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是個和往常一樣的周末下午,石爺爺拿著收音機斜靠在躺椅上聽著《定軍山》,興致來了跟著哼兩句,石伽伊抱著暖手爐坐在爐邊的藤椅上昏昏欲睡。天氣昏沉中大雪突然襲來,不消一會兒,石家的四合院就被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中,院子裏的矮凳、石榴樹、魚缸邊沿被雪覆上一層雪白。

石爸爸拿著公文包準備出門,走到門口透過紅木窗框往外看,隨口說了句:“嗬,今兒個的雪下得可真大。”

石伽伊瞬間轉醒,見她爸頂著風雪往外走,忙跟上去:“老石,幾點了還往外跑?”

“沒大沒小的,趕緊回屋寫作業去。”石爸爸邊說邊加快離開的步伐。

石伽伊哪能輕易放過他,抱住他的胳膊,撒嬌:“爸爸,爸爸,有沒有空帶我這個小可憐兒去什刹海溜冰?”

石爸爸正著急,甩了一下沒甩開:“我去北京飯店談生意,耽誤我賺錢小心一年都讓你吃白菜。”

石伽伊聽他這麽說就更不撒手了,北京飯店那是什麽地方,接待有頭有臉的人物的高級場所,她二話不說,跳到石爸爸背上:“老石,帶我去,我就不把你藏酒的地兒告訴我媽。”

石爸爸拽她沒拽下來,心裏那個恨啊:“您就是我祖宗!”

石爸爸本來在工商局有個閑職,後來經在國外的同學牽線搭橋,開始做進出口貿易生意。九十年代,國外的東西代表了洋氣、高級,在國內很吃香。又因為那時候香港是中外貿易重要的中轉地,石爸爸認識了一些香港的富商,往來密切。那天,他就是去見一位香港大老板。

北京飯店從前年開始大規模擴建重修,今年重新開業後,四處透露出高級、華麗又精致的氣質。石伽伊跟著石爸爸走進北京飯店,因為不太想去聽大人們談生意,故意慢了幾步,轉身去了金碧輝煌的大廳。她停在敞亮的大堂走廊上,走廊一側有寬長的幾節階梯,四條紅地毯穿過高聳的金色雕花柱子從階梯盡頭的紅木金框門內鋪展過來,那氣派程度堪比金鑾殿。

石伽伊想過去又怕那門內不讓進,她四下瞧了瞧,想看有沒有人,結果便瞧見路過的漂亮的服務生小姐姐都瞥向同一個方向,邊走邊看,低聲調笑,走廊不遠處幾個年輕的清潔小妹也推著清掃車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石伽伊好奇地順著她們的視線看去,就見金色柱子另一側站了一個人。

那人身著白襯衫黑長褲斜斜地靠在柱子邊打電話,一條腿搭在樓梯上微微彎曲,姿態慵懶卻依舊給人身形修長的感覺,燈在他的側臉鍍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光,他眼眸低垂著,眼尾很長,鼻梁到下巴的線條精致得仿佛經過精雕細琢後才完工的藝術品。

一個很好看的小哥哥,這便是石伽伊對霍景澄的最初印象。

有多好看呢,可以說,是石伽伊十五歲的年華裏見過的極少數可以用“驚豔”來形容的那種好看的人。上一次讓她驚豔的還是《美少年之戀》裏的吳彥祖和《特警新人類》裏的謝霆鋒。

所以,怪不得了,怪不得那些姐姐路都走不動了。

早聽說北京飯店是接待政商和文體界貴賓的地方,雖說不是絕對,但來這裏的人,大多數也是非富即貴。石伽伊邊走近邊在腦中搜索是否見過這個人,無果,她頓時失去了興趣,準備走時,突然聽到這位打電話的人聲音低低地、緩慢地說了句粵語,石伽伊除了“媽咪”兩個字,其餘都沒聽懂。

他繼續說:“我喺內地,第日就返香港(我在內地,過幾天就回香港)。”

或許是天氣的原因,也可能是時間晚了,大堂裏除了幾位保潔小妹幾乎沒什麽人了,安靜的環境中,石伽伊清晰地聽到這位俊俏小哥哥的手機另一端傳來了女人歇斯底裏的怒吼聲。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還是那個慵懶的姿勢,那種淡漠的神色,甚至眼皮都沒動一下,語氣甚至更加溫和,仿佛感覺不到那邊極致的暴怒,繼續淡淡地說:“等你冷靜落嚟我哋再通電講(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通電話)。”隨即,掛斷電話。

他從樓梯上走下來,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捏著手機,那手機要掉不掉的,看得石伽伊有些緊張,那手機可是很貴的。隻見他走到垃圾桶旁,伸手,毫不猶豫地鬆開兩指,“咚”的一聲,手機掉到了垃圾桶上的滅煙盤裏。垃圾桶旁的保潔小妹被嚇了一跳,滿臉詫異地看著若無其事轉身離去的美貌少年。

那款手機石伽伊知道,前兩天石爸爸申請要買,石媽媽了解了價格後立刻駁回。因為手機加手機卡的價格要小幾千塊,相當於那會兒普通員工的半年收入,太高調奢侈了。然而現在,竟然就這麽讓人扔垃圾一樣給扔了?

石伽伊仰著頭奇怪地看著對麵走來的人,年輕、清俊、淡漠,不同於她所認識的所有男生。

他也注意到了走廊邊站著的石伽伊,慢悠悠地垂眸看了她一眼,真的就是一眼,像是高高在上的王子大人對平民的最高賞賜一樣,不可一世地睥睨,然後,抬眸繼續朝前走。

保潔小妹撿了垃圾桶上的手機跑過來攔住他,氣喘籲籲,眉目含春地說:“那個……那個,先生,您的手機不要了嗎?”

他有一瞬間的迷茫,歪頭看著保潔,看到她捧著的手機時了然,用英文說:“不要了,你隨便處理。”

保潔小妹同樣是一臉迷茫,顯然沒聽懂,她看著離開的少年,左右為難:“什麽意思呀?”

一旁的石伽伊說:“他說不要了,讓你隨便處理。”

保潔小妹更著急了:“我不能要客人東西啊,我……我也不敢扔。”

石伽伊挑了挑眉梢,隨即,拿過去準備還給那人。

高挑的身影十分顯眼,隻是已經走很遠了,石伽伊疾步追過去,在他開門出去時伸手拽住了他的襯衫。

外麵的風猛然灌過來,夾雜著雪花,石伽伊閉上眼睛,緩了一下才睜開眼,見他已經回過頭來,逆著光,低頭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因為離得近,因為他太高,石伽伊使勁兒仰著頭,說:“保潔姐姐說沒辦法處理這個手機。”

霍景澄看著麵前戴著毛線帽子、毛線手套、毛線圍巾全副武裝隻露出一雙瑩亮大眼睛的小姑娘,微微皺眉,表示沒聽懂。

石伽伊見他不說話,用英文又說了一遍。

他“哦”了一聲,轉身往外走,淡淡地道:“那給你了。”

石伽伊愣了愣,看著手中那貴重又少見的小手機,皺眉,覺得這人就是個生活奢侈不知民間疾苦的紈絝子弟。她跑回去將手機還給了那個保潔姐姐,告訴保潔姐姐是客人給的小費,可以自行處置。石伽伊再回到門口時,就被石爸爸逮住了。

石爸爸一臉不高興,揪著她羽絨服的帽子讓她跟他走:“石伽伊,我不讓你來你非跟著來,來了又亂跑,我跟你說你要這樣以後我哪兒也不帶你去。”

石伽伊可憐巴巴地被她爸提溜著挪動,剛想要裝可憐撒個嬌讓石爸爸放過她,結果還沒開口,石爸爸立刻鬆開拉她帽子的手推門出去:“哎?那不是霍小公子嗎?他在門口幹嗎呢?”

