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石伽伊穿了件長袖連衣裙,在石媽媽的幫助下化了個淡妝,出門時,她問霍景澄:“你不跟我去呀?”

“我等你回來。”他說。

“好。”等她回來幹什麽,石伽伊沒問,她總覺得,她和霍景澄的關係,最近有種不可言說的……奇妙感。

或者可以說,曖昧到了極致。

這一年,大排檔這種吃飯形式剛傳入北京,在街邊的棚下,大家座位挨著座位,在烤肉、烤海鮮、花生、毛豆的香氣中觥籌交錯,這種熱鬧又新奇的就餐方式極其受歡迎。再加上後海新開起來的音樂酒吧的帶動,突然之間,什刹海不再是飯後納涼的老人和約會的小情侶的天下了,一到傍晚,四麵八方慕名而來的人數不勝數,甚至熱鬧到喜靜的老人家們想舉家逃亡。

一頓飯吃了將近兩個小時,邊烤邊上邊吃,春雪姍姍來遲,還是班長打了兩個電話才賞光而來,石伽伊嘴上不說,心裏卻有點高興,覺得跟這別扭的小妮子的友誼似乎可以修補一下。

大排檔結束後,有一些家離得遠的同學先行退場,剩下幾人準備去橋那邊的酒吧玩兒。天色已經很晚了,石伽伊其實是想回家的,但見大家興致高昂,她又不好掃興。

有去過酒吧的同學介紹著哪款酒好喝,哪個酒吧歌手唱歌好聽,一行人很快上了橋。同班一個女生突然興奮起來,她抓著旁邊的同學小聲驚呼:“橋上那個人好帥。”

眾人看過去,銀錠橋的石欄杆邊站著一個年輕男人,穿著看起來十分有質感與時尚感的牛仔褲配短外套,雖然燈光不甚明亮,但依舊能看出身形修長,樣貌英俊。他微低著頭,一手拿著手機在講電話,一手夾了一支煙,在昏暗中忽明忽滅。

當所有人都看向那個人時,春雪回頭看向了石伽伊。

石伽伊定睛一瞧,認出人來。

眾人走上橋,那男人抬眸掃了一行人一眼,將煙叼進嘴裏,空出來的手把手機換了個耳朵接聽,聲音低沉悅耳,經過他身邊的幾個女孩互相交換著眼神:粵語?聽不懂……女孩們小聲調笑,卻隻敢偷偷看。

對麵又有一行人過來,男男女女都有,經過男人身邊時,一個女孩突然停下,問他:“打擾了先生,請問能否給我一支煙?”

男人虛虛地將煙叼在嘴角,挑眉看了她一眼,不緊不慢地掛了電話,用英文說:“對不起,我聽不懂。”

那女孩驚訝地看了看他,聳了下肩,和同伴離開了,她的同伴們和她嘀咕:“哪國的?這麽高可能是韓國歐巴。”

石伽伊突然笑了一下,在靠近他的地方,停下腳步,開口道:“我這個老師真失敗,這麽簡單的話你都聽不懂?”

霍景澄看向她,見她站在一行人末尾,身姿窈窕,眉目舒展,歪著頭笑看著自己,他站直,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如果是你的朋友,我可以給一根。”

“不認識,算了。”石伽伊聳聳肩,走到他麵前,吸吸鼻子皺眉看他。

霍景澄將煙頭拿遠一些,低低地說了句“sorry”,隨即又問她:“回家嗎?”

石伽伊輕輕搖了搖頭,看向她的同學們,霍景澄了然。

她湊近他,小聲問:“不是說好在家等嗎?”

他也湊近她,壓低聲音:“等不及了。”

沒想到他會說這麽一句話,石伽伊愣了愣,臉微微泛紅,好在有夜色遮掩。幾個同學都圍上來,問石伽伊這是誰。

石伽伊說:“我哥,無血緣。”

聽到她補充的那三個字,霍景澄笑了,而旁邊的幾個女孩都不自覺地紅了臉。

霍景澄被邀請一起去酒吧,因為石伽伊,他並沒有拒絕,這讓女孩們更加開心。

石伽伊與霍景澄沒有什麽共同的朋友,也沒一起接觸過太多的外人,所以石伽伊一直以為霍景澄雖然有些淡漠,但大多數時候他都是溫和的。直到,見到他今天在酒吧以聽不懂普通話為由冷漠地拒絕了幾位來搭訕的女孩後,石伽伊才記起,她第一次見到霍景澄時,他真的稱不上溫和。

他的冷淡與疏離一直都在,隻是,從不對她。

他似乎對石伽伊的同學也興致缺缺,如果有人與他說話,他會禮貌地回一兩句,如果被吵煩了便去外麵抽根煙。第二次出去抽煙時,他碰到了石伽伊的其中一位同學,那個男同學他有印象,今晚看石伽伊的次數超過了二十次。

男同學在門口等訂的蛋糕,拿到後歡快地跑進了酒吧。霍景澄狠吸一口煙,隨即將煙按到了垃圾桶中,煩躁地又點了一根,抽了一半就回去了。那些學生在卡座附近玩起來了,互相抹著蛋糕,一個個狼狽不堪。霍景澄沒看到石伽伊,他坐進座位,看了眼旁邊那個沒參加戰鬥的女孩,似乎是那個春雪,他在煙灰缸邊緣彈了彈煙灰:“介意嗎?”

春雪忙搖頭。

霍景澄從煙霧中看向她:“你們又是同學?很有緣。”

“我們還一個宿舍呢。”春雪說。

他笑了下,用像是家長一樣的語氣客氣地道:“她毛病挺多,麻煩你了。”睡前要喝牛奶,睡覺要抱著米奇玩偶,睡著還會踢被子,愛賴床,很挑食,有小潔癖還怕黑……

春雪搖搖頭,沉默了一下:“江啟今天去找她了。”

霍景澄挑眉,微微有些詫異,隨即,他將煙在煙灰缸裏按滅,問:“所以呢?”

“她說喜歡你,可是和江啟……”春雪皺著眉,不知道如何措辭。

霍景澄很少打斷別人說話,這次卻沒有給她思考的時間,立刻問:“她說的?”

“什麽?”

“喜歡我?”

“……對。”

霍景澄拿了塊冰塊扔進雞尾酒中,嗞嗞啦啦的小氣泡上湧,他靜靜地等著杯子恢複平靜,突然抿嘴笑了,語調也不自覺變得柔軟:“其實……伊伊是個心思單純的人。”

春雪不說話,等著他繼續。

“她說什麽就是什麽,你應該信她的。”霍景澄說完,抬頭看她,“你了解她的,對吧。”

春雪是倔強的,但麵對霍景澄,她卻猶豫著點了頭。

霍景澄不再多說,拿起杯子喝了那杯冰雞尾酒。

“霍小公子?”旁邊有人突然驚呼出聲,“是霍小公子吧?”

霍景澄看過去,見是幾位拿著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在腦中搜尋了一下,沒認出人來。領頭的那人趕緊介紹自己:“我是春城建築的,之前和您父親談生意時我們見過一次。”

霍景澄點了下頭:“你好。”

“霍小公子,久仰大名,東大橋那邊的項目我也有參與。”其中一個人遞了名片過來。

霍景澄沒接名片,伸手去抽煙盒裏的煙:“我不管那些。”

領頭那人忙說:“是是是,聽您父親說過您在搞金融,這一行要靠腦子的,霍家的人都是人中龍鳳呀。”

霍景澄手指玩著細長的煙,沒有點燃,敷衍地笑了下,沒有說話。

那人又寒暄了幾句,熱情地介紹了其餘幾個人給他,霍景澄眉頭皺起來了,顯然不耐煩了。

石伽伊從遠處跑過來,已經清洗了臉頰的奶油,頭發絲有些濕,霍景澄拿了桌上的紙巾,幫她擦滴水的發絲,低聲說:“玩這麽瘋?”

