略任何一個微不足道的傷員或小事情。她真是一個沉著的孩子,雖然有時不免會抑鬱感傷或激動憤怒,但她都盡可能壓抑著不表露出來。我從來沒見過她有焦急或不悅的神色,也不曾遇見過她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