石伽伊跟著出去,見她爸和剛才那扔手機的富家子弟在說話,說的粵語,她一個字都聽不懂。石伽伊瞪著大眼睛看著他們,心道老石竟然偷偷修煉了如此厲害的技能沒告訴她。

石爸爸和霍景澄聊了幾句突然想起來石伽伊,拉了一把一旁瞪著大眼睛的她,介紹道:“呢個係我個女石伽伊(這是我女兒石伽伊)。”說著,他拽近了石伽伊,用普通話說:“這是香港來的霍老板的小兒子,你叫景澄哥哥,他不會說普通話,你可別笑話人家。”

“我是那種人嗎?”石伽伊一副“我又乖又懂事”的樣子,抬頭,乖乖地叫了聲,“景澄哥哥。”

霍景澄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似乎聽懂了她在叫人,“嗯”了一聲,用粵語說:“你好。”

石伽伊趕緊問她爸:“雷猴是什麽?”

石爸爸哈哈一笑,也沒搭理石伽伊,對霍景澄又說了幾句話,隨即交代石伽伊:“你和景澄哥哥玩吧,爸爸要去忙,還有,霍老板可疼他了,你別欺負人家啊。”

石伽伊什麽樣兒石爸爸還是知道的,整個一胡同小霸王,對門張大爺家比她小三歲的孫子張文硯見到她就哭。

石伽伊抬頭看了眼霍景澄,非常高,比她爸都高,離近了看,更顯五官精致,他正垂眸看著自己,沒什麽特別的表情,說不上熱情還是冷淡,但看著就不好惹。她爸真是瞎擔心了,就這類型的,她也不敢欺負啊。

石爸爸離開後,石伽伊陪霍景澄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其實,她不太懂這麽冷的天,他站這兒看什麽呢。外麵是黃昏將至的昏暗天色,雪還在下,整個長安街被覆蓋在一片雪色中,顯得寂靜悠長,和往年的冬天並沒有什麽不同,隻是雪大了點。

石伽伊想著老石的交代,心想自己能和霍景澄玩什麽,他這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怪嚇人的,索性蹲在旁邊,雙手撐著下巴,陪他看雪景。

霍景澄居高臨下地看向唉聲歎氣的縮成小小一團的小姑娘,她睫毛很長,忽閃忽閃的,眼睛很亮,隻是看著外麵時有點心不在焉,她皺了皺眉頭,似乎想到什麽,偷偷地、不滿地、抬頭瞪他一眼,正與他視線撞上,微怔後,她又若無其事地低下頭。

霍景澄彎了彎嘴角,覺得,這小姑娘似乎……有點可愛。

雪仿佛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霍景澄看著天地白茫茫一片的景象,走到樓梯邊,伸手接了一片雪花,雪花很快在指尖消融成水珠,細細的,小小的,冰涼的。

霍景澄想去雪中走走,當他抬腳向樓梯下走時,突然察覺到有人拽自己的衣角,回頭,見那個小姑娘還沒走,並且,再次,拽住了他。

他覺得有些奇怪:“怎麽了?”

“我爸讓我跟你玩兒。”石伽伊仰著下巴,說話時,一臉倔強,仿佛在說,你別想跑。

霍景澄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他並沒有和小姑娘相處的經驗,也不知道如何擺脫,很是為難。

他垂眸看著被一隻戴著兔子手套的小手拽得緊緊的衣角……在距離香港將近兩千公裏的中國首都,北京飯店門口,黃昏大雪中,他竟然被一位可愛的、漂亮的小姑娘纏上了,霍景澄想到現在的處境,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點想笑。

見他不說話,石伽伊換了隻手攥住衣角,還不忘緊了緊,另一隻手掃了下臉上沾著的雪花,隨即,特別自來熟地問:“景澄哥哥你幾歲了?”

霍景澄轉身站到她麵前替她擋住刮過來的雪,回道:“十九。”

風雪被他擋住,石伽伊終於能睜開眼睛,漆黑的眸子緊盯著他,女孩脆生生地說:“我十五歲。”

“嗯。”正是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年紀。

石伽伊見他又不說話了,突然覺得聽她爸跟叔叔伯伯談生意更好,這個哥哥太冷酷了。

霍景澄見她不太高興地噘起嘴來,頓了頓,半晌,他說了句:“你英文很好。”

香港被英國殖民那麽多年,除了粵語,香港人接觸最多的便是英語,學校幾乎是英語教學,但內地不一樣,霍景澄聽說很多內地學校初中才開設英語課程。這個女孩,語法完全正確,口語甚至是標準的英倫腔。

石伽伊的英文有賴於家裏的培養,石媽媽是大學英語講師,最近在評副教授職稱,石爺爺年輕時在國外留過學,石爸爸更是經常跑國外,幾個人的英語都說得跟母語似的,石伽伊在他們刻意的雙語教學下成長起來,從初中到高中,不負眾望地一直擔任英語課代表,但直到今天,遇到霍景澄,她才有種英雄有用武之地的感覺。

“你的也挺好。”石伽伊認真點評回去。

霍景澄終於忍不住笑了,雖然不知道哪裏好笑,但就覺得這女孩很有意思,和他認識的女孩不一樣。

天色似乎又昏暗了幾分,北京飯店門口的燈被打開,一瞬間周圍突然亮如白晝,霍景澄這才認真地看向石伽伊,因為仰著頭,小姑娘尖尖的下巴從厚圍巾裏露出來,皮膚白皙細膩,一雙眼睛很吸引人,眼眸黝黑明亮,透著股機靈勁兒,隻是臉頰微紅,不知道是不是凍的。

霍景澄將衣角輕輕地從她手裏抽出來,轉身向樓梯下走:“我第一次見雪,想在雪地上走走,你不用跟著我。”

石伽伊直接忽略了後一句話,隻詫異地跟上他:“你都這麽大了才第一次見到雪?”

霍景澄腳步頓了頓,回道:“……香港,不下雪。”

石伽伊突然覺得霍景澄很可憐,她跑到他麵前,小大人似的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走吧,帶你去見識一下。”

雪一直下著,整個長安街白茫茫一片,安靜得仿佛隻有簌簌雪聲。霍景澄也不問去哪兒,隻安靜地跟在這位小姑娘身後不緊不慢地走著,腳踩在厚厚的雪上嘎吱嘎吱響,冷風吹在臉上冰冰涼涼的,這種感受說不上好壞,隻覺得新奇。

這種天氣,公交車上的人不多,售票員阿姨撕了兩張票給石伽伊,石伽伊找了兩個挨著的座位喊霍景澄過去坐,然後問他:“你不知道北京冷嗎?”

