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有選擇的求偶與性選擇的因素(30)
積欲的過程,若從外麵來說,是各種官能的印象直接或間接所引起的。官能接受外來的印象,印象造成刺激,刺激喚起反應,反應就是積欲。冒爾所說的廝磨,實際上不是別的,就是通常一性對於另一性的刺激所造成的一切身心兩方麵的印象的總和。一個異性的人,最能供給合意的印象的,就是中選的人,這就叫作性選擇。
我們用這個“性選擇”或“性擇”的名詞,就牽涉達爾文的進化論。性擇論是達氏進化論的一部分。(31)不過,就達氏原有的說法而言,性擇論並沒有完全得到學者的公認。第一,我們要特別記住,這種選擇很難說是建立在審美觀念之上的。求偶之際,所選擇的不見得是美,而是強壯,與其他顯著的特點。第二,在一般的動物界中,性擇的效力究有多大,也還是一個問題,即在對動物生活有專門研究的人,也認為這問題並沒有解決。換言之,這種發乎本能的求偶的方法,究有幾分力量,一麵可以選擇一部分的品性,使遺傳到下一代,一麵可以淘汰另一部分的品性,使不再遺傳,是很大的一個疑問。近年以來,自從孟德爾的遺傳論(Mendelian inheritance)流行之後,性擇的問題就更見得隱晦不明。不過這問題實在有兩個部分,一是有選擇的求偶,即對於性對象不能無軒輊取舍;一是此種軒輊取舍,因遺傳的道理,而影響到後代族類的品質與品性。成問題的是後一部分;至於前一部分,也是和我們實際上有關係的部分,是比較不成問題的。配偶是有選擇的,不過落選的分子是不是根本得不到配偶的機會,因而獨處終身,我們還不明白;在高等動物裏和未開化的民族裏,這種找不到配偶的分子,在數量上似乎是很不足掛齒的。(32)在鳥類中間,求愛是一件十分嚴重的事,既費精力,又費時間,無疑地表示一種選擇的工作。但此種求愛的成功是否影響族類的品性遺傳,有如達爾文所假定,還是很難確定。霍華德(Eliot Howard)是一位很精到的鳥類學專家,在他的《不列顛的鶯類》那本巨著裏,他雖不完全否認達氏的性擇論,但是對於性擇的影響究有多廣,意義究有多大,言論之間,是很猶豫的。許多別的鳥類的專家也是一樣的小心。
到了人類,性選擇的影響似乎比較清楚了一些。即遠在古代,落選的人要找到配偶而留傳他們的品性,事實上恐怕總有幾分困難。古代的巴比倫有一個宗教的習慣,就是,凡屬女子都要到米立達(Mylitta)的神社那裏去操幾年的**業。(33)據希臘史家希羅多德(Herodotus)的記載,那些姿色稍差的女子也許要等上三年四年才有男子過問,古代任何民族的婚姻習慣裏,無疑地也很有這種現象,即健美者容易得偶,而反是者不免怨曠終身。不過在未開化與半開化的民族裏,女子似乎遲早會懷孕(有的觀察家說野蠻民族中就是最醜陋的女子也不成例外)。所以,就在人類,此種展緩的性擇也許可以減少不中選的品性的遺傳的機會,但對於族類全般的選擇影響畢竟是有限的。(34)
就以往的情形而論,達氏所稱的性擇的影響固屬有限,但若就人類文明的前途而論,這種影響是可以很快地擴大的。就在今日,有大量的男女便終身不偶,其所以不偶的緣故,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因為沒有能力去打動異性的求偶的願望。假如未來的文明,一麵能夠使求偶的事脫離種種世俗的計慮,一麵更能把求偶的真正健全的選擇標準與理想嚴格樹立起來,那麽,性選擇真可以成就一番取精用宏的事業,而成為人類進化的一派強有力的導引的力量。黑曼斯(Heymans)說得好,“假如男子希望未來的女子要比現在的高大些,感情用事得好一些,他們隻需就目前已有的女子中,找高大的與不大感情用事的分子做配偶就是了。(35)這種女子目前何嚐沒有呢?不過這種自由選擇的趨勢,一時怕還不容易發展。”那就是因為健全的標準還沒有樹立起來,而世俗的不相幹的計慮還是太多的緣故。
總之,到現在為止,我們還不能把達爾文的性選擇論看作造化的一把鑿子,把未來的生物不斷地鑿成許多翻新的花樣,同時又把鑿壞了的隨時拋置一邊。在相當限度以內,女子之所以為女子,或女性的形式的演變,多少總要受男子選擇標準的影響,而為所陶冶;男子之所以為男子,或男性形式的演變,也不免同樣地要適應女子的理想。黑曼斯也有過這個見解,我以為這見解是很準確的。獨惜所謂相當限度的限度,似乎是不寬綽的,並且也不容易捉摸;因此,我們到如今還不能把男子看作一個經由女子再三選擇後的創造物,看女子亦然。
上文的一番討論是很必須的;在進而研究性心理學的基本事實之前,這也是一些不可少的準備。我們要了解的是,我們雖襲用“性選擇”的名詞,我們實際上所注意的隻是求偶時一些抉擇的功夫和抉擇時所依據的各種官能的作用。至於這種抉擇的功夫對未來的族類究有何種影響,那就屬於達氏進化論的範圍,我們除了上文一些旁敲側擊的話以外,暫且存而不論。
求偶是目的,求愛是手段。當手段進行之際,其間雖有比較與抉擇,卻不一定發生與情敵競爭的行為。自達氏的學說流行以後,一般人不察,總以為自然生活裏必須有“物競天擇”,而求偶生活裏必須有“男競女擇”,但至少在性擇範圍以內,這競爭的成分是可有可無的。不過求愛手段的本身是無所不在的,任何人求偶,要用到它;求偶成功以後,要維持**的正常與滿足,在每一度**之前,也要用到它;求愛所費的功夫,可以有大小,但不能或缺則一。研究家若霍華德,一麵盡管懷疑動物生活中“性擇”的功用,一麵對於求愛現象的鋪敘卻是不辭瑣碎的。
與求愛及求偶有關的官能是觸覺、嗅覺、聽覺和視覺。我們似乎沒有理由把味覺牽引進來,因為所謂味覺,一大部分還是由通於口腔的後鼻孔所傳達的嗅覺。我們還可以進一步地說,我們不引進味覺是有一個很好的理由的;要知味覺是人生另一個大欲——飲食——的工具,假若味覺局部也成為男子一大欲的工具,則人生兩大欲不免發生夾雜混亂的危險,而男女在求愛之際,興會所至,也許不走**的路子,而走吞噬的路子,把求愛的對象變作果腹的對象了。動物之中,有時候也有以對偶做食糧的,但畢竟是一些很少的例外,並且總是雌的吞食雄的,而吞食的時候總在**與受精作用已經成就之後。味覺與求愛很不相幹,不但於常態的人如此,即於變態的人亦未嚐不如此,這也是應當說明的。