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仇人雙穿再見麵

小齊老板的臉一陣白一陣青,也不明白這麽個幹瘦的窮丫頭如何一夜間得了師長四姨太如此的賞識看中。

四姨太迫不及待地拉了糖糖去一旁問:“小妹妹呀,你快給我補妝,我還想再去那妖精麵前晃晃,氣死她呢。”

“您可聽我的,這戲咱們先不聽了,回家去。”糖糖說,四姨太的臉唰的沉下來。

“您是想美一時,還是美一世呀?”糖糖拿捏地問。四姨太開始含糊。

見左右人多,糖糖拉扯著四姨太的手去了門外,故作神秘地看看左右無人輕聲對她說:“我剛才沒跟您說,您臉上有傷,不宜化妝。您已經把師長的胃口吊起來了,索性就尋個地方先躲起來養傷。待過幾日腫消了,再來這兒找我,我繼續給您描畫著,一準兒的美。”

四姨奶奶有些不甘心,糖糖無奈解釋:“您看這灌湯包沒有,吃不著,心裏就惦記就想,那味道回味了都饞人。若一口一個出下去飽了,就不足為奇了。什麽好吃的吃不到,怎麽就記起它了?”聽她一說,四姨太尋思了有道理,一時心花怒放,又依著糖糖的要求給了她十塊大洋去替自己抓藥,外加去買原料調製美顏神藥。臨走,四姨太還是不安心。

糖糖心想不妙,早就擔心她會將自己據為己有,她可不想進虎狼坑。就一副天真的神情說:“我調藥,是要在深山老林裏去取淩晨花草葉子上的露水,還要在夜裏去采野草藥。姨奶奶放心,您這個病我給您包治了,還有您額頭好長個痘,這個我調製的藥膏也能治。消腫後,您就按照我教的法子去化妝就是了。至於師長,您那邊就忍著,日後敲十次門,才開一次。”

說了這些,看著四姨太驚愕的神情,糖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言多必語失。這些話在前世本是尋常閨蜜們調侃的馭夫術,如今卻不似她的年齡所能講出。於是敷衍說是聽戲園子裏太太小姐們議論說起的道理。

總算打發走四姨太,就聽前麵戲台上叫好聲掌聲一片,挑開些側幕看看,糖糖就見觀眾席上那香帕子包裹的東西聯袂往台上扔,不必問,想必是觀眾捧角兒打賞的。她前世裏見過演唱會粉絲“上貨”的大場麵,看來民國就有。

過了一陣子,小齊老板從台上下來,氣喘籲籲嬌汗涔涔,癱軟般往梳妝台前的椅子上一歪,一伸手,旁邊的跟班麻利地遞過一隻紫砂壺,他飲了兩口,身子一靠,眾人過去七手八腳卸妝。

糖糖就看到錢經理躬個身子哈巴狗兒似的圍了小齊老板轉,接過手下遞來的一兜子東西在台子上攤開了說:“才台上,捧您的。”

小齊老板低眼掃一眼,食指輕輕在那包金銀珠翠裏扒拉扒拉,手指就停在一隻普通的青玉鐲子上,兩指指尖捏了,遞給糖糖,唇角一歪不屑一顧的樣子說:“賞你了。”

“還不快謝謝小齊老板?”錢經理忙推搡糖糖上前,讓她叩頭謝恩。

糖糖在前世裏什麽稀罕東西沒見過?她化妝手藝是大師級,多少明星藝人巴結她。看著小齊老板這傲嬌不可一世的模樣她就有氣。於是她故作天真的將目光埋進了那包珠翠金銀裏,伸手就拿起一隻含翠兒的玉鐲,順手套進自己瘦小的手腕,愛不釋手的把弄說:“我喜歡這隻鐲子,謝過小齊老板的賞,小齊老板真大方,明兒小齊老板還能大紅大紫一萬年,紅火遍全國。”

她連珠炮似的一番恭維,不等小齊老板插話就深深鞠一躬,掉頭歡歡喜喜的向外跑,口中還喊著:“四姨奶奶,等等我,看小齊老板賞我的好東西。”

小齊老板驚愕得不及反應,那隻執了青玉鐲子的手還空落落的沒撤回,小丫頭已經跑遠。他的身份,當然不能言出無信,啞巴虧就隻得吃了。

糖糖停在戲園子大門口,把弄手腕上新得的鐲子,這冰種兒的鐲子含翠,放在她的時代裏,怎麽也值個十幾、二十萬人民幣。不知道小齊老板此刻如何毀的肝兒疼呢。

大姐姐點梅追出戲園子時,笑得前仰後合,捏捏糖糖的小臉兒不知如何誇她。

三姐姐奚落道:“看她得瑟的。”