他看向窗外,漫不經心地說:“知道。”

“知道還穿成這樣?”他身上的外套,說厚不厚說薄不薄,在這種寒冬臘月的風雪天,根本不頂用。

霍景澄看著窗外風雪中的北京城,半晌才回她:“這是我最厚的衣服。”

石伽伊摸了摸自己兜裏那幾個鋼鏰兒,覺得買不起一件羽絨服:“行吧,就這麽著吧,我爸說你們男人抗凍。”

下了車從公交站走到什刹海還有一段距離,路上兩人碰到一些打雪仗的年輕人,石伽伊繞開他們走了過去,安然無恙,霍景澄卻被灑了一身雪。有女孩笑嘻嘻地過來跟他道歉,霍景澄也不說話,隻低頭拍著身上的雪花,眉頭微皺。

石伽伊見狀又走了回去,扯著他的衣角往前走:“您和趙小雨一樣,都不省心,走個路都能讓人給攔了。”

霍景澄挑眉,她說的普通話,他聽不懂。

“喂,那小姑娘,你這哥哥哪個學校的?”後麵那幾個二十歲左右的女生一直看著他們,其中一個大聲問道。

石伽伊理都沒理,繼續扯著他往前走。

“跟你說話呢,你出溜那麽快幹嗎呀。”

“你們該幹嗎幹嗎去。”石伽伊頭也沒回地喊了一句。

“你丫的怎麽說話呢你,知道我們誰嗎你這態度?”有人怒道。

“吼什麽吼呀大姐,欺負我一小姑娘您也不臊得慌。”石伽伊瞥她一眼,不緊不慢地回了句。

那女生真就沒再說石伽伊,她看向霍景澄,聲音嬌了幾分:“喂,你哪個學校的?”

霍景澄看著石伽伊,雖然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麽,但是覺得這小姑娘膽子真大,天不怕地不怕似的,跟誰都敢嗆。

石伽伊緊了緊拽他衣角的小手,拉著他昂頭繼續往前走,小模樣又凶又倔。霍景澄挑了挑眉梢,抬腳跟上她,壓根兒沒理後麵一直叫他的幾個女生。

“敢情你們倆一個比著一個酷呢是吧?”女生氣急敗壞道。

石伽伊偷笑,心想你們說破天他也聽不懂,能不酷嗎?

霍景澄就這樣被石伽伊扯著衣角拽到了冰場,因為雪大的緣故那裏人不算太多,石伽伊打眼就瞧見了不遠處的趙小雨,她鬆開霍景澄,衝那邊喊道:“趙小雨,小雨姐,給我弄兩雙冰鞋來。”

趙小雨並沒有聽到,她似乎在和身邊的人拉扯著什麽。

石伽伊見情況不對,抬腿跑過去,剛靠近就聽到趙小雨旁邊那叔叔說:“怎麽著?拉著你溜兩圈不樂意啊?”

“你誰啊你,我憑什麽讓你拉著啊。”趙小雨也不是善茬兒,一點也不畏懼。

趙小雨是他們胡同最受歡迎的女孩兒,石伽伊甚至懷疑她是全北京城最受歡迎的女孩兒。趙小雨上中學時石伽伊正讀小學,每天上學放學時都能碰到來接送趙小雨的各式各樣的大哥哥,甚至還經常有人為她打架,到如今,趙小雨上了大學,更加青春靚麗,來找她的人隻增不少,偶爾還會有人開著小汽車來。

趙小雨眼光頗高,一般人看不上眼,又有北京小妞那種嬌氣和潑辣勁兒,見那人拽著自己不鬆手,脾氣一來,一巴掌就扇過去。

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捏緊:“別給你臉不要臉啊。”

石伽伊見趙小雨吃虧,鼓起腮幫喊了句:“你給我鬆開。”接著不等那人反應過來,衝過去張嘴便咬到他拽著趙小雨胳膊的那隻手上。

那人吃痛,“嗷”的一聲將石伽伊甩開,石伽伊瘦瘦小小的,瞬間被那人甩得老遠順便還在冰上打了個滾。

好在石伽伊穿得厚沒摔疼,但又因為穿得厚,爬了半天沒爬起來。這可給趙小雨嚇壞了,也不知道哪來的勁兒,抱起石伽伊就往冰場外馬路上跑。石伽伊嗷嗷叫著自個兒沒事,等解釋清楚自己毛都沒傷到後,兩人已經在去醫院的出租車上了。

趙小雨見石伽伊氣呼呼地不搭理她,笑著揉著石伽伊的小腦袋:“你這小孩隨誰呀,整個一混世小魔王,這給你厲害的,敢咬人了。”

“我好不容易出來溜個冰,冰麵還沒站熱乎呢就讓您給弄走了,我虧不虧啊我。”石伽伊甩開她的手,氣得不行。

趙小雨繼續笑:“你犯迷糊了吧,你把冰麵站熱乎了你不就掉下去了嗎?”

“我不是一歲小孩,趙小雨您別跟我貧。”

趙小雨還沒說話,前麵司機先樂了,趙小雨跟著樂,點著她的腦袋:“我伽爺‘胡同一霸’的名號果然名不虛傳。”

後來趙小雨請石伽伊吃了鹵煮,又在胡同口給她買了兩個烤紅薯才補償了她沒溜冰的遺憾。兩人捧著紅薯溜達著往家走時,天已經大黑,正巧在胡同口碰到了張大爺。張大爺一見石伽伊,抖了抖自己的狗皮帽子:“石伽伊你爸正找你呢,你先有個心理準備,回家可能得挨揍。”

“挨什麽揍,我怎麽了?”石伽伊咬了口烤紅薯,剛想咽下去,突然愣住,隨即她尖叫一聲,“我的老天爺啊,趙小雨我完了,我把霍公子給忘在什刹海了。”

“什麽霍公子?”趙小雨壓根兒不知道她還帶了一個人去。

“石伽伊你個兔崽子你跑哪兒去了?帶霍小公子去哪兒了?”石爸爸聽到石伽伊的說話聲,怒氣衝衝地從院子裏出來。

石伽伊把烤紅薯往張大爺手裏一塞,二話不說,撒腿就往什刹海跑。

“你給我站住,你又幹嗎去啊?”石爸爸在後麵喊她。

石伽伊邊跑邊說:“他在什刹海,我回去找他,張大爺,烤紅薯給張文硯吃。”

身後趙小雨喊她,問她怎麽回事,張大爺笑罵她紅薯隻剩皮了,還不夠張文硯舔的,還有石爸爸說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聲音。

石伽伊加快速度,昏黃的路燈映照著地上厚厚的積雪,跑不太起來。照以前,從她家走到什刹海拐兩個彎過條馬路不到十分鍾就能到,可這大雪天,石伽伊到前海的時候已經小二十分鍾了,溜冰那地方也沒什麽人了,也沒看到霍景澄。她又過了橋去找,一路過去,人煙越來越稀少。

寒風刺骨的夜,石伽伊愣生生出了一身汗,氣喘籲籲的,心想霍景澄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語言又不通,最主要的是長得還如花似玉的,要是讓壞人給拐跑了她得以死謝罪才成。

本來走起來就費勁的路,老天偏偏不遂人意地又下起雪來,能見度立刻又低了幾度,石伽伊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討厭什刹海的大。好在雪沒有再大了,隻是身上的汗越來越多,濕乎乎的,很難受,她索性將手套、圍巾和帽子都脫了扔到路邊,繼續往前走。

路上,她碰到人就打聽有沒有見到一位個子高高的俊俏少年,其中有位大爺熱情地指給她,說看到他往醇親王府那邊走了。石伽伊道謝後追過去,本來已經累得夠嗆了,突然又能跑起來,可到了地方才知道,那人根本不是。個子是挺高的,但真談不上俊俏,也不知道那大爺是不是對俊俏有什麽誤解。石伽伊垂頭喪氣地順著後海北沿繼續走,想著實在不行去北海公園找找,再不濟就扯著嗓門喊。

不知不覺中雪已經落滿了她的短發和肩頭,抹了把臉上的雪花,準備停下來撣雪,路上幾乎沒有什麽行人了。一位遛狗的阿姨從對麵走過來很是顯眼,她牽的小京巴往湖邊石欄跑去,衝著湖邊站著的人搖尾巴,石伽伊看過去,那彎腰摸京巴的人,可不正是她到處找的霍景澄嗎?