石伽伊沒回答他,隻奇怪地看向了幾位大叔。領頭的那人極會察言觀色,忙告辭:“霍小公子您玩兒,我們不打擾了,對了,替我向您父親問好。”

“好。”霍景澄始終淡淡的,但與他們的熱情相比,他這種淡然簡直可以說是冷漠了。

石伽伊拿了皮筋將頭發綁後麵,綰成丸子頭,見到霍景澄手裏的煙:“你以前不抽煙的,今天怎麽抽這麽凶?”

霍景澄沒解釋,隻問她:“回家嗎?”

眾人準備一同離開酒吧,喊服務生結賬時,老板竟然前來招待,說已經有人結了,大家麵麵相覷,老板說:“是春城建築的張老板為霍小公子結的。”

他們看向那位霍小公子。

霍小公子正在幫石伽伊穿上他脫掉的外套,聽到老板的話,頭都沒抬一下。

石伽伊有點不情願:“我不冷。”

“外麵降溫了。”

“你這衣服和我裙子不搭。”

“天黑了沒人看得清,走吧。”霍景澄語氣淡淡的,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石伽伊撇著嘴,不太樂意,但還是乖乖地跟他一起走出了酒吧。

外麵已經起風了,狂風大作,樹枝在風裏搖晃著呼呼作響,天氣預報說夜間會有大雨。班長讓大家結伴盡快回去,話音一落,一位喝多的男生突然沒忍住吐了起來,而他旁邊的春雪,因為躲避不及時被濺了一身……

“我們送你回家?”石伽伊拿了紙巾給春雪。

春雪搖搖頭:“家裏沒人,我回學校。”

“那去我家換套衣服再送你回去。”石伽伊不由分說地決定道,春雪沒有拒絕。

石伽伊將春雪帶回家,給她拿了衣服,等她換完提出送她回學校,春雪別別扭扭地拒絕。

“要下雨了。”石伽伊說著,衝霍景澄使眼色。

霍景澄了然:“我去拿車鑰匙。”

春雪有點不好意思:“我想自己回去。”

石伽伊聽到,回道:“好啊,你打車自己回吧,對了,你聽過雨夜屠夫案嗎?讓霍景澄給你講講,發生在他們香港的連環殺人案。”

春雪愣愣地看著她,拿了鑰匙出來的霍景澄聽到這裏,失笑出聲。

夜間車輛少,紅燈更少,從地安門大街轉去西二環,沒一會兒便要到學校了,春雪坐在後車座一句話沒有,像是個不存在的人。石伽伊邊指路邊鼓搗著車上的音響,選了張劉德華演唱會的CD放進去,還順便向霍景澄邀功:“《我恨我癡心》這歌我現在唱得可好了。”

霍景澄隨口道:“我可以教你點別的。”

石伽伊表示讚同,突然想到他這次在北京待了很久,總覺得離開日期將近:“你什麽時候回香港?”

“等學校找我。”

“他們什麽時候找你?”

“希望永遠不找我,我就一直在你這兒待著。”

石伽伊笑:“我們家可養不起霍小公子。”

“我吃得不多,還能幹活。”

石伽伊“撲哧”笑出聲:“你能幹啥?”

“比如……接送十一,”霍景澄看她一眼,“回家住吧。”

“嗯,下周就回。”

霍景澄將車子停在路邊,回頭看向後麵的人:“到學校了。”

春雪道謝,下車,走了兩步突然回頭,對副駕駛座的石伽伊說:“伊伊,之前……對不起,還有,你住寢室吧,我不和你鬧別扭了。”

石伽伊掃了眼霍景澄,衝她眨眼:“我想回家。”

目送春雪走進學校後,霍景澄揉了揉石伽伊的頭發,兩人相視一笑,他啟動車子,轉了個彎原路返回。剛走上主路,憋了一天的大雨傾盆而下,他放慢了車速,此時,CD播放到了《暗裏著迷》,是劉德華的一首粵語慢歌,正唱到:我有吻過你,這畢竟並沒存在。

霍景澄眸光微閃,石伽伊本來在跟著哼唱,到這句,突然停住,扭頭看向窗外,雨水順著車玻璃流淌,什麽景色也看不到。霍景澄卻突然停下了車,在石伽伊驚訝的神色中解開安全帶,說了句“等我一下”,隨即,打開車門跑進大雨中。

石伽伊忙喊他,聲音被關上的車門隔絕,她透過風擋玻璃看向外麵,見他幾步踏上樓梯,跑進街邊一個亮著暖黃色燈的店裏。

霍景澄從出去到回來,前後不到兩分鍾,卻已經被雨澆透,他坐進座椅,將手裏的東西放到石伽伊的腿上,笑著看她,還朝她的方向歪了歪頭,示意她擦水。

石伽伊一邊拿出紙巾擦著,一邊批評道:“你幹嗎去了呀,這麽大雨還跑出去。”

“買一個很重要的東西。”他說。

石伽伊看清了霍景澄冒雨帶回來的東西,應該說是聞到的,蛋糕的甜膩香味在狹窄的車廂裏飄散,即使這個蛋糕很小,裝在簡單的透明盒子裏,味道卻絲毫不含糊。

她將紙巾拿下來,小聲說:“我今天吃蛋糕了,你怎麽又買了?”

“不是都糊臉上了嗎?”霍景澄頭發有點亂,他用手理了下,“而且是別人買的。”

石伽伊見他手背上還有水,用紙巾擦了擦:“濕透了,你明天感冒了我可不管你。”

霍景澄斜斜靠到方向盤上,看著她,抱怨道:“真沒良心啊,你上次感冒了,我可是徹夜照顧的。”

還敢提上次的事,那個吻到現在都不明不白的,想到這兒,石伽伊撇了撇嘴。

霍景澄手搭在座椅後背,側著身子微低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石伽伊察覺到他的目光,心跳的速度慢慢加快,於是忙伸手去開蛋糕盒子來掩飾緊張。

“最後一個了,有點小。”霍景澄好聽的聲音響在近處。

“是什麽味兒的呀?”石伽伊遞給他一個叉子。

霍景澄沒要:“你吃。”

石伽伊吃了一口,眼睛一彎:“好吃。”

“吃出什麽味道了嗎?”

她吧唧吧唧嘴,搖了搖頭,又吃了一口,依舊一臉疑惑:“你嚐嚐嗎?”

霍景澄的眼眸突然變得漆黑深邃,他凝視著她,半晌,伸手,將石伽伊嘴邊的奶油卷到手指上,隨即將手指送到嘴邊,舌尖一勾將奶油全數卷進了嘴裏。

石伽伊被眼前的畫麵衝擊得整個人都愣在那裏。

他、他總是這樣吃東西,上次糖人也是這樣,這樣勾引她……

雨刮器刮玻璃的聲音有點大,將她思緒拽回,她忙又吃了口蛋糕,也沒抬頭,隻含糊不清地問:“吃出來了嗎?”

“沒有。”

“那你還吃嗎?”

“嗯。”

外麵雷聲轟轟,雨滴劈裏啪啦地砸在車頂,CD裏的音樂聲都不甚清晰了,可石伽伊在這樣嘈雜的環境中還是輕易地察覺了霍景澄動作的每一個細節。她感覺他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傾,緊接著,他修長又微涼的手指慢慢撫向她的臉頰,隨即是下巴。她的臉被他輕輕抬起,她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眨巴著,臉頰有些紅,嘴裏還無意識地嚼了下蛋糕,看到這兒,霍景澄的眼眸又幽深了幾分,睫毛輕顫一下,慢慢傾身,吻上她的唇。

石伽伊徹底不敢動了。

後來,他肆無忌憚地品嚐她口中的蛋糕,石伽伊緊張地抓緊了他的衣襟,仰著頭,笨拙地配合。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麵有車鳴聲傳來,石伽伊忙睜開眼睛,車子從一側經過,鳴笛聲漸遠,她恢複神智,推了推他,想要拉開距離,他卻沒離開分毫。

石伽伊抿著嘴,輕聲問:“吃出來了嗎?什麽味兒?”

