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求愛的生物學(20)
求愛的現象,要是我們了解得正確的話,也是一個生物學的過程。凡是有兩性的區別的動物都有這現象。要是積欲的過程是生理的,求愛的過程便是心理的、行為的,兩者實在是一個現象的表裏兩個方麵,其在行為方麵,求愛也是所以取得上文第一節中冒爾所稱的廝磨的方法。
就低等動物中舉一個例,雌雄同體的蜒蚰或蛞蝓就有一套細膩的求愛的手續。起初是兩條蜒蚰彼此慢慢地追逐,接近以後,便彼此圍繞,彼此的口部休止在對方的尾部上;雙方都放大量的黏液,最後彼此的**漸漸地伸張出來,進而相互的糾纏不休,形成許多很美麗的方式,同時還放出珍珠色一般的光來,一直要到積欲完成,才告一段落(21),就是蜒蚰的求愛手續了。這一套手續,等而上之,我們一直可以推到文明程度極高的人類。
求愛的現象,在鳥類中是特別的彰明較著,曆來在這方麵的研究,也以關於鳥類的最為細密,並且所研究的種類也最多最廣。鳥的羽毛、鳴聲,這種聲色的炫耀,或展翅,或翹尾,或趾高氣揚地大踏步的遊行,或做種種舞蹈的姿勢,無非是雄性求愛的一些表現,無非是雄性的一些方法,一方麵所以自己做一種**前的準備,一方麵所以刺激雌性對方,使做同樣的準備。這在今日文明的人類裏,也還可以找到一些相類的例子。據在海牙的一個荷蘭人親口對希爾虛弗爾德(Magnus Hirschfeld)(22)說,當第一次歐洲大戰的時候,在荷蘭境內駐紮的英國兵就和荷蘭女子發生戀愛關係,結果是好幾百個荷蘭少女變作了母親;原來英國兵走起路來輕快的步伐是很美觀的,不想這種步履竟有很大的魔力,足以顛倒荷蘭的少女。(23)
不過這種例子是不很多的。在文明狀態中,懶惰、奢侈以及過度的溫飽,已經使性欲的發作特別的來得容易,積欲的過程特別的來得短促,以致求愛的現象變成一種不關宏旨的勾當。話雖如此,求愛還是有它的地位,並且還相當的普遍,不過方式上很有變遷罷了。文明人的求愛是改頭換麵了的,是比較細微而不顯露的,並且往往是限於一些心理方麵的表現。
求愛的現象又和另一個生物現象有連帶關係。在動物與未開化的人類中間,尤其是在雌性的一方麵,**是有時期性或季候性的,而不是常年性的。在開化的人類中間,這種時期性的表現也還可以找到一些,並沒有完全消滅。假如沒有這種時期性,即兩性的性的機構隨時隨地可以接應外來的刺激,並且接應得很快,那麽,求愛的手續可以減到一個最短的程度,而積欲的完成也不呈什麽困難了。但事實並不如此。一年之中,大部分的時間裏,性衝動是毫無聲息的,因此,就有求愛的必要了。求愛可以看作一種精神與行為上的努力,目的是在喚醒靜止中的性衝動,再度的活躍起來。
大部分的高等動物有它們的繁育的季候,一年一度或兩度,即在春季、秋季,或春秋兩季。有的未開化的民族也有這種季候,世界上有許多分散得很遠而很不相幹的這種民族,在春季、秋季,或春秋兩季,都有盛大的歡樂的節氣,讓青年男女有**合與結婚的機會。(24)在文明的國家,得胎成孕的頻數也有它的時期性,一年中的曲線,大抵春季要高些,有時候秋季也比較的高,看來就是這種節氣的一些痕跡了。無論如何,這些現象的原因同是一個的,不管這原因究竟是什麽。這原因究竟是什麽,各家的見解到現在還不一致。有的,例如法國社會學家塗開姆(Durkheim)認為這種季候性大半是社會的原因所造成的,好比犯罪與自殺的現象一樣;有的,例如蓋特肯(Gaedeken),以為真正的原因是太陽的化學的光線,這種光線在春天是最有力量的;有的,例如黑克拉夫特(Haycraft),認為和季候的溫度有關;有的一麵承認春初的暖氣的刺激,一麵也承認秋末冬初的肅殺之氣也未嚐不是一種刺激。(25)看來最後一說比較的最為近情。