她疾跑過去,就見霍景澄撓了撓小狗的下巴站起身,阿姨熱情地與他攀談,他搖搖頭表示不明白,阿姨以為是國際友人,帶著京巴離開了。石伽伊見他好好地站在樹下,沒有她以為的慌張害怕等走丟的人該有的情緒,神色依舊淡淡的,像是看風景的閑人,像是來觀光的旅人,姿態閑適從容……又養眼。

像是詩人描述的那樣: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

即便今晚沒有月色,但絕色卻實實在在地在眼前。石伽伊的一顆心就突然放下了,然後她就感覺到了累,很冷,還有點想哭。

霍景澄目送牽狗的阿姨離開,看到了不遠處站著的石伽伊,他低頭看了下手表,說:“比我預計的來得晚些。”

石伽伊噘著嘴巴瞪著他,想說什麽又沒說,咬著下唇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

霍景澄:“……”

隨即,就見石伽伊突然蹲到地上,“哇”的一聲哭出來了。

霍景澄徹底愣住了,前麵走了很遠的牽狗的阿姨聽到動靜也一步三回頭地看向這邊。

霍景澄忙走過去,手足無措地看著地上縮成團的小姑娘,她將臉埋在手臂中,嚶嚶哭泣,簡直傷心至極。

霍景澄蹲下身,正對著她,碰了碰她的胳膊:“你怎麽了?”

石伽伊在哭的間隙,抽抽搭搭地回了句:“太嚇人了,你太嚇人了……”

霍景澄問:“我?”

她依舊沒抬頭,半晌,含糊不清地說:“對不起,我是豬。”

平時都是她說別人是豬,這是石伽伊第一次承認自己是豬,說完,她頭都不好意思抬,卻沒想,霍景澄突然笑了,笑出了聲。

石伽伊將頭埋得更深了,心裏默念:伽爺我能屈能伸,過了今晚又是一條好漢。

“為什麽?”他問。

他竟然還問為什麽?石伽伊不想回答,哭得又凶了點。

“我快二十歲了。”霍景澄的言外之意是,他不會害怕,丟了也不用擔心和自責。

霍景澄想,這小姑娘或許當他是兩歲小孩吧,或者……小貓小狗?

“你都二十歲了不知道怎麽回北京飯店嗎?”石伽伊在心裏算了算自己離開後的行程,得出他在這兒待了兩個小時的結論。

這得多冷呀!

“怕你回來找不到我。”被丟下的人倒是沒害怕,反而怕嚇到小姑娘,所以選擇等待,沒想什刹海太大,他走走停停的,才小半圈就已經這麽晚了。

“起來吧,沒怪你。”霍景澄站起身,對地上的“一團”說。

石伽伊吸吸鼻子,剛想起身,突然想起什麽,猶豫了一下:“景澄哥哥,你轉過去。”

很好聽的稱呼,配上小姑娘嬌嬌的聲音,可愛啊,霍景澄不自覺地揚了揚嘴角,今天第三次聽到了,這次因為帶著哭泣後軟軟悶悶的鼻音,所以尤為好聽。

人煙稀少的湖邊小路風雪依舊,鞋子踩在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在靜悄悄的夜清晰入耳,石伽伊聽到動靜悄悄抬頭,發現霍景澄真就乖乖地轉了過去,她這才站起身,抹了把臉上的淚痕,轉身往回走,為防止他看到自己哭得雙眼通紅的樣子,她加快步伐:“走吧,景澄哥哥。”

她身後很快響起腳步聲。

但霍景澄沒有追上她,一如來時,他跟在她的身後,不緊不慢地走著,不知前路,不問歸處。

寒冷刺骨的雪夜,人煙稀少的湖邊,少女和少年一前一後走著,不緊不慢。

霍景澄的心情,有點出奇的好,又或者說是平靜。而那個遠在遠遠方的香港,仿佛在另一個世界。

霍景澄看著小姑娘的背影,這才注意到她是短發,過耳,未及肩,看起來清爽利落。石伽伊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視線一樣,突然停住腳步。

霍景澄走上前,石伽伊沒看他,指著前方:“你看那邊,眼熟嗎?”

他看過去,大概一百米開外,朦朧的路燈下,牽著狗的阿姨從路邊撿起了什麽,拍了拍雪,轉身右拐,將要進到胡同中。他眯了眯眼,覺得阿姨手中的東西確實眼熟,低頭再看石伽伊,圍巾、帽子都沒了,鼻頭和臉頰都紅紅的,纖細的脖頸也暴露在風雪中,不過,她似乎不著急,雙手插兜,看著那位阿姨拿走她扔在路邊的防寒裝備,慢慢悠悠地道:“景澄哥哥,你幫我喊一嗓子。”

霍景澄挑眉看她,喊?他的字典裏沒有這個字。

石伽伊察覺到他無聲的拒絕,又說:“那你快跑兩步幫我搶回來,我是跑不動了。”

“她有狗。”霍景澄說。

“你怕狗?”

“我隻是不想跟狗打架。”

“那算了,再讓我媽給我買吧,反正今天這頓打少不了了。”

“你為什麽要挨打?”

“把你弄丟了呀。”石伽伊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沒丟。”

“我爸覺得你丟了。”

霍景澄:“……”

這是霍景澄第一次見到北京的胡同,灰牆灰瓦,狹窄、陳舊、悠長,像是迷宮一樣。石伽伊帶著他轉來轉去,就在他的方向感馬上崩盤時,看到了站在胡同口的石先生。

石伽伊也看到了她爸,猛然停住腳步,仰頭,她一臉期待地對霍景澄說:“我有個不情之請。”

霍景澄低頭看她。

石伽伊:“可以牽手嗎?”

霍景澄挑眉,沒動。

石伽伊:“我爸一看咱倆這麽和諧可能就放過我了。”

霍景澄幾不可察地笑了一下,他手塞在衣兜裏,抬腿朝前走:“我會和你爸爸說的。”

“……行吧,大概命裏終有此一劫。”石伽伊無所謂地聳聳肩。

霍景澄走了兩步,又回頭:“對了,你叫什麽名?”

“石伽伊。”

“屎嘎……”

“閉嘴!”石伽伊及時製止了他那迷之發音。

霍景澄挑眉。

“Eleven,我的英文名。”石伽伊有點頭疼。

“知道了。”霍景澄點頭,轉身繼續走,又說了句,“很奇怪的名字。”

石伽伊:“……”

石爸爸見到他們忙迎了過來,石伽伊雖然表現出認命的樣子,但真見到她爸了,還是㞞包一樣躲到了霍景澄身後。

石爸爸見她那樣有些想笑,又故作嚴肅地罵了句:“你個臭丫頭。”

霍景澄與石爸爸用粵語交流了幾句,石伽伊聽不懂,想趁爸爸不注意溜牆邊走,結果被石爸爸喝止住:“跟你景澄哥哥道歉了嗎?一天天的,也不知道長腦袋用來幹嗎的。”

石伽伊深深地鞠了一躬:“對不起景澄哥哥,我的漂亮腦袋突然短路,讓您受驚了。”

石爸爸:“你還能再皮點兒不?”