霍景澄將她壓向椅背,啞著嗓子說:“甜味。”

還用你說!

石伽伊張開嘴剛想說話,卻再次給了霍景澄得寸進尺的機會,他深吻著她,低沉沙啞的聲音響在耳邊:“Happy birthday,my dear Eleven.”

大雨下至後半夜,兩人回家的時候雨勢隻微微小了一點,一路上,石伽伊都趴在副駕駛的車窗邊,安靜又老實,露出來的白皙嬌小耳朵一直紅紅的,可愛得不成樣子。

霍景澄幾次想伸手摸一摸,又怕給小姑娘弄得更害羞,再適得其反,脾氣一上來他也吃不消。

到了家門口,進門時,霍景澄用他的外套罩在兩人頭上,一手將她摟進懷裏,帶著她跑向門廊下。

石伽伊整理頭發時才找到機會偷偷看他,這一微小的抬頭動作,沒想到立刻被他察覺到。霍景澄低頭看她,她躲開他的視線,別扭又羞澀的樣子十分動人,霍景澄笑了,帶著終於得逞的小嘚瑟。

石伽伊抿著嘴,沒忍住,也笑了。

兩人都下意識地走向西廂房,進了房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霍景澄搶先開口:“你要在我的房間住嗎?”

“才不。”石伽伊覺得霍景澄有點壞,故意問這種話,他以前可不這樣。

她拿了抽屜裏的娃哈哈,轉身開門出去,沒看他也沒和他道別,沒一會兒又開門回來,拿了櫃子上的傘,看也沒看他,霍景澄走到門口,好笑地看著門外的人:“十一你是在害羞嗎?”

石伽伊“砰”的一聲將傘撐開,若無其事地說:“啊?你說什麽?雨聲太大我聽不到。”說著,舉著傘小跑著去了正房。

霍景澄低笑出聲,這麽可愛可如何是好。

這晚,石伽伊失眠了,心裏像是被塞進去了一隻活蹦亂跳的小兔子,一直不安分地躁動著,跳得她毫無睡意。她側身躺著正對著牆,聽著萬籟俱寂深夜中的淅淅瀝瀝小雨聲,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牆上的壁紙,想著回程中車裏的一幕幕,臉又開始燙起來。

等意識到後,她羞惱地捂住臉,過了一會兒又憤憤地拿下手,心想:你是蓋世英雄石伽伊啊,有什麽好害羞的。

晚睡的結果是,石伽伊第二天賴床了,早上老爺子喊她吃飯,她咕噥一聲翻了個身用枕頭捂住腦袋繼續睡。

睡夢中的石伽伊總覺得自己的鼻子癢,她撓了撓鼻頭,可還是癢,迷迷糊糊睜開眼,才發現陽光刺眼,她用手擋住窗外的烈日,在指縫中,看到了坐在床邊的霍景澄。

石伽伊猛地坐了起來,抱緊被子看著他。

“餓嗎?”霍景澄問,問完又自己回答,“一定餓了,我都聽到你肚子叫了。”

“才沒。”石伽伊立刻反駁。

“沒餓嗎?”

“是沒叫。”

霍景澄揉了揉她亂糟糟的頭發,看了眼門,見關得好好的,便傾身親了她一口:“起床吃飯。”

石伽伊還是茫然的,被親完又蒙了一會兒,她抿緊了嘴,“唔”了一聲。

見她迷糊的樣子,霍景澄無奈地笑笑:“就算學校催我,我也沒辦法離開北京了。”

石伽伊打了個哈欠,清醒了些,將頭抵到他懷裏,小聲說:“我明年申請交換生。”

他摸著她的頭發:“嗯,到時候我來北京接你,帶你回家。”

石伽伊愣了愣,仰頭看他:“回哪個家?”她想問的是,你媽媽那裏還是你爸爸那裏。

“我在醫科大學附近買了房子。”不是哪個家,是我們的家。

石伽伊驚訝,坐直身子:“啊?”

霍景澄不想讓她有負擔,所以,他說:“當投資房產了,香港房價一直在漲。”

石伽伊將信將疑:“有風險嗎?”

“唯一的風險是十一不去香港。”

石伽伊想了想,笑道:“那看來幾乎沒什麽風險。”

霍景澄看著陽光中女孩的笑顏,突然說:“十一,我媽咪病情好轉了很多,可以長時間控製情緒了,你不要怕她。”

“我不怕的,一直都不怕。”

石伽伊想,長大了真好,可以天天和霍景澄在一起,他媽媽也好了,一切都那麽好。

經過昨晚一場大雨後,北京秋天的氛圍更濃了,雖然陽光明媚,氣溫卻比前段時間低了不少,院子裏滿地落葉,老爺子嘴裏哼著京劇,拿著笤帚慢悠悠地掃著落葉。

石伽伊起床時已經近十一點,老爺子見她出來,懶豬懶蟲地嘲笑了兩句。石伽伊噘著嘴不理爺爺,老爺子放下掃帚:“我去給你做飯,想吃什麽呀丫頭?”

“泡麵。”石伽伊小聲對霍景澄說。

霍景澄走向廚房:“爺爺,我去幫她弄,您休息吧。”

石伽伊忙跟上:“你會煮泡麵嗎?”

“我什麽都會。”霍景澄說。

石伽伊笑問:“沒有泡麵的話也能煮出來嗎?”

霍景澄停住腳步,刮了下她的鼻子:“皮。”

胡同裏沒有什麽人,靜悄悄的,隻有樹葉在風中的沙沙作響聲,安靜祥和的正午,石伽伊慢慢悠悠地朝胡同口走去,霍景澄走在她旁邊,輕輕地牽住她的手,這種突如其來的小動作讓石伽伊心裏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甜滋滋的。

走了幾步,她抬頭看他,他也正垂眸看著她,他們像是吃到了世界上最甜的糖的小孩兒,笑容裏有著說不出的甜膩。石伽伊突然想到什麽,有些緊張地四周觀望了一下,見長長的胡同連流浪貓都沒有,這才放心了些。

“為什麽有種偷偷摸摸的感覺?”霍景澄問。

“當然不能太囂張,我還是個孩子啊。”石伽伊是忐忑的,總覺得她媽媽知道了不會輕易同意。

霍景澄仿佛也有顧忌:“那在家時我盡量克製一下。”

“是該克製,不然親多了習慣了容易肆無忌憚。”石伽伊嘟囔道。

“肆無忌憚嗎?”霍景澄想,她一定不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肆無忌憚,不過他會讓她知道的。

這天午飯,兩人煮了兩包泡麵,打了兩個荷包蛋配了兩根香腸,用老爺子壓箱底的青花大海碗盛上,端到了西廂房,關緊房門,你一口我一口地解決了午餐。

“媽咪從來不讓我吃泡麵,如果她知道我剛才吃了這麽多,一定會覺得我要中毒了。”霍景澄將最後一塊香腸喂到石伽伊嘴裏。

“這麽誇張?”石伽伊吃掉香腸,“那她會讓你去洗胃嗎?”