四姐姐解恨地樓了糖糖說:“小齊老板那臉兒呀都青了,才要翻臉,一聽你喊著去追師長四姨奶奶,舌頭立馬就短了半截兒。”

姐妹們歡天喜地的說著剛才離開時,戲園子錢經理讓大姐姐帶話回去給爹爹,搭班子的合約可以續簽一年。仿佛是個天大的喜訊,大姐姐提議說今兒破例出去吃大餐,姐妹幾個歡呼雀躍起來。

糖糖把弄了手腕上鐲子說:“先不急,續約就得啦?錢經理會給咱們漲包銀的。”

“看,得了失心瘋了不是?”三姐姐擠兌她說。

所謂的“大餐”竟然是在戲園子對麵的三春香麵館,每人點了一大碗肉排麵。或是餓了,這前世裏她不稀得碰的東西吃起來還挺香。大姐姐點梅還特地分了半塊兒大排給她吃,一邊同姐妹們盤算說:“賞錢就先稟明爹爹交了房租,再買些雜合麵,給爹爹買點白麵吃吧。等錢經理的合約續了,咱們班子每日糊口的錢就有了著落,青菜蘿卜能吃飽就謝天謝地。”

糖糖暗自從她們對話中去揣度推算,民國這大洋,如果折合成人民幣,大約是1:110的兌率。尋常五口之家的每年夥食費也不過一百多塊大洋。一塊大洋能買到三十多斤的大米,六斤豬肉,七、八尺的布料。

“看你們這出息,戲班子上下那麽多張嘴,師兄們台上掙錢養家是體力活兒,哪裏就青菜蘿卜能養活了?”三姐姐聞櫻嘟噥說,“爹還是那麽窮酸,罵我給人盤頭不體麵,體麵值幾個錢?”

“姐姐,我想吃肉。”四姐姐春杏怯生生地抬眼乞告。

“看你長了那吃肉的腦袋了嗎?”三姐姐聞櫻給了春杏額頭一筷子頭嗔惱道。

“咱們升平社要是也能去唱堂會掙大錢就好了。光扔上台的彩頭都夠活一年的了。”四姐姐春杏不甘心地說。

聽了姐姐們的描述,糖糖想,看來過去的戲班子可不如她那個世界裏明星的風光,也沒什麽IP流量,但能從唱戲的台麵看出個三六九等的梨園行排行。

糖糖邊吃邊同姐姐們套話,大致明白自己的處境。眸光掃視這陌生的世界,有一種灰蒙蒙的感覺,心情仿佛也壓抑。她眸光掃過街邊那亂叢叢的野草時,被其中夾雜的油綠得誘人的開著黃蕊碎白花的幾株野草吸引了目光,才要伸手過去采,一把被四姐姐抱住製止:“小心,這錢麻子蜇人的,你忘記啦?疼死你。”

果然是錢麻草,在她的前世裏都不常見的,她都是從神農架人工養殖的野草藥基地購買。這東西可值錢了。她心想著還是不甘心,因為這東西以毒攻毒可以治療師長四姨太臉上的腫痕。姐姐們扭不過她,勉強答應向店家討了幾張馬糞紙,讓她墊著掐了幾根包好帶走。四姐姐春杏打量她一直嘀咕:“棠兒,該不會真被摔壞了頭吧?行事說話都怪怪的。”

這裏是楓汀城南一座老戲園子—春慶戲園,姐妹們的爹爹程九香也曾是武生泰鬥的弟子,為人耿介,先得罪同行,後又得罪了權貴惹了官司,一路逃來楓汀城謀個飯碗。楓汀這地界這一片都是戲園子,戲唱得好壞全憑真本事,但那也不過是混個溫飽。前幾年尚可,這些年洋人的玩意和電影湧進來,文明戲也多,天橋打把式賣藝說相聲的,各個都是梨園行的競爭對手。有些園子索性改成電影院,他們父女師徒能搭班的機會就越發少了。更何況楓汀這地界,世家名角比比皆是,哪裏就輪到他們小班子露臉搶買賣。所以才要處處看小齊老板這種小角兒的臉色。

為了維持生計,一家老小戲班子二、三十張嘴吃飯,她姐妹就在戲園子打些雜活兒。隻三姐姐聞櫻心高氣傲,不甘心一輩子吃苦受窮,竟然偷偷去拜了個做盤頭師父,學了些手藝,又拜了個幹媽是六國飯店舞廳的媽媽去掙錢。東窗事發後同家裏鬧翻,賭氣索性搬出去住,平日裏隻能偷偷隔三差五來戲園子裏看看姐妹們和戲台上的父親,再帶些點心瓜果給她們。若不是糖糖今日得了四塊大洋的賞賜,怕是大姐姐正在破例求告三姐籌措錢交房租呢。否則整個戲班子的人就要露宿街頭了。