石伽伊跑進了院子裏。

而讓她沒想到的是,霍景澄連門都沒進,直接打了出租車回了北京飯店,石爸爸親自去送的。石爸爸回來後,罰石伽伊在家訓麵前跪了一個小時。

最後還是老爺子心疼,邊罵石爸爸邊把石伽伊拽到了他那屋。石爸爸氣還沒消,怪老爺子把石伽伊寵壞了,老爺子氣得罵他:“就你慣得最厲害,你還怪我了你。”

“爸,您不知道,要是霍小公子今天在這兒出了什麽事,咱傾家**產也賠不起。”

“咱家伊伊打小就哪兒都敢去了,他那麽個大小夥子還能走丟了不成?”

“爸,您不了解這情況,語言不通呀……”

“你甭給我解釋,別人家兒子金貴,我家孫女更金貴,跪一會兒得了,你還沒完了你。”

“您不知道,霍小公子讓石伽伊給扔什刹海那麽長時間,凍壞了可怎麽辦……”

“行了,我不想知道,我得去看看我孫女的膝蓋去,你趕緊回屋,別在我這兒礙眼。”

那天石伽伊在爺爺屋裏睡的,睡前翻來覆去地想著下次見到他得正經跟他道個歉,自己這事兒做得確實不地道,結果,迷迷糊糊快睡著時,聽到她爸來敲門,隱隱約約聽到他跟爺爺說:“剛才霍總打電話來說霍小公子發高燒了,他準備連夜帶他回香港,石伽伊睡了沒,沒睡我還得罰她跪著,瞧她給人凍得。”

石伽伊趕緊用被子蒙住腦袋,聽到她爸被老爺子罵走了之後,這才探出頭氣呼呼地拿出枕頭下的日記本,寫到——

紙糊的火井成,發燒也能怪到我頭上,你小心別讓小爺我逮到你!

2000年12月28日淩晨

北京城的胡同千萬條,石伽伊就是在這其中一條胡同裏長大的地道的北京小妞兒。小妞兒從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調皮搗蛋,招貓逗狗、上房揭瓦的事都沒少幹,隔三岔五還要把附近的小子們小揍一頓,她美其名曰“行俠仗義”。

流行看《大話西遊》的時候,紫霞仙子說她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石伽伊每天放學迎著夕陽跑回家,都要喊一句“蓋世英雄歸來”!其實,大家私下裏都稱她——混世小魔王。

混世小魔王的性格不隨爹也不像娘,石爺爺看著這漸漸長大卻沒有女孩樣的孫女,愁容滿麵,這丫的到底像誰啊?

二〇〇二年年末,上高中三年級的石伽伊學業正向最緊張的階段邁進,她倒是沒啥壓力,仗著自己聰明,堅決不補課。於是,臨期末考試了,她還每日都是早早地背著書包放學回家,瀟灑自在,羨煞了其他同學。

這日,又是一個風雪天,石伽伊放學回家,兜裏揣著MP3,耳機線從兜裏延伸出來隱藏在頭發中,她戴著棉衣自帶的帽子,雙手插在棉衣口袋中,嘴裏嚼著口香糖,背著書包慢慢悠悠地往家走。

剛拐進胡同,石伽伊就看到極有視覺衝擊力的一幕,在張文硯家門口的柳樹後,一個高個子年輕男人正壓著一個女孩在親,而那個女孩,正是趙小雨。

猛地看到這種限製級畫麵的石伽伊確實驚了一下,甚至差點把嘴裏的口香糖咽下去。她往下拽了拽帽子,準備悄無聲息地走過去,沒想到,趙小雨見她經過,推開男朋友,叫她:“伽爺,放學了?”

石伽伊頭也沒抬,吹了口泡泡糖,假裝若無其事地“嗯”了一聲,想直接走又覺得這樣太㞞了,她回頭瞪趙小雨,有點惱:“趙小雨您可真行,這情況還敢叫我,真不害臊啊。”

趙小雨見她害羞,笑得咯咯的。

親趙小雨的那個男人也被石伽伊逗得笑出了聲,他問趙小雨:“這小姑娘是誰?”

“我家隔壁院的石伽伊,你別看她小屁孩一個,其實鬼機靈著呢。”

石伽伊心想,你才小屁孩兒。

“獨門獨院那個嗎?那家底很厚啊。”那男人說。

趙小雨頭一歪,跟他誇自己一樣高興:“那可不,我們胡同的豪門,她爸以前工商局的,現在自己開公司做生意。”

石爺爺沒退休前在文物局工作,就喜歡北京城裏的這些舊家夥什兒,老爺子每天騎著他那叮當作響的自行車上下班,每次經過鍾鼓樓時都恨不得下車來摸兩把城牆上那經曆歲月風吹雨打的斑駁磚頭。後來石爸爸挑了個好的樓盤買了個寬敞明亮的躍層公寓,可老爺子就是不搬,於是一家人依舊住在這個四合院中。

那時候北京的四合院已經很少有一家人住一個院了,一個院少則住兩三戶,多則十幾戶,石伽伊家就是那極少數,獨院獨戶。因為石家香火不盛,到石爸爸這輩已經是三代單傳,以前同院的老鄰居香火更加不盛,外嫁的、出國的,再加上老爺子刻意的收購,幾十年下來,到現在,這個四合院便成了石家獨占。

趙小雨很羨慕石伽伊家,不會有什麽鄰裏糾紛,她家那院子誰家多用電了誰家多用水了,誰家又在公共區域搭棚子了,每天吵得她鬧心。

“是門口停小轎車那個吧?”那男人又說,“趙小雨,你等著,畢業了我也開公司,給你買個四合院和小轎車。”

在趙小雨嬌俏的笑聲中,石伽伊這才注意到自己家門口停了輛小轎車。

趙小雨朗聲問:“伽爺,你爸又掙錢了,給你買了輛小轎車呢。”

石伽伊歪頭向裏看,前座沒有人,後座看不清。她頭也不回地道:“我爸買車也不能買個舊車啊。”說著,繼續不滿地道,“這誰家破車啊停我家門口。”

石伽伊吹了口泡泡糖,眯眼看向後座玻璃,還沒看清什麽,車門突然打開,一雙修長的腿邁了出來,接著,車裏出來一個人。

石伽伊順著腿往上看,將頭使勁兒後仰,看到一個線條優美精致白皙的下巴,還有下巴主人挺翹的鼻尖和垂眸看過來的眼睛。

這就是傳說中的用鼻尖看人吧。

石伽伊口中的泡泡糖突然破掉,“啪”的一聲糊到嘴上。她後退一步,一邊用舌尖舔著口香糖,一邊去看車上下來的人。她這兩年長高了許多,高一時還坐在前幾排上課,這兩年不知道吃了什麽,突然躥得老高,近一年都被老師安排到最後一排上課,趙小雨對她這種現象的評價是——石伽伊這花骨朵突然綻放了。

不過,她再高,也還是需要仰頭看麵前的這個人。

麵前這個人,皮膚白皙,眉目精致,冷漠高傲,不拿正眼看人,似乎有點好看,似乎……有點麵熟。

麵熟的瘦瘦高高的清俊男生看著她,一雙眸子波瀾無驚,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深邃漠然,良久,他叫了聲:“Eleven?”

石伽伊的這個英文名是自己給自己取的,平時也沒有能用的地方,隻有一次,對,兩年前,她對那個香港的“火井成”這樣介紹過自己。

“你怎麽又長高了?”石伽伊看著他,有一米八以上了吧?