霍景澄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在你心裏她到底是多可怕的存在。”

石伽伊趕忙搖頭,過了一會兒,又猶豫著點點頭:“以前是有點怕怕的。”

霍景澄揉了揉她的頭發:“別怕,有我。”

一個下午,兩個人都待在西廂房裏沒出去,仿佛他們在一起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就連無聊的跳棋,和彼此玩的話,都變成了世界上最有趣的遊戲。玩累了他們就坐到搖椅上看書,石伽伊坐在霍景澄懷裏,聽他磕磕巴巴地用普通話讀小說給她聽,可能太過歲月靜好,可能他懷中太舒適,也可能是他的聲音太溫柔,石伽伊慢慢睡著了。

霍景澄將書放到桌子上,低頭看她,把玩著她垂下來的發絲,輕輕地吻她的額頭臉頰,石伽伊在他懷裏蹭了蹭,繼續睡,呼吸沉沉,均勻溫熱的氣息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脖頸,霍景澄苦笑,真折磨人啊。

不知道何時,他也睡著了。天色昏沉,房內更是昏暗,所以他比平時睡得沉一些,沉睡中仿佛感覺有人開門,又瞬間被關上,像是夢。

來人是趙小雨,那個開朗活潑的趙小雨,自從和林止分手後,性格沉穩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樣張揚得像個孔雀,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經常來找石伽伊玩。好像她找到工作後,這對相依為命的母女倆,不是外出,就是閉門謝客,街坊鄰裏都很少見到她了,甚至也很少見到趙大娘。

甚至連老爺子都開始念叨,他說:“好久沒見到趙小雨媽媽在門口嗑瓜子侃大山了。”

趙小雨趁周末來找石伽伊,結果開門進去見到依偎著睡得幸福的兩個人。趙小雨失笑,這倆人啊,隨即又有點心酸,笑容中多了絲苦澀,她退出門去,輕輕關上了門。

“怎麽沒進屋啊小雨?”老爺子問她。

“不進去了,急著走,我回頭再給她打電話。”趙小雨說完,轉身快步走出了石家。

石媽媽和石爸爸的說話聲從院子裏傳來時,石伽伊才悠悠轉醒,這時已是傍晚時分,她揉著眼睛坐起身,半晌沒想起自己在哪裏。眼眸漸漸適應了黑暗,以及身下觸感的提醒,她意識到什麽,手忙腳亂地要下去,卻不知道按到了哪裏。霍景澄突然伸手抱緊她,聲音因為剛睡醒,低沉沙啞又性感,他說:“不許亂動。”

石伽伊立刻聽話地一動不動。

她被抱得極緊,兩人呼吸交融著,石伽伊的眼睛在昏暗的室內滴溜溜地亂轉,霍景澄的歎息聲十分清晰地響在她耳側。

隨即,他將頭靠在她肩頭,半晌,又輕輕地吻了吻她的臉頰。

“下去吧。”他說。

“嗯?”

石媽媽不甚清晰的聲音傳來,似乎在問石伽伊在幹嗎,老爺子說在西廂房,嚇得她又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下來,踩上拖鞋就往洗手間跑,邊跑邊壓低聲音說:“就說我去找春雪玩了。”

她進洗手間的瞬間,房門也被打開了,嘎吱聲傳來,隨即是燈亮起,石媽媽站在門口,打量了一圈房間,看到霍景澄睡眼惺忪地從搖椅上坐起,似乎是燈光太亮,他眯著眼睛看向門口,隨即打招呼:“Aunt。”

“對不起啊,打擾你睡覺了,我在找石伽伊。”石媽媽忙說。

霍景澄從搖椅上站起來:“她去找春雪玩了。”

“這孩子,要吃飯了還不回來。”石媽媽完全沒懷疑,轉身離開了西廂房。

石媽媽離開後霍景澄進了洗手間,石伽伊正蹲在地上側著耳朵偷聽外麵的動靜,他一開門給她嚇了一跳,她忙看向外麵:“我媽走了?”

他點頭。

石伽伊呼出一口氣,兩人一站一蹲,一上一下,你看我我看你,“撲哧”笑了。

她問:“刺激嗎?”

“我又沒躲在洗手間裏不敢出去,沒你刺激。”

石伽伊瞪他:“忘記這件事兒。”

霍景澄立刻答應:“可以啊,但是……”

他點了點嘴唇,意思很明顯。石伽伊嘟囔了句流氓,也沒猶豫,站起身,拽著他的襯衫領口靠向自己,嘟嘴輕吻了一下。霍景澄湊上前想加深這個吻,石伽伊及時後退,在他伸手要抱住她時,她機靈地躲開,跑出洗手間,又在房門口探頭探腦地看了看,開了門縫溜到院子。

隨即,院子裏傳來她的聲音:“我回來啦,好餓呀,咱家做好飯了嗎?”

霍景澄洗了下手,看向鏡子中的自己,整理了一下衣領,想了一會兒,笑了下,小聲說:“渾不吝。”

吃完晚飯後石伽伊就開始補作業,一邊寫一邊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學醫,後悔完又驕傲地認為一般人學不了,隻能是她這種聰明伶俐吃苦耐勞的人學,上天賦予的使命。

霍景澄一直陪著她,翻看了她的教材後,默默放下,看不懂……

石伽伊問:“有你轉專業後的法學難嗎?”

“你的比較複雜。”霍景澄看著她,誇獎道,“十一這個女孩子還是很厲害的。”

石伽伊點頭,很是讚同他。

後來,霍景澄就這樣陪石伽伊寫了一個禮拜的作業,石爸爸在家時會接送她,沒空時霍景澄去接。回到家吃完飯,不管石伽伊多想和霍景澄玩兒,都要完成當天的複習與作業,自製力很強。有時候若是那天課少,很快就能完成功課,兩人一如往常,下棋,看書,或者窩在一起看劇。

石伽伊從小就喜歡看金庸,霍景澄並不驚訝,因為她身上確實有些男孩都沒有的俠義之氣,而最缺少俠義之氣的韋小寶竟然是石伽伊最喜歡的金庸筆下的人物,隻因為他形容雙兒那句:這小丫頭是我的**。

“可是他有七個老婆。”雖然深情,但也多情。所以霍景澄並不喜歡他,就像霍雋,這麽多年來,對霍景豪的母親和自己母親都是情深義重,卻將兩人都傷得極深。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嘛,不對,一個願打七個願挨,”石伽伊想了想,又說,“反正我不願意。”

但她還是欣賞韋爵爺機靈聰敏,沒心沒肺遊戲人間的樣子。

“你要是敢娶七個老婆,我就……我就……”電影中韋小寶集齊七個老婆後,石伽伊感到歡樂之餘又憤憤地搖著霍景澄的胳膊,“我就咬死你。”

霍景澄快要睡著了,他本就對這種電影興致缺缺,又深夜將至,蒙矓中隨口回道:“如果不是遇到你,我一個老婆都不準備娶。”

石伽伊沒想到他突然說出這麽動人的話,還是困頓中這麽隨意地說出,心口突然一甜……

於是,沒有被他要求,也沒有被他威脅,石伽伊突然傾身過去,抱著他的臉頰,狠狠地親了一口。這下霍景澄瞬間清醒了,伸手將石伽伊拽進懷裏,眯眼看她:“這大晚上的,幹嗎呢?”