近年以來的研究,不但發現文明社會的女子有性的季候性,男子也有,而男子此種季候性的發現之初和**無涉。獨身與守身如玉的男子夜間不免有遺精的現象,這些有趣的意見便從研究此種現象中推論得來。一八八八年,納爾遜(Julius Nelson)最先提出事實來,證明男子有一個二十八天的性的來複或循環。佩裏-科斯特(Perry-Coste)的更精密與更長時期的探討,也認為男子也有他的月經,並且認為這月不是尋常的月,而是太陰的月,每一來複占二十九天半;同時又說這二十九天半之中,又有兩個頂點,即事實上有兩個小來複。但這種結論是有人加以辯難過的。到了羅默爾(von Roemer)又把不自主的遺精和自主的**中的**相提並論,他認為**與**也未嚐沒有一個來複;在已婚而性行為比較自由的男子,這是看不出的,但我們若就未婚而須尋覓**的機會的男子研究,這按月的來複就看得出來了,並且這來複也有兩個頂點,和佩裏-科斯特所見的大同小異。羅默爾又進一步的觀察到這兩個頂點有大小,大的在月圓之候,而小的則在新月之時,這一點倒又是和原始民族的經驗有些暗合;原始民族的狂歡的集會也是和月的團欒有關係的。這些結論雖然有趣,恐怕一時還不能算作定論;懷疑這種結論的人並不少,例如法克斯(Monroe Fox)。(26)
還有一種不自主的性活動的來複,就是一星期一度而以星期日為頂點的,也往往很顯著。這種來複大概是由於社會的原因。但是以一年為期的來複是不能用社會的原因來解釋的。這一層,我遠在一八九八年就提出來過,(同注20)而三四十年來,也曾再三地加以證實。所有的證據都指這一年之中,性衝動自然而然地特別活躍的時期確有兩個,一在初春,一在秋季,並且往往秋季比春初還要見得活躍。(同注25)
至於女子方麵有沒有這種常年的來複,我們現在還沒有很多與很細致的證據。不過,來複或循環的現象畢竟要在女子方麵見得最清楚;女子**的一個正當的特點就是此種時期性;月經就是最顯明的事實。月經的存在,證明在性的時期性方麵,女子要比男子原始得多。關於月經的起源的討論是很多的。以前有人以為受潮汐的影響的低等動物總要表示出一些太陰的時期性,但這方麵的證據很少。海邊的貝殼動物,普通並不受什麽月亮的影響。不過蘇伊士灣一帶的海膽是受影響的;月亮上弦,它們就大些,下弦,它們就小些。它們所以大,就因為一肚子卵的關係,一到月圓,這包卵就散出去了。這種影響雖有,卻和四足的走獸總嫌風馬牛不相及,並且,就在哺乳類中間,一直要到一部分接近於人的類人猿,才有月經的出現。瑞典的理化學家阿瑞尼烏斯(Arrhenius)提到過,月經的來源可以推溯到空中的電,上文引過的法克斯對這個題目特別有研究,認為電的說法是對的。(同注26)他指出,空中的電是有變遷的,而此種變遷亦有其時期性,每二十七天又三分之一天達最高點一次,而這二十七又三分之一天的時光也正是月亮繞地球一周的時光。他在常年人口出生率的曲線裏,也找到一個按月的略有波動的節拍。
在類人猿中間,月經雖屬初次出現,但它是和更原始的一年一度的來複同時存在的,所以月經盡管一月一次,生產還是隻限一年中的某一個時期以內。這在人類也還有一點痕跡。在人以下的高等動物,則一定要到所謂“叫春”(oestrus)(27)的時候,雌性動物才容許性的**。在人類,女子性欲最強烈的時候大抵是在經期的前後幾天;不過,這種性欲是比較分散而不容易確指的,尤其是到了文明大開的人類。但是大多數的專家都承認這一點,例如,德國神經學家克拉夫特-埃平(von Kraft-Ebing)就把女子這種頂點擺在經期的後幾天。