褪去了少年的青澀,麵前的這個人,比兩年前成熟了些,有了大人的樣子。他這次穿了一件墨綠色的棉服,似乎上次來被凍怕了,這次武裝得不錯。

他伸手將棉服的帽子拿起來戴上,再次將視線移到石伽伊身上:“你也長高了。”

從一個稚嫩的小女孩長成了一個少女,幹淨透徹又賞心悅目的少女。

石爸爸陪著霍景澄的爸爸霍雋從院子裏走出來,見到門口的兩個人,石爸爸伸手將石伽伊的帽子拽下去:“霍總,我女兒石伽伊,伊伊,這是霍伯伯。”

“妹妹仔好Q啊。”霍雋笑眯眯地摸了摸石伽伊的頭。

石伽伊好奇地看著他,心想,霍伯伯會說普通話,雖然口音有點奇怪,但比霍景澄強。

霍雋完全沒有大老板的架子,看起來和藹可親。他與石爸爸又寒暄了幾句,便坐進小轎車裏離開了,留下了霍景澄。

直到見不到車屁股,石爸爸才喊他們進院子,石伽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忙說:“火井成,你丫的快跟我爸說之前你發燒是因為你自個兒沒穿棉襖棉褲給凍的。”

霍景澄挑眉看她,顯然沒聽懂她嘰裏咕嚕的這段北京話。

石爸爸抬手作勢要打她:“怎麽說話呢你,跟誰丫丫的,沒跪夠是不是?”

石伽伊轉身閃到霍景澄身後躲開她爸的魔爪。

石爸爸接著說:“火什麽火,人家姓霍,你好好說話。”

霍景澄側頭看了眼抓著自己衣服的手,心想這小姑娘還是愛扯別人衣服,還是一點都不認生。

石爸爸招呼霍景澄進院子,主動幫著拖箱子,石伽伊見狀,問道:“老石,他怎麽不跟他爸走?”

石爸爸壓低聲音:“你景澄哥哥要在咱們家住段時間,你最近給我消停點兒。”

“爸,您大點聲說話沒事兒,他聽不懂的。”

石伽伊悄悄地看了眼霍景澄,發現霍景澄正看她,石伽伊莫名地心虛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快走了兩步。

石爸爸將霍景澄安排在西廂房後就急急忙忙出門了,最近趕上期末考試,石媽媽在學校加班批改卷子,老爺子新得了一隻百靈鳥,和街坊約著去樹林壓音去了。於是,這日,昏沉沉的風雪天氣,石家宅子裏,隻餘石伽伊和霍景澄兩人。

平時石伽伊獨自住在西廂房裏好不愜意,霍景澄一來,石爸爸強行讓她搬出去,畢竟讓客人住耳房不太好。石伽伊不太高興地將東西搬到了老爺子住的正房旁的耳房,搬了兩趟,見霍景澄站在庭院石榴樹下看魚,氣呼呼地跺了下腳,用英文大聲問:“霍景澄,你把我屋子占了還不幫我搬東西是不是太不紳士了?”

霍景澄側頭看她,昏沉天色中,他的眼睛依舊明亮。

石伽伊左手拎著一個小熊布包,右手拎著米奇布偶的胳膊,噘著嘴不滿地瞪他。有風吹著雪花打在她臉上,她用拎著米奇的那隻胳膊揉了揉眼睛,繼續瞪他。

霍景澄仿佛笑了一下,答非所問地指了指石榴樹下的魚缸,說:“魚不會凍死嗎?”

石雕大魚缸裏的幾條金魚已經不怎麽遊動了,水麵結了薄薄的一層冰,晶瑩又脆弱。

石伽伊見他好奇寶寶似的,決定掃個盲:“魚是變溫生物,凍不死的。”

“整個魚缸都結冰後,它們就死了。”霍景澄說。

“魚缸有一小半埋在地下,外麵包了草氈保溫,水裏撒了鹽,雪再大一點會蓋上蓋子。”石伽伊耐心地解釋著,“所以,可以幫我搬家了嗎?”

“窗邊那個藤木搖搖椅,門後栽的大盆的滴水觀音,床腳書架以及書架上的那些書。”石伽伊揚著頭,挑著眉眼,又是那副故意挑事兒的模樣。

有點欠揍,也有點可愛。

霍景澄頓住腳步,站定了一下後又轉身回到石榴樹下,繼續看魚:“想坐搖椅或者看書隨時可以過來,那盆植物我會幫忙澆水。”

這是拒絕幫忙嗎?石伽伊“哼”了一聲,拎著米奇走向正房,嘴裏嘀咕:“看你細胳膊細腿的,估計也搬不動。”

趙小雨拿了盒巧克力走進石家院子:“伽爺,給你好吃……”她沒說完就被石榴樹下的男人吸引住了目光。

霍景澄聽到動靜慢慢回頭,看了眼趙小雨,隨即麵無表情地轉過去,繼續看魚。

趙小雨挑眉,竟然沒有從這人眼中看到驚豔。雖說她算不上傾國傾城,但確實從小到大一直蟬聯“校花”稱號,也一直是別人口中的“趙家那美豔丫頭”,走在路上回頭率雖說不上百分百,但總是會讓人多看幾眼,而麵前這人,隻是隨意一瞥,仿佛,她還沒有那幾條破魚有吸引力。

趙小雨倒是沒覺得生氣,隻是有些好奇。她見石伽伊從不遠處走過來,問:“伽爺,你家什麽時候來了這麽帥的一位客人啊?長得也太好看了吧。”她以為說完這話,霍景澄會看她,結果,失算了,他依舊在看魚。

“一個伯伯的兒子,帥是挺帥,就是性格有問題。”石伽伊揉了揉手腕,噘著嘴說。

“有什麽問題?”趙小雨走到她身邊,將巧克力塞到她手裏,壓低聲音,“你說這麽大聲多尷尬。”

“沒事,他聽不懂咱們說話,香港人。”石伽伊翻看巧克力盒,隨口說,“這哥哥吧,不愛說話,喜怒哀樂啥的還看不太出來,感覺不好相處,看雪看魚能一動不動看老半天,你說是不是有問題?”

“呦,這不是偶像劇男主角嗎?”趙小雨說,“石伽伊你七竅開了六竅,就這個談情說愛的竅一點沒開,等你知道喜歡小男生時肯定會迷戀他。”

石伽伊不屑一顧:“我是那種人嗎?”

“你可能不是正常人,不過小女生都喜歡那樣的,不信你帶他去你們學校遛一圈,那些開竅的女同學得喜歡死。”趙小雨抬腳朝外走,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眼霍景澄,他依舊靜靜地站在樹下,如果沒有飄落的雪花,他就像一幅靜止的畫。

石伽伊送趙小雨出門,想起兩年前帶霍景澄去什刹海那次,走在路上他就讓人給攔住了,她信的。

但叛逆期的小姑娘才不鬆口承認,她呸了一口:“你才不正常。”

趙小雨笑道:“我跟你說正經的,但凡我再小兩歲,肯定去追你家這小哥哥。”她說著,又看了眼霍景澄。

石伽伊也在笑:“怪不得趙大娘總說你。”

“說我什麽?”

“小不正經的。”

兩人嬉笑著走出石家,空無一人的安靜巷子,隻有簌簌落下的雪花,趙小雨罵了句髒話後回了自己家。石伽伊關了門,好心情地往院子走,剛穿過影壁就見霍景澄站在垂花門旁,他斜斜地靠在門框邊,雙臂環胸,一副閑適模樣,見石伽伊走近,靜靜地看著她。

石伽伊料定他聽不懂她們說話,所以也沒心虛,衝他晃了晃手中的巧克力,用英語和他說:“一起吃?”