石伽伊說:“晚安吻。”

霍景澄回了個晚安吻:“別走了。”

石伽伊使勁搖頭。

“像以前一樣,你這頭我那頭,中間擺著你的米奇。”他小聲商量。

石伽伊想了想,又搖頭:“爺爺起得早,要是發現我沒在耳房可不得了。”

石伽伊剛說完,老爺子就在正房喊她了:“丫頭,快回來睡覺了,別看電視了,眼睛看壞了。”

“來啦。”石伽伊應道,然後又在霍景澄臉頰親了一口以示安慰後便頭也不回地跑了。

霍景澄看著空****的懷裏,自嘲苦笑,一分鍾都不想分開這可如何是好。

霍景澄在北京待到了九月下旬,石伽伊周末回家才知道他要離開的事兒,雖然早知道他要走,可真要走時,她還是沒忍住鑽到他懷裏哭了半天。而唯一讓石伽伊欣慰的是,終於,他沒再不告而別,甚至,她親自去送了,這讓她心裏踏實很多。

因為石爸爸在,兩個坐在後座的人沒敢說那些膩膩歪歪的話,就連牽著的手,都偷偷藏在外套下,小心著不讓石爸爸看到。

“伊伊學業太忙,不然趁周末再請兩天假可以去香港玩一圈了。”石爸爸突然說。

石伽伊不急,心想著,快了,大二我就申請去香港。

“我當初就應該反對你學醫,”石爸爸繼續感歎,“本以為上了大學你就能給我找個女婿呢,這比高中還忙,哪有時間談戀愛。”

石伽伊趕緊看了眼霍景澄,沒說話。

霍景澄像是真有閑心閑聊一樣,隨意地搭話:“沒有時間談戀愛嗎?挺好的。”

石爸爸從後視鏡中看他一眼,笑了笑。

到了機場,眼見相聚時刻在分分鍾減少,石伽伊的小表情也分分鍾要垮掉。

這時有人過來問路,石爸爸熱情地給那人指路,霍景澄找到機會,小聲對她說:“要好好學習,要想我。”

最主要的是,想我。

霍景澄進安檢前,回頭看了眼石伽伊,見到她委屈巴巴又戀戀不舍的小表情,差點走回來親她,礙於石爸爸在,他隻是用嘴型說了三個字。

石伽伊突然瞪大了眼睛,霍景澄見她如此反應,揚起嘴角,笑了,壞壞的。

石爸爸忙問:“景澄,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回去吧。”霍景澄說。

“哦,好,我們走了啊,你路上注意安全。”石爸爸和他道別完,跟石伽伊說,“走吧,閨女。”

石伽伊低著頭,乖乖地跟著她爸走出機場。走向停車場的路上,她都沒說話,因為,她覺得,自己的臉,一定充血了,而且,心跳超速,不能抬頭、不能說話,怕被老石發現異樣。

這個人,這個人簡直太壞了,還當著她爸的麵,竟然敢那麽說。

如果她沒看錯……

她一定沒看錯,因為他後來那得逞的壞笑,她不是第一次見了。

回程路上,石伽伊在副駕駛睡覺,其實,她哪裏睡得著,一遍一遍回想霍景澄用嘴型說的那三個字,直到到了家,石伽伊依舊十分確定,他說的就是那三個字。

他說——

我、愛、你。

霍景澄走後的日子,石伽伊本以為會過得又慢又難熬,但繁重的學業讓她覺得日子如流水般飛逝。秋天一過,寒冬來臨,但初雪卻遲遲不下,空氣幹燥,氣溫低冷,二〇〇四年春節期間,到處都是重感冒的人,石伽伊也不例外。

因為兩個人一個比一個忙,平時隻有寥寥無幾的通話,到周末才能多聊一會兒,石伽伊覺得這次的重感冒與病毒無關,她就是思念成疾。

趙小雨從那天來找石伽伊之後,就再沒出現過,石伽伊去她家裏找過幾次,每次都沒人,鄰居說,趙小雨出差了,帶著趙大娘一起。

石伽伊總覺得不對勁兒,但又猜不出個所以然來。

臘月二十三,小年這天,石伽伊的重感冒依舊沒好,她蔫蔫兒地窩在沙發上發呆時,接到了趙小雨的電話:“出來見一麵吧,我在中關村這邊。”

“這麽近?”石伽伊以為她這麽久不回來是去國外出差了。

“來了再說。”

石伽伊按照她給的地址找過去已經是兩個小時後了。

兩人約在了一家咖啡廳裏,可能國人還不太能接受咖啡這種味道奇怪的飲品,所以這家店生意不太好。趙小雨提前到了,坐在角落裏喝著白開水。

她點頭,問石伽伊:“你嗓子怎麽了?”

“重感冒。”

“還敢喝咖啡?我們倆對著喝白開水吧。”趙小雨調笑道。

“你怎麽了?”石伽伊問她。

趙小雨神色複雜地看了眼石伽伊:“你先深呼吸幾口氣,然後我再告訴你。”

石伽伊一臉緊張地看著她:“你說吧,我承受得住,醫生怎麽說?還有希望嗎?”

趙小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閉嘴!老娘禍害遺千年。”

“那你怎麽了?”

趙小雨站起身,走到過道,轉了一圈給她看,雙臂環胸,居高臨下地問她:“有何感想?”

石伽伊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盯著她鼓起的肚子,半晌:“我的媽呀。”

“除了‘我的媽呀’呢?”趙小雨坐回座位,喝了口水。

石伽伊眨巴眨巴眼睛:“牛X啊!”

趙小雨“撲哧”笑了:“果然是我的姐妹,就是這麽與眾不同。你就不問問是誰的?”

“誰的?”石伽伊忙問。

“林止。”

石伽伊倒抽了一口氣:“你倆不是去年就分手了嗎?”

“知道什麽叫藕斷絲連嗎?就一直斷斷續續地聯絡著,偶爾約著吵一架,偶爾……睡一覺,”趙小雨喊服務生加白開水,“不過最近幾個月沒見了,他不知道。”

“找他去啊,結婚啊。”這是石伽伊覺得最正確的做法。

趙小雨搖頭:“我們倆不可能了,生了孩子我就走了,帶我媽離開北京。”

“去哪兒?”石伽伊覺得,趙小雨今天就是來刺激她的,她每說一句話,她都震驚一次,順帶難受一次。

“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我不想告訴你。”

石伽伊在心裏罵了句髒話,隨即無所謂地說:“你愛去哪兒去哪兒,我才不想知道呢。”

趙小雨又喊服務生要餐巾紙。她遞給石伽伊一張,自己用了一張,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得像姐妹的女孩,麵對麵坐在冷清的咖啡廳的角落裏,一起擦著眼淚。

“這幾個月我還能來找你嗎?”石伽伊吸吸鼻子,覺得感冒又重了。

“不能,你也不能告訴林止,不然我就一屍兩命報複你。”趙小雨威脅。

石伽伊又要了兩張餐巾紙,她覺得這次是氣哭的:“你還是個人嗎趙小雨,我恨你。”

趙小雨破涕為笑:“你是不是總和林止混啊,說的話都和他一樣。”

石伽伊回到家後,晚上發了一宿汗,第二天病就好了。

老爺子說她是打不死的小強,自愈能力超強。

石伽伊表示:“這叫以毒攻毒,趙小雨那老毒物,太狠了。”

江啟本來約了石伽伊去公司視察,說得好聽是視察,其實就是喊她試玩新遊戲。可如今讓趙小雨一攪和,石伽伊不敢去了,想到林止就心虛,偏偏林止還送上門來。

這麽高興的事兒,石伽伊委實高興不起來,她隻想他趕緊掛電話,不然她很容易說出不該說的話,於是說:“謝謝。”

“這麽冷酷?視金錢為糞土?”