阿德雷(Otto Adler)則說,性欲的增加,是經前、經後與正在行經中都可以感到的。科思曼(Kossmann)認為女子最需要**的時候是月經剛過後的幾天,甚至於月經快完的幾天裏。居約(Guyot)說經後的八天是女子性欲最盛的時候。坎貝爾(Harry Campbell)曾經說到倫敦某醫院就醫的工人,調查他們妻子的性欲的時期性,他發現全數的三分之二中,有的經前欲旺,有的經後欲旺,有的逢經欲旺,有的在三個時期裏都旺。即,四者必居其一。
到晚近幾年,我們更有了些確實的統計的材料。女醫師戴維斯(Katharine Davis)研究過兩千多個女子的**,發現她們性欲最熱烈的時候,幾乎全部是在行經前兩天到行經後七天之內,不過她的發現裏有一層和以前的專家不同,就是經前熱烈比經後熱烈者為多(六十九例對三十八例)。漢密爾頓醫師(G.V.Hamilton)觀察過一百個知識階層的女子,發現二十五人的旺盛期是在月經剛行以後,十四人是在月經剛行以前,二十一人在月經剛前剛後,十一人在行經中及月經剛行的前後,十九人完全沒有時期性,其餘十人沒有說什麽。
女子的羞怯也是演化而來的一個現象,它的原始的狀態在動物中就可以找到,並且是以性的時期性做依據的。性的時期性,加上羞怯的心態,也是求愛的一個主要條件。最初,羞怯可以說是雌性動物的一個拒絕的表示,因為叫春的時節還沒有來到。不過叫春的時節來到以後,羞怯的心態還繼續存在,到那時候,和性衝動的力量結合以後,就成為若即若離、半迎半拒的獻媚的態度與行為,到此,雌的對雄的便時而接近,時而逃避,或雖屬逃避,而走的路線是一個圓圈。所以羞怯這種心態,起初是拒絕**的,後來很快地和別的衝動聯合以後,就成為一個很複雜的東西。到了人類,它就包括下列的五個成分:一、就是上文所說的由於時期不合而拒絕**的表示。二、一種生怕引人憎惡的恐懼心理,性器官的地位和排泄器官的出口處最密邇,排泄物是無用的,惹厭的,即在動物,似乎便有這種感覺,此種惹厭的心理後來不免轉移到**之上。三、原始的人認為性的現象是有巫術的影響,而是很可怕的,此種恐懼的心理促成了種種儀式與禮節的行為,又進而演變為若幹維持男女有別的簡單的規矩,這種儀節與規矩最後又轉過來成為羞怯的心態的一種護符。(28)四、裝飾和衣服的發展,一麵所以培養羞怯的心態,以抑止男子的欲念;一麵亦充作獻媚的工具,從而進一步地刺激男子的欲念。五、原始民族往往以婦女為男子的資產的一部分,這種資產的觀念難免不在女子原有的羞怯的心態之上,加上一重新的約束,認為不但本來如此,也是理該如此。這最後的一個成分也許沒有前四個重要,但也時常有人主張把它加入。
無論成分如何,羞怯總是一個很大的動力,初不問一個民族開化的程度如何。羞怯的心態和衣服也不一定有什麽分不開的關係。最野蠻的民族有難得穿衣服的,有完**體的,但同樣的怕羞。到了近代,有人提倡**主義,如**運動、太陽浴運動、很流行一時的德國**文明運動(Nackt-kultur)等等,也沒有使羞怯的心態受絲毫的損失。不過,在文明社會裏,羞怯的表現是分散的,是改換頭麵了的;我們在儀式裏找到它,在男女應對進退之節裏找到它;它在原始氏族裏的那種不可抵抗的魔力是沒有了,但羞怯的心態畢竟是求愛的主要條件,時代有今古,這是沒有新舊的。要不是因為羞怯,我們就缺少一種遷延與節製的力量,這種力量的缺乏,一方麵使男女積欲的過程來得太匆促,一方麵使女子不能有從容觀察與比較向她求愛的男子的品性的機會,來選擇她認為最適當的配偶。(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