霍景澄沒說話,依舊看著她,一雙眼睛似笑非笑。

石伽伊愣了愣,隻覺得這霍小公子長得真好看,眉清目秀,高鼻梁、薄嘴唇,整個臉上沒一處能挑出毛病,組合在一起更是驚豔迷人,有種讓人移不開眼的吸引力。趙小雨說得對,要是讓他們班那些最近迷戀《流星花園》到瘋魔的女同學見到,指不定要各種纏著她打聽呢,或許還會讓她帶情書。

“進房間吧,燒著爐子呢,你再凍發燒挨打的可是我。”石伽伊從他旁邊走進庭院,習慣性地走向西廂房。

霍景澄跟了進去,見石伽伊將那盒巧克力放到桌子上,拿了一顆遞給他,她說:“吃了這個咱們就是哥們兒了,以前的事一筆勾銷吧。”

霍景澄問:“以前什麽事?”

“就我把你忘在什刹海害你凍發燒的事兒。”石伽伊也沒藏著掖著,大大方方地說出來。

霍景澄笑了下,他從小到大雖然話不多,但存在感真的不低,被人徹底遺忘的經曆幾乎沒有,那次,確實是很難忘了。

“欸?你一笑右臉頰有個酒窩,左邊沒有。”石伽伊好奇地看著他,像突然發現了什麽秘密似的。

不是在道歉嗎?霍景澄看了她半晌,終究是沒說話,伸手接了巧克力放進嘴裏。

石伽伊看著他的手指,心道:好一雙纖纖玉手,這要讓趙小雨看到,肯定趁機摸兩把。

霍景澄嘴裏含著巧克力,突然問:“北京的女孩都像你這樣嗎?還是隻有你這樣?”

石伽伊不太懂他的意思,疑惑地看著他:“我哪樣?”

哪樣呢?奶凶奶凶的小模樣……挺可愛。

霍景澄卻不多解釋,換了話題,指了指桌上的巧克力:“不太好吃。”

石伽伊拿了一顆放進嘴裏,嘟囔道:“應該好吃的,趙小雨的好東西都是她那些藍顏知己送的,貴著呢。”

霍景澄沒再說話,也沒再吃巧克力。

石伽伊嚼了幾口巧克力,含糊地說:“我覺得還行。”

霍景澄打開了他的行李箱,從箱子中拿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禮品盒,放到了巧克力旁:“送你的。”

“當然。”

盒子裏是一整套毛絨絨的帽子、圍巾和手套,很幹淨簡單的顏色和樣式,手感很好,石伽伊眼眸閃閃,又黑又亮,顯然是喜歡的,她看了好半晌,才帶點小竊喜地說:“好看,謝謝景澄哥哥。”

久違的“景澄哥哥”,果然收了禮物嘴也會變甜。

這天的雪是晚上七點多停的,那時候家裏人都回來了,石爺爺心情好,做了他最拿手的炸醬麵給大家吃,石伽伊幫著端碗時,石爺爺拽住她:“這就是前年年底丟的那小子吧?”

“對,就是他。”

“你爸他們擔心也是對的,這小子模樣長得忒好了,太容易讓人拐走。”老爺子端了切絲的黃瓜跟著出來。

“他才不會被拐走呢,我覺得這個哥哥是個心思深沉的人,他拐別人還差不多。”

走進餐廳的霍景澄看了石伽伊一眼,石伽伊梗著脖子若無其事地從他旁邊過去,老爺子忙跟上,小聲說:“你確定他聽不懂?”

“確定,爺爺別怕。”

“我怕什麽?說人家壞話的可是你。”老爺子點了點她的腦袋,將黃瓜放到桌上,用英文招呼霍景澄:“別客氣孩子,隨便坐。”

“爺爺,我覺得你應該再多盛點麵給他,他弱得都搬不動椅子書架什麽的,我們給他養胖點吧。”

“還說別人呢,你也太瘦了知道嗎?小伊伊,我明天去買幾隻豬蹄,做紅燒豬蹄給你們吃,。”

“爺爺萬歲。”石伽伊高興地道。

石媽媽為人嚴肅不苟言笑,所以石伽伊隻敢喊石爸爸和老爺子堆雪人,石爸爸讓石伽伊去詢問霍景澄要不要一起。

她到西廂方時霍景澄正坐在她平時喜歡坐的搖搖椅上打電話,一如兩年前一樣,聲音低沉溫和,神色平靜自然:“盯緊大宅嗰邊嘅人,我媽咪最近唔該你哋了(盯緊大宅那邊的人,我媽咪最近麻煩你們了)。”

石伽伊忙跑出去,站在西廂房窗戶旁邊等著,石爸爸喊她,問她傻愣在那兒幹嗎,石伽伊“噓”了一聲:“老石,您等一會兒,我給您撿個手機。”

石爸爸失笑,走過去和她一起坐在遊廊長凳上:“你這小腦瓜裏天天想什麽呢?”

石伽伊再次“噓”了一聲,看了眼緊閉的窗戶,問:“老石,景澄哥哥不上學嗎?為什麽跑咱家來住?”

石爸爸說:“他在香港上大學,但是最近家裏出了點小事,你霍伯伯不想讓他知道所以就帶來內地住段時間。”

石伽伊壓低聲音:“什麽事呀?”

石爸爸湊近她,也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是不能告訴小孩子的事兒。”氣得石伽伊嘴噘得老高,石爸爸笑著哄她,“去叫爺爺,我們堆雪人去。”

霍景澄打電話的聲音從窗內傳來,在安靜的夜裏,低沉婉轉,好聽是好聽,就是聽不懂,石伽伊想確定他這次還會不會扔手機。

“我才不做這種事。”石爸爸拒絕。

“別嘛,爸爸,您聽一下,他是不是在和他媽媽吵架。”

石爸爸挑眉,覺得要是這樣是應該打探一下,也好跟霍總透個信說說霍景澄在他們這邊的情況。

於是,兩人都不說話了。

雪後的夜晚,外麵寒風刺骨,鮮有人跡,隻餘遠處傳來幾聲除雪鏟和狗叫的聲音。

霍景澄的聲音雖低沉,但清晰,石爸爸聽了兩句笑著對石伽伊說:“你景澄哥哥在和他媽咪在說你,他說uncle石家有個很有意思的小女孩,又囂張又叛逆,以為他還聽不懂普通話,在他麵前什麽都敢說。唉,閨女,你都說啥了?”