石伽伊繼續冷酷地說:“高興傻了。”

林止笑起來:“你可真逗。”

“我要去銀行查賬,再見。”石伽伊剛要掛斷電話,聽到林止的喊聲,她僵硬地又接起。

“那啥,我有事要問你……”

石伽伊心中警鈴大作:來了,來了,他要問了。

“你最近有沒有見到趙小雨?我好久都聯係不上她了。”

果然。石伽伊慢慢深吸一口氣,盡量不讓他聽出自己的緊張:“我聽鄰居說,她出差了。”說完這句話,她認為自己的情緒控製得很好,隨即假裝急道,“我要去銀行查賬,我等不及了,林老師再見。”迅速、無情、果斷地掛斷了電話。

石伽伊看著電話,見沒再響,這才放心下來,不過她依舊覺得有必要做點別的來分散下注意力以及抵消一下罪惡感,於是,找了存折,真去了銀行。當看到存折上出現的數字後,石伽伊覺得有必要再去找趙小雨談談,林止絕對不是以前的窮小子林止了,想她卑微的、渺小的百分之五點五的股份都能分得這麽一大筆錢,那林止和江啟……鑽石王老五啊!可是,她聯係不上趙小雨了,這讓石伽伊極其鬱悶。

路上,她化悲憤為購物欲,買了一堆有的沒的,打車回到家門口,把補課回來還背著書包的張文硯拉來當壯丁,一趟一趟地將那堆年貨搬到院子裏。

“這麽多東西?哪來的?”石媽媽奇怪道。

石伽伊給了張文硯兩盒稻香村的點心當辛苦費,然後回答她媽媽:“我買的,我發財了,我是小富婆了。”

“你幹了什麽?”石媽媽詫異道。

“投資,你和我爸都沒搭理我的那個投資,就我爺爺幫我,我們倆一起發財了。”石伽伊一臉傲嬌。

見到老爺子出來,石伽伊忙跑過去給他看存折:“爺爺,你快數數這上麵有幾位數,咱倆一人分一半。”

老爺子接過去,眯著眼睛數了一遍,拿遠存折,又數了一遍,搖搖頭,準備回屋拿老花鏡。

石媽媽也跟著回屋,喊石爸爸出來搬年貨:“你閨女之前搞的那個什麽投資,好像賺錢了,你去把她買的那些破爛搬倉庫去。”

石伽伊:“……”破爛?

“你投資了什麽?”遊廊上的詢問聲傳來,石伽伊愣了一下,扭頭看過去,隻見霍景澄站在西廂房門口,穿著一條黑色長褲,一件黑色毛衣,整個人顯得又高又瘦,皮膚一如既往的白皙,還有不管見多少次,都會讓石伽伊覺得驚豔的美貌。

石伽伊捂住嘴,把尖叫聲捂在了嗓子眼,憋得生疼。

石伽伊眨了幾下眼睛,確定麵前的是真人,回頭看了下院子,沒人,靜悄悄的。她衝霍景澄擺了擺手,示意他後退,霍景澄退到了門內,石伽伊跑過去,跳到他身上,他伸手接住她,托住她,抱緊她,轉身往裏走,不忘用腳把門踢上,關好。

石伽伊把頭埋在他肩膀上,蹭著,開心極了,一遍一遍叫他:“霍景澄,霍景澄,霍景澄……”

霍景澄將她放到書桌上,站在她麵前,額頭抵著額頭:“沒大沒小,現在連哥哥都不叫了。”

“誰家哥哥像你這樣。”石伽伊說。

“我什麽樣?”

她抿緊嘴,不說話。

霍景澄低頭親了她一口,問她:“這樣?”

石伽伊不滿,抬頭看他,眸光閃閃,嘟著嘴楚楚可憐的樣子:“這麽久沒見了,不多親一會兒嗎?”

霍景澄哪裏招架得住她這樣,再次吻上去。

她的唇角有著迷人的弧度,口中有冰淇淋的香甜,舌尖依舊那樣柔軟,霍景澄抱緊她,揉進自己懷裏,石伽伊仰著頭,十分配合。

“伊伊?跑哪兒去了,剛才忘了告訴你了,你景澄哥哥來了,伊伊……”石媽媽的聲音從外麵傳來,石伽伊去推霍景澄,卻沒推開。

老爺子也從房間走出來了,拿著她的存折:“伊伊,我數明白了,五位數啊。”

石伽伊“唔唔”兩聲,終於把霍景澄推開,霍景澄舔了下嘴唇,笑著看她,石伽伊瞪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媽,我在洗手間,我出來了。”

她跳下桌子,擦了擦嘴,照了下鏡子,開門出去:“我見到景澄哥哥了。”

石媽媽應了一聲,又去喊石爸爸搬“破爛”。

石伽伊走到老爺子身邊:“爺爺,這還隻是年終分紅,往後還會有呢,咱倆一人一半。”

“我比你有錢,要你這點零花?”老爺子高傲地走了。

石伽伊:“……”被親爺爺鄙視了?

因為年關臨近,家裏人都很忙,石伽伊“大病”初愈,被勒令好好在家休養,這正合了霍景澄的意。

寒冬臘月,外麵寒風呼嘯,屋內溫暖如春,她和霍景澄坐在爐子旁的單人沙發上。兩人臉頰被爐子烤得都有點紅,卻無人在意,他玩著她的發梢,她揪著他的手指,有一句沒一句地低聲說著話。

“在這兒過年嗎?”石伽伊問。

“嗯,從今年陪你到明年。”

石伽伊把玩著他的手指,愛不釋手,開心地道:“那你就可以陪我守歲了。”

“是不是過了年你就十九歲了?”

“我們都算虛歲的,應該是二十了。”石伽伊說。

“第一次見你時,還很小的感覺。”霍景澄回想起幾年前大雪紛飛的那個黃昏,這個小女孩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麵前,那時,他有點煩躁,並不想理她,可現在想想,真奇妙。

“把你的生日禮物補上。”他剛幫她扣好項鏈,石伽伊就起身跑到鏡子前。

鏡中少女脖子上的銀白色鏈子泛著亮光,尤其是鏈子的吊墜,是一顆鏤空的心,裏麵裝著閃閃發光的鑽,她扭頭去看他,臉頰微紅,眼眸水潤潤的:“好美。”

霍景澄回視她,沒有去看項鏈,而是看著她:“好美。”

年三十說來就來,一家人圍在一起包了餃子,每個人包的都不一樣,胖的瘦的長的短的各有千秋。霍景澄也被要求動手,雖然成品太過於無法用言語描述,不過好在煮的過程中沒有破掉,從不喜歡吃餃子的石伽伊破例吃掉了霍景澄包的幾個醜餃子。

春晚開始後,家裏人圍著爐子說說笑笑,石伽伊和霍景澄去門口看小孩子們放煙花爆竹,遇到來往的街坊鄰裏,便要開口拜年,霍景澄將“過年好”三個字學得有模有樣,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他的香港口音。

天上有煙花綻放,四周有此起彼伏的鞭炮聲,穿著厚棉襖棉褲的小孩子們嬉笑奔跑,街坊鄰裏互相串門拜年,說話要湊近耳朵朗聲呼喊才能聽到。霍景澄從未見過這樣熱鬧又極具生活氣息的場景,他湊近石伽伊耳邊:“原來,過年是這個樣子的。”

“喜歡嗎?”石伽伊問他。

他點頭,頭頂劈裏啪啦的煙花炸開,亮徹夜空。她的眼中也有五彩繽紛的煙花,盛著世界上最美麗的景色。

霍景澄沒忍住,低頭吻她。

對門的張文硯剛走出來,見到兩人如此,扭頭就往回跑,仿佛見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兩人在凍僵前回了家,正房客廳那邊一片歡聲笑語,是霍景澄不太懂的一種表演形式——小品,正把大家逗得笑得東倒西歪。

跨年倒計時的時候,石爸爸在院子裏喊石伽伊出去放鞭炮,放完鞭炮玩了一會兒煙花,又被老爺子喊去看春晚:“伊伊你快來,你喜歡的那個台灣小子出來了。”

“誰呀?”石伽伊問。

“就唱歌嘰裏咕嚕一個字兒聽不懂的那個。”

“周傑倫?”石伽伊開心地拉著霍景澄跑進客廳,“人家這是嘴皮子厲害。”周傑倫在唱《龍拳》,她眼冒星星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視,感歎:“真好聽,他真是個天才。”

霍景澄垂眸看她:“你是不是有點……philanthropism?”

石伽伊沒聽懂那個單詞,疑惑:“什麽意思?”