麵條吃光,就連麵湯也喝得幹淨。姐妹們又向店家討了碗白麵湯,喝得美美的,圍坐一張方桌開始精打細算手裏得的這筆小財。

三姐姐聞櫻忽然拉過糖糖的手腕,把住她那個含翠兒的冰玉鐲子說:“你小孩子家家的,戴這東西太過惹眼,先給三姐姐替你保管幾日。”說罷就要從她手腕子上褪下來那隻名貴的鐲子。慌得糖糖連身子都撲上去捂住了製止,“這個鐲子,還有大用場派,不能給你。”

大姐姐點梅也來喝止,瞪了三姐姐一眼拉過糖糖安撫著。

糖糖揉弄鐲子不舍地說:“這個鐲子不能拿去典當換錢,咱們還有用處。”

“曉得啦,日後給你做嫁妝。”大姐姐點梅疼愛的捏了捏她的臉蛋兒。

正玩的熱鬧,忽聽一陣急促刺耳的汽車喇叭聲,橫衝直闖駛來幾輛黑色的軍車,戛然急刹了車停在麵館門口的空場上。一時暴土揚塵,吃著半截的客人叫苦躲避。糖糖正尋思是個什麽大人物,這陣仗還挺大。

忽然見餐館老板親自跑過來吆喝著讓收攤撤桌子搭凳子就要關門。

大姐姐也慌忙拉她們起身閃避。就聽逃散的人群中有人議論:“看,少帥孟經略的衛隊。”

打頭兒的卡車上跳下幾個士兵,步伐整齊劃一的跑步列隊。戲園子裏不多時就闊步走出一隊人,打頭兒的是那個鮑師長,也不見了那上海交際花。幾個軍官分頭上了車,絕塵而去。眾人才再紛紛聚攏眺望了看熱鬧。有人在議論:“孟少帥年歲不大,最近可還是整頓軍紀,縉北軍進城,遍貼安民告示的。”

“這不是這幾日戲園裏鬧了亂黨嗎。”

正說著話,就見一輛嶄新的敞篷軍用吉普車從戲園後的巷子直衝出來,就在糖糖姐妹眼前不遠處忽然停下。車上身材魁偉的軍官大殼軍帽一摘,露出麻利的寸頭,戴個圓圓的蛤蟆鏡看不出個模樣。可是這人額頭纏裹著厚厚的紗布,左臂也打了夾板繃帶斜吊在肩頭,還是個傷號兒。

一聲清脆的響指,那軍官忽然轉頭指向糖糖吆喝:“你,過來!”

聽那陰沉低音炮嗓音和特有社會痞子的腔調,糖糖不用看人就嚇得魂飛魄散,黃岐!難道是他在戲園包廂發現了她追出來啦?

軍車吉普上含了得意陰笑凝視她的熟悉麵孔更是嚇得她雙腿發軟,陰魂不散呀!黃岐!燒成灰她都能認識。這不正是剛才那個“芮閻王”嗎?

芮閻王食指挑了軍帽耍弄,薄如刀片的唇微動。一張冷峻棱角分明的臉,濃眉入額,眸光裏透出幾分陰惻惻的森冷。他微微側頭湊過副官跟前要去點煙,就在餘光掃視到糖糖的時候,神情忽然一怔。陰騭深沉的目光在她麵頰上停了片刻,然後麵色也突然變得凝重,大眼也漸漸虛眯成一道縫,透出殺氣。黃岐也認出了她,白色手套的手指一指她吼道:“說你呢,過來!”此刻,這黃岐竟然穿越成了大魔頭芮驍,孟大帥的小舅子。老天,是他!這是種什麽懲罰?老天爺果然將這個越獄殺人犯一道同她穿越來同一個地方。

糖糖心頭噗噗亂跳,但轉念一想,不應該呀!她照過鏡子,模樣和前世裏迥異,不易分辨出。隻要她的目光和語氣神態等,或許能露出前世的影子。於是她裝作一副弱小無依傻乎乎的樣子,四歲小孩兒似的緊緊拉住姐姐的衣擺蹭向前。

“軍爺,我妹子……”點梅拉了糖糖向前,才要開口就被芮驍喝止。

“問她!”芮驍手指上頂的帽子忽然扣去了糖糖頭上,嚇得糖糖噗通癱坐在地,不過這一切都是她這個戲精裝的。她故作張惶的神色尊一聲:“軍……軍爺大老爺。”一顆心悸動不定。

下頜被緊緊捏掉般疼痛,提前她的身子猛地向上一抬,還不等糖糖掙紮,那人手中一根火柴,順手在糖糖頭頂一劃,刺啦一聲,火柴火苗跳起。芮驍自然的鬆開束縛她的臂,湊去唇邊點燃一根煙,悠然地抽了兩口,擺擺手罵一聲:“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