石伽伊差點沒從長凳上摔下去,愣了好半晌,她一把捂住腦門:“說啥了?說他爸的車是破車,說他有問題,說他心思深沉,說他弱,還和爺爺商量著要用豬蹄給他養胖……”

石爸爸失笑出聲:“我都提醒你消停點兒了,你怎麽就這麽缺心眼兒。”

石伽伊有點氣急敗壞,她“哼”了一聲:“說都說了,愛怎麽著怎麽著吧。”說著氣呼呼地準備回屋睡覺,結果又被武裝好的石爺爺給哄出來堆雪人了。

霍景澄打完電話開門走到遊廊,發現庭院裏的燈都開著,燈光下,庭院是一片純淨的白色,石家祖孫三人嘻嘻哈哈地玩著雪,好不愜意。他靠在遊廊柱子旁,看著院子裏開懷的人們,竟生出些來日方長的倦懶味道。

霍景澄在北京這個充滿市井氣息的胡同裏待到了元旦,古香古色的四合院中總是充盈著接地氣的煙火味兒,讓人覺得踏實又親切。

元旦那天,石家一家要去廟裏祈福,因為廟離得近,他也被邀請著一起去了。

再次來到什刹海,和兩年前並沒有什麽不同,不過是人多了些。霍景澄沒有隨他們進廟,因為人太多,他不喜歡與人有肢體接觸。顯然,石伽伊也是這樣想的,很快,她從廟裏擠了出來,帶著一身的香火氣。

石伽伊走到湖邊長椅旁,拉起霍景澄:“上次溜冰沒成功,這次一定帶你溜成。”

霍景澄什麽也沒問,跟著她走,石伽伊最喜歡他這一點,溫順,從來不會質疑或者拒絕她什麽。石爸爸說,霍小公子這是尊重和信任她,但在石伽伊看來,霍景澄其實就是冷漠。

這日天氣晴朗,無風無雪,就是冷,幹冷,石伽伊戴著霍景澄送的圍巾,將小半個臉包裹著,隻有一雙眼睛在外。兩人剛走過煙袋斜街街口,石伽伊不知道看到了什麽,腳步一頓,隨即伸手將棉服的帽子扣到頭頂,結果,對街跑過來的兩個男生還是認出了她。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伽爺,也不認識啟哥。”石伽伊壓低嗓子,頭也不抬地準備離開。

矮胖的男生比較大膽,一下把石伽伊的帽子拽了下來:“伽爺,江啟啊,咱同班同學不認識?”

石伽伊瞪他,忍著火氣:“你給我把帽子戴上!”

那倆人一愣,立刻又小心翼翼地給石伽伊把帽子戴好。

高瘦的男生小聲說:“啟哥說今天肯定能堵到你,所以他買了好多煙花,就等著放給你看呢。”

矮胖的男生繼續說:“伽爺你跟我們過去吧,啟哥的兄弟多,你走哪兒都能給你逮住,還不如跟我們倆過去。”

石伽伊霸氣地回了倆字:“不去。”

那倆人注意到石伽伊身邊的霍景澄,他們打量了他一番,倆人目光交會,然後忐忑地問石伽伊:“伽爺,你給……啟哥戴綠帽子了?”

“滾蛋!”石伽伊拉著霍景澄氣呼呼地往前走,走了幾步,“誰給江啟戴綠帽子了,他誰呀他!”

瘦高個兒突然指著天上:“伽爺,你看,啟哥給你放的孔明燈。”

石伽伊抬頭看去,不遠處正飄著一隻孔明燈,還沒飛高,所以燈下吊著的“石伽伊”三個大字還能看得清晰。石伽伊奓毛了,罵了句髒話抬腿就往橋那邊跑。

霍景澄挑眉,看著跑走的石伽伊,又看了眼空掉的手心,心道,似乎,又被這小姑娘扔下了?

那兩個男生走到霍景澄麵前:“看到了嗎?我們啟哥浪漫吧,和他搶女朋友你也配?別以為長了副……”

“Get lost。”霍景澄看著兩人,慢悠悠地打斷他們的示威。

那兩人沒聽懂,對視了一眼,很是茫然。

“我說,滾、開。”霍景澄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一字一字地說。

兩個男生這下聽懂了,也都怒了,剛要發作,霍景澄的手機響了,他拿出接起:“Dad……”

那時候手機還沒普及,尤其是他們這些高中生,別說擁有了,見都少見,BB機才是他們的標配,收到信息回個電話都要跑去電話亭打。麵前這個看起來並不比他們大的男生,已經獨自擁有一部價格高昂的小手機了,並且,他還說著一口流利的……粵語?仿佛陳浩南和山雞哥在眼前,兩個人的氣焰立刻弱下去,甚至有叫大哥的衝動。

不過,“大哥”倒是對兩人毫無興趣,霍景澄瞥了兩人一眼,轉身走了。

“媽咪身體怎麽樣,最近我打過去的電話她很少接。”

近些日子的怪事有點多,他爸爸突然說北京下雪了帶他來北京看雪,結果剛到北京,將他送到石家就獨自離開了。一個禮拜了,他爸爸再沒來北京,他撥過去的電話也總是接不通。他媽媽與他通話的頻率更是低了不少,而家裏那些人,嘴上說著聽霍小公子安排,其實多是霍雋的人。

霍景澄走到一個偏僻的胡同,沒了嘈雜聲,霍雋的聲音清晰地傳來,他說:“好好在北京度個假,過了這個冬天爸爸再去接你。”

“我要回去參加考試……”霍景澄還沒說完,霍雋那邊傳來說話聲,似乎很忙,他說了句“再聯係”便掛了電話。

霍景澄將手機放進兜裏,坐到一戶人家門口的石墩上,雙手插進衣兜,長腿伸直,抬頭看天,那個寫著“石伽伊”三個字的孔明燈還能看到,隻是已經飛遠,上麵的字也看不清了。

想來,小姑娘是長大了,白白淨淨,漂亮靈動,都已經開始讓別的男孩子惦記了。

霍景澄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那個孔明燈慢慢地越來越高,越來越遠,最後變成一個小點直至消失不見。

太陽升到天空最高處時,他坐的位置也被籠罩在陽光中,偶爾經過一兩個人,隻當他是附近人家的,並未多加注意。多數時候,這個稍顯偏僻的小胡同是寂靜無人的,所以,當有人過來時,便聽得一清二楚,說話聲更是聽得清晰。

石伽伊是被江啟拽進胡同的,她顯然極不情願:“江啟,你說你是不是有毛病,大中午的放煙花能看到個鬼呀。”

“聽聲也過癮啊。”江啟說。

“病得不輕啊,還非讓我看完,我感覺我快瞎了,鬆開,我要回家。”石伽伊的袖子被江啟攥住,她甩了一下沒甩開。

“祖宗,別鬧了成嗎,就找個沒人的地兒跟你說幾句話。”江啟語氣中帶著乞求。

“你怎麽知道我家在這邊?”石伽伊疑惑地看著他,“還知道我今天要來廟裏。”

“我有眼線。”江啟說完,立刻後悔了,趕緊閉嘴。

“誰?”石伽伊想了想,懷疑是每天和她一起上學的同學,“春雪?”

“你怎麽知道?”

就這智商……石伽伊不想理他:“走開,我要回家。”

這條胡同叫什麽名字霍景澄不知道,他見到兩人說著話走過來,剛要起身,便見到江啟雙手撐牆,將石伽伊困在了懷裏。

少年居高臨下地看著女孩,臉頰漲紅,似乎要說什麽,半晌沒說出來。而被他困在懷裏的女孩,沒推搡沒掙紮,隻冷著臉,挑著眉梢看著他。氣場之強大,導致江啟按在牆上的手,不自覺地一抖。

“伊伊,我……”平時的江啟,能說會道,性格更是那種囂張跋扈的,但每次見到石伽伊,就覺得說什麽做什麽都是錯,隻會小心翼翼地賠笑,如果石伽伊一瞪眼睛,他直接想……跪下。

江啟暗罵自己沒出息,輕咳一下嗓子,剛想繼續說,石伽伊率先開口:“站直了。”

江啟立刻站直。

“往後退一步。”

江啟退了一步。

“要說什麽,說吧。”

石伽伊扭頭去看,瞪大了眼睛,眨巴眨巴:“這腿有點眼熟……”

霍景澄慢慢悠悠地從石墩上站起來,又慢慢悠悠地走過來,慵懶地抬著下巴看了一眼石伽伊:“回家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