霍景澄想了想,放慢語速,說:“philanthropism.”

老爺子笑道:“景澄說你博愛。”

石伽伊想了想,拽了拽他,與他咬耳朵:“我就是博愛怎麽著,你也是我偌大的後宮中的一員。”

霍景澄點頭:“這我就比不上你了,我後宮就一個。”

石伽伊認為,過年就是圖個熱鬧,每一年都大同小異。而霍景澄,每一天每一件事都覺得新奇。

石伽伊問他:“你們香港不過年嗎?不應該啊。”

“我家不過。”他和他母親,不過任何節日。

石伽伊沒敢再問,故意開玩笑道:“瞧我家景澄哥哥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後來兩天,石伽伊就帶霍景澄去見世麵了。

後海的酒吧又多開了幾家,石伽伊趁她爸媽串門回來晚的一天,和霍景澄溜去玩,他們找了一家情調溫馨的,她點了杯名字非常奇特的酒——血腥瑪麗。點完後,她甚至覺得自己有點酷。

其間她偷偷看了眼霍景澄,見他沒阻止,心裏竊喜了一下,後來服務生端過來後,她才發現,這就跟番茄汁一樣……

“喝不醉的番茄汁,”霍景澄說,“胡椒粉、辣椒粉配番茄汁和檸檬汁,沒想到十一口味這麽重。”

石伽伊:“……”

想重新點。

石伽伊沒喝過酒,一杯血腥瑪麗下肚,微醺,後來又嚐了幾口霍景澄的Gin Fizz,醉酒的後果是,她在駐唱歌手中間休息時,大方走上了台,特別不認生地喊吉他手過去:“會彈《春夏秋冬》嗎?”

吉他手一副難不倒我的表情。

石伽伊坐在高腳椅上,調整話筒高度:“這首歌,送給這間酒吧裏最帥的人。”

霍景澄坐在窗邊,斜斜地靠著沙發背,手裏不知道何時點燃了一支煙,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因為石伽伊的一句話,很多人附和,口哨、歡呼聲此起彼伏,石伽伊不高興地指了指:“那邊幾個人把手給我放下,沒說你們。”

四周一陣哄笑,還有人問:“哪來的丫頭,這麽逗呢?”

有人回:“這小妞兒真颯啊。”

吉他手不知道從哪找出了樂譜,示意了石伽伊一下,便開始彈。

石伽伊的腳一下一下踩著點,似乎因為喝了酒,眼神迷離,手虛虛地握著麵前立著的話筒架,聲音微沉,開口:“秋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

粵語發音很準,和原唱張國榮比,她嗓音稍微清澈些,調子卻是一樣的輕緩安靜,不疾不徐,慢慢道來,原本嘈雜的酒吧內,漸漸安靜下去,大家靜靜地聽著女孩動情又深情地唱著:“能同途偶遇在這星球上,是某種緣分,我多麽慶幸……”

霍景澄手裏夾著煙,很久沒動了,煙灰燒得老長,最後堅持不下去,顫顫巍巍地散落到桌麵上,他卻無所覺,隻看著台上燈光中心耀眼的石伽伊,目光灼灼。

唱完歌回到座位,石伽伊灌了一大杯水:“嗓子好幹,是唱歌唱的還是喝酒喝的呢?”

“就前段時間,每天在聽。”石伽伊有點驕傲,“好聽嗎?”

他點頭。

石伽伊挑眉,隻是點頭嗎?這反應和她預想的不一樣啊……

“十一,”霍景澄終於想起他手裏的煙,已經快燒到他的手指了,他將煙頭扔進煙灰缸,傾身向前,隔著桌子,問她,“可以吻你嗎?”

“啊?”石伽伊愣了下,“現在?”

“對。”

“在這裏?”

“對。”霍景澄看了下四周,“如果你不能找到別的好地方,不過盡量快點,因為我快忍不住了。”

石伽伊瞪著眼睛看他,瞧瞧這個人在說什麽?他是流氓嗎?

過年的氛圍已經漸漸平息了很多,遠處偶爾有幾聲鞭炮傳來,吵醒沉睡的狗,再幾聲狗叫算是夜晚最清晰的聲音了,兩人從酒吧出來,手牽手走進安靜的老胡同,快到家時,石伽伊突然想到什麽:“霍景澄……”

“嗯?”

石伽伊回頭看了看長長的胡同,確定沒人,小聲說:“這裏應該可以親了……”

霍景澄失笑,將她拽到張大爺家門口的樹後,壓過去,與她耳語:“十一,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石伽伊點頭。

“你知道我多喜歡你嗎?”

石伽伊搖頭。

月光與路燈交融,昏昏沉沉的燈光將石伽伊仰著的小臉照得清晰,她瞪著大眼睛一臉懵懂,就是這種表情,可愛得不成樣子,霍景澄心怦怦跳動,很難控製,也隻有她,能讓他如此。他垂眸思考良久,歎息道:“我也不知道,應該比喜歡我自己還喜歡你。”隨即,他吻下來。

天空有幾片雪花飄下來,在路燈燈光下飄飄****,落到了兩人頭發上,他撫著她的臉頰,呼吸交融。寒冷的氣流隨風吹過,呼出的白氣升騰。即使在這樣的寒冬臘月,他們卻隻感覺到彼此唇間的火熱,熟悉的氣息,令人著迷沉醉的味道……一陣刺眼的燈光突然亮徹小巷,霍景澄鬆開石伽伊,歪頭看過去,樹的遠方,石爸爸的車子緩緩駛過來。

石伽伊慌張地整理頭發,抹了抹臉頰,背靠著樹小聲問:“誰?”

“你爸媽。”

“看到了嗎?”

“應該看到了。”

石媽媽的高跟鞋聲在石板路上十分清晰,甚至是有點嚇人的,她從車上下來,走過來,站在不遠不近處:“景澄,那是伊伊嗎?”

石伽伊扭頭,尷尬地打招呼:“媽……”

石媽媽沒說話,看看她,看看霍景澄,麵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情緒。石爸爸停好車子,笑嗬嗬地過來,打破尷尬,聊家常似的問:“你倆去哪兒玩了?這是剛回來?”

石媽媽瞪他一眼,扭身回家:“石伽伊,跟我進來。”

石媽媽把包扔到客廳沙發上,坐下,直截了當:“你們倆什麽時候好的?”

石伽伊停在門口,看了眼後麵走過來的霍景澄:“就剛剛沒幾……”

“沒幾分鍾?”石媽媽問。

石伽伊不說話。

“沒幾天?”

石伽伊不說話。

“沒幾個月?”

她忙點頭。

石媽媽舒了口氣,幸好,不是沒幾年。

石爺爺看了看眾人,明白了,他嗬嗬一笑:“都是大孩子了,談個戀愛什麽的,我們就不要管了。”

“爸您早知道?”石媽媽問。

老爺子看看石伽伊,看看霍景澄,看看自己兒子,輕咳一聲:“知道點兒。”

有次去西廂房,看到兩人在沙發上睡著了,石伽伊枕著霍景澄的腿,睡得那叫一個香,他都怕她把口水流人家景澄褲子上,霍景澄手搭在她胳膊上,靠在椅背上,也睡得很沉,多美的畫麵……

石媽媽看向石爸爸:“你也知道?”

石爸爸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半晌:“挺……挺明顯的啊。”

石伽伊看向她爸:啊?這麽明顯嗎?

她爸回視:對,要多明顯有多明顯。

霍景澄踏進門檻:“對不起爺爺,Uncle ,Aunt,一直沒告訴你們,我和十一……”

他還沒說完,石伽伊搶先一步,大聲道:“我追的他。”

一圈人都詫異地看向她,石伽伊又對她媽媽說了一遍:“媽,我好不容易追上的,你快誇我厲害。”

誇她?石媽媽想打死她,這誰家丟人的閨女,不是她的。

石爺爺嘿嘿笑著:“有我老石家風範。”

石爸爸悄悄衝石伽伊比了個大拇指。

後半夜,雪花還在飄,院子裏落了薄薄一層,石伽伊見家裏人都睡了,穿著小棉拖披著大衣悄悄跑去霍景澄的房間,推門進去發現他已經睡了,她又偷偷溜出來,走到遊廊的時候,聽到東廂房有若有若無的說話聲,忙又跟做賊似的溜過去。她爸媽還沒睡,石爸爸在弄爐子,石媽媽拿了爐子上的水壺泡茶,茶香味兒很快飄出來。

石媽媽說:“你當爹的能不能管管,膽子真肥,剛成年就會追人了是不?”

“她說她追的你就信啊?明顯怕你難為景澄說瞎話呢。”石爸爸喝了口茶,“景澄那小子老早就喜歡咱家伊伊了,我們男人看男人準著呢。”

“那你不管管!”

“管什麽管,管得了嗎?孩子們的事兒,我們大人不插手,”石爸爸坐到藤椅上,手裏拿了個暖手爐,“再說,我覺得景澄不錯,要長相有長相,要個頭有個頭,性格沉穩為人溫和,這樣的女婿你上哪兒找去。”

蹲在窗邊的石伽伊使勁兒點頭,心道:真是我親爹。

石媽媽有些急,她壓低聲音:“他那個家庭啊!有多複雜你比我清楚,而且還在香港,我可不想讓閨女嫁這麽遠,吃點虧什麽的我們都不能當天趕到。”

石伽伊接著點頭,點了幾下又覺得不對勁,她爹這是誇霍景澄呢還是損她呢?

“誰說景澄讓她吃虧了,我說的是他家,霍雋原配還有那個兒子,你比我清楚。”

“我明白,走一步算一步唄,這才哪兒到哪兒,談婚論嫁早著呢,睡了睡了,累一天。”石爸爸抱著暖手爐往**跑,石媽媽瞪他好幾眼。

“有你這麽當爹的嗎,這麽不上心。”

“我這是放心,這倆孩子有分寸。”

“分寸什麽分寸,剛在門口幹嗎呢你沒看到啊!”

“親個嘴兒怎麽了,咱倆那會兒……”

“行了行了,你閉嘴吧。”

“嘿嘿……”

石伽伊:“……”好像聽到什麽不該聽的。

後來的日子,霍景澄天天陪要考駕照的石伽伊去城郊一個練車場練車,石伽伊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坐上車,就手腳不聽使喚,好不容易啟動了,她又不敢踩油門,又笨又怕的樣子時常把霍景澄逗笑,他一笑她就生氣。

“這車怎麽一顫一顫的?”石伽伊問。

“你油門一鬆一緊當然會這樣。”

石伽伊慢慢踩下去,又覺得有點快立刻又鬆開:“太難開了,這什麽車啊,外麵的人不知道的以為咱倆在這兒幹什麽呢。”

霍景澄:“……”

霍景澄沉默了一會兒,決定不甘示弱:“如果你想,我不介意配合。”

“閉嘴,指揮,不許耍流氓。”石伽伊一心撲在開車上。

霍景澄:“……”到底誰在耍流氓?

“那邊有個人,別怕,停他後方的樹旁邊。”霍景澄發現這大冬天的,給她都急冒汗了,準備讓她休息一下。

“我不怕,我哪裏怕了,”石伽伊緊緊盯著路,方向盤都快讓她攥變形了,“怕的應該是他。”

霍景澄又笑:“慢慢踩刹車,別忘了換P擋。”

石伽伊踩下刹車,去摸車擋,卻摸到了霍景澄的腿,霍景澄臉色一沉:“摸哪兒呢……石伽伊你這個女流氓。”

石伽伊趕緊抽回手,將車擋掛到P擋,臉有點紅。

出了正月後,石伽伊的車技已經完全可以應付考試,就差領證了,霍景澄見她這麽開心,在一次練車後,說:“十一,我給你買輛車吧?”

石伽伊眨巴著眼睛看著他,半晌,突然意識到,對哦,他可是霍家的霍小公子:“太霸氣了,說買車跟買雪糕似的容易,霍景澄……”

霍景澄看著她,等著她繼續說,她吸一口氣:“拜把子吧!”

霍景澄:“……”

絕交吧。

霍景澄經常會想,如果以後老了寫回憶錄,二〇〇四年的春節,在北京的這一個多月,一定是他最著重筆墨的一段記憶,因為這是他二十二年來最快樂的時光,從未有過的,幸福、平靜、安寧的時光。而石伽伊,是他所愛,也是他所向往的。

那天下午,他們在車場練車時,廣播裏天氣預報說晚間有暴雪,兩人便提早趕回。快到家時,雪已經開始下了,不消一會兒天地間便一片白茫茫,很有種要下個昏天暗地的意思。就像,他遇見石伽伊的那天。

車子開進胡同,家門口的車位被占了,石伽伊先下車回家,霍景澄退出胡同去找停車位。

石伽伊冒著雪往家跑,在進門時,碰到了兩個人,一個是西裝革履的中年人站在台階下,一個打扮新潮的年輕男人正站在大門前準備按門鈴。

“你們找誰?”石伽伊問。

那年輕男人回頭看向石伽伊,上下打量一番,看向一旁拿著手提箱的男人:“Karl,呢個妞很正點呀(這個妞很漂亮呀)。”

叫Karl的人像是秘書或者助理,他隻職業性地笑了下。

那年輕男人說的是粵語,石伽伊聽懂了,不太喜歡他輕浮的樣子,雖然長得還算不錯,但神色與態度都讓人不舒服,她皺眉:“你是誰?”

“我是你爸爸的上司,你不記得了嗎?”他用非常不標準的普通話說。

她爸有很多生意上的朋友,哪裏的人都有,石伽伊根本認不全,她不想理會,掏出鑰匙去開門,突然想起來,年輕的、香港的、見過她的男人,她猛地扭頭看他:“你是霍景豪?”

霍景豪笑了,很高興的樣子,他握住石伽伊開門的手:“記起了?上次你走得快,我都沒來……”

石伽伊一驚,使勁抽手,竟然沒抽開,怒道:“鬆開我!”

霍景豪抓她抓得緊,他扯著嘴角笑得流裏流氣:“不要怕啊,我和你爸爸很熟的。”

她哪裏被人如此對待過,脾氣一上來,咬了他抓著自己的手一口,霍景豪吃痛鬆手:“Damn it.(該死。)”

“你這人太沒禮貌了。”石伽伊一臉防備地看著他。

他似乎沒被人如此對待過,輕浮的眼神慢慢變得憤怒:“找死是嗎?”說著又要去扯石伽伊。

就在這時候,石伽伊突然被台階下方的人拽走,見到來人,石伽伊忙拉住他的手藏到他身後:“這個人有病。”

霍景澄問她:“你沒事吧?”

“沒事。”

台階上的人,見到霍景澄後,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視線在他和石伽伊之間來回半天,突然笑出聲,那種笑,像是從喉嚨中擠出來的,在安靜的傍晚,顯得怪異、刺耳,讓人很不安。

“Karl,我冇睇錯吧?呢唔係我老豆在外麵生嘅果個野種咩?(我沒看錯吧,這不是我爸在外麵生的野種嗎?)”

Karl沒有說話。

石伽伊沒聽太懂,拽了拽霍景澄:“他在說什麽?”

那人笑完,停下來看他,又看看他牽著的石伽伊,眼神玩味:“她是你的女朋友?”

霍景澄終於開口:“霍景豪,你不應該來這裏。”

他突然吼道:“閉嘴。”

霍景豪指了指霍景澄,又看了眼石伽伊,轉身使勁兒拍門:“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